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師

藍曉蘭的實際年齡是35歲，她比張河小4歲。

可藍曉蘭作拍賣師卻已經有整整十年的光景了。

藍曉蘭曾跟她的一個很要好的朋友說起過，她最長的一次拍買時間是一天零半個夜晚，她說她放下木槌時已經是口干舌燥，整條胳膊都不好使了。頭暈惡心，沒有絲毫的食欲。之后的一個月時間里，她都是見房子就老眼花，卻又處處看得見房子。言外之意，那一次艱苦卓絕的拍買會，所拍賣的標的是房子。可在她身邊的同事，只要跟她一起外出工作過的，沒有人不知道這卻是她的家常便飯，話說白一點，誰讓自己就是端這個飯碗的呢。

有時候為了一次拍賣會，她要幾天幾夜地查資料背底案，就是為了做到心中有數。就是為了能每一次地熟練操縱那一場競賣，并做到運用自如，穩操勝券。結果往往是幾天下來，渾身跟散了架子似的，身體也越來越瘦弱，越來越差。

藍曉蘭曾經自己跟自己算過一筆賬，自己八小時以外加班加點干的活，要比別人多一倍還拐彎。而且是不拿加班費的活，而且照張河比起來，至少也是這樣。

張河是藍曉蘭的一個同事，也是她的拍賣搭檔，兩個人一起拍過十幾場，沒失過手，算是黃金搭檔。可張河的為人藍曉蘭卻不敢恭維，那是聰明男人中的精品，俗一點說，就是會把事情算計到骨頭里的男人。但有一點，張河喜歡藍曉蘭，這從他的言談舉止上便能夠看出來。

昨天下午藍曉蘭她們就接待了一個特殊的委托人，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講究，談吐也可以，可說出來的委托競賣標的卻讓人瞠目結舌，你曉得是什么，想必讓你猜都猜不到，竟是一口黑色的楠木棺材。

男人寫了競拍申請后，便帶他們去看了他要委托信恒拍賣的標的。

這周正好趕上藍曉蘭值班，便叫上張河和柳昌盛一塊去。

三個人出了門下樓，那男人已站在陽光下等著她們了。太陽白色的光斑梳理著他稀松的頭發，再朝藍曉蘭她們反出光來。藍曉蘭便覺得好笑，她覺得這個男人很像她曾經認識的一個人，這個人的面容是有股子慈祥相的，但她又一時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藍曉蘭便朝那個男人點了點頭，算是友好地打了招呼。

院子里停了一輛面包車，藍曉蘭她們走出門的時候，男人就搶先走過去拉開了車門，恭恭敬敬地讓她們先上。

車啟動后拉著幾個人在城里繞了個圈子，便載他們出了城，直接去了城西三十多公里的萬家鎮。

鎮子不是很大，卻被青山圍著，空氣清新，陽光明媚。

在一戶靠山的宅院中，藍曉蘭看到了她們這次要競拍的標的。

一具遮了大塊雨布的楠木棺材，棺身漆了黑色，棺蓋上雕了花紋，寬一米半#65380;長三米有余，氣勢恢弘，古樸厚重，一看便知是具好材料。

男人把一個小個子瘦男人介紹給藍曉蘭她們，說是他的堂弟，叫錢旺坤，棺木已經寄存在他表弟家里四十多年了，是民國時期的手工。原本要給爺爺用的，爺爺卻在戰亂時死掉了，隨著這座城市的解放，棺木卻跟著留了下來。

這時候藍曉蘭才想起來男人在競拍申請書上簽的名字是錢金發，該稱他為錢先生的。

姓錢的男人朝藍曉蘭她們出具了擁有棺木的證明，是一張當年購買棺木的發票，那種很糙的新聞紙，隱隱印著些墨字，有民國十七年出售的字樣，左下角竟還押著模糊了的暗紅色私印。

張河說錢先生你底價是多少?

那姓錢的男人沉思了一下說十五萬元人民幣。

錢先生的堂弟錢旺坤從屋里端出來一只舊茶壺，左手還捏著幾只小如蘋果般大小的杯子，放在一張方木上給大伙倒茶。

沒有人喝錢先生表弟倒的茶，幾只小碗里溢滿了濁黃茶水，像隔夜的殘茶似的。那把瓷壺也放在那把方木椅子上，沾滿了茶垢。像剛進來時村街里臟了的碎石子路面。

藍曉蘭#65380;張河和柳昌盛都愣愣地看著那口棺材，好半天竟誰也沒有話說。

干拍賣這一行的人很少。

女人就更少了，可說得上是鳳毛麟角。

唯一讓她感到缺憾的是，丈夫因此離開了她。丈夫至今還在這個城市里生活，跟另外一個女人扯著手在她身邊走過時，她的心顫動過，卻沒能使她回心轉意。

丈夫是離開她了，但藍曉蘭也有一個男友，姓陳，叫陳耳，是一個經營石板材的個體老板。

兩個人認識得很偶然，戲劇性的相識于一場拍買會，又戲劇性地結合到一起。

當時藍曉蘭負責對一家倒閉公司的物品實行競拍，陳耳是竟買人，拿九號牌，坐在現場的角落里。竟拍進行過半時，拍到一輛半新不舊的日本豐田轎貨車。藍曉蘭報出了底價六萬元。有一個竟買者舉牌。陳耳坐在那里舉一下又放下了。藍曉蘭注意到了陳耳欲舉而又落的手牌是九號，她就調侃著走近些說，這位持九號牌的先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已經在這個角落里坐了很久了，難道你還沒有選中目標嗎?見陳耳沒說什么，藍曉蘭又接著報出了六萬五千元的報價。那個先前舉牌的競買者不舉牌了，這回藍曉蘭又走近陳耳，用十分柔和的聲音說先生看得出來你是有自信心的，您也需要這輛車，是做生意用吧?藍曉蘭的話讓陳耳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中的號牌。藍曉蘭又報了兩遍這個價，見沒有人再舉牌，便木槌敲定，成交。

事后，兩人在休息廳里見面，陳耳問藍曉蘭說，你怎么知道我需要這輛舊車?

藍曉蘭笑了笑說，憑直覺，也憑你的眼神，你的眼神瞧那輛車第一眼時，是亮的，恰好被我捉到了。

陳耳說我是做石板材生意的，要這輛車還算是有用途，可以既拉人又拉貨，我姐夫開的一家汽車修配廠還能維修這種車。

兩個人便認識了，互留了電話和姓名。

后來相約著一塊吃了幾頓飯，藍曉蘭真正跟陳耳在一起有那種肉體關系還是半年前。藍曉蘭的母親得了急病，半夜里去醫院，藍曉蘭急得走投無路時想起了陳耳，便打他電話，手機竟然開著。陳耳很快開車來到藍曉蘭的母親家，將老人背下樓，又拉到醫院里，看了急診，因搶救及時使老太太脫離了危險。住院費也是陳耳跑下樓交的，之后不久，兩人一起吃完飯去藍曉蘭家坐會兒，便水到渠成地有了那件事。

吃完飯的時候，那個要拍賣楠木棺材的錢先生來拍賣行找藍曉蘭，要請吃飯。

藍曉蘭一邊整理手中的資料袋一邊說拍賣師不允許吃競賣人的請。

那個錢先生說吃飯是小事情，主要他還是想給她們提供點資料，比如說為什么要賣自家祖上傳下來的棺木一類你可能急需的問題。

藍曉蘭便說那就請您現在說給我聽好嗎?

錢先生便說，他是找風水先生算過的，這是一件有損祖上蔭德的事情，會影響到后代子孫的造化。但他又不得不賣，他離鄉去外地工作了三十多年，前不久回鄉來省親，也就是拜祭剛剛過世的父親時發現了擱置在堂弟家的這口楠木棺材，姐姐跟他說，父親臨死時沒讓人動這口棺木，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寶貝，要世代留下去。他卻覺得老錢家一帶又一代過得都不景氣，癥結所在就是這口祖上擱置下來的棺木，應該早些時日入土為安，它不比香火，越燒越旺。他跟族親商量后便決定出面把棺材賣了，因為他是長子，所以他有權張羅這件事。

錢先生說他急著回去，手上還有筆小買賣，在老家辦這件事也就拖不了多長時間。

藍曉蘭說我們已經跟領導做另外匯報，并上報了有關部門，但一些具體的事宜還不知是什么樣，比如說棺木是不是允許拿來競拍，要組織什么規模的競拍會等等，總之您得等。

錢先生說那就拜托了，見屋里沒有第二個人，便壓低了聲音說，藍小姐您多費點心，事成之后我還有底金百分之五的酬謝。

藍曉蘭笑著說，放心，這是我們的職責，我們會盡到全力的。

那個姓錢的男人回頭朝門口看了一眼，別轉身來，慌亂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報紙包來，在手里托著，拿眼睛定定地望著藍曉蘭說，聽人家說了，這次競拍是你執槌，你一定得幫我，說著話就要把那個報紙包放藍曉蘭的桌子上，被藍曉蘭趕緊擋了回去，藍曉蘭說這可使不得。

送走錢先生后，藍曉蘭想這是個周末，反正明天休息，就晚回去會兒。藍曉蘭想辦公室里還有碗泡面，將就一頓算了，順便加個班把這場競拍的前后準備工作再設計一下，畢竟是一次陌生的競拍，畢竟還沒有拍過這種標的，她想可能有史以來，在國內任何一家拍賣行都不會遇見過拿棺材當標的的拍賣會吧，開玩笑講，做好了可以報個吉尼斯記錄什么的。

藍曉蘭拿開水泡了面后，就坐在桌前仔仔細細地研究起她們拍回來的那具棺木的照片來，準備寫競拍詞。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藍曉蘭接起來聽出來是陳耳的聲音。

陳耳說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我剛從外地回來，想見你。

藍曉蘭說加班呢，面都泡上了，改日吧。

陳耳的話說得軟軟的，語調中帶著凄楚，讓藍曉蘭便不好拒絕了，只好答應下來。

陳耳告訴她半小時后來花園街的老菜館。

張河比藍曉蘭大四歲，也是拍賣師，跟藍曉蘭做搭檔有幾年的光景了。

張河喜歡藍曉蘭，這一點他一點都不避人，人前就經常闡述他的觀點。

有時候藍曉蘭在場他也這么說，他說他就要跟老婆離婚了。

張河有一次喝多了酒，送藍曉蘭回家，酒壯英雄膽，他舌頭在嘴里亂攪著說：“曉蘭呀!曉蘭，您獨自一人，多么令人擔憂，社會治安這么復雜，咱們干的又是一項唯利是圖的事。”說著，哇的一聲，吐了一地。自己也絆倒了。藍曉蘭扶起他，眼睛濕濕的。

那一次是事主請客，原本說好了他們將標的拍到超過底價兩倍就有獎金，結果卻超過了四倍。事后人家給包紅包，藍曉蘭說什么也不要，她跟著張河說要注意職業形象。同去的柳昌盛也贊成藍曉蘭的觀點，張河便沒辦法了，只好將紅包推掉。最后是事主受到感動，請他們在一家高檔海鮮館吃頓飯做以答謝。藍曉蘭是不想去吃飯的，但張河說人家想跟咱們加深一下感情，日后好繼續合作呀，你不去就是不給人家面子。

其實，張河的日子過得挺艱難。你看他平時談笑風生，無憂無慮的。還總是沒話找話地跟藍曉蘭開玩笑，但是他內心卻有著些許的苦楚。張河的老婆原來在一家針織商場工作，兩年前單位不景氣，便跟一些姐妹下崗了。張河便讓她先呆在家里伺候孩子，卻屋漏偏逢連陰雨，幾個月前突然說胸悶，去醫院一查，不知何時得了胸膜炎，便住院打針治療。幾個月下來，家里的一些積蓄便所剩無幾了，可病情卻還是不見好轉，沒辦法只好開些消炎藥回家里吃。

張河把苦楚咽進了肚子里，家里的情況對誰都沒有說，照常上班和工作。

張河只能在暗地里找親戚朋友借錢，給老婆點滴用藥。

喝醉酒那次，事主想給他們每人一個紅包做答謝，張河是多么想要那個里面有一千塊錢的紅包啊，那筆錢夠他老婆兩個月的藥費開銷了。可藍曉蘭卻死活不同意要，他知道藍曉蘭的性格，她說過的話就會堅持到底，就是有十頭牛你也別想把她拉回來。他便去喝人家的答謝酒，可答謝酒卻頂替不了老婆的藥費開銷，他就借酒澆愁，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喝多為止。

又一次拍賣會時，張河接受了一個競賣人暗地里的托付，囑他在拍賣時做手腳，最終賣給一個競賣人指定的買家。張河按人家要求的去做了，使一棟房子最終以高價交到了競賣人指定的買家手里。拍賣結束后，又幫人家改了手續，按原來的底價使雙方簽了競買合同，為此，得到了一筆不小的酬金。張河用那筆酬金緩解了老婆一時的醫藥費，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張河也曾為他做的事內疚過，良心上不安，但轉念一想，良心安了，給老婆治病的錢又去哪里弄呢?這么一比較，他倒又心安理得了。大不了就是在良心上受到一點譴責而已，也是在幫人家的忙嘛。

張河之后又幫人家暗箱操作了幾回，也沒受到什么指責，便能坦然地做這些個事情了。

就在兩天前，那個要競拍楠木棺材的錢先生背地里找了他，兩個人找了家小酒館，從下午喝到了天黑。

藍曉蘭到花園街老菜館時，陳耳已經點好了菜。

四個菜中有三個是藍曉蘭喜歡吃的，有炸茄盒#65380;水果沙拉和紅燒排骨。

另一個菜是殺豬菜，小鍋里燉著五花肉#65380;血腸和酸菜葉。

每次來這家菜館，陳耳都點這道鄉村風味菜，從鄉下出來許多年了，卻還是吃不夠，像有懷舊感似的。藍曉蘭卻一口不吃，她說一是血腸不干凈，二是吃酸菜倒牙，吃完了有股臭哄哄的味好幾天都散不去。

藍曉蘭把話說得夸張了點，就是一道菜嗎，還能引申出這么多說道來，不像話了。

陳耳卻對她的說法一概不予理會，你說你的，我吃我的，這叫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吃得照樣津津有味。

藍曉蘭坐下后，陳耳就跟她說，自己的生意賠大了。

之后，陳耳跟藍曉蘭說了事情經過，無外乎就是進他貨的一個河北籍商家突然出了車禍，撒手人寰了。陳耳喝了一口白酒后接著說，那可是十萬多塊錢的貨啊，剛送過去不久，說好了半個月后就付款，可那家伙一下子就沒了。他知道信后，馬上坐火車趕去了，人家家屬正悲傷著呢，說沒那回事，他又不忍心跟人家吵，只好先等等再說，好在他送貨的單子還在。

藍曉蘭說，給你留欠據沒有?

陳耳說沒留，以前也是這么做的，先送貨，半個月后結清。

藍曉蘭告訴他說，別指望了，你的錢多半打了水漂。

陳耳便悶頭喝酒，說明天再去一趟，他想好了，去找死者的弟弟，也是做石材生意的，他興許能幫他說說。就是不給我，哪怕能把貨拉回來也行啊。

藍曉蘭給他夾了些菜，算是對他語言外的一點安撫。

飯后，陳耳送藍曉蘭到家門口時，小聲地說，他兜里沒多少錢了，能不能借給他點?

藍曉蘭說你用多少?

陳耳說一兩千塊錢都行。

藍曉蘭便讓他進屋，到大衣柜里取了兩千塊錢給他，又給他倒了杯熱水，讓他坐一會兒。

陳耳拿了錢，連著說了兩聲謝謝，便告辭了，他說還有事情要辦，要趕在明天天亮前辦利落了，好動身去河北。

藍曉蘭也沒留他，就打開房門送他出去了。

陳耳走后，藍曉蘭在心里想，俗話說，天災人禍，無法預計的啊。

回到臥室里，拿出那具即將拍賣的楠木棺材照片，又仔細研究起來。

藍曉蘭上午去了工商局的市場科，交換回來的意見是，欲競賣的楠木棺材的所屬權模糊，那張購買的發票因年久失效，無從考證。至于能不能予以競拍，還得等著審批。都備案一周了，卻還要等，以往備案有三天就夠了。

藍曉蘭想，說不定哪天就要競拍了，準備工作得盡快就緒啊。

藍曉蘭覺得累，躺下后接了個電話，是張河打來的。

張河說他想接手楠木棺材的競拍，問藍曉蘭能不能把這件事換給他做。張河話語頓了頓說，其實，主要原因還是有熟人找了他，要他幫著把事情搞穩妥了。

藍昨蘭想了想說，那你明天跟經理說一聲吧，我沒意見，他同意了你就來拍。

張河說了聲謝謝便掛了電話。

藍曉蘭轉身將臺燈開大些光時，發現枕頭旁那張照片里的楠木棺材好像裂了一條細縫，再湊到燈光下看時，又完好無損了，她便愣了一下，躺下睡了。

楠木棺材的竟拍最終是讓給了張河，盡管往后拖了半個月，才開成。

在這半個月里，張河幫助那個錢先生四處奔波地找到了好幾個買主，有一做生意的大款，要把棺材買給他家老爺子。還有一個村長，想留著自己用，據說那家伙是萬家鎮方圓百里的養豬大戶，連自己的墓地都買好了，聽說了這競賣棺材的事，便也真心想湊熱鬧。

半個月后，競拍申請被批下來了，張河和另一個同事在第二天主持了這次不同尋常的拍賣會。

拍賣會就設在萬家鎮政府的禮堂里。

臺下赫然擺著那副楠木棺材，黑漆閃亮，在燈光的映照下奪人眼目。

張河飽含激情地說了開場詞后，便用了一段的臺詞介紹今天他們要拍的標的。然后幾分鐘的沉默后，他報出了底價，十五萬元。

那個長得富態的村長馬上舉起了手中的號牌，表示買受。

做生意的大款跟著舉起號牌說十六萬元。

又一個精瘦的穿西裝的年輕男人舉號牌說十七萬。

村長臉上的肥肉勒緊了些，他毫不遲疑地舉牌說十八萬。

做生意的大款說二十萬。

精瘦的穿西裝的男人不說話了。

村長抽了口紙卷的煙沒吭氣。

張河說二十萬二次，還有沒有想要的。

村長吐掉嘴里的煙頭，然后舉牌說二十五萬元。

做生意的大款說三十萬。

村長聲若洪鐘地說三十五萬。

這時候做生意的大款也點著了一根煙，吸起來。

張河說三十五萬二次，三十五萬三次，他看見那個做生意的大款扔下手里的號牌，起身朝門外走去，大款一直沒有回頭，他身子挺著出了禮堂的門。

張河敲響了木槌說，成交，三十五萬成交，請買受人上臺簽字。

那個村長把屁股從一把木椅上挪起來，晃了晃身子朝臺上走，卻有兩個年輕的男人比他快地上了臺，其中的一個歲數稍大點的男人走到張河跟另外一個工作人員面前，把手里的一個黑皮小本子打開，給他們看了看后，就小聲說了幾句什么。

張河的臉便白了，另一個工作人員好半天才點頭，并沖著臺下的一些觀眾說，拍賣會到此已結束，散了吧。

人們開始亂哄哄地朝外面走，待幾十個人都擠出門后，那個拿小本子的男人對剛走上來簽字的村長說，我們是河南修武縣的警察，特意趕來辦案的。

其中的一個警察指著那副楠木棺材說，這棺材是從河南運過來的假棺，其所謂假有兩點，一是非楠木所制成，是黃玻璃樹打成染上摻了乙醛的漆；二是謊稱是民國時所購買，為騙取更多錢財。這是一個專門利用假棺木異地騙人的作案團隊，已被警方追蹤多時。

警察跟張河說，那個自稱為錢先生的競賣人已經在當地警方的協助下，被他們抓獲，并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張河也因幫助那些人尋找買主，將受到審查，之后，警察帶走了張河。

幾天后，張河從拘留所里出來了，他被處以少許的罰金，以不知情罪被教育后釋放，張河也同時被信恒拍賣行解聘，并被相關部門吊銷了執拍資格。

那天晚上，拍賣行的幾個哥們請張河喝酒，算是給他送行，藍曉蘭也去了，幾個人都沒少喝。

藍曉蘭問張河上火沒有?

張河說沒有，只是給他敲了個警鐘。

張河說一個人不論干什么，都得老老實實守法，安分守己方不失本色。

柳昌盛問張河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張河說，再找一家拍賣行，實話說給人家聽，用不用他們斟酌去，大不了沒人用我，就去當板鍬憑力氣吃飯，也餓不死人。

藍曉蘭說好樣的張河，這還像個男人。

柳昌盛說像個爺們。

喝完酒往出走時，藍曉蘭從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塞給張河說，幾千塊錢，是柳昌盛和王小平等幾個哥們姐們湊的，給嫂子先做藥費用，你找到了工作再還我們也中。

張河一張紅臉便更加紅了，他哽咽著說這哪行呢，你們也不比我寬裕多少?

藍曉蘭說，別裝硬漢，拿著，這是咱大家伙的一片心意。

藍曉蘭回到家后，便脫衣服將身子泡進了浴缸里，她覺得腦袋渾漿漿的，怕是喝多了酒，張河的事讓她著實地吃了一驚，原來拍賣場上也是有險惡的呀，這不得不讓她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職業，真是要在今后的工作中慎之又慎。

藍曉蘭洗完后上了床，電話鈴便響了，接起來竟是陳耳從外地打來的。

陳耳說他那筆錢是徹底泡湯了，那家人死活不認帳，沒辦法打官司也贏不了，那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他認栽了。

陳耳告訴藍曉蘭說，他要回鄉下老家去呆一段時間，靜靜心再回城里來做他的買賣，說不定要是鄉下集鎮的買賣好做，他就不回城里來了。

陳耳說他會想藍曉蘭的，并說他借藍曉蘭的那筆錢回鄉下后就給她寄回來。自己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啊，就說那你寄拍賣行吧。

藍曉蘭掛了陳耳電話后，心竟顫了一下，她便在心里想，什么能緩解人心里的憂郁呢?

是酒精嗎?她第一感覺就是酒精，酒精能麻醉自己。

藍曉蘭便下地去廚房的碗架柜里翻出一瓶做菜用的白酒來，打開蓋子啁了一口，酒的烈性把她嗆得一下子便掉出眼淚來了。

藍曉蘭便忍著辛辣，又喝了一口，然后躺下，蒙被子睡了。

責任編輯 姚逸仙

徐 巖 1966年生人，祖藉吉林九臺市，1986年開始寫作，迄今已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十月》《詩刊》《上海文學》《作家》《解放軍文藝》等國內近百家報刊雜志上發表詩歌1000多首，小說#65380;散文和評論文字一百多萬字，有作品被收入《小說選刊》和《小說月報》《讀者》等多種選本，有文字被譯介到英國和日本，著有詩集《肩上的燈盞》和短篇小說集《臨界有雪》，系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黑龍江省文學院合同制作家，現供職于武警北陲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