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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敘事大放光芒的時代已經來臨

2007-01-01 00:00:00謝有順張慶國
滇池 2007年2期

時間:2006年11月19日下午3點

地點:昆明翠湖畔某茶室

談話人:謝有順 張慶國

謝有順簡歷

1972年8月生于福建省長汀縣,1994年畢業于福建師范大學中文系,2006年入讀復旦大學中文系中國現當代文學博士專業。曾在《文學評論》、《新華文摘》等刊發表現當代文學論文三百余篇,二百余萬字。著有《活在真實中》、《話語的德性》、《身體修辭》、《先鋒就是自由》、《此時的事物》等著作十種。主編有《中國當代作家評傳》、《優雅的漢語》等叢書多套。曾獲第二屆馮牧文學獎、青年批評家獎、第二屆冰心散文獎、中國青年作家批評家論壇、2005年度青年批評家等獎項。現居廣州。廣東省作家協會一級作家、廣東省文藝批評家協會副主席、國內多所大學兼職教授。

張慶國:不久前李敬澤先生接受了我的訪問,我們談到一個話題,就是說,最近幾年,中國文學比較繁榮,每年出版一千多部長篇小說,數量可觀,有人認為可喜,有人認為數量可觀的長篇小說少有優秀或杰出之作,令人失望,表面的繁榮沒有意義。我發現,更有甚者,一些非文學人士,面對文學不再處于社會中心的事實,提出了悲觀的意見,對文學的存在價值表示懷疑,好像今天已經不太需要文學了,好像文學已經有些多余了,我們從這些問題開始吧,你對今天的中國文學是怎么認識的?又如何評價?

謝有順:觀察角度不同,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從出版和發表的數量上,可以看到文學繁榮的跡象,從作品的質量和影響力,或者說從作品的精神探索角度去研究,也許會認為令人滿意的作品不多,這些觀察都有道理,各方面意見不同是正常的。我認為,文學在當今中國是處在一個比較正常的處境,雖然沒有很多人關心,但也有不少的人,心里是放不下文學,對文學一直懷著感情的。說文學衰落的人,沿用的基本上都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參照標準。八十年代是一個全民面臨閱讀饑渴的年代,任何一本好書出來,都會風靡全國,就像任何好聽的歌、任何一部好看的電影一夜之間會熱遍大江南北一樣,這是當時那種特殊的政治環境造成的,尤其是經過“文革”十年的浩劫,人們的心靈已經有了太多的空間,需要新的精神讀物來填充。現在看來,全民的文學熱只是特殊時代的產物,我們不能一直這樣期待文學;在一個正常的年代,文學必定是一部分人關心的事情。文學應該讓它回到它原有的位置上來,作家也要讓他回到正常的心境里來寫作,我們不能對文學存著過分理想化的幻覺。其實,據我了解,比起一些西方國家,甚至包括日本這樣的國家,中國文學依然算是很熱的,中國作家在社會各個層面的活動能力也依然是強的。即便從出版的角度來看,也是如此,暢銷書、制造話題的書,很多還是文學書。那些名作家的新作,在書店往往還是擺在最醒目的位置上,甚至大量被盜版的書,很多也是文學書。這些都是文學仍舊有熱度的證據。

張慶國:有人對文學產生懷疑,緣自另一種理解,他們認為小說就是故事,如果小說只是講故事,電視劇就可以代替它,如果小說只是揭示社會問題,新聞采訪和報道也可以代替它,所以.對文學持懷疑觀點的人認為,文學或者說小說的出路很迷茫,前景暗淡,對這種意見,你怎么看待?

謝有順:的確,現在新聞的繁榮,以及紀實文學的興盛,對傳統意義上的文學是一個挑戰。我記得曾經有作家說過,最好的短篇小說,可能是在《南方周末》上。這是什么意思呢?是說現在有些記者寫的長篇紀實報道,具備了很多小說要素,人物、環境、懸念、包括敘事本身的引人入勝,他的報道里都有。許多新聞式的文體,包括我們手機文學和網絡帖子,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正在取代文學敘事的傳統功能。面對這種情況,文學為什么還要存在?為什么文學依然是一個不可忘懷的東西?這值得研究和分析。我認為,文學有它的獨特性,它的獨特性就是對心靈不懈的探索,對現實和精神細節的精微觀察和表現——這個獨特性可能是文學之所以存在的重要理由。今天的文學作品,如果要在外部現實的描寫上,做到比其它文體更真實,已經沒有可能,尤其是文學要寫得比新聞更真實,幾乎成了一個夢想。文學在今天,已經很難高于生活了,它甚至只能低于生活,因為生活在許多時候,比我們的想像還要傳奇和意外,在生活中發生的很多事情,甚至大大超過了一個作家的想像。生活中的新事,層出不窮,可文學的經驗已經貧乏。文學現在能做的,已經不是在外面和生活比真實,而是要充分表現出心靈探索的深度,并充分展示出人類精神獨特的經驗,在這個基礎上,書寫出生活的豐富性、復雜性和可能性。今天的很多文學作品,之所以不能令人滿足,往往是因為這些作品在心靈探索的層面很膚淺,除了一些大眾化的經驗描摹,他對這個世界的表達,甚至提供不出任何新的發現。他只有復述生活的能力,但沒有想像另一種可能生活的能力,這種文學,不過是和新聞爭寵而已,并無多大的意義。但是。那些真正寫出了精神真實和心靈疑難的作品,仍舊有別的文體所不能代替的價值。我對文學的未來懷著信心。因為當一個社會完成了一定的物質積累的時候,文化的需求又會重新回來。當物質生活豐富了,人們又會追求起一種風雅生活的,甚至會投身于文化,渴望在其中找到安身立命的去處——這種人會越來越多。我曾經在一套叢書的序言里說,沒有文學的世界,必定是一個堅硬、僵死的世界。這樣的世界,顯然不適合于人類居住,因為人心所需要的溫暖、柔軟和美好,并不會從這個世界里生產出來。這個時候,就不由得讓人想念起文學來了——文學的重要功能之一正是軟化人心、創造夢想。今天,文學若衰敗,其他的知識領域,無論是政治的,還是科學的,必定也受到影響。因為文學關乎人心,連人心都荒涼了,還奢談什么人文建設、科教興國呢?

張慶國:文學從古到今都需要想像才能理解,語言或者說文字什么也不是,只是思想的暗示,文學表述的內容只能通過讀者的想像才能最后完成,想像與心靈更接近,更精細,更能顯示獨特性,一千個人的心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所以.文學的寬闊和豐富,其它藝術樣式無法相比。今天的很多中國作家,可能也已經意識到當下的文學另有所長,或者說另有前進的方向,可是作家太感性,很難像你這樣對此做出明確的表達,請你把精神經驗的獨特性和心靈探索的概念再作具體一點的解釋,或者你能舉例子說明一下。

謝有順:其實,這涉及到我對文學的一個基本理解。我理解的好文學,要有兩個層面的東西:第一個層面,是作家對現實生活有活躍的感知,同時對生活細節的描摹準確、真實;第二個層面,作品要有不凡的胸襟和見識,從俗世里來的東西,要把它推到靈魂里去。在現實的層面、經驗的層面,文學作品,尤其是小說,要有堅實、細密的物質外殼,里面要有一種活生生的生活氣息和生活細節,讓人覺得作家對自己所寫的那種生活是熟悉的、觀察也是精細的,這個層面,可以是一部作品成功的物質基礎,必不可少的。但光有這種物質材料,還不夠,這不過是最表淺的一種真實,好的文學作品還要再往前走一步,走到人的心靈里去,走到人的靈魂深處去。文學作品寫到一定時候,比的就不是經驗和物質,也不是比寫作技藝了,比的是胸襟、情懷和氣度。只有把經驗的描寫和心靈的探索結合得好的作品,才稱得上是優秀的文學。這方面,我很喜歡舉《紅樓夢》這個例子。《紅樓夢》是以實寫虛的,在實感層面,也就是說在日常生活這個層面,曹雪芹真是寫得生機勃勃、精細入微,寫得很專業,很有耐心,讓讀者覺得他所寫的生活就在眼前,有很強的實感。但是,在這種生機勃勃的俗世生活后面,作者又對心靈的高潔、愛情的知己問題作了探索,并告訴我們,這世界是存在一種心心相印的生活的,一旦這種生活無法實現,物質上再繁華,人生都是虛無。曹雪芹是偉大的,他所寫的心靈世界,是世俗價值所無法安慰的,但是,他筆下的心靈世界,又不是一種抽象觀念,而恰恰是在世俗生活中建立起來的。他的理想,是有現實基礎的;他的靈魂,是有俗世作為容器的。曹雪芹把這兩個層面的東西,結合得非常好,從而成就了《紅樓夢》的偉大。相比之下,當下的中國文學,在這兩個層面上都遇到了困難。在經驗的描摹,當下很多中國作家,因為處于書齋寫作、紙上寫作的狀態,描摹出來的生活往往很蒼白、乏力,活潑的感受力喪失了,胡編亂造的情況很多,很多情節,不合情也不合理,很多語言,充滿著作者個人的專斷,完全不像他筆下的人物該說的話。這樣的寫作,不真實,無法在現實中被還原,也沒有說服力,所以他的悲傷讀者不跟著悲傷,他的感動讀者不跟著感動,他的痛苦讀者也無法體會,不跟著痛苦。這樣的作品,缺乏令人信服的物質外殼,他所要表達的任何精神圖景,也容易流于空洞。另外一些中國作家呢.在經驗層面上描寫得很好,豐富、準確,可是他被自己的經驗淹沒了,他的作品除了材料,沒有更高遠的想像,缺乏精神的跋涉,缺乏生活經驗背后的心靈探索,用福克納在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詞中話說,“他所描繪的不是愛情而是肉欲,他所記述的失敗里不會有人失去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他所描繪的勝利中也沒有希望,更沒有同情和憐憫。他的悲哀,缺乏普遍的基礎,留不下絲毫痕跡。他所描述的不是人類的心靈,而是人類的內分泌物。”這樣的作品也不算好。真正好的文學,要寫出真實的實感世界,同時又不止于寫現實,還要寫出現實背后的人心世界,寫出現實背后還有值得珍重的精神夢想和靈魂指向。如果把現實后面的精神層面取消,文學作品就只能是沒有想像力和可能性的社會記錄,它自然不能令人滿意了。真正的好文學,用我的話說就是:從俗世中來,到靈魂里去。這句話,包含了我對文學的基本看法——文學既要有精細的俗世經驗,又要有深廣的靈魂空間,二者的結合,便是我理想中的好文學。我希望這是一條文學的新路。

張慶國:書齋式寫作最近正在受到批評,我記得你也對此發表過意見,這個說法不算太陌生,有一個說法我們同樣不陌生,就是有的作家認為,小說是虛構作品,我在書房里想像,為什么不可以?這個說法曾經很有力,一度在某些作家圈子中風行,現在,作家們少有這方面的公開表達,可是,一定意義的書齋式寫作,似乎并未終止。有關小說的虛構性,請你再發表一點自己的意見好嗎?

謝有順:小說是虛構,或者說是通過想像建立起來的虛構世界,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我覺得,想像和虛構并不是天馬行空、毫無約束的,想像更不是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想像想像,還是要有一個“像”在那里供你想的,你的想必須是建立在“像”的基礎上。這個“像”,就是生活的經驗、細節和材料。如果離開了這個“像”,你所“想”的,可能會缺乏真實的物質基礎,禁不起推敲和核實,這就意味著你的想像失去了和真實世界的連接點,就會流于虛假和造作。書齋寫作最大的問題是,作家正在對具體、準確、日常的現實喪失基本的感受力,感覺遲鈍,或者找不到具有生活質感的細節來表達感受——這種寫作,看起來是在通過想像和虛構寫作,其實骨子里是觀念寫作、抽象寫作,他的觀念是無法在具體的現實中展開的,因此,這種觀念是死的,非文學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現在不僅要強調作家的虛構才能,更要強調作家回到真實、具體的生活現場的能力。為什么?因為書齋寫作正在使作家的精神變得蒼白。我記得錢穆先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晚清文化衰落一個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文化成了紙上的文化.今天的文學會衰落,又何嘗不是因為文學成了紙上的文學?文學在今天缺乏社會影響力,缺乏感動人心的力量,與此密切相關。文學在實感層面,要創造一個生動的世界,沒有對一種生活的調查和研究,是不可能做到的。這需要作家的各種感覺器官都向這個世界敞開,他的心靈能力,也要通過這種感覺的釋放傳達出來——這種寫作,才是有生命的寫作。寫作的生命不是一句空話,它是具體體現在一個個有生命的細節和詞語中的。一個作家,一旦感覺鈍化、心靈麻木,或者他對世界失去了誠實的體驗,怎能再寫出好的作品?韓少功最近說,“恢復感覺力就是政治,恢復同情和理解就是文學的大政治”,我同意。所謂恢復,其實就是以前有的,現在弄丟了,以前是常識,現在成稀有事物了。感覺力、同情心,理解力,這些,再普通不過的寫作素質,可在今天的作家身上,到底還存在幾何?有一些作家的感覺越來越怪異,想像越來越離奇,心卻像鋼鐵一樣堅硬,這樣寫出來的作品,是斷不能成為心靈讀物的。

張慶國:具體地說,作家應該如何解放自己的感覺.重新回到生活現場中來?

謝有順:我曾經對一些作家說,你們的感官系統幾乎都廢了,你們已經習慣了用頭腦寫作,而從來沒有想過,作家有時也是要用耳朵寫作、用鼻子寫作、用眼睛寫作的。你們只記得自己有頭腦,沒想到自己還有心腸;你們只想到自己有手,沒想到自己也有眼睛、鼻子、耳朵、舌頭。好的寫作,絕對不僅是頭腦和手的合作,而更應是頭腦和心腸的寫作,并且要調動起全身所有的器官,讓它們都參與到寫作中來,這樣創造的文學世界,才會是生動的、豐富的。前不久,我在一個會議上感慨說,我在當代文學中很久沒有聽到一聲鳥叫,很久沒有目睹一朵花的開放,也很久沒有看到田野和莊稼的顏色了。今天的作家都耽于幻想,熱衷虛構,惟獨不會看,不會聽,不會聞;他們的世界是沒有聲音,也沒有顏色的。這個感受,我去年八月到鄉下小住時,尤其強烈。我本是來自農村的,可這些年在城里工作之后,每次回鄉下,都匆匆忙忙,早已喪失了很多鄉村特有的經驗和感受力。去年八月,我到福州旁邊的永泰縣一個朋友家小住。那個地方是一個優美、安靜的村莊,海拔不低,所以即便是酷暑,睡覺的時候也要蓋棉被。一天傍晚,我吃完飯,坐在朋友的家門口,看著夜幕一點點降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十多年沒有真正感受過什么叫黃昏、什么叫凌晨了!以前在城里,天還沒黑,所有的燈就亮起來了,夜幕一點點吞噬世界的情景,你根本不可能看到;而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太陽已經老高,你也根本沒有機會感受晨曦一點點將萬物顯露出來的過程。現在的都市人,普遍過著沒有黃昏、也沒有凌晨的日子。我們的生活,似乎和自然、和大地是沒有關系的。這也就難怪作家們所創造的文學世界不生動了。可是,我們看一些優秀作家的作品,就會發現,他的眼睛是睜開的,鼻子是靈敏的,耳朵也是豎起來的。你在他的作品中,會讀到豐富的感受,有很多細微的聲響,也有斑斕燦爛的顏色。我喜歡《紅樓夢》,不單是喜歡《紅樓夢》里那種感情理想,那種尋求愛情知己的決心和信念,我也喜歡《紅樓夢》所寫的實感層面的生活,這種生活,被曹雪芹寫得活色生香、觸手可及。食物的香味,人物的神采,器物的光澤,場面的氣息,等等,在字里行間無不撲面而來。作者那高遠的精神,并不是懸空在小說中的,作者的每一個心思,都能落實到具體的生活里。每次的吃茶,喝酒,哪怕是洗手、換衣服,這樣瑣碎的事情,曹雪芹寫起來,沒有一次是重復的,都有不同的情趣,不同的細節表現。在《紅樓夢》的感官王國里,你簡直可以按照聲音、顏色、氣味、形狀、光澤等分類,對小說中的事象做很多的研究文章;你也可以根據茶、酒、飯食、點心、錢物、器具等分類,對小說中的物質進行分析——這個世界,實在是太豐富了。沒有眼睛、鼻子、耳朵、舌頭、手和腳、頭腦和心腸的參與,怎能成就《紅樓夢》這種百科全書式的寫作?

張慶國:是的,一面是精神的力量,一面是現實經驗的力量,缺少了任何一面,作品都無法做到充分表達。也許,某些作家也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危機,最近不是有作家主張出門走訪嗎?不是有的作家已經去做社會調查了嗎?有的作家正在或已經開始做社會和人生更廣闊的走訪了,這樣做可以解決問題嗎?

謝有順:作家的田野調查或者實地采訪,是他與這個社會產生聯系的必要方式,也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管道,但是,不等于說作家去“走”了,或者去調查了,就一定能寫出好作品來,這是兩個不同的問題。巴爾扎克說,小說是一個民族的秘史。你要寫出好小說,一定要去調查和研究這個社會。我覺得這是寫作的真理。如果不調查、研究這個社會,你就無法寫出生活內部的豐富變化,也無法對一種現實有深刻的認識。所以,我贊成作家對這個社會進行必要的調查,去行走,去實踐,去更多的地方,去發現不同的人群和生活,這是可行的,可以使他對生活保持鮮活的感覺力,同時察覺到這個時代的細微變化。但是,這種調查,只能解決文學的實感層面的問題,文學所要抵達的心靈世界,靠簡單的調查和走訪,都是無法完成的。一個作家在調查和行走中所得的,必須經過靈魂的重新選擇,否則那些也不過是一堆材料而已。材料要經過精神的理解,經過同情心的滋潤,才能建造成心靈的標本或靈魂的容器。因此,作家需要研究社會,也需要外出調查,但更重要的是,在研究調查之后,要有一種心靈能力,能對這些實感材料進行重新的理解和發現。作家除了感覺力、理解力和同情心之外,我以為還要提升自己的心靈能力——所謂心靈能力,就是靈魂的察覺力,它是一個作家更為內在的稟賦和才能。現在的作家,普遍心靈的能力不夠,靈魂的容量有限,也就是說,他的胸襟不開闊,旨趣不高潔,寫出來的作品,飛騰不起來,而一味地匍匐在地面上,境界和氣象太小。

張慶國:藝術上的問題呢?作家的藝術探求,文學表現形式方面的努力,最近談得似乎比較少了,這方面是不是也有問題?文學作品深刻的精神思索和豐富的現實經驗描述,如果缺少了更完美和更令人驚喜的藝術形式,是不是也會降低品質并令人失望?今天的寫作,藝術形式問題是不是也應該引起更多重視?

謝有順:這個問題,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以后,確實被慢慢地淡忘了。今天重新談起藝術形式的問題,意味深長。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以后,那個時候,有追求的作家,基本上都是藝術的探索者,對藝術形式的實驗,有著壓抑不住的熱情。文學也在語言的變革中,獲得了新的藝術可能性。八十年代中期以后的作家強調“怎么寫”,這種強調是對之前過度意識形態化的文學的一種反叛,重申“怎么寫”,是為了突出文學本體的價值。這場形式革命,使作家對藝術不再存單一的看法,而是使自己寫作開始獲得現代感,同時擴展了藝術的邊界。但過度強調形式探索,過度看重藝術上的標新立異,可能也會使文學走到一個新的死胡同。藝術上的探索,我覺得要跟作家心靈維度連在一起,因為沒有一種形式,是和精神無關的。比如,梵高用模糊的手法繪畫,是因為他對這個世界失去了信心,他看不清這個世界,或者說這個世界的真相在他眼前已經模糊,所以他的畫布才模糊的。因此,文學形式和作家精神變化,有著內在的聯系。離開了精神性,你就很難區分藝術上的創造和瞎胡鬧之間的界限。藝術上故意標新立異和藝術的探索,有時只是一紙之隔;藝術探索如果不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靈,它就是一種造假。這跟精神造假一樣令人厭倦。因此,中國作家強調了二十幾年的“怎么寫”之后,重新回到“寫什么”的問題上來,并不是簡單的退步,而是有其現實的意義。你想,如果這個時代的文學,大多數人都在寫私人經驗,都在寫身體和欲望,面對那些沉痛的面容,面對廣闊生活中的各種疑難,作家們都不去觸及,這正常嗎?這個時候,“寫什么”難道不是像當年的“怎么寫”一樣具有革命意義?因此, “怎么寫”是藝術問題,在一個特殊時期,“寫什么”也將會是一個藝術問題——這是藝術的趣味、藝術的視野問題。

張慶國:你在前面談到的感官打開的問題,也許有的作家會理解為感受力的敏銳,或者理解為文學敘述的豐富和細微,也就是說,有人會把這個問題理解為文學表達的技術性概念,如此理解的話,寫個人私事或秘事,寫少數人的狹窄生活經驗,也就是可行的,請你對此再作一點解釋可以嗎?

謝有順:作為一個個體,作家有書寫自身經驗的自由,這無可厚非。但是,作為一個整體,作家必須充分呈現出一個時代的豐富性和可能性,這樣的整體,才是健康的整體。現在的問題是,作家的面目太過相似,作品中的經驗類型也如出一轍,這就決定了這個時代的作家在寫作上顯得單一了。作家有記錄時代的責任,也有表達自己的自由。只是,這樣的表達,必須盡可能地全面、準確。所謂感官打開,就是要求作家的感覺是寬廣的,不是僅僅狹窄地停留于某些方面。感官的活躍,會把作家帶到社會生活的各個基本面,寫出各種人的各種快樂、希望、悲傷、痛苦。每個作家都有不同的書寫側面,而這些側面最終構成一個整體。如果一個時代的作家,他們只寫某一種生活,而忽略另外一種生活,這就可能產生一種新的寫作殖民狀態。這種殖民,不是一種文化對另外一種文化的殖民,而是一種生活對另外一種生活的殖民。這恐怕是當今社會最需要警惕的一種寫作潮流。比如,現在很多年輕作家,大量寫到了城市生活中奢華的一面,喝咖啡,泡吧,逛高級商場,穿名牌,到世界各地游歷,等等。這種生活不是不能寫,可是,假如年輕作家都不約而同地去寫這種奢華生活,而對另一種生活,集體保持沉默,這種寫作潮流背后,其實隱藏著一種寫作暴力——它把另一種生活變成了奢華生活的殖民地。為了迎合消費文化,拒絕那些無法獲得消費文化恩寵的人物和故事進入自己的寫作視野,這不僅是對當代生活的簡化,也是對讀者的誤導。若干年后,讀者(或者一些國外的研究者)再來讀這一時期的中國文學,無形中會有一個錯覺,以為這個時期中國的年輕人都在泡吧,都在喝咖啡,都在穿名牌,都在世界各國游歷,那些底層的、被損害者的經驗完全缺席了,這就是一種生活對另一種生活的殖民。這種寫作的殖民狀態,在今天的中國已經非常嚴峻了。造成這種狀態的原因是,在如今消費文化作主導的文學傳播中,有購買力和消費力的人群,可能只關心這樣一類奢華生活的故事,以為這就是現代化,這就是美好的未來,而更廣闊的人群和生活,沒有爭取到發言的機會,這些,今天的作家當然是有責任的。

張慶國:也有作家在寫鄉村,寫民工進城,可是很多作品寫得不算好。此類作品沒有寫好,至少帶來了兩個后果。一是讓人對文學作品和簡單敘事生厭,二是讓人產生小說與新聞有何區別的疑問。我記得有次開會,你說如果作家只寫到替農民罵鄉干部的水平,寫作就差不多是無效的,你對現在那些寫底層生活的作品怎么評價?

謝有順:也有作家在寫底層生活,但他們進入底層生活的時候,心態和情懷也有一些問題。這些作家,不是對農民、對底層人群沒有感情,而是他們在寫作時,把這種感情處理得過于道德化,甚至充滿怨恨和怒氣,這樣的寫作,看起來很有良知,其實很外在,沒有真正的力量。我很理解這些作家的心情,他們看到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人群時,看到一些人的精神困苦無人關心和援助時,難免會生出作家的義憤。他們想替這些人說話,他們想替他們伸冤,他們想代替他們對生活進行審判。但是,這種寫作方式,也有簡化生活的嫌疑。底層并沒有天然的道德優先地位,不能說現在大家關注底層了,你也去逼著自己寫底層,你對底層不熟悉,不做研究,寫出來的,一定是虛假的,你那個底層關懷,可能也是冒充的;你的寫作,還是要遵循自己心的指向。真正有心的寫作,是寫什么都可以體現關懷、表達靈魂的。你可以寫奢華生活,也可以寫苦難敘事,但是,最重要的是你要誠實,你要把心放進去寫。你寫的東西如果是假的,是為了注釋你的觀念的,那你寫什么,都不過是一種造假而已。奢華生活可以造假,難道底層敘事就不能造假?作家要寫好一種生活,是要有一種情懷,也要有健全的眼光的,要不,你所寫的,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比如,當你看到底層的污穢和絕望時,是不是還有另一雙眼睛,能去感受底層的歡樂和底層生活獨特的倫理?這方面,恐怕很多作家不一定想得到,也不一定做得到。二十世紀以來,中國多數作家在寫農村時,都把農村寫成貧困、愚昧和需要思想啟蒙的地方,他們普遍地向往生活在別處,覺得農村是要被拋棄的,是落后的象征,現在看來,這個觀察視角也過于簡單了。在農村生活過的人都知道,農村有農村的快樂,農村有緩解苦難和緩解危機的獨特倫理,有農村自己那種微小而堅韌的希望,可是,少有作家能在苦難背后發現某種希望,能夠在惡勢力的背后看到生生不息的善的力量。由此我想說,真正偉大的寫作,真的不是像有些作家所處理的那樣,有過于明顯的道德立場和道德抉擇,他應該用更寬廣和更仁慈的眼光打量生活,應該發現生活本身更多的豐富性。是的,苦難是存在的,可是苦難背后還會有希望;心靈可能是痛苦的,可是一定還有堅定的力量在推動著人們往前走。今天的文學,很多時候容易把問題簡化,把豐富的生活簡化。善與惡是對生活的簡化,過度的苦難是對生活可能性的簡化。今天,可以寫出苦難的作家不缺乏,可以寫出惡的力量的作家也不缺乏,可是,只寫苦難,只寫惡、黑暗和絕望,在我看來已經不夠了。我覺得在這些概念的背后,作家應該建立起更高的精神參照。……有了更高、更健全的精神維度,作家寫出來的作品才會有力量。沒有希望做參照,絕望就不會有力量;沒有善做參照,惡也不會有力量;沒有光做參照,甚至你寫的黑暗都可能是假的。魯迅是一個把絕望寫得很深的作家,但是,魯迅的寫作背后,一直對生命懷有愛和希望;曹雪芹寫幻滅,但他的幻滅背后也是有理想的,也是有心心相印的生活、相濡以沫的愛情知己作為可能性的——寫出了生活的希望,同時又寫出了這種希望的難以實現,悲劇才讓人心痛;卡夫卡充分寫出了惡的力量,可是,他也承認世上是有天堂的,有天堂,但沒有道路通往天堂而已。建立起了這種更為健全的精神維度,作家才能寫出深刻和寬廣的作品。這個問題非常重要。遺憾的是,很多作家無論在精神和視野上,都比較單一,不夠豐富和深廣。作家們應該站在更高的心靈視野里,從現有的以俗常道德觀察世界的視角里跳出來,重新發現生活和書寫生活。

張慶國:是的,偉大的作家一定是寬厚的。深透的和仁慈的,也一定是犀利的和溫柔的。不過,現在我要問另外一個問題,除了如上說的種種困難,當下的中國作家是不是寫得太匆忙了?是不是很著急?是不是內心充滿矛盾?作家們要賺稿費,要想獲獎,還想在某種程度上把作品盡可能寫好。當下的中國作家,想寫出偉大作品的人是有的,甚至還多,可是,諸多迷亂使作家們反而寫不好,是不是這樣?

謝有順:你說到的這一點,很重要。時代的喧囂,人心的浮躁,使得文學的品質急劇下降。你說的這個“著急”,用我的話來講,是缺乏生活和寫作的耐心。這是一個快的時代,大家似乎都沒有耐心了,沒有耐心慢慢成名,沒有耐心慢慢致富,很多作家都和那些社會人士一樣,都想一夜成名和一夜暴富,好像再不趕快,就來不及了。這種心態,在后起的一大批作家里,非常普遍,這種心態肯定不好。這個時代的文學,在我看來,不是為了跟生活比快,也不是為了跟別人比快,文學存在的價值,恰恰是為了守護生活中的慢,或者說是為了使我們生活中的那些慢的品質不至于失傳。生活是瞬息萬變的,生活底下的那道潛流往往是不變的、緩慢的、生生不息的。我不認為今天的精神問題的嚴重性一定超過了屈原或者李白的時代,今天,我們依然在追問人生的意義、追問愛的價值和心靈的棲居地,這些古已有之的精神問題,現在依然存在于我們的生活和寫作中。作家在快的生活中,要知道守護慢;在變化的洪流,要能寫出一個不變的精神核心。

張慶國:人類生活是一條寬闊的河流,河面的流水和浪花是不同時間段的歷史過程,作家們急急忙忙,在時代潮流的引誘下陷入迷途.把河底的石頭忘記了?

謝有順:是啊,大家都被生活的洪流卷著走,誰都沒有耐心停下來,沒有耐心去探究、觀察河床底下那些沉潛不動的石頭。如果生活確實是一道河流的話,我們的精神問題就是河底的那一個一個的石頭,這些石頭可能是堅實地沉在那里,是生活的洪流所不能改變的,也不能卷走的。作家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建立起一個不變的精神核心,設定一個不變的精神敘事的母題,如果沒有這樣一種對永恒不變的價值的信念,所謂的寫作都不過是跟新聞爭寵而已,不會成功。文學跟新聞的區別,就在于文學善于在變化的生活后面發現不變的東西,這個不變的東西,也許就是我們要堅守和張揚的,是我們要以生命的代價去守護的。

張慶國:這就回到前面談過的新聞與文學區別的問題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新聞觀察河的表面,表現和描繪河面的洪流和浪花,文學不這樣做,文學透過河面的水流狀態,探究河底的石頭,文學一定要關心河底的石頭,否則就是新聞,或者與新聞無異,不再有更多文學的意義和價值。

謝有順:這就是一個偉大作家的稟賦。偉大的作家能夠通過生活現象和世事變化,看到人心萬象,看到生活背后亙古以來就存在的東西,看到我們精神世界里始終存在的各種疑難。文學要關心什么問題?用一句話說,就是關心過去沒有解決,今天沒有解決,以后可能也永遠解決不丫的問題。文學如果解決那些在今天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那就成了社會學或政治學,這不是文學獨有的意義。文學面對的問題是古已有之,今天還有,以后也會繼續存在的。比如希望和痛苦,比如生與死,比如有限與無限,比如愛情和欲望之間的矛盾,等等,這些問題,以前的人為此苦惱,今天的人為此困惑,我相信以后的人也要為此傷神的。文學要探索這樣一些精神難題。好的文學寫作,永遠是在疑難里展開的,它的精神世界是永遠處于兩難之中、永遠沒有答案的。什么時候文學給了我們一個答案,這個答案也一定是要被懷疑,一定是不可靠的,也一定是非文學的。所以,文學是什么,文學就是沒有答案的精神疑難的一種心靈探詢。

張慶國:你最近讀到什么好的作品?

謝有順:最近我讀到一部好作品,是北村的長篇小說《我和上帝有個約》,我覺得這是一部真正挖掘靈魂疑難的作品,作家北村在這部作品里對真正的心靈矛盾進行了深度追問。中國作家太缺乏這種觀察生活的視角了,也就是說,太缺乏對生活窮追不舍的精神了。很多生活都富有意味,但作家們輕易就把它寫淺了;很多矛盾都值得質詢,但作家們也輕易就讓它過去了。很可惜。作家們缺乏一股對此類問題一直追問下去的狠勁。北村的《我和上帝有個約》,在這一點上,達到了一般作家沒有達到的深度。最近,我重讀了麥家的《解密》,也覺得這個作家身上,有一種一直往心靈深處走的能力,但他的作品,還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另外,我還讀了你們云南詩人雷平陽新出的詩集,覺得這是一個有語言天才和赤子情懷的詩人,我很喜歡。在最近獲得由《人民文學》和《南方文壇》雜志主辦的“中國青年作家批評家論壇.2006年度青年作家”獎的時候,他的授獎辭是我寫的,我說,“雷平陽的寫作簡明練達、質樸有力。他的語言,具有石頭和土地的光澤;他的感情,隱忍、細膩并保持著莊稼的品質。他善于通過經驗與智慧、人心與自然的語言駁難,來證明自身對事物的愛、對世界的好奇,以及對土地莊嚴的敬畏。這個深懷赤子之心的詩人,總能在那些粗礪而渺小的細節中,發現生命的歡樂和悲愴,正如他的散文,習慣以一種風塵仆仆的行旅風格,測量大地的胸懷和靈魂的重量。他的作品,見證了一個成熟而謙卑的寫作者,如何在寫作中回到事物本身、鉆探人心世界的出色能力,也為今天的作家如何反抗一種蒼白的紙上文學提供了重要的精神證據。”這個話,恰當地表達出了我對雷平陽寫作的評價。我最近還讀你們云南作家范穩的長篇小說《悲憫大地》,這部小說的語言很有特色。范穩成功地摹仿了一種宗教語體,大量地運用賦比興的語言,這在當代文學中,是不多見的。

張慶國:你所主持的“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現在越來越有影響并引人注目了,現在,你能介紹一下這個獎項嗎?

謝有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由《南方都市報》投資設立的,今年已經頒發了四屆,第五屆馬上也要啟動了。關于這個獎外界有很多議論,影響也很大,我作為主持人,最初設立這個獎的時候,沒有太復雜的想法,只想從民間的角度,通過這個獎,觀察和評價當年度的華語文學。我們更注重在藝術上和精神上真正有影響力的作品。短期的目標是,遴選出年度最優秀的華語文學作品和文學人物,發掘其潛在的文學力量,站在民間的立場,以新的審美標準對當下的文學狀況作出嶄新的描述。這個描述是藝術性的,跟意識形態、商業利益和人情世故無關;長期的目標是,逐漸建立這個獎項的權威性,不斷地把文學的創造性轉化成文學的影響力,提供新的文學眼光,塑造新的文學靈魂,最終把這個獎辦成華語文學界每一年度最為重要的發布。我希望這個獎能凝結當年度最有價值的文學記憶。現在,經過四到五屆的評獎,它的這一價值已經慢慢開始確立。當然,沒有一個獎是完全客觀的,沒有一個獎能夠完全涵括所有優秀的文學作品,這點,我們在一開始設獎的時候就有這樣的自知。我們不過在盡我們所能,表達一些對文學懷有很深感情的人對文學的一種評價,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認為這個獎的出現,不在于它評出了多少優秀的作品,而在于這個獎對現有的評獎格局是一個有益的補充和豐富,還在于它從另一個新的角度介入了文學現場,這個意義比誰得了獎其實更重要。

張慶國:這個獎按現在的影響,已經超過了最初的預期?

謝有順:遠遠超過了,至少在文學界已經有一個普遍的共識,大家已經認為,在官方大獎之外,一個民間設立的獎項已經立住了,它已經是最重要的文學獎項之一了。現在,很多海外作家對此也很重視,國內一些知名度很大的作家也對此心向往之,他們覺得能獲得這個獎,并獲得這樣一批專家群體的認可,可能比獲得來自其他方面的評價更令他們興奮。但這還只是一個起頭,隨著我們這個獎的繼續,以及我們對評獎標準和評獎程序的完善,我相信它的影響力將會進一步擴大。這個信心來源于我們對文學這一永恒事物的基本判斷。當許多人都在哀嘆文學已被邊緣化、甚至慶幸文學正在走向沒落的時候,我們沒有成為這曲哀歌的合奏者,而是試圖為文學的發展盡一點綿薄之力。哀嘆并不能解決問題,惟有有效的文學實踐才能為文學走出困境助跑。我們不愿成為文學發展的悲觀主義者,相反,我認為,文學從未真正衰落過。中國依舊是世界上文學人口最多的國家,恐怕也是每年出版文學書最多的國家。我們都曾受惠于文學,自古以來皆然,今天,我們就更沒有理由輕視文學。因此,與其說是我們這個文學獎創造了影響力,還不如說是文學自身的偉大在讀者心中開始起作用。好的文學,既能創造讀者,也能改變人心。

張慶國:你們這個獎是怎么操作的7規則是什么?評委是怎么構成的?

謝有順:評委的構成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國內最重要的文學期刊(包括《文學報》、《文藝報》)的主編、副主編,他們作為推薦評委,把當年度他們認為最好的作家作品推薦出來,通過這些書面投票的方式,產生出當年度的提名人選,然后,提名人選交由五個專家構成的終審評委討論和遴選,最后評出六個獲獎者。這六個獲獎者,有五個是帶有單項獎性質的:“年度小說家”、“年度詩人”、“年度散文家”、“年度文學評論家”,以及“年度最具潛力新人”,另外還有一個大獎,就是“年度杰出作家”。獲“年度杰出作家”大獎的作家,是在以往的寫作經歷里取得了重要成就,同時在當年度發表或出版了重要作品的人,這個大獎是“華語文學傳媒大獎”里最重要的獎項。年度總的獎金是20萬元。我們這個獎的評委名單、提名過程、終審情況、頒獎時間,都是對外提前公布的。我們不怕公眾知道這個獎的每一個細節,就是因為我們愿意承擔每一環節的具體責任。甚至,我們請國家公證員全程監督、還有向媒體記者開放整個終審的討論和投票現場,沒有一個環節是在暗中操作的,這一點,國內別的文學獎是做不到的。另外,我們還采取了相對固定評委、并記名投票的方式來評審。固定評委陣營是為了承擔責任,也為了保持這個獎的價值連續性。我們無意于像其他一些獎項那樣,頻繁地更換評委——在我看來,一個評委如果只參加一次評審,你就很難擔保他會為他所參加的這次評審承擔責任,相反,他很可能會將他僅有的一次權力用足,以致出現徇私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固定評委陣營、記名投票就不同了,如果大家都知道這個獎是哪幾個評委評審出來的,那么這些評委就得為這個獎承擔具體、明確的責任。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惟有透明才能保證一個獎的公正;惟有一個人還在這件事情之中,才能叫這個人為這件事情承擔責任。因此,我們在追求結果公正的同時,也不忽視程序的公正。

張慶國:“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的民間性怎么充分體現和表達?我覺得,從非文學專業機構的《南方都市報》設立文學獎項的意義來說,它是有一定的民間性,可是,這個獎更像專家獎,民間立場的表現還不夠充分和突出。當然真正的民間性非常難操作,一般意義的民間性也未必會產生可靠的文學評價,比如那些網上投票之類。不過,我認為這個獎獎名的“傳媒”二字更準確,這個由各重要報刊總編提名的獎項,更接近“傳媒”獎,以后,是不是可以再增加國內一部分重要的非文學報刊的總編作為提名評委,讓這個獎進一步接近“傳媒”二字?還是增加文學專家評委,讓這個獎進一步接近專家獎?或者不作調整?

謝有順:維護“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的純粹和民間,這確實是我們的理想。“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的意義和價值,正是由它的民間視角體現出來的,但民間未必就是邊緣,民間在許多時候代表的其實是另一種主流——這里的主流是指文學自身的正統,而非體制的命名。許多人都知道,文學界一直有一個共識:好文學在民間。很多作家,看重民間的承認過于看重其他形式的承認,因為他們知道,文學史只承認文學的標準,其他的無非過眼云煙而已。你說到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評獎過程的一些細節和程序,我還是愿意強調那句話:獨立和公正源自人心。一個人的良知和尊嚴、一個人的專業水平才是公正的源泉。但是你說到的是否要增加非文學媒體的總編作為提名評委,我覺得沒有必要,我們是通過媒體這個平臺,做專業的事情,歸結點還是要專業地評價文學。一個不了解文學的人、沒有文學判斷力的人,他的頭銜再顯赫,對我們這個評獎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們不需要這些非文學的排場,而只是想為優秀的文學提供更多、更具影響力的出場機會。

張慶國:你作為“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的主要策劃者以及評委會秘書長,請問,在操辦“華語文學傳媒大獎”過程中,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謝有順:最大的感受是,做一件事情不容易。尤其是在中國的語境里,一件事情一旦有了影響力,壓力也會接踵而來。在創設這個文學獎之前,其實我已經知道這其中的艱難和局限了,所以我猶豫了好幾個月,才勉強接下這個任務,我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永遠也做不好的事情一一關于文學評獎,迄今為止,在世界范圍內,似乎還找不到一個令所有人滿意的獎項,包括諾貝爾文學獎,每次也是爭議不斷,更不要說我們做的這個獎了。個人的局限性、群體的局限性,是任何文學獎都不能回避的。我記得韓少功先生說過類似的話:評獎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因此,多年前,有人愿意出巨資給韓少功做一個文學獎,韓少功先生很聰明地拒絕了,他是一個智者,早已洞悉這其中可能會有的麻煩和無奈。相比之下,我畢竟年輕,動了想試一試的念頭,一來也想探索一下文學評獎新的可能性,二來因為接受這個任務的時候,我還是《南方都市報》的員工,領了工資,就得干活,這是基本的常識。我想申明的是,盡管我和大家一樣,對任何的文學獎都持不樂觀的想法,但真正進入到操作層.面,我卻是積極的,我為這個獎,盡了最大的努力,主辦方領導和評委們也盡了最大的力。我相信它依然還有很多問題,甚至缺陷,我們不奢望所有人都叫好,相反,只要有一些人能理解我們所作出的努力,就已經值得慶幸了。我一直認為,在中國,歷來不缺提口號者,甚至不缺有頭腦和思想的人,但缺能把好的想法付諸實踐、并實踐成功的人;也就是說,中國從來不缺空談的思想家,但缺強有力的行動家。不管能否成功,總要有人去實踐,去行動。

張慶國:中國當代文學寫作的不足,是不是也與中國當代文學批評的種種不足有一定關系?據我所知,國外最優秀或最權威的文學批評家,與具體的寫作者也就是作家的關系不是很親近,或者說與作家的接觸不是很密切,是這樣嗎?真正優秀的批評家的可信度和權威性應該怎樣建立?中國確實有一些優秀而可靠的文學批評家,比如你就是其中之一,我很早就注意到你的文章,我相信別人對你的關注,也是從你的文學批評文章的更客觀和更有所發現開始的。我在《南方文壇》和《天涯》上也讀到一些中肯而有見地的優秀文學批評文章和言論,可是,有時候,真正中肯或尖銳的批評聲音顯得太微弱,不是批評者思想的力量微弱。是文壇和社會對這些聲音很漠視,如果批評家不太出名,他們的聲音更難被重視并令人警醒,怎么改變這種狀況?文學批評是不是需要建立一個更好的環境?這種環境有可能建立嗎?

謝有順:錢穆先生在《中國文學論叢》一書里有一段話,對我產生了觸動。他說:“五四以來,寫文章一開口就罵人,不是你打倒我,就是我打倒你,滿篇殺伐之氣,否則是譏笑刻薄,因此全無好文章。”這話是說得很重的,但很有道理。錢穆不喜歡陳獨秀的文章,就是因為里面多有殺伐氣。錢穆是喜歡講文學的性情和修養的。其實,五四以來的這種殺伐氣,到現在,也沒有大的改變。“寫文章一開口就罵人”的事還是經常發生。好像不罵人,就不是批評家了。這是很奇怪的邏輯:你如果說一部作品好,那就意味著你和這個作家有金錢或人情方面的交易;你只有批判一部作品,才能體現出一個批評家的良知。怎么能用這么陰暗的眼光來看待文學界中作家和批評家之間的關系呢?如果只有批判才能體現出良知、喜歡就肯定是一種違心的捧殺的話,那么,批評家還有沒有喜歡一部作品的權利?一個批評家,如果真的喜歡一部作品,發自內心的喜歡,他該如何表達這種喜歡?事實上,照著一些人的邏輯,這種喜歡是無法被表達的。因為只要他不喜歡這部作品,你若說喜歡,那你的喜歡就一定是人情的,或者收了作家和出版社的好處的。如果大家都這樣想問題和看待事情的話,那這個世界就真的太可怕了。許多人都要求這個時代的批評家要更勇敢、更尖銳地戰斗,可我要說的是,戰斗只是批評家的某一種使命,而不是全部。批評家除了扮演“作家各種錯誤的發現者和收集人”(斯威夫特語)這一角色之外,它理應還有更高的寫作理想。除了發現作家的錯誤,批評家可能還需要在作品中尋美——“尋美的批評”同樣令人尊敬。這方面并不是沒有成功的范例。李健吾的批評就是很好的榜樣。他認為,最好的批評是既不溢美,也不苛責, “不誹謗,不攻訐,不應征”,維護批評尊嚴,不該以貶低寫作者的地位為代價,批評者和寫作者之間應該是平等的,而批評者更應是謙遜的,要與寫作者取對話的態度。我很喜歡李健吾的批評,他是真正有立場,又有話語風度的人。像我現在喜歡他這種批評風格。錢穆還有一段話是評價魯迅的。他說,魯迅后期,“卷入政治漩渦以后,他的文字更變得尖刻潑辣了。實在已離棄了文學上‘文德敬恕’的美德。”這話他寫在《中國散文》一文中。“文德敬恕”這個詞,出自清代著名學者章學誠的著作。它說的是為文最重要的態度理應為敬與恕——誰都知道,這是很高的境界。我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一方面要有悲憫和同情,另一方面要“文德敬恕”,這兩點,似乎一下就為我劃定了新的批評倫理。我開始學習以善意、仁慈的心看待文學世界,也希望這個世界有更多的善意,而不是到處彌漫著“殺伐氣”。

張慶國:你個人的文學研究和觀察,現在或今后有一個什么大概方向?為什么有這個方向?如果沒有更明確和具體的方向.又是為什么?

謝有順:今日的文學,特別需要警惕一種寫作慣性。必須承認,一個時代是有一個時代的寫作慣性的,作家如果對此失去了警惕,就會躺在現成的文學秩序里享清福。我看到了越來越多的作家,在現有的發表、出版、宣傳、銷售等一系列的環節中獲利,他們似乎很滿足,覺得慢慢累積,就會有光明的文學前途。很少人會去關心,文學在這個時代發生了哪些細微、秘密的變化,也很少人會去想,文學中的精神流轉是不是到了該轉折的時刻。為什么說我們這個時代缺少文學先鋒?就是因為這個時代的作家,都沒有前瞻的眼光,探索的勇氣,他們不敢比人先行一步。所謂先鋒,不就是對現有文學秩序的反動么?可是,今天的作家,大多沒有反動的勇氣,他們更多的是臣服于時代的寫作慣性之中。慣性使今日作家的創造性日益衰敗。聽說寫身體、寫欲望的作品好賣,大家就都去寫身體、寫欲望,甚至寫下半身;聽說有民族文化內容的作品,容易獲得國外出版商的認同,就都去寫貌似有民族文化關懷的作品;聽說只有寫時尚生活的作品,才能俘獲新的讀者群的心,于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作家,寫的幾乎都是都市時尚生活,農村在他們的作品里,成了要刻意回避的領域……我覺得,一個真正敏感的作家,一定要警惕、甚至反抗這種寫作的潮流。我對一些作家說,前些年,當你們都去寫精神、寫思想的時候,我就要強調文學的身體,強調身體在文學中的合法性,我為此專門寫過一篇長文,就叫《文學身體學》。只是,一夜之間,今天的作家們似乎都成了身體敘事、欲望敘事的愛好者,凡寫作,沒有不寫身體和欲望的,除此以外,作家已經沒有多少東西可寫了。這時,我覺得就有必要重申靈魂敘事的重要性了。當思想泛濫,我講文學的身體;當身體泛濫,我又要重申靈魂敘事了。不是我故意在變化和搖擺,而是我要警惕、反抗任何一種文學慣性。我的確以為,文學光寫身體和欲望是遠遠不夠的,文學應該是靈魂的敘事;文學不能只寫私人經驗,只寫隱私,文學還應是人心的呢喃。靈魂的敘事,人心的呢喃,這是文學寫作最為重要的精神維度,遺憾的是,它被多數作家所遺忘,或者藐視。很多人在寫作中打著個人經驗的牌子,好像只要寫了個人經驗,就一定是好文學,這是錯誤的。文學光有個人經驗的摹寫是不夠的,文學最重要的是要到達靈魂、直抵人心。不是說,小說不能寫隱私,不能寫私人經驗,而是要看作家寫的是什么樣的隱私和經驗。昨天看李靜評論木心的一篇文章,里面讀到木心的一句話,我覺得他說得非常好。木心說,什么是藝術?藝術是光明磊落的隱私。其實,文學又何嘗不是“光明磊落的隱私”?“隱私”強調的是個人經驗,“光明磊落”強調的是經驗的公共性和精神性,二者的結合,才是文學的正途。今天,寫隱私的作家很多,但能寫出“光明磊落的隱私”的作家太少,為什么?我想,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寫作界缺少在精神上真正光明磊落的人,或者說,他的寫作,缺少光明磊落的精神視野。文學說到底是一種精神事務,它要求寫作者必須心存信念,目光高遠。它除了寫生活的事象、欲望的沉浮之外,還要傾聽靈魂在這個時代被磨碾之后所發出的痛楚的聲音。因此,需要在今天的寫作中,重申一種健全、有力量的心靈維度,重申善和希望是需要我們付出代價來尋找和守護的。作家們要常常問自己:我除了寫絕望,還會寫希望嗎?我除了寫欲望,還會寫精神嗎?我除了否定,還有肯定嗎?我除了懷疑,還有確信嗎?我當然知道,很多作家只要一寫善和希望這樣的事物,就顯得不真實。但這并不是說文學不能寫善,文學不需要向我們提供希望,而是作家們要向我們證實,他所寫的善和希望是真實的、可信的。一個沒有向往過善和希望的心靈,怎能寫出可信的善和可實現的希望來?人不成熟,文學才不成熟;作家自己沒有確信了,他所寫的才沒人信。一切的問題,其實都是人的問題,也是心的問題。五四以來,我們幾乎在文學作品中看不到成熟、健康、有力量的心靈,就在于二十世紀的中國人,在精神發育上還有重大的欠缺——西方的文明沒有學全,中國自己的老底子又幾乎丟光了,精神一片茫然、混亂,這些,都不可能不影響到文學寫作。因此,在今日的文學寫作中,重申靈魂敘事,重塑一種健全的精神視野和心靈刻度,便顯得迫在眉睫。欲望書寫的時代正在過去,文學的生命流轉,應該往精神上走了,我相信這是文學發展的大勢。但是,當我這樣說的時候,并不是要為今日的文學寫作提供一個精神意義上的解決方案,不,我只不過是要作家們看清文學氣息的流轉已經在發生變化,優秀的作家,不能再依靠慣性繼續寫下去了。靈魂敘事大放光芒的時代已經來臨。一個對人與事物心中有愛、對未知的世界抱著好奇、對生命的衰退懷有傷感、對靈魂的寂滅充滿疼痛的作家,才堪稱是面對人心、背負精神重擔的作家。這樣的作家,今天實在是太少了,我們在這些方面有所努力,這才是文學的出路。

責任編輯 張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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