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部崛起戰略的意義及其理論創新

摘要：中央政府促進中部地區崛起戰略的提出有兩大重要含義：其一，意味著中國區域發展戰略的重大調整，區域經濟發展的政策導向由非均衡發展向均衡發展的轉變。其二，意味著改革開放以來用來指導東部開放、西部開發戰略的梯度推移理論和反梯度推移理論的終結。因此，中部地區發展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理論缺位，中部地區崛起戰略必須創新理論。

關鍵詞：中部崛起；區域發展戰略；理論創新

中圖分類號：Ｆ061．5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1003－854Ｘ（2007）03－0044－04

一、問題的提出

2004年，溫家寶總理在十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上所作政府工作報告中，第一次明確提出“促進中部地區崛起”，2005年中央十一五規劃建議中也明確提出促進中部崛起。至此，促進中部崛起成為中央政府確立的繼東部開放、西部開發和振興東北之后的第四個區域發展戰略。迄今為止，有關中部崛起的研究主要圍繞兩個問題，第一是回答為什么的問題，論證中部地區崛起的重大戰略意義和深遠影響；第二是回答怎么樣的問題，即對中部地區崛起的實證分析和對策研究。應該說，這些研究對于中部崛起是積極而又有意義的。

然而，筆者所思考的問題是，中部崛起戰略對此前國家區域發展戰略意味著什么？中央政府促進中部崛起戰略與此前的東部大開放、西部大開發戰略之間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指導東部開放的梯度推移理論與西部開發的反梯度推移理論是否依然適用于指導中部崛起？通過對促進中部崛起戰略提出的背景分析，對中央政府十一五規劃有關區域發展政策的解讀，對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區域發展戰略的理論與實踐反思，筆者認為中央政府促進中部地區崛起戰略的提出有兩大重要含義：其一，意味著中國區域發展戰略的重大調整，區域經濟發展的政策導向由非均衡發展向均衡發展的轉變。其二，意味著改革開放以來用來指導東部開放、西部開發戰略的梯度推移理論和反梯度推移理論的終結。因此，中部地區發展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理論缺位，中部地區崛起戰略必須創新理論。

二、中部崛起戰略——差別性區域發展戰略的終結

中部崛起問題與中部塌陷是密切聯系的，研究中部地區崛起問題必須探究中部地區塌陷的原因。在迄今為止的研究中，有關區域經濟差異形成原因大致可歸結為如下幾類：政策傾斜說，地域差異說，體制因素說，增長方式與增長機制說，綜合因素說①。

筆者認為，中部地區發展滯后的原因是與東部地區的大開放、西部地區的大開發、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等國家宏觀戰略決策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中部地區的塌陷與落后是相比較而言的，是在與東部、西部、東北地區的各項經濟社會發展指標相比較后得出的結論?？梢韵喈斂隙ǖ卣f，導致中部地區的塌陷或發展相對滯后的主要原因，與導致東部地區、西部地區、東北老工業基地在短期內快速發展的主要原因是相對應的。國家的宏觀發展戰略及其相應的優惠政策、重大建設項目以及由此帶動的國內外投資熱潮，是導致東部地區、西部地區、東北老工業基地在短期內快速發展的主要原因，而國家宏觀發展戰略及其配套政策的缺位、國家重大建設項目缺乏和國內外投資的不足，是導致中部地區在各項經濟發展指標方面與東部地區的差距擴大，在發展速度方面與西部和東北老工業基地比較相對放慢的主要原因。因此，實現中部地區在中國的崛起的首選策略是，爭取國家在宏觀決策方面重視中部地區的發展，把中部地區列入國家戰略發展的重點地區，在政策方面給予中部地區更多的優惠，這樣一來，由于政策的導向作用，必然會給中部地區帶來大量的國內外投資。那么，在十一五規劃中，中央政府明確提出促進中部崛起的區域發展戰略，這又會給中部地區帶來什么？中央政府促進中部崛起戰略到底有什么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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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部地區人力資本先導模式和技術趕超模型及實證分析》（06ＢＪＬ068）。

筆者認為，中央政府促進中部地區崛起戰略的提出，意味著中國區域發展戰略的重大調整，區域經濟發展的政策導向由非均衡發展向均衡發展的轉變。

（1）此前的三大區域：東部、中部和西部，唯有中部地區是非差別性區域發展戰略地區，現在把促進中部地區崛起列為國家宏觀區域發展戰略，這樣一來，作為后來的促進中部地區崛起戰略，與早先的東部開放、西部開發和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戰略之間是一種什么關系，有沒有更優惠的政策、更多的重大建設項目？如果中部地區作為國家新的戰略發展區域，同東部、西部、東北工業基地等老的戰略發展地區相比沒有更多的優惠政策，中央政府繼續實行東部開放、西部開發和振興東北戰略及其相關政策，中部地區依舊是被遺忘的中心；如果中部地區作為最后一個沒有享受差別性區域傾斜政策關照的地區，中央政府給予相對東部、西部和東北更多的政策優惠，這在理論和實踐兩方面能否可行，值得研究。

（2）現在我們面臨的大環境是中國已經加入ＷＴＯ，差別性區域傾斜政策及其特權與ＷＴＯ的基本原則——非歧視性原則是格格不入的。過去是中國區域經濟發展較為成功的經驗的以特殊優惠政策為代表的差別性區域傾斜戰略與政策，在新的形勢、新的環境下，將逐漸淡出歷史舞臺，取而代之的將是體現公平原則的產業政策與功能性政策相結合的中性化區域政策，“政策就是資本”的時代行將終結，取而代之的是市場規則主宰發展大局的時代②。

（3）在十一五規劃建議文件中，有關區域經濟發展戰略有兩點值得我們關注：第一，經濟發展的政策導向由非均衡發展向均衡發展的轉變。十一五規劃從各地區的實際出發，按照發揮比較優勢、加強薄弱環節、促進協調發展的要求，明確了各區域的發展導向和總體思路。國家繼續在經濟政策、資金投入和產業發展等方面，加大對中西部地區的支持。東部地區發展是支持區域協調發展的重要基礎，要在率先發展中帶動和幫助中西部地區發展。各地區要根據資源環境承載能力和發展潛力，按照優化開發、重點開發、限制開發和禁止開發的不同要求，明確不同區域的功能定位，并制定相應的政策和評價指標，逐步形成各具特色的區域發展格局。第二，明確不同區域的功能定位。東部地區要努力提高自主創新能力，加快實現結構優化升級和增長方式轉變，提高外向型經濟水平，增強國際競爭力和可持續發展能力，成為技術含量高的產品生產和研發基地。中部地區要抓好糧食主產區建設，發展有比較優勢的能源和制造業，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加快建立現代市場體系，在發揮承東啟西和產業發展優勢中崛起，成為各種專業化的加工基地。西部地區要加快改革開放步伐，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和生態環境保護，加快科技教育發展和人才開發，充分發揮資源優勢，大力發展特色產業，增強自我發展能力，成為基礎產業和旅游業較發達地區。東北地區要加快產業結構調整和國有企業改革改組改造，發展現代農業，著力振興裝備制造業，促進資源枯竭型城市經濟轉型，在改革開放中實現振興。這樣有利于區域間協同發展，有效發揮中國經濟整體效率，增強國家內在競爭力③。

因此，在中國加入ＷＴＯ的新的背景下，在十一五期間發展戰略轉變和繼續實施東部開放、西部開發、振興東北的戰略的前提下，中央政府提出促進中部崛起戰略，實質上意味著區域發展戰略的重大調整，即經濟發展的政策導向由非均衡發展向均衡發展的轉變。促進中部崛起戰略與東部開放、西部開發、振興東北的戰略并不矛盾，此前的三大戰略及其政策依舊實施和執行，而中央政府究竟能給中部地區什么樣的優惠政策，值得我們研究和期待。

三、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區域發展戰略的理論與實踐反思

在中央政府提出促進中部地區崛起戰略之前，東部大開放的理論基礎是梯度推進理論，西部大開發的理論基礎是反梯度推進理論，什么是中部崛起的理論基礎？能不能再依靠梯度推移理論或反梯度推移理論作為中部崛起的理論基礎？要回答這些問題，必須先就梯度推進理論與反梯度推進理論及其在實踐中遇到的問題進行分析。

梯度推移理論是我國上世紀80年代初制定區域發展戰略的理論基礎。根據梯度推移理論，我國實行東部地區優先發展戰略，待東部發展到一定階段，有了余力后，再逐步將資金、技術推進并擴散到中西部地區，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由于梯度推移模式的著眼點符合當時的國情和改革開放的需要，贏得了決策層的支持。其理論主張在國家七五計劃地區發展戰略中得到了突出體現。其結果是東部沿海地區迅速發展，承接了國際先進生產力的梯度轉移，積累了強大的經濟總量。作為非均衡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梯度推移理論的實施對于我國經濟的迅速增長，特別是東部沿海地區的騰飛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然而進入90年代后，國家經濟發展并未出現梯度推移理論模式所預言的發展重點由東向西推移趨勢，反而進一步擴大了東西部發展的差距。因此，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現代化建設的發展，理論與實踐兩方面的缺陷和問題，日益引起廣大學者的重視。綜合學者們的觀點，理論與實踐兩方面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如下幾點：

（1）在如何確定經濟發展梯度問題上，沒有統一的標準。按照工業生命循環理論，決定梯度高低的主要因素是經濟技術水平，而在實踐運用時卻在很大程度上是以海上貿易條件作為劃分的依據。經濟發展的區域布局，實際上不一定要以貿易為重點，很多情況下是以地區的資源稟賦、技術條件為轉移④。

（2）回波效應（ｂａｃｋｗａｓｈ ｅｆｆｅｃｔ）強于擴散效應（ｓｐｒｅａｄ ｅｆｆｅｃｔ）。從理論上講，屬于高梯度的東部發展到一定階段，會面臨勞動力成本日益提高、土地資源日益緊缺、土地費用日益昂貴、競爭過度激烈等新的矛盾，資金、技術、人才等生產要素需要尋求新的發展空間。當資本相對于勞動而增長時，在不考慮技術創新的情況下，收益遞減規律便會發生作用，資本利潤率將會下降，因而擴散效應逐步發揮，資金、技術將推進并擴散到中西部地區，達到地區間相對均衡發展，最終實現共同富裕。但是，梯度推移理論認為高梯度地區的回波效應總是早于、強于擴散效應，因此梯度推移戰略與政策對低梯度地區是不利的。東部大開放戰略實施以來，東部地區憑借其有利的地理位置以及國家的優惠政策，吸引了大量的海外直接投資，引進了國際的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中西部的資金、人才也大量流向東部地區。梯度推進戰略在一定的程度上加劇了地區經濟增長的不平衡。這使得東部地區與中西部地區的差距進一步擴大，并逐步成為我國經濟持續發展的障礙。因而不能高估梯度推進理論在縮小東中西部差距中的作用，單純靠經濟技術梯度的自然轉移發展，使擴散效應慢慢超過聚集效應來實現區域均衡發展需要很長時間。

（3）梯度推移對后發地區是陷阱。一方面，梯度推移往往是核心區的成熟技術甚至衰退技術或產品向邊緣的擴散，換句話說，由高梯度區向低梯度區轉移出去的是衰退的、落后的、淘汰的產品、技術和產業，這種經濟技術梯度轉移具有明顯的從核心區向城市帶再向廣大落后地區推移的特征，這種漸進過程始終解決不了邊緣區的落后狀況⑤。欠發達國家和地區與發達國家、地區的差距越拉越大，就是消極地、被動地接受這種梯度推移戰略的惡果。這種差距擴大實際上就是落后本身的增長，這會形成貧困的累計性效應。另一方面，梯度推進理論在實行之初的政策傾斜以及東部地區聚集效應的發揮，導致中西部人、財、物的進一步喪失，從而進一步削弱中西部經濟發展的基礎。

反梯度推移理論是西部大開發戰略的理論基礎。根據反梯度理論，每個時期的生產力布局戰略和區域開發重點，應根據經濟發展的需要和可能條件來確定，主張跳過發達地區直接對不發達地區進行開發。因為現代科學技術的轉移方向，除了向商業、貿易發達地區轉移外，還向資源豐富但生產力水平較低的地區轉移。而后一種轉移是超越現有生產力梯度分布的跳躍式轉移。欠發達地區引進先進技術，不一定是高梯度地區的“外溢”的技術，低梯度地區只要具備條件，可以直接引進、采用世界最新技術，發展自己的高新技術產業，實現跨越式發展⑥。從1999年中央政府開始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至今已有5年多的時間，有60個重點工程項目在國家的支持下在西部開工建設，西部地區的投資增加明顯，經濟增速加快。但西部地區發展目前也明顯存在一些問題：首先，觀念、體制和人才問題仍然是影響西部開發的三大制約因素。其次，經濟發展缺乏產業支撐。實施西部大開發以來，西部各地均把開發投資的重點放在基礎設施和生態環境建設等領域，而對特色產業特別是加工制造業的發展沒有加以足夠的重視，導致西部工業化推進緩慢，工業增長乏力，工業競爭力和市場份額下降，使西部大開發缺乏長遠的產業支撐。工業化推進緩慢，不僅難以吸納大量從農村轉移出來的剩余勞動力，而且也嚴重影響了城市化進程。第三，地區差距進一步拉大。近年來，雖然西部經濟增長速度在逐步加快，但相比較而言，仍要低于東部發達地區。這種不平衡的增長格局，勢必導致全國經濟總量進一步向東部沿海發達地區集中，西部欠發達地區所占比重將趨于下降，東西部地區間發展差距進一步拉大。第四，大項目投資的漏出效應。實施西部大開發以來，國家希望在西部搞一些標志性的大項目來帶動西部開發。然而，國家在西部投資的一些大項目，如西氣東輸、西電東送等，本身就是一些全國性的項目，它們主要是解決沿海地區的能源短缺和環境保護問題，跟當地經濟聯系不夠緊密；有的通過外地采購和承包，在項目招投標和建設的過程中，獲得中標的企業大多為沿海企業，工程建設所需的設備和零部件也多來自沿海地區，甚至工程建設的民工也有許多來自中部。由此就形成了一個“投資漏斗”，其對當地經濟的帶動和乘數作用并沒有預期的大。

四、中部崛起戰略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創新理論

中國目前尚處在工業化發展的初期階段，物質資本是第一生產要素，經濟發展主要是靠投資拉動的。依靠中央政府的傾斜性開發戰略和政策，其實質也是為了爭取更多的資本投入、更多基礎設施項目建設投資以及由政策的引導作用所帶來的大量的海內外直接投資。但是，目前有兩方面的問題被忽視，一是效率問題，投資的利用率、收益率、吸收率；二是人力資本問題，在各級政府的議事日程中，普遍是見物不見人，只關注中央政府的投入、只重視招商引資，忽視對人力資本的開發與投入。而制約東部開放和西部開發戰略達到預期效果的主要因素是缺乏自主創新能力、缺乏創新人才。新產品、新工藝、新技術、新興產業和新管理方法，是成功實現經濟技術由高梯度向低梯度轉移和增長極向周邊輻射的必要條件。東部地區作為中國梯度推移的高梯度地區，是依靠政策培育和資金扶持出來的。在起初階段，中西部生產要素的東流有利于全國范圍內的資源重組，推動了東部乃至全國的經濟發展。但是，東部地區在全球范圍內卻是低梯度地區，它們承接國外的轉移資金、技術和產業，并且吸收內地的投資、人才和自然資源。由于缺乏自主創新能力，東部地區本身只能連續不斷地被動接受國外的衰退、落后或淘汰的技術、產品、產業，無法實現梯度推移戰略預期的向中西部擴散技術、產業的理想效果。中西部地區作為次一級的低梯度地區，如果再承接由東部轉移的技術、產業和行業，那么，中西部地區與東部地區的差距就永遠不可能縮小，中西部地區本世紀頭20年實現工業化，世紀中葉與東部一道基本實現現代化、達到那時的中等發達國家的發展水平就是一句空話。要扭轉這種“落后的增長”，最終要靠技術結構、產業結構的躍升來解決，消極、被動地接受發達國家或地區的“梯度推移”，雖然能逐步提高欠發達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但只能永遠地落在發達國家和地區的后面。東部地區必須通過創新，改變在全球范圍的梯度系統中的位置，躋身國際高梯度地區，這樣才可能改變東部地區被動接受發達國家和地區的衰退技術、產業的現狀，才可能向中西部地區輻射。中西部地區不能指望、等待東部地區發揮擴散效應，必須發揮自身比較優勢，面對全球的梯度體系，承接國外的技術和產業。同時通過技術創新，實現快速發展，縮小與東部地區的差距。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基于反梯度理論的西部開發戰略的提出是對東部開放戰略的補充與修正，中部崛起戰略的提出又是對東部開放、西部開發戰略的補充。因此，梯度推移理論和反梯度推移理論不能作為中部崛起戰略的理論基礎，中部崛起面臨的最大問題是理論缺位，研究中部崛起課題的最大挑戰是理論創新。

注釋：

① 高志剛：《中國區域經濟發展及區域經濟差異研究述評》，《當代財經》2002年第5期。

② 上海?？ń洕A測研究所：《中國究竟在哪里》，學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159頁。

③ 本書編寫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一個五年規劃的建議〉輔導讀本》，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頁。

④ 曾端祥：《我國發展戰略理論模式的大提升——從東部沿海開放到西部大開發戰略模式研究》，《江漢大學學報》2001年第10期。

⑤ 廖才茂：《低梯度陷阱與跨梯度超越——對一個發展理論的思考》，《當代財經》2002年第9期。

⑥ 曹立、曹偉：《反梯度推進：西部產業升級的一種思路》，《延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3期。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