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注意義務的實質判斷標準在刑法理論上分歧較大。英美法系存在著客觀說與主客觀統一說之分,大陸法系存在著主觀說、客觀說和折衷說之分,而中國刑法學則存在著主觀說與主客觀統一說之分。上述學說均存在不妥之處,應采取客觀注意的主觀化標準學說。
關鍵詞:注意義務;注意能力;客觀注意的主觀化標準
中圖分類號:DF611
文獻標識碼:A
注意義務是犯罪過失的核心的、本質的因素,我國《刑法》關于過失犯罪規定的內容中已經隱含著注意義務的要求。判定行為人是否擔負著一定的注意義務,首先應解決注意義務的根據問題,也就是注意義務的規范表現形式,用來確定行為人應當注意與不應當注意的規范依據,此謂注意義務的形式標準(規范標準)。對此,除了有少數人認為注意義務應“限于法律規定的場合”[1]外,多數學者認為注意義務還包括習慣或常理上所要求的注意義務和先行行為產生的注意義務。而要確定行為人是否擔負注意義務,必須考慮危害結果的可預見性和可避免性,即注意義務的履行能力(注意能力)問題,也就是確定行為人能夠注意與不能夠注意的判斷標準,此謂注意義務的實質標準(主觀標準)。對此,有兩個方面的問題值得研究:以何種行為人的注意能力來判定注意義務是否存在(實質上是注意能力的主體標準)?在什么范圍內來判定注意義務是否存在?本文擬就注意義務實質標準問題略抒管見。(注:這是在研究過失犯的注意義務內容時,哪些應該客觀地考慮,哪些應該主觀地考慮這樣一個解釋周知的境界設定的問題,也就是違法論范疇內的一個問題。)
一、注意能力的涵義
注意能力,又稱注意義務的履行能力,是確定行為人能夠注意與不能夠注意的判斷標準。從詞義上理解,“注意”在心理學上是指心理活動指向和集中于一定對象[2]。根據著名心理學家William James的解釋,注意是人的思想,以明晰和生動的形式,對若干似乎同時可能的對象或連續的思維其中之一的占有(taking possession)。其本質是意識的聚集、集中[3]。但刑法學上的“注意”涵義與心理學上的“注意”涵義是不盡一致的,并且,對注意能力的理解,在刑法理論上也是認識不一的,主要有如下幾種見解:
一是認識能力說 該學說將注意能力理解為認識能力[4]。例如,有的論著指出,注意能力是注意義務規范結構的主要內容。結果的預見或構成該當事實的認識,是過失罪的構成要件。行為者對構成事實的認識及對避免結果發生可能性的認識,是個注意能力或認識能力的問題[5]。甚至在有的學者看來,注意能力、認識能力、認識標準和注意標準本質上具有同一性,均是毫無二致之物[6]。
二是個體能力說 有學者又稱之為抽象說[7]。認為注意能力是指個體對特定客體引起、保持和集中注意的一種個體能力,它是在個體生理素質的基礎上通過后天環境和實踐活動的熏陶和鍛煉而形成的。心理學家Joseph Haven認為,注意能力是“大腦有目的地和自覺地將思想集中于某一個對象從而排除其他對象的能力。”[8]
三是認識能力與避免能力說 認為注意能力不同于認識能力,二者之間不能劃等號,將注意能力理解為認識能力與避免能力的統一。如有論著認為,刑法學上“注意”一詞的涵義,不僅包括內部的注意,即心理活動指向和集中于一定對象,而且包括外部的注意,即在內部的注意的基礎上為一定行動,以避免刑法所禁止的危害結果發生;因此,刑法學上注意能力的概念,其內涵不僅應包括內部的注意能力,即認識和預見危害社會結果可能發生的能力,而且還應包括外部的注意能力,即在認識和預見到危害結果可能發生的基礎上采取措施,以避免結果發生的能力。刑法學上的注意能力,就是這種認識能力和避免能力的統一[9]。
上述諸主張,孰優孰劣?這是我們必須要作出回答的。第一種觀點將認識能力視為注意能力,沒有區分出疏忽大意過失中行為人的注意能力與過于自信過失中行為人的注意能力的內在差異,在疏忽大意過失中,注意能力主要指預見能力或認識能力,而在過于自信過失中,注意能力主要指結果避免能力。我們也可從注意的心理學涵義上來分析此種說法的不妥當性。W.B.Pillsbury認為,注意的本質是選擇性預備(selectivepreparation),而對于刺激的態度所表達的這種預備之結果,就是我們所謂的注意[10]。從心理過程上看,注意從屬于各種不同的感覺和知覺過程,因而不是一個獨立的心理過程。如“注意預見”、“注意避免”等。但從心理狀態上看,注意卻不同于任何一種感覺或知覺心理反應,而是一種獨立的心理狀態。心理學實驗證明,注意雖然嚴重影響各種感覺和知覺心理反應的效果,但它又并非是任何一種感覺或知覺心理活動所必不可少的部分,它具有其獨立的含義?!白⒁庖馑际穷A備,因此,注意既不是意識之清醒,也不是伴隨著意識狀態之清醒的活動,而在根本上是引起意識變化和相伴隨之活動的個人和有機體的預備狀態?!?sup>[11]一方面,感覺和知覺在沒有注意的情況下也會發生,盡管效果極差。另一方面,在有些情況下主體雖然傾注了100%的注意,但感覺或知覺仍然效果不好[12]。由上我們也可得知,注意與感覺或知覺之間是不能劃等號的,即注意能力與認識(預見)能力是不能劃等號的。主體有時既具備注意能力,也非常注意,由于一時緊張而技能(包括認識能力)臨時發揮不佳,因而達不到標準。第二種觀點將注意能力界定為“集中注意的……能力”,從邏輯觀點上看,有循環定義之嫌。同時,對概念的界定過于抽象,該學說側重于從注意義務主體的角度對注意能力的說明,而無從捉摸注意能力的內容,欠全面,也不妥當。而第三種觀點恰恰彌補了第一種觀點的不足之處。從注意能力的主體內容上看,該學說關注了不同犯罪過失形態下注意義務的不同內容,同時,這也符合心理學標準。其結論是可取的,但其表述僅僅側重其具體內容,忽略了其行為的主觀性。
綜上,筆者認為,注意能力是指,行為人有目的地和自覺地將思想集中于認識自己的行為可能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以及認識到自己應否采取措施和應采取怎樣的措施以避免危害社會結果發生的選擇性能力。
二、英美法系注意能力判斷標準學說
英美奉行不成文刑法,缺乏發達的刑法理論基礎,所以理論上關于注意能力標準的研究明顯不及德日深入,沒有形成系統的理論流派。在英美刑法中,過失犯罪不是典型犯罪,而是一種例外,因此,在英國刑法中過失犯罪為數甚少。傳統的英國刑法學認為,犯罪的罪過(mens rea)要求行為人有注意之思想狀態(an advertent state of mind),因此,故意與冒失屬于犯罪主觀要件,而過失是“一種偏離正常人行為標準的行為”[13],從其定義可以看出是客觀上不符合普通理性之人的行為標準,是典型的客觀主義的行為標準,即如果一個人的行為,不符合人們對一個平常而理性的人在同等情況下所期望作出的行為標準,那么他就具有過失(negligent)。可見,英國刑法學中的行為標準說不涉及注意義務問題,自然也不涉及注意能力的判斷標準問題?,F代英國刑法學中另一種過失概念理論是主觀主義的注意義務說。注意義務說認為,過失是指主觀上不注意(inadvertence),即違反注意義務,沒有預見他應該預見的危害結果。從這一觀點看,過失屬于主觀范疇。Hall認為,“過失的含義是無注意(inadvertence),即被告完全沒有認識(unaware)到其行為的危險性,盡管其行為不合理地增添了危害發生的危險性”[14]。
英國刑法學中關于行為人能夠注意與不能夠注意的判斷與衡量,其標準主要有兩種學說:客觀標準說和主客觀統一標準說。
第一,客觀標準說 傳統的注意能力標準是不考慮行為人的具體情況的,Catherine Elliott 和Frances Quinn這樣寫道:“從傳統上看,可確定犯罪過失中注意能力所運用之理性之人的標準,是不考慮被告的具體特征的?!?sup>[15]現在也有學者主張客觀標準說:“犯罪過失中的注意能力是通過客觀標準衡量的,即不符合理性之人在同等條件下所做出的行為。這是一個不隨被告個人之特質而變化的標準?!?sup>[16]也有英美刑法學者認為,關于注意之能力,應當以一般理性之人的注意能力為標準[17]。
第二,客觀為基礎的主客觀統一標準說(恒定的注意標準與個性化的責任條件),該學說為英國刑法學的通說。例如Glanville Williams 認為,“至少在某種程度上,犯罪過失注意能力的‘客觀’裁斷是必要的,每一注意能力的評定,都意味著一個據以評判行為人之行為的標準。將被告之行為與普通或理性之人的行為進行比較是有意義的。但如果據以評判被告的虛構之人,被賦予被告的每一特征,那么標準就會不存在,因為在這種情況下,虛構之人就會像被告一樣實施行為。其實,站在中間立場上,主張個人的某些特征予以考慮,而其他不予考慮,則是可能的。因此我們可以考慮他的教育程度,機會和知識水平,但不考慮他的想象和預見能力。”[14]143該學說的關鍵問題在于行為人行為之時,應該具備實施法律要求實施和抑制法律禁止實施之行為的正常之主客觀責任能力和發揮該能力的公平機會。當行為人不具備該能力和機會時,如處于認識錯誤、身體癱瘓、條件反射、被脅迫或精神病等狀態,那么從道義的立場上看,因“他不得不如此”或“他別無他法”或“他實在別無選擇”而處罰他,則是錯誤的。
三、大陸法系注意能力判斷標準學說
大陸刑法學關于注意能力的判斷標準主要存在四種不同的學說:
第一種觀點是主觀說,又稱個人標準說、行為人標準說。該說以心理責任論為理論根據,以保障人權為重點,主張以行為人本人的實際注意能力為標準來確定違反注意義務的過失標準,該說在德國是通說。認為判斷能否預見,應以行為人本人的具體能力、水平及當時的具體條件來判斷。即在當時的客觀環境和條件下,根據行為人本人的年齡、健康發育狀況、知識程度、工作經驗、業務水平以及所負擔的責任等條件來判斷其能否預見。德國學者李斯特(Liszt)、卡爾·英格希(Kari Engisch )、格格爾(Geger),日本學者宮本英修、松宮孝明、剛田莊作、小野清一郎、瀧川幸辰等學者持此說。最近在日本采此說者增多,并成為有力學說的趨勢[1]26。
第二種觀點是客觀說,又稱常人標準說、平均人標準說。該說以社會責任論為理論根據,以防衛社會和保護社會法益為重點,認為對行為人注意能力的判斷,應以通常人或一般人所具有的謹慎周到的注意能力為標準,亦即以法律上所謂善良管理人的注意能力為標準。認為判斷行為人能不能預見,應以社會一般人水平來衡量。一般人在當時的情況下能預見其行為會造成什么后果,行為人也就應當預見,如果一般人在當時不可能預見,行為人也就不應預見。至于一般人的水平,則由審判人員依自己的社會經驗來判斷。德國學者李普曼、巴爾、日本學者木村龜二、牧野英一、植松正、江家義男等學者持此說,在日本居于通說。例如德國學者李普曼等認為,“過失以違反刑法所科之義務為必要,其標準應以客觀定之,不能以個人之能力所能預見與否為標準,法律可預見者,乃要求善良者之注意也。注意之標準,應以社會上之經驗與文化程度及身份、職業等所必要之平均注意?!蹦敬妪敹J為,“關于注意義務的標準,是指應當以行為人為標準或者應當以社會上一般人為標準的問題。法是社會的規范,所以注意義務是法的義務,作為其前提的能力,應以社會上一般人的能力為標準?!?sup>[1]26
第三種觀點是折衷說,即將主觀說與客觀說結合起來的學說。該說主張行為人能力比一般人高時以一般人的能力為標準,比一般人低時以行為人的能力為標準[18]。日本學者泉二新熊、大場茂馬、團藤重光等持此說。團藤重光認為,“從根本上看主觀說是妥當的,不過,即使行為人的能力高于通常人的場合,因為法不能要求高于通常人以上的能力、所以注意義務的上限,應當劃定在客觀說的界限上?!?sup>[19]此外,日本學者大塚仁指出,在判斷是否存在責任性過失時,若行為人的注意能力比一般人的注意能力高時,以一般人的注意能力為標準,比一般人的注意能力低時以行為人的注意能力為標準;而在判斷有無構成要件性過失時,以抽象的一般人的注意能力為標準,并且在不少情形中是要考慮處在與行為人一樣的具體的法立場上的一般人的能力[20]。另外,還有學者主張,對行為之不注意,其注意能力依客觀說為標準,對結果之不注意,注意能力依主觀為標準,對違反客觀注意義務者,依客觀標準定期注意能力,對違反主觀注意義務者,依主觀標準定其注意能力[9]80。上述兩種見解在理論上也稱為折衷說。我國有學者將折衷說分為三種類型:類型標準說、置重客觀的分別標準說和區別要素的分別標準說[21]。
第四種觀點是主客觀統一說,該觀點主要是中國刑法學的觀點,但中國刑法學者經常將該觀點與折衷說混為一體,認為主客觀統一說就是折衷說。如有學者認為,折衷說的觀點實際上就是說,“在判斷行為人能否預見危害結果的發生時,應以主觀標準為主,結合考慮客觀標準。”[1]26主客觀統一說的觀點,實際上是以行為人的認識能力結合行為時的具體客觀情況來作為注意能力的判斷標準的。
四、本文的結論:客觀注意的主觀化標準
正如前文所述,學理界對于注意能力的判斷標準存在著不同的學說:在英美刑法學中存在著客觀說與主客觀統一說之分;在大陸刑法學中存在著主觀說、客觀說與折衷中說之分;而在中國刑法學中則存在著主觀說與主客觀統一說之分。目前英國刑法學如上所述以主客觀統一說為通說,大陸刑法學以折衷說為通說,而中國刑法學則以主觀說為通說[11]146。
筆者以為,主觀說、客觀說與折衷說都不十分妥當。主觀說以行為人自身的能力作為判斷行為人有無預見能力的標準,實際上等于沒有標準。從邏輯上講,主觀說犯了用論題的真實性來論證論據的真實性的“循環論證”錯誤,將判斷標準與判斷對象混為一談。以自身為標準來判斷自身,是不能得出正確結論的。同時,行為人的預見能力要通過行為人的具體表現來認定。各個人的智力、技能水平往往相差懸殊,而且個人的注意能力屬于個人的心理狀態,難以捉摸,要作出與行為者個人的心理狀態相適應的判斷,十分困難。況且,完全按照主觀標準會使水平越高的人負的責任越大,水平越低的人負的責任越小,這也不盡合理[22]。
此外,從哲學上講,主觀說也是不妥當的。存在決定意識,人的意識是由環境決定的,而人的行為又是由意識所支配的,每個人的行為都是在行為人生存的環境所決定的意識的支配下所實施的;因此,都有其自身的理由和根據,即:“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正如英國學者Glanville Williams博士所指出,“如果必須考慮特定行為人之特質和條件,那么在行為的決定論的立場上,我們似乎就被推向這樣一個結論,即:根本不存在行為標準。如果個人的每一個特征,包括遺傳,都要考慮到,那么結論就是他的所作所為都是不得已而為之。”[23]客觀說以社會平均人的注意能力為標準來具體判斷某一行為人是否具備注意能力,有客觀歸罪之嫌。有些人的注意能力低于或高于一般人的注意能力,用一般人的標準去要求,顯然不妥當。正如英國現代分析法學派代表人物哈特所言:“法律制度在主觀因素上所作的最重的妥協包括采納了被不適當地稱之為‘客觀標準’的東西。這可能會導致這樣的情況,即為了定罪和懲罰而把一個人看作就算他具備了他實際并沒有具備,而某一正常人或有理智的正常人具備并將發揮出的控制行為的能力?!?sup>[24]折衷說主張行為人的能力比一般人高時以一般人的能力為標準,比一般人低時以行為人的能力為標準,實際上是根據行為人與一般人能力之比較而選擇適用主觀標準或客觀標準,又可稱作“擇一說”。既然折衷說中也包含了主觀標準,那么上述主觀標準所存在的問題,在折衷說中仍然存在。只要在標準中考慮行為人的個人特質,也就是站在行為人的立場上來評價其預見能力,我們就不能不認為其沒有預見之現狀的存在“都是合理的”,同時,折衷說還有違適用法律人人平等的現代法律原則,不論是何種折衷說,同樣存在著主觀判斷與客觀實際不吻合的情況。
我們認為,在判斷行為人注意能力的標準上,該標準必須能很好的解決本文開頭所提出的行為人的注意能力所存在的兩個最基本的問題,據此,我們提出“客觀注意的主觀化標準”學說。注意義務的標準是客觀的注意義務與主觀的注意義務的統一,在其注意能力的判斷標準上我們理應同時考慮行為人與一般人的能力。正如韓忠謨先生所言:“以一般人之最高注意限度,而于此限度內,尚顧及行為人之注意能力,以主觀標準為注意之最低限度,舍長取短,兼備主觀說與客觀說之精神,立論最為妥切?!焙喲灾?,“客觀注意的主觀化標準”是以一般人的注意能力為基準,綜合行為當時的具體條件,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地根據行為人個人的具體主觀特征,判斷他在當時的具體情況下有無注意能力,當然,主觀化不是沒有限制,而是有其上限和下限。
(一)一般人的定義
在討論刑法上的過失注意義務的場合,“客觀注意的主觀化說”認為應該以“一般人”的注意能力為基準來探討。此處的“一般人”是指行為者的屬性。如此,所謂的“一般人”,并不是以國民全體作為母體的平均人,在這里它只是局限于某社會活動專門領域的人的范圍之內。例如,在決定進行腦外科手術所要求的客觀注意義務內容時,必須以平時進行手術的腦外科專家的知識和技能作為基礎,而不是以內科醫生甚至是醫生以外人員的能力做基準來決定的[25]。顯然,所謂一般人不是社會上一般的通常人,而是指與行為人處于相同立場的通常人。例如,像醫生失誤致死傷事件,以醫生這一職業上的一般人為基礎判斷預見可能性那樣,考慮專門性等而以與之相當的一般人易位于行為當時的情況,判斷結果發生的預見可能性。關于汽車駕駛事故,要以具有與行為人一樣的駕駛資格和經驗的一般人為基準。
然而,“一般人”的這一定義產生了兩大問題:其一,我們一方面說到“一般人”,另一方面又要考慮行為人屬性等個別情況,我們在什么范圍內容許該矛盾和如何解決該矛盾?其二,我們考慮行為當時行為人的屬性等個別情況是將客觀注意義務的內容個別化、主觀化,也就是說“客觀說向主觀說接近”,那么,客觀說會不會被主觀說所取代或“主觀化”有沒有明確的界限呢?(注:這是在研究過失犯的注意義務內容時,哪些應該客觀地考慮,哪些應該主觀地考慮這樣一個解釋周知的境界設定的問題,也就是違法論范疇內的一個問題。)
(二)客觀注意的主觀化
首先,我們討論第一個問題。刑法規范是為了對人類行為施加影響而設定的,原本只要有可以施加影響的要素,就有可能起作用。換言之,刑法就是規定了這樣一種義務:擁有一定知識和能力的人以現存條件為前提,運用自身的知識和能力避免法益侵害的結果,反之也不成立。刑法不能授予沒有知識的人以知識,也不能給予沒有能力的人以能力。在這個社會里,像醫生的手術一樣,存在著一系列僅限于擁有一定學識、掌握一定技能、積累一定經驗的專家才被允許進行的危險行為。刑法就是以此為前提,為了避免法益侵害,禁止不具備必要能力的人進行危險行為,而專家則被要求在行動時有作為專家的注意。據此,即使完全一樣的危險行為,根據各人注意能力的差異,刑法要求遵守不同的注意義務。因此,“一般人”不可能以國民全體作為母體,而要局限在該社會活動領域范圍內,這一問題也就理所當然。從這里我們可得出一個重要結論:刑法設定行動基準,對于不能影響到的要素,刑法規范即使想起作用,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因此,在決定客觀注意義務內容的時候,除去行動規范能影響到的情況,還要考慮到與行為的客觀面跟主觀面相關的全部個別情況,盡可能去接近現實。換言之,“主觀化”是不可避免的。例如,對于刑法規范影響不到的同身體能力有關的事情,須以行為人為標準。汽車司機因為突然劇烈的胃痛,不能進行恰當的方向盤操作,這時把“劇烈的胃痛”這一情況拋開,只考慮“客觀”的注意違反是不妥當的。
(三)主觀化的下限
對于行動規范能影響到的情況,客觀基準是適用的。但是,如果除去這種情況考慮到行為時行為者的屬性等個別情況也要全方位考慮進去,就將客觀注意義務內容個別化、主觀化。如果是這樣,客觀說就逐漸接近主觀說。這就產生了一個疑問:規范或是行動基準,是出于一般預防目的而設定,必須有一般化、普通化的可能性,但又要作為其他人的行動基準來發揮作用,被個別化了的行動基準與這些情況是否自相矛盾?這正是前文提出的兩個問題中的第二個。
(1)主觀違法論
“客觀注意的主觀化”學說是否會否定違法和責任的原則?這種情況是不會發生的[25]338。根據以行動規范論為核心內容的行為無價值論的主張,違法判斷的對象,按其意思指“行為及產生結果的因果過程”的控制人;而責任判斷的對象,是依據規范意識“產生意思決定的心理過程”的控制人。兩者評價對象不同。為遵循行動規范所必備的能力及其可能性是違法要素,根據規范意識來控制違法行為的動機,為此所必備的能力及其可能性是責任要素。
(2)“主觀注意能力”的考慮
具備行為能力乃至行為可能性,卻缺乏以結果回避義務為前提的主觀注意能力的情況,是否與“客觀注意的主觀化”學說自相矛盾?筆者的結論是:結果回避義務也是可以作為具體化規范的內容加以考慮,應該在考察了與之相適應的主觀能力的基礎上再決定具體的結果回避義務內容,這是不會自相矛盾的。德國通說只考慮實行行為能力,我們認為這是不徹底的。不管是相當于實行行為前提的作為義務,還是具體化了的結果回避義務,都應貫徹以行為人為基準。例如,公交車司機突發心臟病,踩剎車緊急停車而對乘客造成了傷害,這種不能停止作為,或者說是很難停止作為的情況,德國通說承認其有違法性。綜上,主觀化的下限是由行為者的主觀能力限定的,因為行為人的注意能力低于一般通常人的情況與之相對應的注意義務內容不得不個別化且主觀化。
4.主觀化的上限——本人的注意能力超出一般通常人的情況
在行為者的注意能力超出了一般通常人的情況下,例如,某醫院醫生是當時血友病治療的最高權威,接觸的是與一般??漆t生質量都不同的信息,出了問題是否應該對其以更重的注意義務來要求呢?原則上說,行為人的注意能力超出了一般通常人的話,尋求與此相對應的結果回避措施是理所當然的。擁有特殊的知識對特殊事實有足夠認識的時候,將行為人的這些能力作為前提是可能的。(注:德國學者羅克欣(Claus Roxin)認為,行為人的能力低于一般通常人時以一般通常人為基準,而行為人的能力超出一般通常人時則以行為人的主觀能力為基準。對于這種折衷的說法是否可行還存有疑問。)然而,我們還考慮到,為了完成社會任何的共同作業,共同勞動者之間要進行任務分配,以該分配相關的社會規則作為基礎,不論預見可能性的有無,都可以理解為限定結果回避義務了。像這樣的社會行動準則的一般化,在危險活動事實進行的場合自然而然地進行著。這樣一來,在行動基準一般化了的領域里,超過“一般人”的行為人的主觀注意能力在問題形成之前,就已客觀地給注意義務劃好了界限。筆者認為,通過對抽象危險的衡量進行判斷是不可取的,刑法學要求看到社會的現實,注意義務的范圍應該包括可能產生不合理、不公正危險的行為。在本人的注意能力超出一般人的情況之下,以行為者的注意能力為標準還是以一般人的注意能力為基準,需采取特定的程序,盡可能以事實根據為前提,從行動規范論立場出發,通過專家檢查與驗證等一系列“客觀化”過程來決定,這樣所采用的理論也遵循了主客觀一致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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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stantial Standards of Duty of Care in Determining Criminal Negligence
LI Xi-hui, LIU Qi-xiang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Wuhan University Law School, Wuhan 430072, China)Abstract:
Theories of substantial standards of duty of care differ greatly in criminal law. In Anglo-American legal system, there are two doctrines: the objective doctrine and the mixed-subjective-and-objective doctrine. Three doctrines exist in the common law system: the subjective doctrine, the objective doctrine and the compromise doctrine. In China’s criminal law, one can find the subjective doctrine and the mixed-subjective-and-objective doctrine. After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standards of duty of care, this paper maintains that it is best for us to uphold the doctrine of subjectivized standards of objective care.
Key Words:duty of care; ability of care; subjectivized standards of objective care
本文責任編輯:梅傳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