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敦西里（短篇小說）

我是在一個星期前搬到邦敦西里的。租來的房間在靠路邊的二樓，房租每月一百八，水電不包。后窗看過去是海南大學的老師宿舍區，但我很少從那里看那個我住了四年的地方。邦敦西有一段路種滿不大的椿樹，垂絲沉沉，不知道上面有沒有過吊死鬼什么的。整條街小飯館林立，可以吃到全國各地風味，路口邊寫著邦敦西里的路牌下，臭豆腐的味道四溢開來，讓過往的人或者精神振奮或者心緒萎靡。

中午時候房東上來找我，說垃圾不能扔在樓梯口的拐角處，我支吾著說好。而其實我沒有往樓梯口扔過東西，只是懶得搭理那人，我才爽快地答應，希望他從房門滾開。房東的臉色很難看，走開前叮囑一句，垃圾拿到樓下榕樹腳下，那里有垃圾桶。我鼻孔中擠出一聲：“……嗚……”右腳尖把門一帶，門關得很響，耳膜一震，房間內黑了。

畢業手續還沒有辦完。一個退舍手續都要到各個部門蓋十多個章，我把表格交給之前一個舍友，說你辦的時候順便也幫我辦了。他嘿嘿一笑，給我多少手續費?我心灰意冷，說辦好了把表格給我，宿舍押金你全拿去吧!課本我早就論斤賣掉了，房間內堆滿了許多無聊時候借以消遣的閑書。學校的畢業生交流大會我去了，我往十多個單位投了求職簡歷，但連一個單位的回音都沒有收到。工作遙遙無期。

隔壁住的也是從海大生產出來的前途不明的小情侶，他們過起了家庭生活，吵鬧聲和笑鬧聲反復出現。樓下有汽車穿過小街的聲音，麻將聲和小孩被老爸打的聲音，樓上隔壁則是經常有那女生的呻吟和喘息或者干脆就是無所顧忌的高聲叫床，聲音由低到高再漸變得平靜，最后是那女的凄切的哭聲，欲斷未斷。

伸手在走廊邊上的榕樹上摘了片葉子，隔壁的門開了，那男的頭發凌亂，身上只一條內褲就出來了，口中叼了根香煙。我把手中的樹葉揉成一團，朝樓下扔去。那男的哈哈兩聲，說，操他娘的天好熱。煙氣混合著他身上的汗味和精液味，在熱里散發開來，我往旁邊一閃，他臉色稍微尷尬，道，我法學的，你呢?我笑笑，最驚天動地的中文，嘿嘿。那男的猛吸兩口，煙頭一扔，哈，我還四門課沒過，畢業證都還沒有拿到。

女的從房間出來，身上是寬松的睡衣，可以直接看到她的乳房什么的，她從后面環抱住那男的，雙手撫他胸前的汗水。我把頭轉向一邊，聽到男的罵道，操你奶媽，天這么熱，抱個屁啊抱?眼角見到男的渾身一抖，女的手劃開，進去房間。

那男的叫陳標，女的叫潘曉燕，都是法學院的。潘曉燕還在大二，用陳標后來在我面前的話講，和這樣的女的沒有什么話好說的，拖到床上解決了最方便，別看這類女人平日道貌岸然真的跟女法官似的，脫光后最是需求無度的欲望機器。對他這樣說自己的女朋友我感到有些不舒服卻也沒有辦法提出異議。陳標無數次在我面前吹噓他大學幾年幾乎都花在女人身上了，他幾乎過的是一下床就上課一下課就上床的生活，而且上床的時間幾倍于上課他都不清楚。他還用事實證明了他的話，他房間除了潘曉燕還有常常進去別的女人，他根本沒有關房門就讓那些女人哇哇狂叫，聽著都毛骨悚然。

房東四十多歲，所以擺在他面前最大的痛苦是他老婆是整條邦敦西上最出名的潑婦，他總是在老婆和別人吵架后關門訓斥老婆說她沒有教養，可由于某些天生的原因諸如女房東的聲音比房東高，到了最后都是以女房東把房東的聲音壓下去并取得革命勝利告終。到了這個時候，房東就只剩下一句一通百通的話了，我知道你厲害行不?我知道你厲害行不?當然說女房東無敵于整個邦敦西里是有失科學根據的，她高二升高三的女兒就讓她無比痛苦，據說那小妮抽煙喝酒戀愛無不精通。那天我拎兩罐酒回來被她看到，她硬是擠進來我房間，半罐進去臉色平靜眼睛沒眨，果真是個中高手。她老媽嚇人的聲音在樓下響起，林藍，死哪去了?她笑道，老媽發飚了，我閃先。以后有酒記得叫上我，我有了也不會忘了請你的。臨走抓起放我床頭的一本《卡莎諾瓦》，看完就還你。

我在床板上發現這么一句話：從背叛到背叛／我的翅膀為你而飛而折斷。用我學了四年的專業來分析，這估計屬于一種叫“詩”的東西，但我感興趣的不是這些東西本身，而是好奇到底是誰在床板上刻上這么煽情小資的東西?那人是男還是女?刻的時候發生了什么事情?沒有人能告訴我這些，或許事情很簡單，也許是因為那家伙和我一樣無所事事，醒來后發現床頭放著把削水果的小刀，割腕沒有勇氣，只好亂劃了。當然我可以去問房東，但他應該不會記得這里到底住過幾撥人，他關心的只是月底能不能收到房租。

陳標的精力驚人地充沛，他一邊忙著復習未過的需要補考的科目一邊到各個用人單位找工作居然還能整天和潘曉燕等女人做愛。我很是疑惑一個相貌丑陋肥胖如豬的男人為什么會有女人看上而且看上他的女人環肥燕瘦各種風格都有?他對我跟他提這個問題很是不屑，他鄙視我為一個未開竅的純情少男，他說我只適合看瓊瑤。他的觀點是，一個人長相雖然重要但絕對不會是最關鍵因素，何況這個世界上審美觀怪異有特殊癖好的人不占少數，關鍵是要厚顏無恥地直接找女人要下半身的幸福。女人雖然心中早就恨不得和你馬上脫衣進入主題，但她們還是有辦法保持所謂的矜持做到欲迎還拒的，只要你堅持不懈在她的“不要”中前進，就能很快取得成效，要是半途而廢就真的讓女人鄙視了。只要你得到女人的身體一次，就能得到無數次；只要你能得到一個女人，就能得到無數個女人。

潘曉燕在老師眼中應該是一個標準的好學生，她是班上獎學金拿得最多的人。大二的她已經可以幫助陳標復習大三大四掛掉沒過的科目了。加上她有這么一個精力驚人的男朋友，無論公眾面前或者私底下應該都是完美生活的了。

畢業典禮我沒有回去參加，據后來有人說，那個場面很是隆重，好像還有人哭了。我靠了一下，說哭的是不是都是那些人了黨的優秀學生?

其實畢業典禮那天我找到邦敦西的一個小飯館，在里面喝了很多的酒。晚上回到邦敦西的房間，酒力開始上涌，頭疼從內向外，層層腐蝕，我躺在地板上打滾。陳標和潘曉燕的吵鬧聲傳過來。房東和女房東的一個優點是絕對不會管房客的私事，只要不要把他們房間拆了，你在里面拿刀殺人他們都不會反對。

“我操你娘，我心情不好，你還來煩我?”

“哼……哈，你拿不到畢業證關我屁事啊?那是你笨蛋你窩囊，把氣出我頭上。他媽你去死吧?整天帶別的女人回來以為我不知道啊?哈哈，我也不會便宜你的，這星期我換了三個男的，每個都比你強。沒有一個像你這么痿……哈，老天開眼……”

“你……”

吵架聲音暫停了，然后是重物砸床的聲音，那潘曉燕的聲音又傳過來，是幾聲帶著哭意的冷笑。我爬起要到隔壁看看，剛到走廊，陳標一腳踢門上，頭不回就下樓了。

潘曉燕斜在床沿，沒有表情。我酒意很重，潘曉燕在眼中模糊不清，雙層人影分分合合互相疊加，我說，死了沒?潘曉燕沒有動也沒有說話，我坐他們房間的地板上。潘曉燕手按床沿，伸手枕頭后面掏出根煙拋過來，我看到兩根香煙，不知道要接哪根?煙掉地板上，我摸索也沒有摸到，干脆作罷，說，不抽，謝謝!

“拉倒?！?/p>

她自己吞云吐霧，煙氣傳過來嗆得我難受，何況看一個女人抽煙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我起來，尚未出門，潘曉燕拉住我的手。我一愣，甩開她的手，自己卻搖晃著要倒下。終于倒在地板上。潘曉燕壓身上來。我嘆氣，閉上眼睛，她的嘴巴靠近我的嘴巴。我聞到濃烈的煙味，積累已久的胃一抽縮，我用力把她推到一邊，把酒和殘渣吐出來，惡臭難聞。我爬起來出房門，還把門給關上。

潘曉燕的哭聲很大，你們男人都不是很喜歡操人嗎?你裝什么正經?你也是陽痿的……后面的話更加難聽，總之她把要諷刺陳標的話都放我身上。我到自己房間把門窗都關上，希望把那些罵聲關在外面。把燈開了，回頭嚇一跳，林藍就坐我床頭，一臉笑意，手中一罐虎牌。我冷冷道，出去。她說，我來還書，順便請你喝酒，酒放在窗邊。剛才什么我都看到了，你拒絕人家可以，但也不要做到嘔吐這么夸張吧?嘿嘿，那會傷人家自尊的。

潘曉燕罵人的聲音從門窗的縫里面進來，仍很真切。我從窗臺上拿起一罐酒，拉開，靠在墻邊坐下。

林藍嘿嘿嬉笑，剛才人家潘曉燕想和你，你就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莫非真的像她說的一樣，痿掉了?

酒嗆得我咳嗽不斷，我斜著眼邪笑，你懷疑嗎?脫了衣服我們試試啊，你馬上就會知道事實。

林藍甩甩手，靠!對我來說你太老了些，對你來說我又是一個壞女孩，算了吧!

我笑著不說話。

林藍問，你女朋友呢?怎么都沒有看見她到這里來過?

分了。

都是這樣的了，習慣就好了，戀愛無非就是我甩甩人人甩甩我而已。

我出入各種人才市場，往各個用人單位投我的簡歷，但仍然沒有一個人撥打過我的手機。有一次我某個公共廁所墻上看到上面貼著這樣的紙張：本酒店招男女服務員若干，年齡18—36，相貌俊朗健康，思想開放，月收入萬元以上，酒店幫助配備手機一部。聯系電話：13xxxxxxxxx。瞎子都知道這是在招聘鴨和雞，但我居然還把電話記下來，在某個無聊的晚上我撥打了那個電話，憋著氣等待那邊傳來讓我墮落的聲音。我失望了，傳來的只是：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話服員的聲音甜得發膩。我猛地感到欲望大盛，隔壁又是陳標帶回來的陌生女人在叫床，聲音很是讓人惡心加誘惑。我跑進衛生間，涼水從頭澆，依然沒有把身子冷卻下來。

隔壁驚天動地的叫床早就停了，我從窗口看到潘曉燕一言不發站在他們的門前，那門是關著的，門內是她的男朋友赤裸和別的女人相擁抱。她站了許久。門沒開，她提腿要踢，腳踢一半停下來，終于沒有踢下去。她整整挎包，仰頭走開。

陳標說他在某個公司找到了工作，是人家介紹的，他說介紹他進去的是個女人，他曾經帶那人回來過。也就是說，他用床上的努力換來了一份能夠糊口的工作。他正準備搬到公司的職工宿舍，下個星期從邦敦西搬走。我說恭喜!

邦敦西一直都是海南大學畢業生畢業后沒有找到工作前暫時寄居的地帶，每年六月，這里都會出現大幫神情憂傷的年輕人，到了八九月，寄居的生活結束，或者找到了工作，或者整包還鄉，都退了房，從邦敦西消失。在邦敦西看到最多的是男女或親密牽手或賭氣一前一后。

有一天甚至連房東都悄悄跟我說，怎么都沒有看到你帶女孩子回來?看人家小陳，多爭氣啊!要是找不到，可以到對面街角的發廊去問問嘛，年輕人血氣方剛，有需要可以理解。也不需要花很多的錢的!說到這他及時閉嘴，眼神似笑非笑，十分詭異。我說，那以后有好事老大你就多多照顧了，嘿嘿，房東大笑起來。在一個布滿無業大學生和發廊飯館的小巷，平靜而熙攘的外表下，涌動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欲望。

陳標大醉那天，我還在邦敦西里出去的還甸三西路一個網吧上網，連續幾個小時的黃片下來，畫面上赤裸相搏的人已經對我完全沒有沖擊力。手機響起，摘下耳塞，耳朵隱隱生疼。陳標在手機里說，我在邦敦西街口的宵夜攤，過來喝酒吧。他的聲音都開始打結。我也想退機下線了就付款出去。

陳標已經差不多趴在桌上睡著，他翻來覆去說的一句話似乎……哈哈……潘曉燕甩了我，日她的，居然她先開口了……我他媽的……

我道，你這樣的人就要帶他媽男人在你面前做愛才好!操給你這人渣看!

他拍著桌子，你說什么?你小于他媽說什么?

我說，你這樣的人死了，就像現在這樣，躺在大街上才好。說完我站起來就回邦敦西里，把陳標扔在那邊。夜里的海甸三西路人影仍多，白天的灰塵少了些，但依然沒有全部沉下來，夜空里伸手朝臉上一抹，灰塵會粘手不去。

二天后陳標到房東那退房，房東算好水電費，陳標付錢就拎包走人。潘曉燕一直沒有出現，陳標撥打好幾次電話給她，都沒有人接。陳標走后第四天潘曉燕來過一次，卻沒有上樓看她住過的地方，她在樓下和女房東說著什么。她看了幾眼二樓，走出邦敦西里，右拐，穿過人聲鼎沸的三西路，再又拐，從南門進人海大。

隔壁房間就一直空下來，有時我甚至有些懷念那些隨時可以聽到的叫床聲。

終于有人搬到隔壁，卻不是陌生人，而是林藍。她本來和爸媽住一樓，可這些天房東和女房東在鬧離婚，吵架的聲音讓林藍受不了，她就收拾收拾住進隔壁?！斑@樣也好!”她說，“我到你房間看書也方便。”我說你老爸老媽這么多年都下來了，怎么還幼稚的要離婚?林藍從我的書堆中抬頭，老媽發現我爸爸身上莫名其妙的香水味道和安全套，順藤摸瓜，找到我爸爸和一個發廊女千絲萬縷的關系，然后就是鬧啊鬧的!煩死了!更年期的女人都是這樣的了……其實你們男人也有更年期的吧?我懷疑你們更年期的男人都喜歡濫交，以數量求得心理的平衡，就像我爸，就像陳標。特別陳標，那么年輕就更年期了!哎……不過他們也就是鬧鬧而已，不會真的要離的。

暑假開始了，林藍這個變成高三的學生也開始了假期補課，但她更多的是窩在我房間翻看一些無謂的雜書。她老媽忙著折磨房東的耳朵，沒有時間來管她，她倒是樂得清閑。我四處收集有關就業的消息，其實悲哀就在這里，當一個人關注就業的時候，那代表他正在失業。但更多的時候還是無所事事，我也在房間內翻看那些大學四年收集起來的小說。房東催我房租我才發覺搬到這里已經過去一個多月，而這個月聽不同的人叫床，一點記憶都沒留下。

倒是一個晚上邦敦西里離我住的地方不遠處一間小飯館忽然起火。火光亮到中天，人哭聲，救火車的噴水聲，火的燃燒聲鬧成一團。我出來走廊看那邊的喧鬧。林藍起來更早，她在大叫大鬧，很是高興的樣子?；鹱罱K還是被滅了，否則這些連在一起的房間一大面積起火，整條邦敦西都會是一片火海。最后林藍的聲音都叫啞了，她說，我好久沒有這么高興了。我瞪她一眼，沒有說話。猛的，她發現秘密般看著我，一臉壞笑．我低頭看見自己只穿著內褲，“靠”了一聲，她道，我聽說你們男人在天快亮那段時間那個最厲害，現在看來，這個說法好像不假哦!

我又“靠”一聲，發現她身上也穿得不多。也笑起來。她一下慌了，臉一紅，知道剛才被火光弄昏了頭，身上三點式就出來猛叫了。她關好門，我拍著門大笑，原來你也會害羞啊，有需要隨時來找我啊。

把房租給房東的那個下午，女房東也來找我要房租。我說給房東了，得到她一陣數落。她數落我的邏輯十分邪門，按照她的說法，房東在外面嫖人的根源是我把房租給了他。她說，你下個月一定不要把房租給那個“死鬼”。我不得不答應。她才下樓，林藍就過來取笑我受苦受難，說比惹上一個不講理的女人更麻煩的事情是惹上一個更年期的不講理的女人。

林藍對我那些小說的興趣明顯超過了她的課本。我說還是少看這些殘害人的雜書，和我一樣中文系出來，工作找不到，混得像條狗。她依然把頭埋在書堆里。她問過我寫不寫小說?我說不寫，寫小說不如抄小說，何況我只對黃色小說有點興趣，那至少還可以賣錢，在網上點擊也多。我發現林藍除了偶爾喝酒外并無其他的惡習。至于早戀，我敢打賭林藍的心理年齡比她老媽還老，只有她玩男生的分，別人絕對不會得到她的便宜。我說你有男朋友沒?她說，以前小女孩的時候有，現在沒有。那些高中生太幼稚，你們這些大學生又太花心。

我說，高中喜歡過一個女的，人家都沒有搭理過我，到大學后她去黑龍江了，終于人隔兩地，可以有心情去找別人了。大二時候和一個女生談上了，倒還算平靜少有大風波，就像他娘的人家說的天長地久?？蓭讉€星期前因為畢業回北方了，分手我沒有意見，畢竟也是各分東西，沒有辦法的事情?？伤吡诉B個再見也不說就完全消失了。前些天我回家一趟，見到高中喜歡的那個女生。原來她大學考試沒有過，想用肉體勾引那門課的教授，那教授得了便宜還仗著勢力用手段把她開除出了學校，她已經回家兩年多了?；丶也痪盟蘖巳?，現在女兒都一歲多了。她女兒的面貌和她當年一樣純真，可她已經老得像我奶奶。

林藍哈哈大笑，事情這個樣子了，你的初戀情人就沒有什么話要送給你?

我也哈哈大笑，和無數已經爛掉的肥皂劇一樣，她說當年高中她十分喜歡我，但一直都不敢說。甚至到了大學還沒有忘，還偷偷給我寫了三大本少女日記。

林藍道，靠，你怎么就那么倒霉?

林藍偶爾拉我到海大的籃球場單挑。暑假的海大空蕩蕩，除了一些借口路遠不回家的內地學生外，并沒有多少人。而其實那些借口不回去的人大多不是因為路遠，而是難得一個暑假和自己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朝夕相處。林藍說我們要不合伙在海大賣安全套?肯定比你以后的工作賺錢。

我大笑說你真是目光如電。

林藍的籃球打得很好，我是敗多勝少。林藍為此得意洋洋。我們在海大見過幾次潘曉燕，每次總有不同的帥哥護佑身旁。林藍為此和我研究了很久大學生為何換異性朋友那么頻繁?最后的研究結果是生理需要。她說，大學生真是眾生平等啊，連陳標這些豬一樣的人物都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愛戴。但她奇怪的一個問題是，那些人為什么會以性對象多而自豪?當然林藍也有看不慣的時候，比如某個樣貌俊朗的帥哥挽著一個又黑又矮又胖的母豬神情凝望時，她很是煩惱，甚至構思出她一年之后進入大學后若是和一只動物手牽手那該多么令人感慨啊!怎么說她也是甩過無數美男的天使般的人物。

但這種和她在學校不斷晃悠的日子并不多，我四處找可以容納我的地方。

通過一個朋友的介紹，我到一個雜志作了編輯，我自己提出兼職文員。多勞多得的道理我還懂。真正的工作要在一個月后才能得到，第一月實習等于白勞動，但能夠找到一份這樣的工作已經不容易了。為了把工作轉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工作室勤快一點，需要搬出邦敦西里，在雜志社附近找一個房間。

那個雜志是省婦聯主辦的，女主編是快50的人了，卻在去年剛剛拿個全省青年詩人的獎，令人噴飯。這更年期漫長無度的女主編這段時間國內國外亂飛，據說是參加各種詩歌討論。這一度讓我對詩歌絕望。雜志是月刊，刊登的文章都是些諸如《我把老公讓給情敵》、《左手老公 右手情人》之類的情感美文，加上一些生理心理養生，就是雜志的全部了。試用不到一個星期，看到同一類型那么多文章后，心理的抗打擊能力變得無比強健，就算有天某人告訴我主編得了個優秀少先隊員的獎我也不會奇怪。當然，成了怎么一個編輯，不僅對詩歌，甚至只要和文字有關的東西都絕望了。

工作試用期快結束了，我也在雜志社附近找到可以容身的小房間，比邦敦西里的小，卻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房東也很快算清我的賬，我付錢就要準備走人了。

見到林藍穿起校服匆匆的在自行車上亂進亂出，我才知道時間已經到了九月。而這段時間我已經忘記了時間的存在。林藍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之前的見到任何事情都不屑的表情。

畢竟內心再怎么叛逆，她終于也還是要一步一步前行，進大學，戀愛和失戀，然后和今天的我一樣，進社會，然后和她爸媽一樣，在婚姻中打鬧，直到某天實在不能走了，只好像那些老人一樣，進墳墓。

主編的詩集出版后，給我們編輯部每個同志都送了一本，打開扉頁，上面寫著：“某某雅正”的字樣，我和編輯部的人都稱贊主編實在是當代詩歌界的標志人物，任何人編的詩歌史都不會繞過她。主編一時高興，我們就提前大半個小時下班。回到邦敦西里，把詩集帶到衛生間時候看，實在事不雅，也“正”不出什么鳥來。想起來我的畢業論文做的居然是《中國七十年代以來的詩歌發展》，答辯時候滿獲好評就欲哭無淚。

我見到林藍低頭沖進她房間，我說，林藍，我明天就搬走了，今天晚上請你下館子吃飯。

林藍“哦”了一聲，表情沒有變，半天才硬是擠出來一點笑意。

出來時是下午六點多，往日車水馬龍的邦敦西居然奇怪地人影蕭條，半天才明白今天城管出來橫掃過大街，那些小販都被抓上車或者飛跑的飛跑，所以小攤到現在還沒擺出來。我踢一個易拉罐，希望踢出回音來，可易拉罐飛到街邊的榕樹上，再落到街上，聲音很小。林藍忽然說，你知道我叫林藍，你在我們家住了三個月，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責任編輯 李小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