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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的暑假生活

2007-01-01 00:00:00韓旭東
清明 2007年5期

這個暑假,姐姐王敏又是不回家了。王敏和二丫在同一所大學上學,王敏已經是大三了,在二丫的記憶中,姐姐只是在二丫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回了一趟家,剩下這些寒暑假,她一直在省城里忙著。二丫在來上大學之前,很佩服姐姐,因為姐姐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自給自足的,姐姐給家里打電話也說忙,帶著幾個家教,每周一三五,二四六,馬不停蹄。姐姐把自己在省城的假日生活描述得充實而艱辛,真是不容易。二丫上高三,爸爸王會元就告誡二丫,如果你也考上了大學,就要學你姐姐,不要指望家里供你。二丫知道,爸這不是嚇唬自己,現在,在爸的心里頭蓋三間兩層的樓房是最重要的事,弟弟毛三十九歲了,到了要成家的年齡了,在村子里,像毛三這個年齡的男孩子都處了對象,處對象當然要有硬性的條件,那就是蓋房子。蓋東院小勇子家那樣的房子,或者是蓋西院石頭家那樣的房子,總之,處在兩棟樓之間的二丫家的三間瓦房已經不像樣子,爸現在不擔心王敏。王敏不向家里要錢,這就行,有本事自己掙,很了不起。爸也不擔心毛三,毛三不憨不愣的,農活干的也不差,只要有個像樣的房子,就不用擔心他的婚事,用一句老話說,扎好了籠子逮到鳥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現在,王會元擔心的是二丫,二丫的學習成績好,老師是贊不絕口,這就讓王會元煩心,是真煩,王會元不知道自己的兩個閨女是怎么了,一個一個的舍種地念書,念了,王會元就要從兜里掏票子,大把大把的票子,干什么不行,蓋石頭家那樣的樓能蓋兩處,結果呢,白白地扔給了學校。王會元說,二丫要是考上了大學,日子真的就沒法過了。

偏偏二丫真的就考上了。

二丫給爸保證過,一定要像姐姐那樣,要靠自己的勞動讀完四年本科。但是,現實和二丫的想像有很大的差距,二丫上了大學才知道,省城沒有什么工作等著二丫去做,即便是家教,二丫也沒有機會。還有,姐姐王敏也不是做家教,姐姐忙,二丫看得出來,只是一開始沒有看出門道,后來漸漸明白了,知道姐姐和另一位叫付麗麗的女孩所忙活的內容,王敏和付麗麗幾乎成了學校的名人,別人提起王敏的時候,二丫心里也不是個滋味,二丫裝作一副不相關的樣子,悄悄地走開。

二丫是坐長途汽車回家的,汽車站在桐城路,姐姐王敏掏十塊錢讓二丫打車去汽車站,二丫沒接,學校的門口就是公交車站,投幣一塊錢就夠了,打車,那不是燒包么。二丫越來越覺得,姐姐這個人不地道,學會了裝腔作勢。再說,二丫喜歡坐公交車,合肥的公交車很干凈,秩序也好,比坐出租車稱心多了。

汽車一路向北,青的山岡,綠的樹木,向身后一閃而過。

二丫家住村子中間,二丫從村口往家里走要經過紅梅家、水梅家,還有華玲和石頭家。紅梅家住村口,三間樓房一個院子,門是朱紅的大門,很是亮敞,紅梅家的院子做了水磨石的地板,彩色的碎石磨出了锃亮的水光。里里外外的,都是鏡面一樣的干凈。在村子里,有紅梅家這樣院落的人家不多,當初,按照紅梅爸的想法,院子里能抹上一層水泥灰就不錯了,是紅梅對象改變了紅梅家的面貌。紅梅對象是浙江人,紅梅在一個叫樂清的地方打工,和這個男人談上了,春節兩個人一塊來家的時候,惹得一個村子的人看,男人很白凈,誰也猜不透他的真實年齡,像二十多,也像三十多,華玲媽眼最賊,嘴也最快,說四十也不少啥子。這話不好聽,傳到紅梅媽那里,紅梅媽在村子里指桑罵槐罵了兩天,華玲媽自覺理虧,不敢出來應戰。男人年齡是大一些,但是,男人有錢,男人讓紅梅爸把歪歪斜斜的院子拆了,蓋上了現在這個高大氣派的院落。那時候,誰都能看出紅梅的幸福,紅梅偎在男人身邊,兩只小手擁住男人的臂膀,不管是走著還是站著,都貼得緊緊的,紅梅的嘴角有掩飾不住的笑意,甜甜的,還有一點羞澀。紅梅的幸福讓村子里的女孩羨慕的不行了,不光是女孩,一個村子的人都感慨,說紅梅這個丫頭有福氣,攤上了這么一個好女婿。紅梅嫁到樂清那一年二丫在縣城上高二。

轉眼又是一個春節,二丫經過紅梅家門口,再一次被紅梅媽給叫住,每次回家,二丫別的不怕,就怕見到紅梅媽,紅梅媽愛顯諞,逮住誰給誰說紅梅,說紅梅在南方的幸福生活,紅梅媽把二丫拉進了家門,因為是春節,紅梅媽穿了一件大紅的羽絨襖,一個快五十歲的女人,穿這么一件衣服,在村子里就顯得特別惹眼。紅梅家的墻上有幾個玻璃框子,里面滿滿當當地鋪排著紅梅各種姿勢的照片,還有紅梅男人的,兩個人相依相偎。紅梅媽的講解很專業,一張一張地講,講拍照的背景,時間,當時的情況如何,二丫不知道該怎樣應付,只是聽,完了,二丫問一句,紅梅啥時候來家呀。啥時候,紅梅媽說,俺也不知道她啥時候回來。說這話,紅梅媽的語氣里透著無盡的失落。

今天,紅梅家的大門是關上的,關得很嚴實,還上了鎖。二丫想,紅梅媽去哪里了?

王會元在樹下擺弄水泵。天旱了,往年到了這個時候,雨水一場接著一場地下,下得南塘里一片汪洋。今年不知道怎么了,不下雨了,玉米秧子都長兩拃高了,被太陽曬得蜷巴著葉子,不光玉米,黃豆棉花這些莊稼都是無精打采的。二丫到了家門口叫了一聲爸。其實,二丫一進村子,王會元就看見閨女了,包是深藍色的提拉兩用包。二丫考上大學,到了入學的那一天,二丫的衣服沒有地方擱,王會元找個尼龍口袋,二丫媽不愿意,說尼龍口袋像個什么樣子,別說閨女是上大學,你看看去城里打工的,還有幾個人在背尼龍口袋。王會元才狠下心來,到街上花了五十五塊錢買下了這個包。王會元看見閨女進了村子,把腦袋瓜子深深地低下去,裝作認真修水泵的樣子,水泵沒有毛病,好好的,昨天還在澆地,出水出得呼呼叫,毛病在王會元心里,他低下頭去,實在是不想看到二丫,村子里的人都夸王會元的兩個丫頭有本事,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王會元對別人的夸獎恨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是真恨,這叫什么本事,這些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恁誰家也養兩個這么有本事的閨女試試,一個丫頭從初中到高中再上大學,要花多少錢啊,想想,這是白花花的銀子往水里拋。二丫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王會元兩天沒有吃下去一口飯,氣的。村子里的人說王會元爹死的時候,他都沒有這么難過。王會元決定不讓二丫上這個大學,念那個書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花。這事虧了石頭爸,到了二丫開學的日子,石頭爸見二丫沒有動靜,看來這個王會元真不是說著玩的,石頭爸看不下去,他來找王會元蹲蹲,說說這個事,王會元都睡下了,石頭爸說,會元,你起來,你起來說說到底是個什么想法。王會元是躺在一棵樹下睡的,王會元欠起身,倚著樹干說,啥想法也沒有。石頭爸說,我是說二丫。王會元說,是說二丫呢,還能有什么想法,不上唄。石頭爸用手指指著王會元的腦門子說,糊涂,會元,你是真糊涂。石頭爸比王會元大兩歲,石頭爸用手指著王會元的腦門子王會元也不生氣,王會元不是一個不識相的人,知道石頭爸這是為二丫好。王會元說,沒有錢,你知道,一個閨女上大學我都累,供不起。石頭爸說,困難再大,也是臨時的,要往長遠看,要對孩子的未來負責任。石頭爸在鎮子里上班,時不時地給村里的干部作那么一次兩次的報告,道理能講出一套一套的。臨走,石頭爸從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錢來,說,這是兩千,你再想想辦法,二丫的學一定要上。

能去上學,這對二丫來說是值得欣慰的事。王會元卻是一百個不情愿,村里像二丫這個年齡的女孩子都打工去了,北京、上海、杭州、廣州,都是大城市,紅梅還找了個有錢的女婿,隔些日子,就寄來大把大把的票子。還有水梅,水梅跟個嗩吶班子唱戲,站在那兒張張嘴,嚎兩嗓子,五十,一百的票子就裝進了口袋。人家閨女吃的,穿的,臉上抹的,都是自己掙的,二丫呢,養這么大了,得靠著王會元摔汗珠子的錢去上學,活人。王會元怎么能不生氣。二丫動身去省城,王會元是這樣給二丫說的,二丫,你花的錢你記著,這個錢是咱借的,借了就要還,你算算你花了多少,到時候你有了本事,掙了錢了,你就還多少,還有,咱不能一到開學的時候就向人家借錢,我給你說,這些年我借錢真是借怕了,張不開嘴了,你就學學你姐,在省城里頭手腳放勤快一些, 自己把學費掙回來。王會元講這個話,王敏也在一旁,王敏是從學校回來接二丫的,對爸的這個講話,王敏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怎么給爸說,在省城手腳勤快就能掙到錢了,不能,這話不能說,說了,二丫的學就不能上了,王敏一聲不吭,先讓二丫去上學。

二丫喊了一聲爸,王會元才抬起頭來,看看二丫說,回來了。丟下水泵進了屋子。王會元說回來了,別人理會不出深意來,回來了就回來了,很平常的一句話,二丫聽得懂,爸說回來了,這一句省略語后邊還有半句是,又該要學費了。走進家門的二丫,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

弟弟毛三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毛三說,二姐,就你一個人回來?二丫說,大姐帶家教。二丫這樣回答毛三,也是把話說給爸聽的。毛三說,我不是說大姐。二丫說,還有誰?毛三站起身來,一臉的壞笑湊到二丫跟前,把兩個拇指并列在一起說,二姐,這個你不懂?毛三把兩個拇指并攏又分開,反反復復。二丫看的明白卻裝著糊涂說,什么呀。毛三說,對象呀,你談個對象來家呀,你看看華玲,華玲對象一年到頭住在華玲家,驢一樣地給華玲家干活,二姐,你要是找個會干活的,咱爸一定高興。是呀,二丫如果不上學,也許會像華玲一樣找個對象,在農忙季節里幫著爸出些體力。華玲對象楊黑子這幾年一直在華玲家做長工,不管多臟多累的活,小楊都要干,不分白天和黑夜。小楊沒有別的想法,只想早一天把華玲娶到家,對象處了三年了,小楊在華玲家也干了三個春秋,華玲家就是不提嫁娶的日子。小楊有些急,今年春天撂了一次挑子,撂挑子可不是一件小事,也就是說小楊不再心甘情愿地當長工了。不當長工,婚事自然也就到此為止。小楊媽氣死了,一再哀求媒人,求求華玲家大人不記小人過。不知是媒人的工作做得好,還是華玲家需要這么一個長工,總之,小楊又回到了華玲家,小楊進華玲家的門,華玲爸眼皮子都不抬,華玲爸把吸了一半的煙卷擲在地上,罵,有娘養沒爹教的東西。小楊爸死的早,跟著媽過日子。華玲爸這么一罵,小楊渾身的血液從下往上涌,好在他忍住了,他把這口苦水咽到了肚子里。媽說了,忍忍,把媳婦領來家是大事。

二丫問毛三,你準備什么時候去做牛做馬啊?毛三伸伸舌頭說,二姐,你看看我身上長沒長那些賤骨頭賤肉呀。

擱下飯碗,二丫隨著爸下田去了,爸說澆玉米。二丫就把水管一節一節往車上拾掇。二丫知道,自己不能有女孩子的嬌氣,不能像華玲那樣耍小姐脾氣,二丫要干力所能及的事情,要盡力地干,去多干。王會元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個滋味,說到底,二丫是個聽話的孩子,是個好孩子。王會元不討厭二丫,王會元討厭的是上學。澆地這樣的活不適合二丫干,二丫應該干一些別的事情,王會元說,二丫,你姐都能找到家教這樣的事做,你也能找一個呀。在王會元看來,做家教是個既掙錢又輕松還比較體面的事。二丫說,爸,我下學期就找。下學期找,二丫說的是托辭,大學生想找到一個家教是很困難的,現在的家長更愿意把孩子交給代課的老師,據說這樣的授課方式受到家長和學生的普遍歡迎。至于姐姐王敏,二丫不能給爸說,二丫進了大學的門,姐姐就沒有做過家教,姐姐很忙,早出晚歸的。二丫補充一句說,大一的學生不容易找到家教的。王會元想也是,王敏也是從大二開始做家教的嘛。

王會元要給二丫找個事做。暑假,一個多月的時間,閑在家里怪可惜的。毛三跟著建筑隊打小工一天還給三十五塊錢呢,二丫是個大學生,隨便找個什么事做也不會只給三十五吧。

王會元把自己的想法給石頭爸說了,石頭爸畢竟是鎮子里的人,路子多一些,給二丫安排個事做應該不是問題。石頭爸很長時間沒有說一句話,這個事王會元說的比較突然,聽會元的口氣安排二丫到鎮子里干個啥活的仿佛是石頭爸一句話的事。石頭爸把煙火續上,又扔一只給王會元,才說,二丫要是能給誰家的孩子輔導功課多好。王會元說,是呀,你說的是家教,王敏在省里就干這個,可掙錢了。石頭爸說,這個事我給你看看,張鎮長的閨女上高二,放暑假了,我問問她要不要輔導。王會元說,好,好,你問問,咱價格好說,便宜些,不要省里頭的那么多。石頭爸就說,會元,這個事你不要著急,二丫才來到家,你讓她歇歇。

二丫跟著爸澆玉米,因為旱,二丫家的玉米泛著黃色,一棵一棵的,萎靡不振。王會元把找石頭爸的事給二丫說了,王會元說,人家要是答應了,這個錢咱該怎么收?二丫說不清楚,王會元說,你姐在省里收多少,咱不跟她比,咱適當地少收些。二丫想,姐啥時候說過這樣的事。二丫只能搪塞說,姐收的多吧。王會元說,能算上來的,你姐現在帶幾個家教,你說我聽聽。二丫不知道是說三個還是說兩個,只好說定不下來,有時兩個有時三個。王會元皺起眉頭盤算了一會說,你姐一學期學費是四千多,生活費沒有兩千說不過去,還有雜七雜八的,怎么說一個學期下來也要掙個六到七千塊錢,如果是帶三個家教,那一個孩子就是兩千多,那一天是多少錢不就明白了嗎。王會元還說,二丫,你別要這么多,一個暑假,帶一個家教收五百,要是帶兩個按四百收就行了。二丫不吱聲,二丫想,在省城也收不了這么多。

等了兩天,沒有等到石頭爸的回音,王會元在心里合計,那頭畢竟是鎮長的閨女,看來鎮長對這個事比較慎重。不過,王會元對這個事信心很足,二丫是省里頭的大學生,當初不是考慮讓姐妹兩個上一個學校能節約出一點開支來,二丫上北京都是有可能的,現在輔導你一個高中生還不是綽綽有余。

事情的發展和王會元想象的不一樣。石頭爸是第三天給王會元說這個事的,石頭爸說張鎮長的閨女沒回來,說是要在城里過暑假,城里老師多,缺什么補什么,方便。石頭爸到底沒有讓王會元失望,石頭爸說,計生辦周主任的兒子上初二,想補英語和數學,周主任說了,補一個月就行,他要留一點時間讓兒子耍耍,畢竟這是暑假,不能成天把兒子關在書本里。周主任還說,一個月給二百塊錢,問問二丫愿不愿意。王會元沒有想到周主任這么不懂行情,補兩門呢,一個月才給二百,這還要問二丫嗎,從我這里也通不過。王會元說,肯定不行。王會元還對石頭爸說,王敏在省里頭,一個孩子要給兩千多呢。石頭爸說,是嗎。王會元見石頭爸一臉的疑惑,就說,你別不信,你問問二丫,我說的是不是事實。二丫聽爸說的太離譜,話說的離譜會被別人笑話的。二丫說,爸,姐的錢也不全是靠家教掙來的。這一說二丫覺得自己說走了嘴,忙著補充一句說,姐還做著校工。王會元不知道什么是校工,問,校工是干什么的,你姐咋沒說過呢。二丫說,校工多了,姐干的是圖書管理。說完這句話,二丫長出了一口氣。王會元似懂非懂地說,你姐都做校工了,怪不得她能掙到錢。

水梅的到來改變了二丫在家里的窘境,水梅平時跟著個嗩吶班子唱唱歌,弄幾段泗洲戲什么的,現在的嗩吶班子只能在喪事中吹吹打打的,活也就有一搭沒一搭,雖說接一個活能掙百兒八十的,可那活跟不上,一個月下來也就是千兒八百的,水梅決定另謀出路。水梅說,原先和她搭班子唱泗洲戲的楊小白,去了山東,一個月掙的錢不低于三千。楊小白來電話,問水梅去不去。這樣的事水梅自然不會放過,三千,不是個小數字。去歸去,水梅還是有點遲疑,畢竟,山東人生地不熟。心里敲著鼓的水梅想找一個伴,誰呢?水梅想到了二丫。水梅問二丫去不去。二丫說,我去干什么?水梅想,也是,二丫去能干什么呢?

第二天,水梅又來了,興沖沖地直奔二丫家說,二丫,真有你能干的事。二丫問什么事。水梅說,楊小白來電話了,催我催得緊,我說了你的情況,她說行啊,大學生呢,普通話一定說的好,當個報幕員吧,管吃喝,一天三十塊錢。王會元聽說這個事也是很高興的,報幕員王會元知道,像電視里的節目主持人一樣,王會元家里就有個黑白電視機,十七寸的,都破的不沾邊了,可只要到了周末,那個叫李詠的男人照樣走到屏幕上,照樣在里面咋咋呼呼的,王會元想,中國真是缺少人才,李詠都長成這個樣子了,還能上中央電視臺。二丫問,歌舞團在山東的什么地方?水梅說,不知道。水梅解釋說,歌舞團都是邊走邊唱,居無定所的。王會元說,是呀,肯定是今天在山東,說不定明天就去了北京、上海這樣的地方。王會元對二丫說,你一個大學生還怕走南闖北嗎?王會元實在是想讓二丫走出去,出去了,就能掙幾個錢回來,水梅不是說了嗎,一天三十,這樣算,一個暑假下來,二丫就能掙整千塊錢,夠王會元累死累活兩畝地的收入。再說了,和水梅在一起,王會元放心,水梅這個丫頭長年在外邊跑,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二丫跟著她不會吃虧的。

說是山東,也就是坐了三個多小時的火車,站是一個中等車站,像中國的大多數車站一樣,人多,水泄不通的。二丫和水梅被涌出了站口,那個叫楊小白的女人正在廣場的一側招手,楊小白的臉上掛著油彩,到跟前二丫才發現,楊小白是畫了妝的,天熱,淌了汗,弄的不像樣子了,二丫腦子里想到了濃妝艷抹這樣的詞語,還有,楊小白瘦,女人一瘦,給人一種骨瘦如柴的感覺。楊小白給水梅說,這些日子忙,趕場子趕的嗓子都啞了。是的,楊小白說話的聲音像漏氣的風箱一樣。

接二丫和水梅的是個面包車,車身上寫著百鳥歌舞團的字樣,圖案是勁歌勁舞的場面,有一個妖冶的女子袒胸露乳,給人以無限遐想。

汽車沒像二丫想像的那樣停在城市的某一個劇院。它穿街抹巷,離開了城市,楊小白說,劇團在一個鎮子上演出。

二丫和水梅到了鎮子,演出已經結束,演員們在卸妝換衣服,工作人員在收拾道具之類的東西,一件一件地往三輪車里面塞。

團長是一個四十開外的男人,姓瞿,瞿團長對二丫和水梅的到來沒有什么表示,只吩咐楊小白說,帶她們吃飯,晚上還有演出。

水梅說,晚上有演出我要不要準備一下。楊小白說,不用,你兩個先歇著。

歌舞團住在一個小學。三間校舍,不用瞿團長張羅,兩個男人在屋子中間拉了一個演出用的帷幕,把屋子一分為二,里面是女舍,外面是男舍。瞿團長說,休息。

地上鋪的是草席,二丫挨著水梅睡下。這個天熱,乏人,兩個人一路勞頓,躺下,就睡著了。

先醒來的是水梅,水梅是被一泡尿憋醒的,水梅推推二丫說,去不去廁所。二丫說,去。二丫起身說去的時候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幾個和二丫年齡相仿的女孩無遮無攔地睡著,她們只穿一個褲衩背心,二丫扭頭看看水梅,水梅看看二丫,兩人不說話,撩開帷幕向外走,楊小白和瞿團長睡在一張草席上,瞿團長的身邊有一個小臺扇,扇子轉著,呼呼的風,從頭到腳吹拂著兩個人,瞿團長也穿個褲衩,他的一條腿還搭在楊小白身上,寬松的褲衩把里面的內容暴露無遺。二丫忙著別開臉去,水梅則是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

晚上的演出在城里,瞿團長讓楊小白帶隊。幾個女孩子坐上面包車走了,大家似乎都習以為常了,臉上平平靜靜的,二丫和水梅看不出有什么異常。瞿團長給楊小白交待,訂下來的,一場的時間就是一個小時,時間長了要加錢。楊小白點點頭,車開走了。

吃完黑飯,瞿團長開始說團里的事,主要是針對二丫和水梅說的,對水梅,瞿團長通過楊小白已有所了解,團長說,泗洲戲不行,要唱歌,光唱歌也不行,我們怎么唱也唱不過電視里的歌星。觀眾要看的是什么呢,是舞,說著,瞿團長做了幾個舞蹈動作。瞿團長四十多歲的人了,舞步輕盈動作舒展,居然有股子大家風范。水梅雖然不會跳舞,她看得出來,團長是個行家。至于二丫,瞿團長一個勁地咂嘴了說普通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語言出不出彩,報幕員不是說一說節目就完事,你的任務是把節目的看點說出來,要吸引觀眾,要有煽動性。瞿團長說,你來一段,來一段我聽聽。二丫搖搖頭說不會。瞿團長說,我給你示范一下,瞿團長裝作手拿話筒面對觀眾的樣子說開了,各位來賓,朋友們,大家好,我們是百鳥歌舞團……說到中間,瞿團長尖著嗓子耶……哇……地連吼了幾下,然后朋友們朋友們,下面我們最精彩的節目……扭頭對二丫說,你學學。二丫漲紅了臉說,我不行。瞿團長說,哎,我白費勁了。

演出的小團隊是凌晨一點鐘回來的,個個弄的狼狽不堪,楊小白抱怨說,那個小劇場不能去。瞿團長說,不給錢嗎。楊小白說,錢沒少給。瞿團長笑了,那不就行了。楊小白說,那些人都瘋了,你看看,看看鴿子身上,燙了好幾塊。瞿團長到了女舍,鴿子幾乎是裸著身子,鴿子大腿的內側有煙頭的燙傷,胸脯上也有。楊小白說,燕子、喜鵲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瞿團長不看了,問楊小白,收了多少錢。楊小白說,收了七百,他們怕咱不去了,多給了一百。瞿團長說,給鴿子她們分吧,團里不提成了。

瞿團長考慮讓二丫回家的事。二丫到團里已經是第四天了,二丫在團里的身份不要讓瞿團長說,二丫自己都覺得尷尬。瞿團長從口袋里掏一百塊錢問二丫,回家夠不夠。二丫沒接錢,真要回家,也不會拿瞿團長的錢,二丫口袋里還有五十塊錢,這是臨來家的時候,姐姐給的。有這五十塊錢,回家應該是夠的。水梅把錢接了過去,水梅說,這些錢夠我們兩個的路費了。水梅這樣一說,瞿團長自然明白水梅的意思。水梅的嗓子好,是瞿團長沒有想到的,不說是一鳴驚人,在百鳥這樣的小團隊里也算是百里挑一,畢竟水梅有泗洲戲的底子,這幾天楊小白的嗓子啞了,唱的任務都落在了水梅的身上。幾場演出下來,瞿團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私底下給楊小白說,行,這個人你找對了,是個人才。水梅今天這樣一說,就是要挾瞿團長的意思了。是的,水梅也能看出二丫的尷尬來,但是,既然是和水梅一塊出來的,水梅就要承擔一些責任,不管怎么說,你瞿團長要給二丫一個學習的過程。

水梅忙,一場演出下來要唱三到五首曲子,能和二丫一起交流的只有報幕員春水,春水不僅報節目,也去跳舞,像鴿子她們一樣,穿一個紅肚兜紅短裙在臺上舞蹈。春水的舞蹈不如鴿子和燕子她們跳的流暢,也沒有她們的節奏感那么強,但是,在鴿子她們的帶動下,也看不出太大的破綻來。春水說,沒有學過,看她們跳就跳,就上臺。二丫說,真的?春水說,簡單,你聽聽鼓點,那就是節奏,然后肩腰胯不停地扭動,反反復復的幾個動作。春水還說,給錢的,干嗎不跳。二丫問,一場給多少錢。春水說,少說也得給三十,鴿子多,五十,一百的,晚上趕個場子,一百都不行。春水的話說得二丫怦然心動。

二丫第一次上臺不是跳舞,是報節目。那天春水病了,春水給瞿團長說,讓二丫上吧,瞿團長說,二丫這個丫頭放不開。春水說,誰第一次上臺不緊張呢,你讓她試試。上臺之前是要化妝的,二丫長這么大還沒有描過眉,沒搽過口紅,沒抹過粉。春水說,這是舞臺,舞臺就是戲,就是要掩蓋真實的自己,不化妝怎么行。

二丫的確緊張,心怦怦地跳,臺上的燈光很暗,是那種曖昧的昏暗。瞿團長為了緩解二丫的緊張和壓力說,先來一段舞蹈,要那種節奏強烈的,不用報節目,把氣氛烘托出來,給二丫壯壯膽子。

臺上的鼓點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鴿子們一個個從幕后飛了出來。

還好,到底沒出什么岔子,雖然二丫的語言有些顫有些抖,還少一些俏皮和煽動性,還不夠生動,這要慢慢來,瞿團長很高興,女孩子能走出這一步,往后的進步就快了。

水梅不僅唱歌,也加入到了跳舞的行列,在二丫看來,團里的這些女孩子,最不適合跳舞的就是水梅,水梅身子胖,雖然個頭比鴿子要高,但是,水梅的腿短,小肚子也不像鴿子的那樣扁平,但這絲毫不影響水梅跳舞的興致,水梅不僅在舞臺上跳,劇院里跳,也加入到了夜行小分隊,到城里去趕場子。

團里有十個女孩子,不去趕場子的只有二丫和春水。二丫說,春水,你咋不去呢?春水說,你想不想去。二丫說,我連臺子都不敢上,怎么去。春水笑笑不說。春水不說,二丫就覺得春水把這個事弄得神神秘秘的,這樣就讓二丫對鴿子和水梅去趕場子心存疑慮。二丫問雄鷹,這個是咋回事。雄鷹也是笑而不答。再問,雄鷹就說,你去看看吧,瞿團長正在加緊培養人才,肯定會同意你去的。二丫說,春水,你去不去。春水說,去,又不是什么秘密。

面包車停在一個幽暗的院落里,楊小白帶著二丫和鴿子們七拐八抹從一處暗門進入,這是一個面積不到二百平方的舞廳,外面看著很安靜,里面早就人聲鼎沸了,一個男人對楊小白說,怎么弄到這個時候?楊小白解釋說,車出了點毛病。男人就催說,快,快上。

第一個上去的是喜鵲,在團里,喜鵲的年齡最小,還不到十七歲,不到十七歲的喜鵲很老練地踩著鼓點走上舞臺,喜鵲在臺上沒跳兩分鐘下面就喊上了,脫,脫呀,媽的,老子是來看脫衣舞的,這是什么呀。臺下一片起哄聲。鼓點越來越密,喜鵲脫的只剩下褲衩了,二丫看得出,喜鵲還在脫,喜鵲一絲不掛地走在臺上,二丫整個人呆了,這是什么呀,她們來趕場就趕的這個。臺下的人還在喊,燈,把燈弄亮一些,看不清。有兩束亮如白晝的燈光緊緊地追隨著喜鵲的身影。喜鵲在那束燈光里扭腰,擺胯,顫肩,劈腿。一個女孩子最隱秘的地方被丑陋的目光窺視、意淫和強奸。二丫的手在抖,心縮成一團,二丫不敢看下去了,臺下伸出無數雙手在喜鵲的身上抓撓,二丫在心里叫了一聲喜鵲。

隨后是鴿子和燕子,在二丫看來當時的場面已是混亂不堪,鴿子和燕子剛剛登臺就被一哄而上的人摟抱在懷里。鴿子怎么掙脫都掙脫不了,鴿子的胸脯上,不,不僅僅是胸脯上,鴿子渾身上下被手覆蓋了,躲在遠處的燕子也沒能幸免,二丫聽到鴿子和燕子的求救聲,鴿子的聲音幾乎是聲嘶力竭,二丫真不知道,這樣的場面怎么收拾!二丫懵了,這些是人嗎?不是,簡直是畜生!

幾聲震耳欲聾的鼓點挽救了鴿子和燕子,鼓聲響徹全場,所有的燈刷地亮了,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鴿子和燕子趁機逃到了后臺。

水梅最后一個出場,擱在往日,打死二丫她也不會相信水梅能在大庭廣眾之中脫得干干凈凈,水梅不僅脫了,水梅的舉動令二丫匪夷所思,在舞臺上,水梅的舞姿算不上漂亮,身材也不是妖嬈,但是,今天不一樣,沒有人會對舞蹈感興趣,在這里,水梅把自己的優勢展現得淋漓盡致,她兩個鼓脹的乳房,圓圓的腰身,舉手投足都具有極強的誘惑力,她在燈光里走動,肥碩的屁股夸張地扭著。無一不給人豐富的想像。臺下瘋狂了,一起喊,叉腿,叉腿啊。

二丫的手被另一只手握著,那是春水的手。

那一夜,二丫不能入眠。二丫和春水走出了宿舍。

月光如水,夜,原本是干凈的啊。

春水說,第一次來看,我也是不相信,怎么會是這樣呢?

二丫說,現在我都不愿相信這是真的。

春水說,是呀,像做夢。

二丫說,我想回家。

春水無語。

站在一棵樹下,二丫又說了一句話,我要回家。

春水說,二丫,生活中比這丑陋的事還有很多。這樣說,春水的語氣里透著憂傷,透著曾經滄海的味道。

春水說,二丫,我們倆都是不愿意面對這樣的現實,或者說,我們是不甘墮落,我們想潔身自好,不幸的是我們被拋進了這樣的一個大染缸里,是的,就是一個大染缸。春水重復著這句話。二丫無限惆悵地說,在學校里多好啊。春水的嘴角擠出一些不易覺察的笑意,帶著嘲諷的意味。春水說,二丫,你以為學校就干凈了?今天,你能辨得出哪一雙骯臟的手不是老師的,明天,他一樣衣冠楚楚地登臺授課!還有,你在讀的學校沒有去酒吧歌吧浴場賓館里做小姐的學生?二丫不敢保證,二丫想到姐姐王敏。第一次聽說姐姐做陪酒小姐是省城的同學陶菲說的,陶菲說,我昨天在酒店里見到你姐姐了。二丫不知道陶菲是什么意思。陶菲笑笑,不再說。真正知道姐姐做那種事是一個晚上,姐姐的同學付麗麗找到二丫,告訴二丫王敏住院了。二丫記得那個晚上下著雨,霓虹燈下的雨水撲朔迷離,二丫茫然地跟在付麗麗的身后,她不知道姐姐怎么了,問付麗麗,付麗麗不說,在前面疾走。付麗麗輾轉找到那家私人診所,姐姐的下體還在流血,一個男醫生粗暴地用鑷子鑷一團棉球擦呀擦的,醫生要求縫兩針,醫生說,縫兩針好的快一些。王敏堅決不縫,王敏知道,縫了,疤痕會很長時間都不能恢復,有疤痕怎么去掙錢,這不等于是斷了財路了嗎?王敏的冷靜是二丫沒有想到的,王敏對二丫的到來特別生氣,責怪付麗麗多事。二丫知道,這個事不僅姐姐在做,付麗麗也在做。

春水說,你也許會說沒有,哼。春水不屑,給二丫說,我在讀的學校有,還為數不少。春水感覺二丫在看自己,她不去看二丫,也沒有停下腳步說,我住的那個地方,在河南,一個窮得出了名的縣,高三上到一半,家里不讓我上了,我回了家,瞿太監讓我跟他的歌舞班子。這樣說,春水笑了一下,就是現在的瞿團長,說話像個太監。二丫在心里也笑了一下。春水說,我不甘心,到考試的時候,我去了學校,班主任希望我能參加考試,要說真是幸運,我考上了,還考的很好,我向家里保證,不向家里要一分錢。說到這里,春水沉默了,咽喉里漫上來一片水聲說,二丫,你說到你姐姐,好,真好,你姐姐沒有什么不對,她也是很難的,別人不會理解,我知道。我們學校里有個老師,單身,有自己的車子,有自己的房子,他答應給我解決所有的費用。說到這里,春水哼了一聲,憤憤地說,男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下作,無恥,他手里握著我們在一起的照片,很多,他想長期玩弄我,讓我俯首帖耳。春水說不下去,已經泣不成聲,二丫伸過手去,握住春水的手。

月亮沉下去了,夜無邊的黑,握在一起的兩只手,在互相給對方力量。

春水找到瞿團長,要求瞿團長為她和二丫編排一個節目,現在誰有節目誰就能領到一份工資,天天跟在別人后邊跑,掙到手的錢太有限了。瞿團長也有這樣的想法,編個什么節目呢,瞿團長很為難,春水還好,二丫能表演什么,瞿團長頗費腦筋。

瞿團長為二丫和春水編了個《姐妹趕集》的小段子。這是一段清新歡快的雙人舞。瞿團長在舞蹈的編排上以春水為主,在瞿團長看來,春水在歌舞團的時間比較長了,耳濡目染的算是有點基礎,對于二丫,設計了幾個簡單的動作,來配合春水,設計完了,瞿團長讓二丫跟著做兩遍,沒想到二丫的悟性很高,學了就會,而且動作做的很到位,瞿團長說,二丫,你不像一個沒跳過舞的人。二丫說,上高二學校組織過一次活動,請來個舞蹈團的老師到學校做了半個月的輔導。瞿團長高興了,這真是個意外發現。瞿團長說,這樣不行,要考慮給你增加幾個動作,加上點難度才行。

鎮上要逢會,七天,這個鄉鎮盛產瓜果,每年的這個季節,鎮里都要組織各種各樣的活動來吸引外地客商,加大瓜果對外輸出的力度。今年更是大張旗鼓地宣傳,文藝演出只是其中的一個部分。

瞿團長的興奮是按捺不住的,在瞿團長眼里,這就是機會,是掙錢的機會。瞿團長仿佛是一條餓狼誘到了獵物的氣息,興奮得坐臥不安。

先圈下一片開闊地。當然,這片地應該在距鬧市不遠的地方,圈地是要花錢的,這個瞿團長懂,不僅是這要花錢,瞿團長在江湖上跑了二十多年,他能不知道錢花在什么地方?把這一圈子打點完,舞臺也搭好了。

海報是要貼出去的。

百鳥歌舞團勁歌勁舞,強勢出擊。票價十元。圖片依然是袒胸露乳的女子。

能容納五百多人的戲棚爆滿了,紅的票子綠的票子,花花綠綠的票子塞進了瞿團長的口袋。

第二天勢頭不減,看演出的人蜂擁而至。瞿團長的笑不是壓在心里的了,嘴咧著,戲棚的外面還有這么多來送錢的人,他怎么能不高興。

人仿佛是一下子就消失了一樣,上午還有對春水和二丫的《姐妹趕集》喝彩的觀眾到了下午蹤影全無,臺下寥寥的幾個人也看得沒有興致,嚷著換節目換節目,那邊戲臺子都脫了,不脫誰還看啊。

脫了。

這次逢會一共來了六個班子歌舞團,其中的兩家因為實力不濟,第二天就拆臺拔棚走了,剩下四家摽著勁地干,擱在以前,主持節目的或者春水,或者二丫,這次不了,是兩個一起上,一唱一和的,有時候雄鷹也上去吆喝。今天不行,怎么吆喝都沒有人?天爺,人家那邊都脫了。

要說脫,對百鳥歌舞團來說算不上什么事呢,在團里,除了二丫和春水沒脫過,哪個不脫,問題是,脫,是要找個地方脫,找個時間脫,這是什么地方,是集市,成千上萬的人,男女老少都有,這是什么時間,青天白日,這個時候脫,脫的下來嗎?

對面戲臺子的吆喝不再說勁歌勁舞,這樣的話題吸引不了人,吆喝的是個男人,聲音不大,有些啞,有些暗,因為啞和暗,就有了莫名的誘惑,脫了脫了,進來看看,小褲衩都脫了,十六歲的女孩脫了,脫光了,進來看進來看,快快,機會難得不可錯過。

脫了,真脫了,五六個女孩子一絲不掛地扭屁股。

隔壁的也在脫,二丫和春水進去看了,臺上的男人和女人在做下流表演,臺下多是男人,他們叼著煙,吶喊著,一臉的淫笑,看到二丫和春水都樂了,女孩子也愛看這個,哦,是百鳥歌舞團的,快看看,這邊在脫啊,不,是在臺子上干了,哈哈哈,你們那邊干不干,要是干,我們也去看。二丫看看臺上男人正在咬女人的奶子,媽呀,二丫和春水跑出了戲棚子。

原計劃晚上的演出取消了,沒有了觀眾,演給誰看呢,瞿團長的臉上有了暗無天日的隱晦。

氣氛很凝重,誰都不說話,瞿團長租住的這間小屋被可怕的沉默充斥著,只有瞿團長走到哪里帶到哪里的破臺扇不停地轉。風扇從瞿團長臉上轉到楊小白臉上,轉到水梅臉上,然后春水、二丫、雄鷹、鴿子……一個一個地,像是在問,脫,還是不脫,都不說話。

瞿團長說,就是脫,也不是誰想脫就脫的,我打聽了,脫了,就得交給派出所兩千塊錢的保護費,還有組織這次逢會的關黑子那里也是要打點一下的,瞿團長還說,當然,錢不是一個問題,能花出去就能掙回來,問題是我們掙不掙這個錢。

水梅接過話說,掙。水梅說個掙字轉臉看了一圈子的人,水梅說,為什么不掙,大家都在掙嗎,再說,咱也不是沒有脫過,再脫一次又怎么了。鴿子、喜鵲、燕子似乎早就按捺不住了,只等著有人發話,說個脫字就是命令一樣,大家就要沖出去。

二丫看看春水,春水看看二丫。

瞿團長說,我們按勞取酬,誰脫了,誰上場的次數多,誰拿的錢就多,到時候可別說我分配不均,你不脫你就沒有錢。今天丑話先說在前頭。

那一天,那一天發生的事二丫一輩子都不敢去回想,那一天的人是怎么了,都瘋了嗎?

誰第一個上,當然還是水梅,在瞿團長看來,這水梅真是個人才,真是個敢說敢做的人,水梅不是到臺上一件一件地脫,水梅在后臺就一絲不掛了,后臺里坐著瞿團長、雄鷹還有別的男人,水梅脫得干凈利落,脫凈了,還昂臉看所有的人。瞿團長激動了,瞿團長說,音樂起。水梅說,別凈弄那些打擊樂,老娘要來一段泗洲戲。水梅那架勢,是豁出去了,小丫頭家的,把老娘這稱呼也用上了。瞿團長說,奶奶的,就唱泗洲戲。樂手們找琵琶嗩吶二胡,這些年不用的家伙重新操了起來。水梅有些日子沒唱泗洲戲了,琵琶聲起,水梅亮開了嗓門,得……呀……咦呦……

水梅的聲音傳遍了集鎮的大街小巷,那里的男人很少聽到過這么委婉這么纏綿的曲子,那里的男人更沒有見過戲居然還有這么一種唱法,一個女人,一絲不掛地在舞臺上唱戲,你見過嗎?沒有。去看看吧,百鳥歌舞團現場傾情奉獻。

百鳥歌舞團的戲棚擁擠不堪。

鴿子上去了,燕子上去了,連楊小白都不甘落后,楊小白吊著兩個下垂的奶子也在臺上左右搖擺。

錢是現錢。瞿團長說到做到,紅刷刷的票子。

瞿團長說,這一次水梅表現的最好,功不可沒,給你一千。那是真錢,水梅在太陽底下看的仔細,一張假幣都沒有。鴿子燕子楊小白都有,都不少,七百的,八百的,楊小白扭了幾下也給五百。真的很誘人。

春水再去看二丫,二丫把頭深深地垂了下去。

瞿團長把演出的時間做了調整,由原來的兩個小時一場改為一個半小時一場,票價還是十塊。這樣,一天能增加兩個演出場次,就可以多收入一大把的鈔票。

戲棚子里依然爆滿。

春水在底下問二丫,上不上?春水說,咱就來那段《姐妹趕集》,你的動作挺少的。二丫不說話,二丫覺得這不是動作多與少的問題,既然脫了,動作多與少有什么不同?二丫是實在脫不下來。春水擁著二丫的肩頭說,我們怎么就不能脫,你說,你說說看。二丫不說,二丫心里也是矛盾,水梅、鴿子、燕子都在一把一把地賺錢,二丫出來也快半個月了,二丫的口袋里還是那五十塊錢。春水對二丫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春水說,我知道,你清高,清高值幾個錢,沒有錢去上學還不是涎著臉問家里要,還不是要看別人的臉色。春水說的是,二丫需要錢,二丫過夠了沒有錢的日子,在學校,二丫口袋里少得可憐的錢天天都要精打細算,天天為一日三餐犯愁,想想,吃什么怎么吃才不至于月底的最后幾天鬧饑荒。還有,二丫的衣服多是姐姐的,姐姐比二丫矮一點,姐姐的衣服穿在二丫身上就短了一截,惹得陶菲跟別人說,二丫的衣服是不是高中一年級的。這是外面的衣服,里面的二丫更是說不出口了,二丫的內褲都是晚上洗,洗完了,就鋪在身下,到了第二天接著穿。二丫下不了決心。春水說,好,你不脫是吧,我脫,我都跟男人睡過,我還怕脫嗎,你二丫清高,不,是清純,你捂著,捂嚴實了,一分錢都不值。春水幾乎聲嘶力竭。

二丫脫了,二丫忘記了那天是晴天還是陰天,那天的太陽掛在了什么地方。

二丫想保留一件,想把最小的那件衣服保留在身上,春水走上前去,那個時候春水已經脫了,春水的臉上沒有羞澀,居然是一臉的平靜,春水走到二丫跟前,春水的乳翹著,一步一步走到二丫跟前,她蹲下身去,輕輕地把二丫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給脫了下來。后臺里寂寞無語,沒有人說話,靜的聽得見每個人的呼吸,瞿團長的,水梅的,雄鷹的,還有一雙雙眼睛。那些眼睛里閃爍著光芒,你看不到邪惡,你能看到的是充滿感動的目光。此時,所有人看到的不是一個少女的裸體,那應該是一幅畫,生動的畫,是一尊雕塑。神奇的雕塑。

春水和二丫一步步走上前臺,這個時候,雄鷹手拿話筒,雄鷹的眼睛里閃爍著淚光,他對著喧囂繁雜的天空吼了起來,那是一首陜西民謠,那首歌的名字叫《山丹丹開花紅艷艷》,雄鷹石破天驚的嗓音在整個天空里響徹,余音繚繞。

那一天,二丫從瞿團長手里接過五百塊錢,春水也是。

那個晚上,二丫和春水在異鄉的小鎮上喝了酒。喝到很晚,都喝得有些多。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二丫攙著春水,春水攙著二丫,春水說,丑陋的白天過去了。二丫說,骯臟的夜幕降臨了。兩人咯咯地笑。春水說,二丫,你真賤啊,我沒想到,你也是一個為了錢能把褲子脫下來的人。二丫說,是呀,是賤呀,你不是也賤嗎,你說你脫掉了褲子怎么一點羞恥都不知道呢。春水說,你賤,你看你到了臺子上,面對那么多的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二丫說,你賤,你在那么多男人面前還能把腿翹那么高。春水說,你賤,你二丫下了臺子,衣服都不穿,一頭撲在了雄鷹的懷里哭,你看你那個樣子,你以為雄鷹是自己男人啊。二丫說,春水你犯了賤你咋就忘了呢?你下了臺去穿褲子,渾身上下哆哆嗦嗦的,連個褲子都穿不上,還是瞿團長幫你穿的,瞿團長是你什么人啊。春水說,二丫,你說你到了合肥,給人說有個女大學生去跳了脫衣舞,人家會怎么看。二丫說,上海那么大的一個城市都有女孩到鄉下去跳脫衣舞我怎么就不能跳。春水咯咯地笑。二丫咯咯地笑。我們是天下最賤的兩個女大學生,呵呵呵呵,我們賤啊。春水和二丫擁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二丫和春水脫到了第三天,派出所來了人,催百鳥歌舞團馬上離開這里。派出所的人說,據可靠消息,有記者已經來到這里,專門暗訪脫衣舞的事。瞿團長曉得利害,哪里還敢怠慢,全團上下一起動手拆臺拔棚,連夜離開了山東。

瞿團長的目的地是河南,那是老家,是根據地。途經安徽的時候,水梅說要回家一趟。水梅問二丫要不要回家,是不是捎一些錢回去,二丫口袋里有一千多塊錢。在二丫看來,自己的這個錢是不能見天日的,二丫給水梅說,你回吧,我不回家了。

水梅揣著一肚兜子的錢,二丫知道,水梅是回家送錢的。用春水的話說,現在,團里頭,除了瞿團長就要算水梅最有錢了。二丫說,該有五千多了吧。春水說,多,瞿太監背后沒少給她,你沒見楊小白不高興嗎?二丫說,水梅臺上臺下地干了那么多,楊小白有什么不高興的,她能生個什么氣。春水說,二丫,你不傻啊,你沒看出水梅和瞿太監的關系來,這么發展下去,再過個一月四十的,副團長就是水梅的了。二丫不吱聲了,水梅和瞿團長的關系二丫心里有數,在山東演出時,二丫半夜去廁所,經過瞿團長的宿舍,二丫聽見瞿團長的房間有動靜,隔窗望進去,二丫看見瞿團長坐在水梅渾圓的肚皮上工作著,二丫看到那一幕的時候腳步都忘抬了。瞿團長和水梅纏繞在一起,水梅的哼哼聲讓二丫面紅耳赤。今天春水這樣一說,看來春水也是知道的。

面包車里坐著瞿團長,坐著楊小白,還有鴿子她們。一般來說,能坐進面包車里的,都是在團里頭可以獨當一面的,按說,春水也是可以坐的,春水不坐,春水和二丫一樣擠在顛簸的三輪車里。還有雄鷹,雄鷹在團里算是資格比較老的了,瞿團長要是不在,主意都是雄鷹來拿,也是他說了算的,他和瞿團長的關系像是朋友又像是師兄弟,他要是進了面包車里,楊小白都要讓個位子。雄鷹也不往面包車里擠,雄鷹喜歡仰面八叉地睡在三輪車里。

農歷的六月下旬,入伏的天,太陽照在帆布棚子上,車廂就像烤箱一樣,烤得一車廂的人坐臥不安。雄鷹把前面的擋風拆了,風就像熱浪一樣涌進來,雖然是熱浪,畢竟空氣流通了,二丫感覺呼吸順暢多了。

雄鷹睡在車廂里,筋骨分明的腿就伸在二丫身旁,春水說二丫是赤條條地撲進雄鷹的懷里的,二丫想自己怎么會撲在雄鷹懷里呢?當時的二丫像是在做夢,二丫記得是水梅先脫的,水梅以奮不顧身的姿態走上了舞臺,臺下是尖銳的口哨和刺耳的吶喊。水梅清楚臺下的這些男人要看什么,水梅把自己的一對豐乳挺得很高,扭胯的幅度也極度的夸張。臺下瘋狂了,后邊的男人拼命往前涌,前排的人被推到了戲臺的邊沿,一個個伸手向水梅的身上摸。水梅左躲右閃,身上還是被掐了幾處青紫。鴿子被煙頭燙過,鴿子的亮相就不如水梅瘋狂,鴿子扭擺了幾下匆匆下了臺。瞿團長的鈔票是兌現的,下來一個給一個,演出的效果不一樣,臺下的收入就有區別,瞿團長給了水梅一千,到鴿子那里就少了許多。春水就是看到水梅的一千塊錢才決定脫的,春水想,就是跟一個地主老財睡一覺也不能給一千,豁出去了,春水說脫。春水說脫的時候目光堅定地看著二丫。二丫是被當時的氣氛感染了,都在脫啊,都在從瞿團長手里搶錢啊,水梅脫了第二場,第二次從瞿團長手里接到一千塊錢的時候,二丫控制不住自己了,二丫看到春水眼里的淚水,春水在等待著二丫的回答。

二丫怎么也想不起在臺上的事了,她只看到春水白花花的身子在旋轉在躍動,二丫也就跟著旋轉跟著躍動,兩個人從臺子的一端上去,要跳到另一端才能下來,二丫覺得臺子的另一端竟是那么遙遠那么漫長。只是幾個動作呀,二丫竟然心力交瘁,仿佛堅持不下去了,是春水伸出來一只手,像把一個即將溺水的人拉上了岸。

下了臺子的二丫結結實實地趴在雄鷹懷里哭得一塌糊涂,雄鷹還用手在二丫汗津津的背上拍了幾下。沒有誰認為這是個意外,二丫也不記得是雄鷹了,如果換了另外一個男人,二丫不知道會不會也這樣撲上去。那個時候的二丫腦子一片空白,光光的,什么都沒有,如果不是春水說了,二丫還想不起來當初的情景,二丫是在春水的提醒下一點一點恢復記憶的,二丫想起了,雄鷹當時沒有穿上衣,一個藍色的大褲衩,勒一條紅腰帶,在二丫和春水上臺前,雄鷹在敲打著架子鼓,飛揚的鼓點強烈地刺激著人們的神經。二丫走上臺子的一剎那,雄鷹的山丹丹那個花開就唱響了,唱出的卻是滿腔的悲憤。

車還沒有到河南,瞿團長就把演出的地點定了下來。瞿團長說,是一個慶祝演出,三天,活不是很厚實,比閑著強。二丫聽明白了,瞿團長說的活不是很厚實,是說報酬低一些。瞿團長把演出的事作了安排和調整,二丫坐在角落里,聽瞿團長、楊小白、雄鷹在一起討論。

水梅是第二天趕回來的,說實話,沒有了水梅的演出就顯得平淡了,不夠生動,不僅是瞿團長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就是二丫也看出了門道來,水梅的歌比楊小白唱的好,歌要唱好了不僅要有好的嗓子,水梅懂得如何把握一首歌,知道怎樣去感染觀眾,這就需要有一定的表現力了,不像楊小白只知道扯開嗓子嚎。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調子,弄得臺下一片唏噓聲,瞿團長著急,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催水梅。

二丫和雄鷹在排練一個舞蹈,舞蹈的名字叫《打工的妹子回家來》,表現的是一對男女戀人的故事。故事說,女主人公在外打工,不幸陷入壞人的魔掌,幾經掙扎才逃出來,當她要面對自己的愛人,要把矛盾痛苦欲罷不能的愛給表現出來,舞蹈以女主人公為主,有幾個動作是在男演員的懷抱里完成的,雄鷹把這個創意一說,瞿團長說,好,不錯,與現實生活貼得近,能抓住年輕人的心。瞿團長除了對這樣的一個創意表示贊賞,也提出了一個要求,瞿團長說,一定要弄出幾個看點,要出彩才行。二丫知道,瞿團長說的看點,就是演員在舞臺上的摟抱動作,至于這樣的動作如何設計,二丫就要聽雄鷹的了。

水梅給二丫帶來了兩個不好的消息,這兩個消息和二丫無關也和水梅無關。

第一個消息是關于紅梅的。水梅說,紅梅失蹤了,紅梅媽到南方去找紅梅,沒有找到,紅梅男人留下的地址是真實的,但是,那個地方根本就沒有這個人,說起紅梅當地人更是不知道,派出所的人也去查了,沒有。據說那個男人和一個跨國組織婦女賣淫集團有關,至于紅梅被組織去了東南亞還是非洲的某一個部落,就很難說了,現在,紅梅媽整個人都瘋了,天天神神道道的,在村頭的路口,紅梅媽見誰攔誰,認識不認識的都攔,都要問一問你見過紅梅嗎,紅梅是俺閨女。紅梅媽會把紅梅的衣著長相描述的一清二楚,然后囑咐人家,看見了俺閨女你捎個信,就說媽想她了。紅梅媽淚水漣漣。開始,村里人都在陪著紅梅媽落淚,現在不了,村里人都忙,都沒有工夫聽她說了,看見紅梅媽,只能躲著走。

第二個消息是關于華玲的,水梅說,小楊把華玲給強奸了,沒想到吧。水梅說這個話就沒有說紅梅那個事沉重了,水梅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二丫聽得沒頭沒腦的,什么呀,哪個小楊,怎么著華玲了。水梅說,還有哪個,華玲沒有過門的女婿唄,給華玲家的玉米地打除草劑,打到了傍黑天,把華玲摁倒在玉米地里給做了。水梅說著還用手做了一個惡狠狠的動作來。這次二丫聽懂了,也明白了水梅說的做了是個什么事。二丫說,談戀愛怎么說是強奸呢?水梅說,硬做了,不是強奸是什么,華玲爸要楊黑子給一萬塊錢這事就拉倒了,楊黑子不愿意,華玲爸到派出所把楊黑子給告了,現在楊黑子還關著呢,派出所的人正在調查,所長說了,是不是強奸也不是華玲爸說了算的,重要的是聽華玲的口氣。水梅說,華玲要是歪歪嘴楊黑子就倒霉了。水梅還說,咱一個村子的人都聯名上書呢,要證明楊黑子無罪。二丫說,這個事怎么證明?華玲弄的里外不是人。水梅說活該。

二丫和雄鷹的舞蹈動作編排完了,雄鷹在這個舞蹈上可謂是煞費苦心,下足了功夫,在和二丫合練的過程中,每一個動作都要求做得盡可能完美,因此,雄鷹要瞿團長配曲時,瞿團長看了兩個人的合練也是贊不絕口,瞿團長用了兩天的時間終于把曲子編好了,瞿團長結合舞蹈的創意和動作,編排出的曲子時而奔騰激越時而悱惻纏綿,奔騰激越時如大浪滔天排山倒海之勢,悱惻纏綿時又如蝴蝶翩飛鴛鴦戲水一般。

舞蹈和樂曲整合以后又排練了幾場,瞿團長被感動了,太好了。以前,團里的歌舞都是從電視上生搬硬套,學也是學得不像,而且是越跳越走樣,到了最后弄得不倫不類的,現在有了自己的舞蹈,就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受。滿意歸滿意,瞿團長還是按照前面的要求提出一點修改意見。瞿團長要求在結尾處增添一點內容。雄鷹說,這個結局不是很好嗎,兩個人合二為一,很完整了。瞿團長說,不,不不,你要讓觀眾看著過癮才行。雄鷹說,就是為了迎合觀眾的口味才在編排上恰到好處的設計了幾個摟抱動作。為了這幾個動作,在排練上沒有少難為二丫,尤其是最后一個動作,男主人公最終知道了戀人的不幸遭遇深感痛心,應該說二丫和雄鷹把這些都表現得淋漓盡致,加上什么不是多余呢。瞿團長卻說,這樣還不夠,一定要有脫的內容,最好是邊舞邊脫。雄鷹不屑地說,你是要添一點垃圾。瞿團長對雄鷹的不屑不置可否說,是垃圾,觀眾需要這樣的垃圾,有了這樣的垃圾你的這個舞蹈才會在這個地方有生命力。瞿團長見雄鷹不服氣,瞿團長笑了說,你看了中央電視臺的《焦點訪談》了吧,那里面都有脫衣舞。當然,那是在批判,但是,我們要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為什么這個東西批判來批判去卻越批越多呢?我們作為從業者就要思考了,是不是說明這就是觀眾的需求呢,我想應該是,你不脫,他們反而不看了,是不是。雄鷹辯不過瞿團長,就說,我不會跳這樣的舞。瞿團長說,我又不是讓你們全脫了,象征性的,保留那么一點,弄出個高潮來行不行?

立秋了,下了一場雨,連日的悶熱因為這場雨水天氣一下子涼爽起來了,也是因為這場雨水,百鳥歌舞團在這家藥材公司的促銷演出被終止了,原打算一周的演出活動只演出了四天,公司經理金老板說,沒有人了,還促個什么銷,停吧。瞿團長只好停,想想每天五千塊錢的演出費,眼見是到手的錢飛了,瞿團長真是心疼。天不作美,沒辦法。

金老板設了晚宴。按說,把賬給瞿團長結了,錢也付了,安排不安排飯瞿團長也無話可說,金老板考慮這個瞿團長畢竟是朋友介紹來的,說好的演出一周現在只演了四天,安排一頓飯對朋友對瞿團長都算交待了。金老板原打算坐下來,和瞿團長客氣客氣,和在坐的喝上兩杯酒,然后把這邊交給副手,自己去趕另外一個場子。沒有走掉的原因是金老板喝完兩杯酒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了,尤其是水梅和楊小白,主動地和金老板喝了起來,還講起了黃段子,現在的黃段子多了,網上和手機短信滿天飛,什么樣的都有,金老板對這些肯定不會感到新鮮,但是,對于從水梅和楊小白嘴里說出的黃段子,金老板就聞所未聞了,水梅和楊小白說出的段子真實,原汁原味,比如,水梅說出一個智力題,要考考金老板,水梅說,我們瞿團長每周的一三五到我房間睡覺,二四六到楊小白房間睡覺。問,星期天瞿團長睡在什么地方?這一說,就把金老板的興致說出來了,他問水梅,是不是真的?一桌子的人都笑,平時大家逗瞿團長逗慣了,常拿這樣的話題說事,今天水梅把它端到了飯桌上,就有了出其不意的效果。水梅說,真的假的且不說,我們也想去伺候你呢,你愿不愿意。一句話說的金老板心花怒放。金老板說,愿意。水梅說,那好,喝了杯子里的酒你答題。金老板一仰脖子干了。水梅說,請回答問題。金老板琢磨了一陣子說,星期天跟他老婆睡。一桌子人異口同聲說,錯,休息。水梅說,讓你一三五二四六不閑著你星期天干嗎去。金老板老老實實地說,睡覺。哈哈哈哈,大家一起笑。金老板說有意思有意思。這樣一來二去的,金老板多了,喝高了,酒喝多了,思想卻活躍了,偌大的一個圓桌,坐著十來個女孩子,但是在金老板眼里,只有一個妮子可人,一桌子人氣氛這么活躍,她卻一聲不吭,不像這個水梅,一看就不是正經女人。這樣的女人金老板看不上,他就喜歡那個很文靜的女孩,他問瞿團長那個妮子叫什么名字,瞿團長說二丫。

金老板和瞿團長是最后走出門的,兩個人在說個事。金老板問,團里的女孩子做不做這個生意?金老板說著用手比劃了一下。瞿團長明白,對這個事瞿團長不太過問,演員只要不耽誤了正常演出,時間和活動都是自由支配。根據瞿團長的了解,現在除了春水和二丫不做,應該說剩下的這幾個女演員都在做,最近做得比較好的要算是水梅,這也是瞿團長煩心的事,才剛剛嘗了水梅的甜頭,水梅就急不可待地到外邊去做了。瞿團長把這幾個人的情況如實說了。金老板從皮夾子里一張一張地掏紅版掏到第三張說,給安排一個吧。瞿團長看看金老板。金老板說,你是中介,這是費用。瞿團長又看看錢說,不會是哪個都行吧?金老板咧開嘴笑了,嗨嗨嗨,瞿團長真是明白人。瞿團長說,你說說看。金老板說,那個演妹子的。瞿團長撲哧一下笑了,把錢退給了金老板,別說妹妹,就是姐姐我也說不好。金老板看看瞿團長,瞿團長不像是推辭。金老板說,你團里這些妮子,只有那一個我看得中,那個姐姐不行,雖然也漂亮,她身上有風塵味。瞿團長說,什么風塵,那兩個是學生,是大學生。金老板笑笑說,什么大學生二學生,到了你這里都一樣。就這個妮子最清純。這樣說,金老板又掏出皮夾子,抽出兩張錢說,我的房間你是知道的。

這個事不好說,讓瞿團長很為難,如果擱在水梅和鴿子身上,說說笑笑就把這個事給做了,而且會做的挺好,做的讓大家都滿意,偏偏是二丫,瞿團長張不開口,不說,金老板那邊不好交待。瞿團長口袋里揣著金老板的五百塊錢開始燙人了。瞿團長想通過水梅去和二丫說說,想這樣的事不宜張揚,水梅回過頭來還會說有這種好事不去想著她。也罷,自己找二丫說說。

二丫到瞿團長的房間,瞿團長在正襟危坐。春水說,瞿團長也是好色的,但是,瞿團長不硬來,這一個多月來二丫也能感覺得出,瞿團長對二丫還是蠻正經的,還沒有產生某種想法的舉動,看今天這個架勢也不會。二丫坐下來,瞿團長說,是這樣的二丫,有個事給你談談。這樣開了一個頭,瞿團長真是艱難,要是鴿子和燕子,怎么會這么費勁,瞿團長會把巴掌拍在她們的屁股上說,給你個掙錢的機會,去某某賓館,多少多少房間,鴿子和燕子一準會屁顛屁顛地去了,這個金老板干嗎非要點二丫呢?瞿團長說,二丫,咱們團里的演員掙外快你知道嗎?二丫當然知道外快的意思,二丫不知道瞿團長說的外快指的是哪一方面。瞿團長說,咱這些當演員的,一不偷二不搶,要說外快只有一條,你知道的,水梅和鴿子掙的很厲害的。這么一說二丫就明白了,水梅和二丫拉過這個呱。水梅昨天晚上還去了呢,弄到半夜,弄了二百塊錢回來,春水問,是一個人給的嗎?水梅說,不是,兩個人。二丫想像不出水梅該怎么掙這個錢。鴿子、喜鵲、燕子都做二丫知道,春水也知道。團里要是沒有了演出,女孩子們都去搞三產,但是,今天瞿團長說這個話是什么意思呢。見二丫不說話,瞿團長也不繞彎子了,累,繞來繞去的,干脆直說。瞿團長說,是這樣,金老板想和你做一筆交易,你明白嗎?金老板能和二丫做什么交易,二丫不用問,知道了,二丫也干脆,說,你告訴他,他看錯了人。瞿團長說,是呀是呀,我就這樣說了,他仗著口袋里有幾個錢,不依不饒呢。二丫這個時候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心說,你金老板不依不饒又能怎樣,我不做還不行嗎。瞿團長說,金老板在這個地方也是一個要面子的人,一口回絕了不好。我看這樣,你要個價,多要,他的錢也不是洪水淌來的。你要的多,他肯定心疼,舍不得了,也就算了。二丫說,我不要,也不做。瞿團長不甘心,說,二丫你好好想想。二丫說,不要想,我不做。

瞿團長給金老板說,愛莫能助,真是愛莫能助。金老板在電話那頭笑,說你個瞿團長這點辦法都沒有,無非就是錢的事嗎。瞿團長說,不是錢的問題,這妮子閉口不提錢,堅決不做,我有什么辦法。金老板呵呵地笑了,女孩子嗎,表面上裝裝樣子,你要是告訴她,給她五萬塊錢,你看她做不做。瞿團長接電話的手哆嗦了一下說,金老板你說什么呀?金老板說,女人在金錢方面都是脆弱的。瞿團長說,金老板你說的五萬塊是真的還是假的。金老板在那頭哈哈哈哈地狂笑。金老板說,你是說我拿不出五萬塊錢嗎?

瞿團長在五萬塊錢的召喚下暈了。

再次和二丫說這個事,瞿團長的話語里就顯得硬氣多了,乖乖,五萬塊,你二丫見過嗎?沒有吧?你有了這五萬塊錢就再也不要跟著我們走南闖北地受這個罪了,你有了五萬塊錢你該怎么感謝我,你這個二丫,運氣怎么會這么好。

二丫說什么五萬。瞿團長看到二丫一臉的驚愕,心里高興了,金老板說的對,女人在金錢面前就是脆弱。瞿團長說,金老板親口對我說的,只要你進了他的房間,然后走出來,你手里就多了一個盛著五萬塊錢的小包。二丫真不敢想,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事,這個金老板是不是瘋了。瞿團長說,二丫,我開車送呢,你上了樓,完了,把錢拿來,咱們就回來。瞿團長看二丫還傻子一樣站在那里,問行不行啊,金老板還等著你,過了這個村就沒有了這個店了。這個時候,五萬塊錢像一枚柔軟的子彈擊中了二丫的心臟。二丫倒下了。

十一點多了,二丫沒有回來,春水納悶了,瞿團長晚上三番五次地找二丫,不對,很反常,瞿團長找二丫能有什么事,而且一去不回。春水走出房間,她要到瞿團長那里看看。瞿團長的屋子里沒有動靜,什么聲音都沒有,春水敲門,房間里傳出楊小白的聲音,楊小白很不耐煩地說,他不在。春水說,我找二丫。楊小白開了門說,春水呀,瞿團長帶二丫到金老板那里了。春水說,金老板,你說金老板。楊小白說,是呀,是金老板,指明要二丫的。你說二丫去了金老板那里,春水驚呼,天啊,天啊,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楊小白見怪不怪地說,給你五萬塊錢,你去不去。春水又驚呼,五萬,天,我的天,這不是夢吧,不對不對,二丫,這不對,肯定不對,春水思考回身,去敲雄鷹的門。

金老板到底是累了,乏了,他喝口水說,該歇了。二丫沒有弄明白金老板是個什么意思,二丫縮在床的一角,金老板說,該歇,看來是不弄了,二丫直直地看金老板,那是在問,我可以穿衣服嗎?金老板揮揮手,表示你可以走了。今天這個事弄得有些掃興,要說這個妮子當真是個雛,這一點金老板對自己的眼光還是肯定的,問題是這個妮子不懂風情,真是一竅不通,這讓金老板很失望,弄的很累,沒有了興致,還有,畢竟不是當年了,力不從心了。金老板對已經站在了跟前的二丫說,你可以走了。二丫說,金老板,瞿團長說有錢的。金老板一臉的不高興,媽個巴子的,那錢早就給姓瞿的了,回去問他要。二丫說,瞿團長說了,有個包,盛五萬塊錢的包。金老板哈哈哈地笑了,而后狠狠地抽了二丫一個嘴巴,小婊子,你是在敲詐老子啊,五萬?把你賣了也不值,滾!二丫沒有想到是這樣,二丫被一巴掌打懵了。

瞿團長是雄鷹給叫醒的。瞿團長把二丫送到金老板的房間就下了樓,他要好好地等一陣子,金老板花五萬塊錢,五萬塊錢就有五萬塊錢的內容,不可能十分鐘八分鐘就解決問題的,他臥在車里,睡著了。雄鷹問,上樓多長時間了。瞿團長看看表說,有一個半小時了。這樣說,瞿團長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該差不多了。雄鷹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車,他知道,這個時候,什么事都已經發生了。雄鷹指著瞿團長的鼻子說,你給我說,姓金的給你多少錢。瞿團長很不習慣這樣被別人指著鼻子。瞿團長說,關你什么事。這是二丫自愿的,五萬塊,你弄清楚,對二丫來說,是個機會。雄鷹說,我問你,姓金的給你多少錢。瞿團長對雄鷹的怒火很不理解,咕嘰了一句,莫名其妙。

二丫是掩著面跑下樓的,她一下子癱在了車上失聲痛哭,瞿團長、雄鷹和春水都愣了,瞿團長發現二丫是空著手出來的,這就不對了,瞿團長探下身子問,錢呢?二丫,那錢呢?雄鷹一拳打過去說,你他媽的就知道錢,開車。

車上只有二丫的哽咽。春水把二丫抱在懷里,緊緊地抱著。雄鷹坐在車的前排??囍槪^,咬著牙關。瞿團長一臉的懊喪,他打過金老板的手機,金老板把手機關了。瞿團長把兜里的錢掏了出來說,這是五百,金老板給我的,他在電話里說好的,要給五萬的。瞿團長自顧地說,沒有人理會。

金老板第二天早晨就把這個事給忘了。早晨,金老板洗了個澡,一邊洗澡一邊回味昨天的事,那個妮子,太嫩。已經緩過神的金老板想想當時的情景自己笑了,他記得那妮子喊他叔叔,喊得金老板很不高興,金老板除了頭發少了一點,應該說,身強體壯,四十八歲,還不到五十,政策放寬一些,還屬于年輕人的行列,還有,喊叔叔不對嘛,沒法弄了,那些小姐就懂禮貌,不管多大歲數,一律叫大哥,叫得人心里舒服,這多好。金老板對站在門口的二丫說,往前走兩步,二丫聽話地走了兩步,金老板在二丫的臉蛋上拍了幾下說,記住,這里不興叫叔叔,叫先生是可以的。這樣說,金老板就自上而下地撕開了二丫的衣服。嚇得二丫渾身哆嗦了一下。金老板哈哈地笑了,真是個雛啊,想到這里,在洗澡的金老板自語了一句。

金老板還想到了錢的事,這些年金老板在女人身上沒少花錢,不過,想想昨天那個妮子,金老板還有些余怒未消,她居然說要五萬,是嗎,哎呀,真是的,記得去年省里來了一個豫劇團,金老板花了兩千塊錢放倒了一個演員,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娘們才夠味,兩千塊錢花的值,再說,那是個什么身份的人,豫劇團的當家花旦,在戲曲界已經展露了頭角,你這個妮子算什么呢?你敢說要五萬,我不抽你抽誰。金老板悻悻地想,花了五百就不少了。走出房間的時候,金老板又對著鏡子整了整越來越少的頭發。

雄鷹是第三天來到了金老板的辦公室的,金老板的辦公室里還有另外兩個人,他們看看雄鷹,然后又互相看看。金老板問,你找誰。雄鷹說,我是來找你的。金老板說,我不認識你。雄鷹說你不認識我不要緊,我自我介紹,我是百鳥歌舞團的舞蹈演員,雄鷹,真實姓名羅子英。八年前在省舞蹈??茖W校上學,因故意傷害他人被勞教三年零八個月。我還要繼續說嗎?金老板說,這和我有關系嗎?雄鷹說,是的,我下面說的和你都有關系,我知道你金老板在這個城市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你家住凌云小區C區2棟403號,你老婆不上班,天天去“開開心”麻將館,一般是上午十一點半回家,下午五點鐘回家,你女兒在市三中上高三是吧,如果你不開車接送,她就要坐7路公交車在菜市口上下,對吧。金老板知道了,這是岔子,找上門來了,他說,打住,兄弟,你喝水。金老板讓兩個人出去。對雄鷹說,兄弟,什么事?你說。雄鷹一拳打在金老板的臉上,操你媽,什么事你問我,你干了什么你不知道?金老板沒想到雄鷹下手這么狠。伸手去摸電話,雄鷹也沒有攔他,說,報警,王八蛋,你報警啊。金老板想想,把電話放下了說,兄弟,我給錢了,你們瞿團長那里我真是沒少給。雄鷹用巴掌一下一下地拍在金老板的臉上說,王八蛋,你給姓瞿的多少?你狗日的說話是放屁啊,你給姓瞿的說是五萬,我腦子沒有毛病。雄鷹把拳頭舉了起來,金老板往后退了兩步說,兄弟,別動手,我喝了酒,我向你道歉。道歉,你狗日的說的輕巧,你道歉就完了,你說過的話要兌現。金老板說,五萬,那不是訛詐嗎?雄鷹說,是,是訛詐,你不是有電話嗎,你報警,我他媽的牢也坐過了,再坐一次無所謂,判個三年五年老子還是這樣。姓金的,你這張臉可是很值錢的。雄鷹惡狠狠地說,狗日的,我就是坐牢也饒不了你。金老板看得出,這個雄鷹是個不要命的人。金老板說,我給。

雄鷹從金老板的辦公桌上揣走五萬塊錢,那時候金老板還驚魂未定。一個女人把五萬塊錢送進來,金老板說,拿走拿走,趕快拿走。女人狐疑的眼神看著雄鷹一沓一沓往兜里塞。

雄鷹把錢存了起來,他沒給二丫說,他想等開學了,二丫要走了,他再把那張卡交給二丫。

《打工的妹子回家來》是這臺演出的最后一個節目。二丫知道,這是她和雄鷹的最后舞蹈,明天她就要返程了,要回學校了,姐姐王敏把電話打到水梅的手機上,姐姐說了,姐姐把二丫的學費都攢足了。姐姐還說,二丫是個沒有心眼的丫頭不適合在社會上闖蕩。姐姐說的真對,二丫吃了虧,吃了虧的二丫不想去抱怨誰,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輕率了,太幼稚了,一點誘惑都抵擋不住。二丫不知道雄鷹把事情弄大了,她一直感激雄鷹,二丫知道,明天和雄鷹這一別,以后就很難相見了,春水也說了,這一別,算是和歌舞團永別了,春水這樣說的時候一臉的平靜。是啊,有什么好傷感的,春水說,咱悄悄地走,不說再見。二丫說,不說,不說再見,和雄鷹也不說,想到這些二丫的淚水流滿了雙頰,她想和雄鷹一起舞蹈,跳下去,不要停,在她即將結束舞蹈的時候,她是多么希望舞蹈繼續下去!可這會兒,音樂停了,她伏在雄鷹的肩頭泣不成聲。

責任編輯趙宏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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