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發生的蘇聯劇變,自有多方面的原因。就意識形態方面來說,蘇共思想教育工作的失策,導致全社會、尤其是青年一代從意識形態迷茫,滑落到理想信念崩潰,無疑是劇變的思想根源。勃列日涅夫上臺后,蘇共領導已經注意到青年一代思想教育工作的重要性和艱巨性,并且不惜人力、物力,加大思想教育工作的力度。無奈蘇共中央無視客觀世界的變化,一味簡單化地、教條主義地強行灌輸。加上蘇共自身的漸次蛻化,以致思想教育工作的效果適得其反。
蘇共中央按照勃列日涅夫“不應吝惜錢財、時間和其他手段”的指示,大規模印刷出版馬克思列寧主義以及以勃列日涅夫為首的蘇共現領導人的著作,對青年一代實行政治思想工作。
1970年代后期,勃列日涅夫的3篇回憶錄發表了,蘇共中央為此制造了很大的聲勢。
1978年第2期《新世界》雜志發表勃列日涅夫的回憶錄《小地》,這是勃列日涅夫對參加衛國戰爭的經歷的回憶。《小地》發表后,《真理報》、《消息報》、《紅星報》、《文學報》等各大報刊均發表書評,要求青年一代學習這一“偉大作品”,從中吸取“蘇維埃英雄主義”。莫斯科、列寧格勒等大城市的黨組織,連續組織報告會,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烏斯季諾夫(蘇聯國防部長)、格里申(莫斯科市委書記),都親自主持報告會,號召全國、全黨研讀《小地》。
1978年第5期《新世界》雜志,刊登了勃列日涅夫的第二篇回憶錄《復興》,這是作者對1946、1947年任扎波羅熱、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州委第一書記時工作的回憶。1978年5月6日,《真理報》為《復興》的刊出而發表評論文章,贊美道“扎波羅熱州和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州,烏克蘭的兩個從戰爭的廢墟中恢復起來的州豈只是把勃列日涅夫作為是恢復者,而是看作神奇的恢復者。”評論稱《復興》為“政治謀略的教科書”。蘇共中央候補委員、《文學報》主編恰科夫斯基在《真理報》上撰文說“我一口氣讀完了這部共37頁的作品。我給自己提出一個問題:《復興》非同尋常的感染力空間何在?”又自問自答曰“詩!”“這首創造性詩篇氣勢磅礴,猶如奔騰的激流,從這部回憶錄中直瀉而下。”
《新世界》雜志1978年第11期,刊登了勃列日涅夫的第三篇回憶錄《墾荒》,這是作者對1955年任哈薩克共和國中央第一書記時開展墾荒工作的回憶。蘇聯著名作家阿列克謝耶夫在《真理報》上撰文說:“《墾荒》和作者的前兩部回憶錄一起構成了三部曲和有獨特風格的三幅畫卷。對我們來說,珍貴而重要的不僅是使我們回憶起不久前的英雄歷史,而且(可能在更大程度上)是蘇聯人代代相傳的生活教科書。”
馬克思列寧主義、勃列日涅夫以及蘇共當時的領導人的著作,出版、印刷得實在太多了,充塞蘇聯全國的圖書市場而銷不出去。直到戈爾巴喬夫當政的1986年,蘇聯部長會議國家出版、印刷和發行委員會向蘇共中央報告:該委員會及蘇聯消費合作社中央聯社、軍事出版社、蘇聯科學院出版社系統中,仍積壓著1969年—1983年間出版的勃列日涅夫和其他黨政領導人的著作共221部、321.9萬余冊。其中勃列日涅夫的著作有166部、277.9萬冊。除此之外積壓的還有127.6萬冊蘇共綱領;1049種、75.69萬冊用各民族文字出版的蘇共領導人著作;70萬幅勃列日涅夫標準像;13萬幅安德羅波夫標準像;17萬幅契爾年科標準像;大量帶有上述已故領導人畫像的宣傳畫和畫冊。該報告請示“售出這些出版物看來已不可能。上述出版物將統統作廢紙處理。”蘇共中央無奈地同意了這份報告。
除了大量出版馬列主義和蘇共當時的領導人的著作之外,蘇共中央還增辦、出版大量新的報刊去充塞和占領宣傳輿論陣地,不留死角。上世紀70年代上半期,全蘇增辦了400多種新報紙、113種新雜志。這么多新增的報刊,除極少數是適應科技新發展和形勢變化而增辦的專業性報刊之外,絕大多數是政治宣傳性報刊。
勃列日涅夫對思想教育工作的關注,蘇共中央在這方面的這些努力,并沒有挽回蘇聯社會在意識形態領域所出現的頹勢,也沒有挽回青年一代理想信念的崩潰。
蘇共全力打造意識形態,尤其突出宣傳勃列日涅夫但遭受冷落的境況說明,意識形態應是和風細雨的,而不宜用急風暴雨般的形式,急于求成往往欲速而不達。現實是,蘇聯百姓已基本上不相信社會主義意識形態,而普遍信仰宗教。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根據自己掌握的材料,不無憂慮地向蘇共中央報告:“對大學生來說,盡管有著各自不同的特點,但是與黨格格不入的狀況卻是共同的。黨對他們來說已不是最光明、最先進的東西的化身。”大學生們認為:“現階段的黨是升官發財方便的跳板,但絕不是按照思想觀點而聯合起來的最優秀分子的組織。”
直接面對青年一代的基層黨委,不僅不能成為凝聚青年一代的核心,有的竟成為他們嘲弄的對象。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在一份給蘇共中央的報告中說:“黨委在學校的作用常常只限于對學生采取這種或那種思想措施和扮演極不招人喜歡的角色的監督人的職能。多數人對黨委形成一個印象,就是其成員都是一些不學無術落后于現代需求、不可救藥的人。……常常有這樣的情況:黨委書記在學生的眼中成為愚蠢的‘化身’。”
大學生們被問到為什么沒有入黨時,回答是,“我想有自己個人的信念和意見”,“入黨后就不得不對自己的良心作出讓步”。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估計:多數大學生在許多方面把自己看作和黨是對立的;1/3以上的大學生從思想觀念上不贊成共產主義和蘇聯現實的社會主義制度。
青年一代還越來越厭惡政治活動,蔑視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習。
蘇聯劇變前,凸顯出來的是青年一代的思想意識滑坡,深層地分析,實際上反映了蘇共自身的問題,是蘇共自身的僵化、蛻變問題。不幸的是,由于勃列日涅夫的平庸,以致蘇共中央對這一系列問題全都不知不覺。這段歷史,確有值得深思之處。
在新的形勢和發展變化了的現實面前,勃列日涅夫的應對是將斯大林的“階級斗爭越來越尖銳”觀點延伸為“意識形態領域的斗爭越來越尖銳”;把斯大林“蘇聯國內已沒有敵對分子的階級基礎,敵對分子都是國外的帝國主義代理人”的觀點,延伸為意識形態矛盾的根源是“國外帝國主義意識形態顛覆”。蘇共以這種理論為指導思想教育工作實際上只是單向地、教條主義地灌輸。
在這樣的理論和認識的指導下,勃列日涅夫和蘇共中央,面對蘇聯社會意識形態的滑坡,益發強化灌輸,以對付“來自境外的意識形態破壞活動”。
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過程中,“灌輸”可以作為思想教育工作的重要途徑,但它不是萬能的。
由于蘇共自身急劇蛻化,以致既不自律,更難律人;說話既無人聽,也無人信。“在它奪取國家政權、成為國家唯一的執政黨之后,拒絕自身的變革,已經逐漸演變成深受沙皇專制主義傳統影響的蘇聯國家官僚特權階層的政黨,一個具有俄國特征的現代國家官僚階層政黨,盡管還叫做蘇聯共產黨。”
勃列日涅夫上臺后廢除了赫魯曉夫時期規定的領導職務任期制和輪換制,實行領導職務終身制,使擁有特權的群體逐步定格,并且形成相互依存的社會網絡。由勃列日涅夫帶頭,授勛、送禮、崇尚奢侈成風。在這些基礎上,形成了相對穩定的社會觀念形態。這樣,在勃列日涅夫當政時期,蘇聯社會終于從最初的某些官員擁有某些特權,演變成相對穩定的社會特權階層。蘇共實際上已成為這一階層的利益的代表。
由于蘇共說的與做的南轅北轍,使人民對他們喪失了信心。所以,實際上還是蘇共自己將自己的思想教育工作化為烏有,這不能不說是蘇共真正的悲劇。
(摘自《學習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