據易中天說,上《百家講壇》得先學會編故事,要做到“三分鐘一個興奮點,五分鐘一個高潮”。
以“講故事”帶學術的制片策略挽救了這個欄日,兩年前因為收視率倒數第一而面臨下課的《百家講壇》起死回生。活過來的講壇發生了三大變化。第一,方向變了。從百家變成一家。丁肇中、李政道、周思源、龍應臺、霍金、比爾·蓋茨這些片頭人物所代表的學科、范圍和視野成了虛設的招牌。科學沒了,外國沒了,當代沒了,只剩下了“國粹”。第二,講法變了。主講人千方百計地制造戲劇性,一句話可以交待清楚的事情,偏偏要起承轉合,弄出很多玄虛,直至搞成了美國情節劇。第三,內容淺了。無論是高深的經典、復雜的人物、還是遙遠的歷史,統統簡化,民間故事、神話傳說、古人逸事、歷史趣聞成了賣點。不知道別人感覺如何,反正我看這個欄目的時候,常常覺得臺上的要么變成了蒙學教師,要么變成了田連元的弟子,臺下的則相應成了黃口小兒或村夫村婦。臺上的唯一任務就是讓臺下坐滿,臺下的唯一資格就是為臺上的教授學者抱屈——為什么講臺上不放塊驚堂木。
《百家講壇》的改革彰顯了大眾文化的威力和精髓,它告訴我們,這里的民族不能承受嚴肅、真實、沉重、深刻、高雅與神圣,這里的國民只配與消遣、造作、低俗、扭曲、逃避和犬儒為伍。《百家講壇》的新生撥開了文化媒介人的假面,他們效力于大眾傳播,卻把社會公器變成了與官商調情的資本他們以知識分子自居,卻放棄了知識分子的批判職能;“他們沒有多少文化資本,但善于把真正的文化重新包裝倒賣給媒體”;(陶東風:《當代文化批評》238頁)“他們扮演著新的知識文化精英角色,操縱著新的話語霸權,引導著新的生活方式,塑造著關于‘幸福生活’的新的定義和神話。”(同上,240頁)《百家講壇》的選擇揭示了中國媒介“一無體制,二元運作”存在的問題——“一元體制就是指媒介為國家所有制,二元運行就是既要國家撥款,更要利用國家賦予的權利去獲取廣告利潤,而后者已經成為所有媒介的主要收入來源。這種體制下的媒介既要完成現行政治結構所要求完成的意識形態宣傳任務,又要通過廣告等市場經營收入支撐媒介的再生產。簡言之,用國家所有制賦予的政治優勢在市場上獲取經濟收入,又用市場上賺取的經濟收入完成意識形態領域需要完成的政治任務。”(胡正榮:《媒介尋租、產業整合與媒介資本化過程——對我國媒介制度變遷的分析》)
早在十年前,人們就說中國傳媒是“既要打鳴又要下蛋”的“怪雞”。生出這種“怪雞”的正是上述體制。于丹教誨讀者要“天下擔當”。讀者是否可以反問一句:作為影視博上、大學教授、文化媒介人、知識分子,面對著“怪雞”橫行的局面,您擔當了什么?
大凡發達國家的媒介都分商業和公共兩種,前者走市場,后者非贏利。美國70年代創立的有線衛星公共事務電視網(C-SPAN),2個頻道24小時播出。經費來源為政府資助、各種基金會捐贈、企業資助(非廣告方式)等。所播多為教育性節目,如各種紀錄片(包括科學、風土、文化、社會等內容)、嚴肅音樂、兒童教育等。其“任務就是將電視業中的強調娛樂的風氣轉變為強調信息和教育,向受眾提供更多的了解政府行為的機會和渠道,讓受眾看到政治程序以及政府活動的全過程,從而最終讓受眾形成自己對公共事務的看法和觀點。”(胡正榮:《競爭·整合·發展——當代美國廣播電視市場、產業及其走向》)
中國有三個公益出版社,卻沒有一個公益電視臺;中國有數千萬文化人,其所納之稅卻養不起一個嚴肅文化的欄目;我們天天高喊與國際接軌,卻獨獨自外于普世性體制。我們念茲在茲于大國的崛起,卻抽掉了崛起的思想文化根基。經過近十年的折騰,我們才認識到醫療、教育不能完全推向市場。還要經過多少年,我們才會認識到,作為社會公器的大眾傳媒不能全部淪為唯利是求的工具?
2007年4月10日,有關部門發文,要求電視臺抵制低俗文化,不要唯收視率是求。諷刺的是,正是同一個機構授予了《百家講壇》2006年度的最佳制片、最佳人文節目兩個大獎。以“科學教育”命名的頻道,卻沒有科學的影子;號稱“百家講壇”的欄目整天翻閱的卻是自家的陳年老賬;為中產、小資特制的“心靈雞湯”卻得了最佳人文獎。
事已至此,夫復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