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泰北

昆明以南，一條陸路正在延伸。

這條陸路，將成為昆曼大通道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當中國、老撾、泰國三國人民借助這條陸路牽手時，一個奇跡就會發生：從昆明到曼谷，車程24小時抵達。

這個像夢一樣的奇跡，即將誕生在明天。

作家總是對奇跡充滿好奇心的人。因此，當陸上昆曼大通道還在緊鑼密鼓的勾連中，云南作家采風團一行就對昆曼大通道進行了探訪。

一、鋪花的高速路

昆(明)——玉(溪)，玉(溪)——元(江)，元(江)——磨(黑)，思(茅)——小(勐養)——這是昆明以南一條高速路若干路段的名稱。沿著這條尚未完全貫通的高速路，我們開始了昆曼大通道的走訪。

車在元江境內的紅河大橋一側停下，拍照，撒尿，是人們到這里通常要做的功課。我沒有這兩種需求，只是在橋頭往下打量，我再次看到一只鷹在橋下盤旋。我已經數次在這里駐足，每次我都看到了鷹在橋下盤旋，有時是一只，有時是兩只，總之，我都看到了鷹。我們總是習慣于對鷹仰視，并且把因為仰視而產生的景仰之詞賦予給從不肖于跟人溝通的鷹。一旦出現鷹在你腳下盤旋的情形，你就會產生幻覺一樣的不適感。現在，真真實實的是，你在橋上，鷹在橋下，你看見的是鷹像麻雀一樣平庸的背影，毫無目的地在打量尿線一般粗細的江流。當然你也可以背誦“鷹有時候比雞飛得還低”之類的格言，以抵消幻覺一樣的不適。踩在腳下的鷹，襯出了這座號稱世界第一高橋的高。真高，我悄悄扔了塊石頭，卻沒有看到江里濺起想象中的浪花，我扔出的石頭也許根本就沒抵達江里。

思(茅)——小(勐養)是才通行不久的一段高速路。它的貫通，標志著昆曼大通道在中國境內主要路段業已完成。我是第一次在這段路上行走，而這段路，可稱得上是整條通道上的一段華彩樂章。鋪花的高速路——這是我對這段路的一個概括。即便是在秋天，我仍然在公路兩側看到了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鮮花。陽光、森林，陪襯著這些熱烈而寂寞的花朵，顯得格外耀眼和傷懷。在這段路上行進，我沒有闔一次眼，我以注目的方式，向沿途的風景和營造這些風景的人們致敬。

二、野性的河流

昆曼大通道的陸路到西雙版納就戛然而止。我們只能棄車行舟，從水路沿瀾滄江出境。

同行的老作家張昆華又說起了馮牧，說起了馮牧的散文名篇《沿著瀾滄江的激流》。張昆華說，馮牧當年是乘木船從這里出發，去到一個邊防連隊的。也就是說，他只走了國境內的一段河流。我們現在正好行走在這條以激流險灘著稱的河流上，而我們的目的地卻是泰國北部。

我們乘坐的是一艘不大的江輪，50個座位，滿員。每周兩個航班，分別是周二、周六，早晨從景洪碼頭出發，傍晚在泰國北部城市清盛靠岸，水上行程約8小時。這樣的定期航班也是剛剛開通，我們是這一航班開通以來的第十個團隊。看來人們借助這條通道交流的需求正呈上升趨勢，而昆曼大通道陸上路段的打通，可以想見的中國與東南亞各國間的人流物流肯定就會更加熱鬧了。

江輪在瀾滄江上順流而下，船頭剪開暗紅的江面，船尾漩起洶涌的波浪。中老泰緬四國的國旗在江風中獵獵飄揚，像是在對大江河谷崇山峻嶺宣示著正在行進的航船有著怎樣不平凡的歷程。很快江輪就抵達了中國境內最后一個口岸——關累，江輪靠岸接受中國武警的例行檢查，每人都需要出示護照。而我的護照卻被我收存在托運的行李箱里了。要臨時打開取出顯然已經不可能，我們趕緊說明了是作家出訪的身份，登船檢查的邊防武警善意地提示一番之后也就放行。我想，如果武警固執地要留我下來就在關累采風體驗生活，恐怕我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這段也算有驚無險的小插曲提醒我，重要物品，看來還真得隨身攜帶不可。我到泰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集市買了一個便于隨身保管錢物的小包，從而避免了一次后來可能發生的財產損失，此是后話。

瀾滄江是一條沒有航標的野性的河流。我們行走時正值洪水季節，寬闊的江面掩蓋了無數的礁石，巨大的漩渦卻暗示了水下的兇險。船老大(船長)看來對水道已經了如指掌，他熟悉地左舵右舵，選擇可以安全通航的河道，江輪便如一葉輕舟，快速地滑行在瀾滄江激流中。偶爾與上行船相遇，兩船會鳴笛互致問候。我們正欣賞著這一有點意思的場面，一個大浪從前排未關嚴實的窗口打來，江水頓時將我一身澆了個透心涼。原來那是我前排一對法國夫妻的疏忽所致。他們連連用英語向我“索兒瑞”，看著他們也被江水澆濕的樣子，我們相互一笑，就算在瀾滄江上過了一次意外的潑水節了。

這條河流最有意思的也許是它始終都在不斷變換著兩岸的國別，一會兒是中老，一會兒又是老緬，一會兒則是緬泰，到達目的地清盛時，則是泰老緬三國各據一方——這里也就是世界著名的金三角地區了。途中，我們對兩岸國別的觀察是通過不同的建筑來識別的，老撾的建筑大多較為簡陋，緬甸的建筑多采取干欄式結構，而泰國的建筑宗教色彩則比較明顯，且比較氣派宏大。在金三角，這一區別尤其明顯，泰國一側，金佛莊嚴，建筑輝煌，當然，這與清盛是泰國北部的一座城市有關。

江輪在途中有過一次水上加油。它靠近的是一艘緬甸的加油船。我在駕駛艙內目睹了加油時的一個小插曲：中方船員將發剩的幾個蘋果收集起來送給了緬甸加油船上的幾位赤露上身的工人，而緬方工人則悄悄塞過幾張碟片——大大咧咧的水手長告訴我，那都是些三級片。與風浪為伍的船員們以此找樂，我把數碼相機的鏡頭偏移向緬甸工人黝黑的背脊，以及船頭懸掛的一盆很小的綠色植物。

三、從清盛到清萊

清盛是泰國北部的一個港口城市，所有人員都要在這里辦理入境手續。這里泊滿各式各樣的船只，汽笛此起彼伏，一派繁忙喧騰。人們的視線卻盯上了兩只在海關大廳里旁若無人的調情的黑狗，數碼相機紛紛對著黑狗照個不停，直到黑狗在大庭廣眾下做出被人類文明認為是過于不雅的舉動，才使人反而感到害羞般收起相機。這時，與我們一路同行、完成了在中國境內自助游的法國夫妻帶著他們一歲的寶寶來向我們辭行，另一對來自日本的姐妹也跟隨她們的導游乘車離去，我們的大隊人馬，也坐上沃爾沃大巴，開始接續大通道的陸上行程。

在清盛，我們只是稍事停留，在一家中餐廳用了晚餐。隨水路而來，也算長途跋涉，大家早已經饑腸轆轆，因此吃相都不雅觀，且眾口一詞連聲稱贊是一頓泰國美味。其實，我們吃的是地地道道的中國菜，因為在泰國吃，大家就把它看著是泰國菜了。餐廳門前的廁所是人們必然光顧的地方，全陪丁小姐早已告訴我們，在泰國，最反映它的文明程度的是它的廁所，幾乎在任意一處廁所，都是清潔的，聞不見臭味的。這間我們到達泰國后進入的第二個廁所，它當然照例是符合丁的介紹的。讓我們感到有趣的是它門前的男女示意——男廁所是用翹起的大拇指來暗寓男性生殖器的，滑稽的能指和所指，使人覺得了輕松之后的再次輕松。廁所旁邊，一輛精致的原裝“畢加索”引起了愛車族的注意。在泰國，其實到處都可以看見香車美女，“畢加索”，僅僅是觀察如流豪車的開始。

從清盛到清萊，還有兩小時的車程。周圍響起了輕微的鼾聲。我看著窗外連綿的燈火，感覺到泰國北部，這個金三角的核心區，曾經被談虎色變的地方，如今其實是一派安寧祥和。這種感覺在很短的時間里再次得到應證。我們在一家叫“小鴨子”的酒店下榻，之后大家意猶未盡，就去了清萊夜市。跟所有的夜市一樣，這里也是人頭攢動，物欲橫流，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們在這里很快完成了購物——也就是買塊忘記帶的手表、背包之類，就去了露天燒烤場。那真是一處人氣旺盛的所在，四周是煙熏火燎的各色燒烤，中間是黑壓壓的人群，臺上有助興的泰式彈唱。我們要了啤酒、海鮮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菜肴，邊吃邊聊，不覺就到了夜里12點——依時差計，其實已經是北京時間的午夜1點。我們一行六七人，才按照導游的說法。“走一兩公里”，以為就可以回到酒店。清萊的夜晚，燈火依然通明，我們行走在一條叫做“亞洲2號”的大街上，道路寬敞筆直，商店鱗次櫛比，許多店鋪值錢的設備就放在路邊，卻不見一個值夜人看守。路上也沒有警察和巡邏，更沒有聯防和保安。偶爾會見到一群群年輕人，騎著摩托或者開著皮卡，聚集在一處，放歌，談笑，發泄著年輕人過剩的精力。我們坦然地在異國的午夜行走著，開始還談笑風生，后來就緘默不語，且加快腳步——因為半小時過去了，四十分鐘過去了，而“小鴨子”卻連蹤影都沒看見。清萊的建筑大都低矮，“小鴨子”應該是很顯著的一座高樓，但是，我們誰也沒看見!夜變得深沉，路像是沒有盡頭，“小鴨子”像是從這座城市不翼而飛!沒有電話可以聯絡，甚至沒有地方可以問路。好在大家是一個集體，好在這里處處祥和安寧，我們也就只有加快步伐，瞪大眼睛，搜尋著那只對大家來說意味著安全、溫暖、踏實的“小鴨子”!終于，我們看見了它，夜色中，它靜靜地兀立在那里，當我們穿過巨大的庭院，走進輝煌的大廳，我們才知道，哪里是什么一兩公里，我們足足走了不止5公里!這在國內，對于這些開慣了車、坐慣了車的人來說，真的有些不可想象，但是，我們在到達泰國的第一天，在異國的午夜，我們卻用自己的腳，去丈量了整整的一座城市。從另一個側面，我們感受到了這個國家，還真算得上是國泰民安——因為，我們去訪問的期間，還正值這個國家發生“兵變”。然而在泰國北部。誰也沒看見哪怕是一個兵。即便后來去到曼谷，我們也只在大皇宮、國防部和國王住所等地見到數量很少的軍警，他們也荷槍實彈，但是看上去表情輕松，更像一支支訓練有素的儀仗隊。在整個泰國大地，我們看見的，是到處都聳立著的明黃色的碑塔，上面是為國王普密蓬祝壽的巨幅畫像。燈火映襯著金碧輝煌的國王，變化著的是他各種式樣的裝束，不變的是他永恒的微笑。他自信的微笑，似乎告訴了我們，這個國家可以處驚不變的原因和答案。有人把這種答案用直白而形象的方式說了出來：兵變只是董事長換總經理。畫上的這位就是董事長。總經理是誰，自然不需多說。

四、美斯樂

美斯樂，聞名遐邇。若干年前，讀鄧賢的紀實小說《流浪金三角》，就更加深了對美斯樂這個地名的印象。美斯樂，顯然是中國式的命名，美哉樂哉，斯地斯時，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然而，這里卻是大陸和臺灣在以前都不愿意提及的地方。在漫長的半個多世紀里，這里有一支奇怪的軍隊，它屬于國民黨殘軍，臺灣方面卻以鞭長莫及為由，要求它自尋出路；它是共產黨政權的敵人，但是因為它身處異國，也就超出了大陸任何武器的射程；緬甸軍人政權曾經對它痛下殺手，泰國王朝也對它下過多次逐客令。它就像天津包子“狗不理”，處處碰壁，亡命天涯，東奔西突，最后落腳在了當時還人跡罕至的泰北山區。美斯樂，就是這支軍隊當年的大本營。可以想見，當時的美斯樂，除了高寒，除了饑餓，除了貧窮，既不美，更不樂。

這支軍隊的坎坷歷史有待史家去慢慢評說，無庸置疑的一點是，這里后來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毒品發源地和集散地，肯定與這支軍隊的羈留于此有某種內在聯系。

美斯樂掩藏在泰北山區深處，崎嶇山路使我們的豪華大巴望而卻步，于是我們都換乘了豐田面包車。山路雖然險峻，但是都平整堅實。這是一條投巨資修建的公路，據說它連接了美斯樂地區的所有村寨。但是我很少看到有車輛在路上行駛。

對美斯樂的訪問，誰，都想看看這里最有歷史價值的真相；誰，都想觸摸到它還帶有體溫的熱血或者早已經冰涼的肌膚。但是我們的團隊卻只是粗略地看了一戶開商店的人家，參觀了在建筑風格上中泰合璧的泰北義民文史館。團隊的采風就像流水線上的編程作業，整齊劃一，簡單粗糙，蜻蜓點水，它通常都是沒有細節的走馬觀花。美斯樂，我走到你跟前，但是我沒走進真正的美斯樂村莊，更沒走進美斯樂人的內心。美斯樂，我走近了你，而你卻離我更遠了。

我從美斯樂帶走的，是一張遠眺山巒的照片，一本用300泰銖購買的《泰北義民文史館志》薄薄的冊頁，以及一份深深的遺憾。

五、順訪緬甸大其力

盤山而下，汽車很快到達了另一座港口城市梅塞。行程中安排這一站，目的只有一個，讓我們去順訪近在咫尺的緬甸大其力。梅塞與大其力，隔河相望。而要跨過那座橋，每人需交納1500泰銖——約合人民幣300多元，導游一臉誠懇地告訴我們，這是必需交納的過境費。臨時增加的自費項目，讓部分人望而卻步。大多數人卻選擇了哪怕上當也過境看看，于是，我們跟隨著地陪導游楊，魚貫而入，走進了同樣大名鼎鼎的緬甸大其力。

大其力，無論是在二戰時期，還是金三角毒品泛濫時，這里都名聲顯赫。或者是重要戰場，或者是重要通道，總之，大其力，在歷史上從來就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但是我們現在能看到的，卻只是到處可見的垃圾，坑坑洼洼的道路，蚊蠅恣意的飛舞和幼年乞丐污黑的小手。我們兩人一組地坐上了一種“屁屁車”，一輛車跟著另一輛屁股冒出的黑煙，眨眼間就瀏覽了幾處大同小異的景點。也許是導游覺得這筆錢實在掙得太容易了一點，又為我們增加了參觀傣族村落的項目。于是，我們來到一處據說是從云南西雙版納遷徙而來的傣族村，這里全是傣家干欄式建筑，但是大都破舊雜亂，面孔倒是熟悉的云南傣族模樣，我還在一個表情木訥的老人背上看到了傣族文字的紋身，他干瘦的背脊已經被紋成一片烏黑。他的身邊坐著忙于紡線的老伴，一個年輕女子——也許是他的女兒就臥睡在一側，我們雜亂的腳步以及停在她臉上的蒼蠅，都未能攪擾她的清夢。從這戶人家，我也許找到了他們遷徙至此，卻仍然未能擺脫貧窮的原因。

與對金三角的探訪相同，我們看了大其力，也可以說，我們對大其力是什么也沒看到。唯一讓我感到觸動的是，一江之隔的兩個城市，哪怕是從皮相上看，為什么會有那么大的差異。難道有一些國家的有一些人，就天生愛富裕，愛清潔，愛文明，而另一些國家的另一些人，就天生是正好相反么?這種答案，我知道顯然是錯誤的。正確的答案又在哪里呢?

六、金三角?金三角

我們再次來到曾經乘船經過的地方——清盛江邊，耀眼的金佛跟前。

導游告訴我們，現在我們所處的位置，就是真正的金三角了。她所說的金三角，是瀾滄江在泰老緬三國交界處沖刷出的一片江心三角洲。她讓我們登高遠眺，告訴我們，哪一邊是緬方，哪一邊是老方，當然，我們身處的位置就是泰方了。許多人就信以為真地照相，觀察，繼續忙亂而興奮地書寫著“到此一游”的旅游喜劇。幾乎所有的旅游都是將復雜問題簡單化。對金三角的解釋，也是如此。其實，真正的金三角，從來都是一個泛指。它大略是指北起中緬邊境，西到緬甸薩爾溫江，南至泰國清邁、清萊山區，東抵湄公河老撾叢林，面積約二十萬平方公里的地區。因其外形如同一個倒置的大三角，又是舉世聞名的毒品集散地，因而人們俗稱它為金三角。如果按導游的解釋，金三角就是眼見的區區彈丸之地，它有什么理由吸引世界各國的人，要來看這個毫無特色的沖積洲呢?用一些言辭遮蔽另一些事實，用一種具像掩蓋另一些真相，生活中從來不乏這樣的例子。旅游，則把這樣的游戲演繹到了極致。反過來又想，導游也有他們的難處，他們總不可能帶著一幫人。去把二十萬平方公里的大地都丈量個清清楚楚吧?刪繁就簡，凸現細節，典型化，表面化，這些旅游秘笈寶典，不也是我們寫文章所遵循的同樣原則嗎?想到這里，我也去刻有“金三角”標識的牌坊前，做了個與“金三角”相擁抱狀，二十萬平方公里的遼闊大地，就這樣被我輕而易舉地擄掠了。

七、清邁竊案

清邁，是泰國第二大城市，也是我們在泰國北部停留時間最長的一座城市。當我們馬不停蹄地游走了數個“景點”，回到下榻的酒店時，作家李霽宇突然報案——他放在行李箱里的500美元失蹤了。

所有人都以福爾摩斯的專業面孔開始了對李霽宇以及他的行李箱的審視。李霽宇，剛退休的《滇池》前主編，省作協副主席，向以“宅心仁厚”享譽文壇。沒有誰會懷疑他說假話，但是卻擔心他說“見忘”話——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不大記事、比較大而化之的人(至少表面看是如此)。但是現在他面色焦慮，語言急促，對細節的描述讓人無庸置疑。大家再看他的行李箱：密碼鎖嚴嚴實實，拉鏈也完好無損，找不到竊賊動過手的任何蛛絲馬跡。于是有人把一種善良的愿望用玩笑的口吻對李霽宇說了出來：回家你肯定會看到，500美金還靜靜地躺在你的書架上。也有人進而分析：你有過把它帶出來的念頭，但是最后根本就忘記了把它帶出來。霽宇嘴里還在喃喃自語：不可能。怎么可能?但是語氣已經不如開始那樣斬釘截鐵的堅定。也許，他對自己開始產生了懷疑?或者，他也把失而復得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粗疏大意之上?

接下來的一個事實，讓所有的人都失去了開玩笑的興致：另一位“團員”、來自云南文山的楊桂林也“報案”，他放在密碼箱內的1000元人民幣也不翼而飛了。而且，他的錢的失蹤，情形跟李霽宇的如出一轍。我知道，楊在出發前，是一分泰銖也未兌換的人，節儉或者稍稍拮據，應該是唯一的原因。1000人民幣當然比不了500美金的價值，但是對楊而言，意義可想而知。一時間，人人自危，都開始翻檢自己的東西，繼而開始排查失竊的種種可能和原因，大家終于發現了一個疑點：因為去美斯樂需要換車，我們與大巴有過大半天的人車分離，也就是說，行李有大半天不在我們的視線范圍之內。但是誰也不忍心去懷疑兩個長相忠厚、服務勤勉的來自泰國南部地區的司機。他們一路與我們相伴，從不言語，只在我們下車時殷勤地安放腳凳，還對長者熱心的攙扶一把。說他們干了這鼠竊狗偷之事。誰能相信?

然而失竊卻是事實。采風團團長、全陪、地陪一陣忙碌后，決定：向警察局報案。大家都知道這種無憑無據而且發生在國外的報案屬于徒勞，但是卻是一種表示“負責”的唯一方式。于是，第二天，我們在清邁訪問了民間工藝品作坊、素貼山雙龍寺、清邁大學等地之后，大巴直接開進了清邁警察局。相關人等在警察局做了一個多小時的“筆錄”，我則在警察局對面一個巨大的開放式公園里散步。正是泰國時間下午四點左右，偌大公園里，只有三兩個讀書者和慢跑健身者，一兩對情侶，還有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年輕母親。古木參天，每棵樹上都有銅制的銘牌，標示著樹的科屬之類。我沒見到公園的管理者，但是看到的公園卻處處潔凈。我們在警察局門前，也沒見到一個警察或者一輛警車進出。警察局也像一個大花園。安靜，清幽，讓我們這些看慣了國內警察疲于奔命忙碌身影的人，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

還有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幾天以后：李霽宇將錢放在箱包里同樣的位置，在另一次“人貨分離”時，再次失竊。不同的只是，這次失竊的不是美金，而是幾百元人民幣。他用自己的錢物的犧牲來對一個哲學命題進行了證偽：誰說人不可以兩次跨進同一條河流?又有人拿他開起了玩笑，說他是玩了一回形同虛設的“十面埋伏”。也有人說他是用錢做誘餌，想借此逮住那只看不見的黑手，結果卻是，誘餌被竊賊吞食了，李霽宇連自己拋出的魚鉤也沒能夠收回。而直到那時，人們才發現了黑手伸入行李箱包的“路線”：竊賊只需要將拉鏈旁邊的鎖扣輕輕撬動，就可以拉開拉鏈，自由出入于任何一個密碼箱。再復雜的密碼，人家根本不需要去破譯，就可以如履平地般容易地探囊取物。這就像兩軍交戰，一方重兵設防，另一方卻繞開防線，避實擊虛。發現這一秘密的是心細如發的吳然。他首先發現自己的行李箱被人翻檢過(細心的他肯定對自己的所有物品擺放位置都有清楚記憶，甚至我懷疑他做有暗號)，進而他發現拉鏈扣有輕微被撬的痕跡。直到這時，人們才恍然大悟。我悟出的道理則是：如果你攜帶的不是那種設有馬其諾防線般的密碼箱，而是一個可以敞門入場直接拉開的普通箱包，結果，肯定是另一種，竊賊連打開它的興趣都不會有。誰會對一個根本就不設防的城堡產生大舉進攻的念頭啊?

連續發生在朋友身上的失竊案，讓我對泰國隨處可見的民風純厚，有了多一點的認知。

八、夜清邁

我們只知道清邁曾經是泰國歷史上一座重要的皇城，這可以從我們數次經過所見到的古城墻、護城河等等遺跡中加以印證。我們也知道清邁是一座很大的城市，這可以從我們的汽車每次要行駛很久才能到達城外得出判斷。但是，清邁到底是一座什么樣的城市，直到我離開它，我還是不知道。

但是我可以說說清邁的夜晚。夜清邁，燈火無邊，遮蔽了它不想讓你看到的，而你看到的又是最能讓你產生無盡想象的，因此，最能顯出這座城市的浮華和宏大。有一天夜晚，我和采風團團長楊去探訪一戶已經三代留居清邁的云南人家。開車來接我們的是去那里時間還不算太久的小馬。小馬，云南峨山縣大白邑鄉人。與我們交談，鄉音絲毫未改。他在清邁學習已經兩年多時間，泰語、英語能運用自如。開一輛在泰國隨處可見的日產皮卡，讓我們盡著性子地夜游清邁。經過了無數的街道，他也認真地向我們介紹了無數的建筑，但是，我現在已經對這些沒有任何印象。我唯一記住的是泰語的集市音譯過來好像是“買把傘”。因為白天我們正好去看過清邁傳統民間工藝花傘的制作過程。那些五顏六色的傘，全是手工制作，大者如房，小者如針，都妙不可言。途經清邁夜市里的花市，可稱一景。各種奇花異卉，在燈光下凄美的競放，無人問津(至少我去時是如此)。但是店主們還是殷勤地在那里伺弄著，甚至沒有人因為人少而少開一盞燈。小馬告訴我，這樣的花市，是24小時開放的，有客無客，全都如此。小馬還說，誰知道客人在什么時候需要鮮花呢，店主就應該時時為愛花的客人候著。這樣的經營理念，迂執，卻讓人感動。

繞了半天才到小馬的家。其實準確地說是小馬姑姑的家。他姑姑也是峨山人，50多歲的樣子，經商。也是一口鄉音。她說她很少回云南，但是鄉音是永遠不會改的。她說在清邁，或者在整個泰國北部，云南人是很多的。現在一般只知道因為戰爭的原因流落到泰北的云南人。歷史上，清朝和民國，紅河、玉溪一帶，趕馬幫或者經商而留居泰國的云南人，不在少數。這樣也就有了在泰國各地的云南方言環境。說云南話，不僅可以得到同鄉庇護，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從哪里來，根在哪里。所以，她們出門可以操各種語言，在家都要固執地回到鄉音。小馬姑姑的家是一座才建蓋起來不久的別墅，三層，前后有庭院，客廳寬大而略顯雜亂。他的姑姑說，這樣的別墅，連地皮費在內，約需人民幣100萬元左右。在泰國他們算殷實的小商人，基本都擁有這樣的別墅，有的還不止一處。小馬和他姑姑說著就領我們在附近看了幾處——有的是她家的，也有的是他們親戚買下，托他們代為照看的。其中我見到一個建筑戶型稍小，而庭院面積卻很大的，草坪上有幾棵枝葉繁茂的桂樹，月光照耀著，樹影婆娑，泛著銀白光影，讓人想起國內房地產商人經常引用卻很少落到實處的“詩意地棲居”的美學命題。這幢別墅的價格也就合人民幣幾十萬元。我給楊開玩笑地建議，由云南作協把它買下，讓它成為云南作家協會在泰國的一個工作室，提供給作家們去度假寫作，多好!當然，它只是一個玩笑而已。

披著月光，在異國的一個我叫不出名字的“小區”里夜游，別有一番味道。每一幢別墅的主人這時都已經入睡，沒睡的只有看家護院的狗們。在泰國，狗特別的多。而且也跟國內一樣，有家狗和野狗之分。家狗們對我們這樣的午夜不速之客一律報以咆哮，它們在低矮的柵欄里呲牙咧嘴地上竄下跳，虛張聲勢，以此顯示其對主人的盡職忠勇。而在月光下的野狗卻是另一種表情，它們就懶散地躺在車道上，除非是車要經過，它們才會懶散地起身讓讓。而我們經過時，哪怕是從它們身上跨過，它們也懶得正眼看看。當然它們也肯定有勤奮的時候，要不，它們靠什么存在呢?這種情形，是不是有點像國內的作家——我說的是體制內和體制外的作家，盡管他們都以寫作為生，但是他們對同一事物所做出的判斷和反應，以及他們的價值觀，不是也很不同嗎?

九、素可泰問古

從清邁去素可泰，大巴在允許的行駛速度里，要走約五個多小時車程。公路兩側，不時可以見到堆積擺放用于出售的佛像陶俑，車速很快的司機，竟然會雙手離開方向盤，做短暫的合十祈禱狀，讓人看得驚心動魄。泰國是一個全民信仰佛教的國度，從這個細節，可以知道此言不虛。

我們對素可泰的訪問，只能算是一次“途訪”，因為只安排了游覽國家歷史公園一項內容。然而就是這順路一游，卻把大家看得目瞪口呆，許多人在必須離去時，還在流連忘返，依依不舍。身為采風團“副團長”的小繆，就犯過這樣的“好攝之錯”：電瓶車已經啟動了， “團員”卻在四處尋找失蹤的“副團長”。當找到他時，他還在專心致志地拍攝一座古塔。他直嘆息停留時間太短，還嘆息相機容量太小——他帶了兩部相機，而且每部都可以存儲數百張照片。在國內，領導與攝影藝術家角色轉換所需要的必備條件通常是一次旅行。越大的領導，只要他有志于此，其轉換的速度就越快。因此現在有中國特色的領導攝影藝術家群體增長速度也跟經濟指標同步。小繆現在當然還不是大領導，但是他現在已經開始熱愛上了攝影藝術。我相信，他是真被眼前見到的景物折服所致。因為，在那一刻，我自己也手忙腳亂地東拍西照，自以為成長為攝影藝術家了。

我們在這里看到的是兩處相隔不遠，年代也比較接近的王宮古堡和佛塔建筑群。它的建筑時間距今約70——800年。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一個王朝遠去的背影——奢靡卻又極其熱愛藝術，而藝術的全部智慧和才情又都用來供奉給了佛教和神龕。宗教和藝術，在歷朝歷代，在任何國度，都是這樣水乳不分，相互包容，因此，很難說到底是宗教給予了藝術的靈感，還是藝術給予了宗教的永恒。王朝早已經朽腐，宗教和藝術卻以廢墟的形式穿越時空，呈現在我們面前，讓后人追昔撫今，感慨唏噓。在審美范疇，它屬于悲劇；而審美形式卻是喜劇的——我說的是我們這樣一群旅游觀光客，對經積千年的文明成果卻以一目千行的瀏覽速度進行閱讀。除此之外，我們別無選擇。

素可泰對我而言，其名耳熟能詳。蓋因為我以前所在的大學與這里的一所大學互結姊妹，兩校官員(尤其是我方)走動也就十分頻繁。但是我從未聽他們提及在素可泰還有這樣的一個好去處。我相信，他們都不止一次地來過這里。他們來的意義，也就是：來過。

在素可泰一家叫“百靈鳥”的酒店用午餐，正巧聽到了鄧麗君的歌聲。想起頭天，在清邁，張昆華還一再提議，希望能安排去鄧麗君最后的寓所看一眼，因為十年前，鄧麗君正是在那里撒手人寰的。我們對昆華玩笑，老了老了，也追星了。當然，我知道張昆華是有心要以此為題材寫點什么。此刻，聽著鄧麗君，才覺得，昆華的提議是有道理的，而這個提議沒能兌現，多少為我們的訪問留下了點什么遺憾。鄧麗君作古十年，但是她的歌聲，總在耳邊縈繞。大陸，臺灣，香港，此刻，是泰國素可泰。許多歌手是以“串紅”的方式出場的，也是以“串紅”的方式謝幕的，所謂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到也符合前浪后浪的社會人生規律。而鄧麗君，卻是可以留下來，永遠留下去的一個特例吧。正當我浮想聯翩時，一陣掌聲打斷了我的思路，原來，是一個歌手在仿原聲演唱，她的模仿，真到了可以亂真的地步!一群老年臺灣客，正用掌聲和紅包在追捧現場這位并不年輕也不漂亮但卻優秀的泰國華語歌手，也讓我們飽了一回耳福，開了一回眼界。

我們是取道素可泰機場去泰國首都曼谷的。素可泰機場，是我見到的最袖珍的機場之一。候機樓跟一個大戶人家的客廳相差無幾。接待、驗票、安檢、托運行李……都由四個小姐完成。她們始終像天使般微笑著。微笑，成為她們與不同國籍客人溝通的最好的語言。在候機樓，有一個著裝英武的警察，象征性地在那里站立著。他的主要職責其實是司儀，有誰要他合影，他都會熱情地招之即到，臉上的微笑是職業性的，完了后還給你一個出奇不意的美式敬禮。穿那樣的服裝，在很熱的天氣里，而且，并沒有空調，對他而言，肯定是有代價的。有現成的免費飲料可以隨意取用，我們都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取用著，我卻沒見到警察或者其他工作人員去取過哪怕一次。倒是我在候機樓外拍照時，見到警察去旁邊一個小賣部，快速地掏錢買了瓶汽水，然后飛快地離去。我知道，他跟我一樣，熱，而且需要飲料的補充。我還知道，他選擇了最麻煩的一種方式去做了這樣一件看來很簡單的事。

從曼谷飛來的小飛機停在同樣很小的鋪滿鮮花的停機坪上，到了我們跟素可泰說再見的時候了。警察和四個服務小姐整齊地站在門外，警察向所有客人敬禮的站姿如同一座雕塑，四個小姐的微笑則恰到好處地與他形成剛柔相濟。很多人都用相機將這美好的一刻定格下來。

素可泰，我其實沒見到你城市的一街一景，但是，誰又能說我沒到過素可泰，或者說我不了解素可泰呢?

十、采風者的幾種記錄方式

我們看到了什么?

我們記錄了什么?

我們將寫出什么?

同一個團隊，同一次旅行，看同樣的事物，看到的卻肯定不同，記錄的方式也絕對有異，寫出的就更是千差萬別。這是由作家個體的差異性所決定的。

就說一說這次的采風團在采訪過程中，在看得見的記錄形式上，我概括的幾種類型吧——

最勤勉型。這種類型的采訪者，首推楊桂林。他符合手勤、嘴勤、腿勤的“三勤”標準。我從采風團出發的第一天起，就注意到了他的“三勤”。還在出發的路上，我們在墨江用午餐，楊就用他帶來的式樣比較老笨的攝像機，忙著記錄我們的午餐，甚至到了忘記自己也該坐下來與我們共享的程度。他說他要記錄我們團隊的點點滴滴，制作一套DV作為紀念。我心里正暗自高興，沒想到，第二天就不見了他再做這份活計——一問，才知道他沒帶充電器。也就是說，他以后要帶著這坨廢鐵負重旅行。沒了攝像任務，他改為用筆記錄。此后的每一天，每一地，每一刻，我都見到他在書寫記錄——我估計，他此次行程走完，用去的記錄本肯定不止一個。他的“口勤”，我在瀾滄江上也有充分的領略。他的座位剛好與全陪丁小姐一處，他就一路設問，邊問邊記，還邊問邊表揚被問者(估計是要以此作為回報并鼓勵和激發被問者回答問題的更大的熱情)。采訪變成了上課，只是與一般的上課有所不同——老師是被主動提問的學生牽著鼻子走的。真是個有意思的楊!他的“腿勤”，更為全團所熟知——最典型的例子是：在清邁，集體逛夜市時，交代了所有人必須在21點到達指定地點集中，楊卻一個人失蹤了。茫茫人海，異國他鄉，而且要命的是第二天就要離開清邁。如果楊拉下了，意味著整個團隊都得留下。團長果斷地決定全陪導游丁妹妹留在原地，并且下了死命令，今晚找不到楊，就在這里站成一棵樹吧。楊當然最后回到了溫暖的團隊中，丁也因此沒站成一顆樹。他們都跟我們繼續南下。原來楊在并不比昆明螺絲灣好的清邁夜市里，比其他人多走了整整一個小時。

有一個細節，說明了楊的心不夠“勤”。他在清萊，給每人送了一本他寫的書——一本從書名看上去不錯的書。問他為什么不在昆明送，他答：已經收在行李箱里了，不便。書不是鈔票，沉，還占地方。他把一大堆書搬運到國外，又讓大家分散從國外搬運回國，這個處處勤勉的楊，就這樣做了件最不討好的事情。我把他送我的一本悄悄轉送給賓館一個懂幾句漢語的服務生，小伙子以為書是我寫的，頓時對我肅然起敬——我只好指指楊，算是我沒貪人之功。

最實用型。我所說的實用，主要是指記錄為寫作服務，記錄與寫作結合，或者記錄時就已經完成了部分寫作的記錄者。在我外出采風的幾次活動中，我看到最符合這個標準的采風者是張昆華和吳然。兩位都是老作家，而且都是在云南有影響的老作家。但是他們總是在身上裝著采訪本，也總是見縫插針地寫上幾句。記得最認真的是地名、人名、時間一類，不僅問讀音，還問準確的寫法。我知道，在他們以后的文章中，這些都是可能要出現的內容。估計這與他們都做過記者的經歷有關。作家靠想象寫作。記者靠事實寫作。而他們在很多時候靠兩者的結合寫作。他們還相信一種經驗：好記心不如爛筆頭。我注意到，張昆華一直用的是云南日報的老式采訪本，而他離開云南日報已經很多年了——我跟他開玩笑，當年調離云南日報時，可能拉走了一卡車采訪本吧?張昆華不答，卻笑容如菊，一臉燦爛和得意。這些本來要當廢品的本子，成就了他多少錦繡文章啊。

最有心計型。當然說的也是與寫作相關的心計。真正的寫作者肯定都是心計頗多的人，要不然，就成不了作家。但是在記錄時就很有心計的寫作者，可能比一般意義的作家要更出色。張慶國應該就屬于這樣的作家。他不是時時事事都記的人。但是本子總是與他形影不離。他總會在想起什么時匆忙地記上幾句，又匆忙地合上本子，跟周圍的人一起說風月論聊齋。在泰國十余天的行程中，我見到他這樣的記錄也就三兩次，其中一次，是在等警察“筆錄”霽宇們的時候。他有意與眾人保持距離，一個人坐在樹林里，時而兩眼翻白，時而筆走龍蛇，我想，他記的也許與正在行走的現場毫無關系，但如劉勰言，已經心接千載，神游萬里，也未可知。

最取巧型。如李霽宇。李霽宇的記錄方式，主要是用他手中的數碼相機。特別是他開了博客之后，他照相的熱情更是高漲，他知道文字難而照片相對易，在讀圖時代，尤其是在網上，好的照片的點擊率遠高于好的文字。盡管他寫過《狗屁的點擊率》之類的文章，但是，開博客者，誰不需要和喜歡點擊率?寫那樣的文章，也許恰恰說明他還是在乎和重視點擊率的。這次泰北行，李霽宇又將為他的網上讀者奉獻怎樣的照片和文字呢?令我拭目以待。因為，我也是他博客的讀者之一啊。

最偷懶型。當然就是我了。我基本不記，少照。回去后，肯定也是寫得最少者之一。對于記錄，我與老作家們持不同“政見”。我認為該記的怎么也忘不了，不該記的寫再多也徒勞。我還舉例說，你站到百貨大樓前，你去看許多人，你用筆去描摹記錄，但是，最后，你可能什么也記不住，什么也寫不出。當然這是典型的詭辯。偷換概念。為自己偷懶辯護。事實上，我經常吃這種偷懶的虧——比如現在，我要寫這篇文章，我就記不起許多發生過的細節，走過的地方，見過的人，更不要說那些應該落實的人名地名了。我知道自己與真正的作家是有距離的。我也不打算用笨鳥先飛、勤能補絀一類格言來勉勵自己。謙虛未必進步，驕傲也未必落后——而且，今生今世，已經落后了，注定落后了，又何必強求自己去追求什么進步呢。當然，有機會時，我還是要走，還是不記，還是少寫。這個人，就是我。

等到昆曼大通道陸路全程真正貫通時，我會自駕車，走一遭——我想。

責任編輯 張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