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營企業值得尊重

桓玉珊，1937年6月生，河北樂亭人，1961年于天津大學畢業，高級經濟師。對物資流通和非公有制經濟領域頗有研究。曾任國家物資部副部長、全國工商聯副主席兼秘書長。現任全國工商聯顧問、中國物資流通協會顧問、中華名人工作委員會副會長。

采訪:莫月、薛躍進

攝影:驍勇

時間:2007年1月

地點:北京

:您喜歡橋牌，還常參加一些重要比賽，成績不錯吧?

桓 玉 珊:還可以。

:打橋牌多少年了?

桓 玉 珊:1992年開始學的，那時候還在物資部當副部長，工作忙，偶爾打打橋牌放松一下。

:大學畢業后就一直在物資部嗎?

桓 玉 珊:在科學院計算機所待過一年。然后就一直在物資部，從一般辦事員做起。后來國家把內貿部、商業部、物資部、供銷總社這四個部委合并成內貿部，我就調到工商聯工作了。

:您在全國工商聯擔任副主席和秘書長期間寫過不少文章，談民營企業、個體工商戶等等。一些問題到現在還有爭議。

桓 玉 珊:民營企業的成分比較復雜，參與者的素質也不一樣，引起一些社會議論是很正常的。你想，在改革開放初期，都什么樣的人搞個體戶呢?不能在國家機關上班的，不能在國營公司里工作的，是那些沒生活出路的人，甚至是在人生道路上受過挫折的人。

:人們曾經對個體戶有偏見，甚至歧視。

桓 玉 珊:一開始是有這樣的現象。我們經歷過一個較長的計劃經濟時代，長期搞的是階級斗爭，批判資產階級思想甚至小資產階級思想。這個在人們腦海中影響是比較深的。現在人們對私營企業的看法已經有了根本性變化。

:但現在有人對私營企業老板心里不平衡。

桓 玉 珊:現在的一些私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最開始是從小本生意做起來的，看到人家有錢了，有些人也許會產生不平衡的心理，但整個社會對個體企業和民營企業家還是越來越尊重了，因為非公有制企業為國家經濟發展、擴大內需和增加社會就業等方面做出了很大貢獻，誰都應該看得到。

:那您是怎么評價私營企業的?

桓 玉 珊:應該這樣看，在長期實行計劃經濟的影響下，當初有人歧視個體戶和私營企業，甚至把個體戶視為不是正經人干的事兒。但隨著私營企業的迅速發展，國家對非公有制企業的評價也一次一次地強調起來:從組成，到重要組成部分，到支持發展，再到GDP所占份量的比例，非公有制企業為國家和社會做出的貢獻顯而易見。

:您認為非公有制企業迅速發展的原因是什么?

桓 玉 珊:私營企業一般是生存在國營企業的夾縫里，要想生存發展，不勤奮、沒有吃苦耐勞的精神不行。另外，沒點思路不行，沒有某一方面的特殊知識恐怕也是不行的。這就要求非公有制企業的用人機制和決策機制必須靈活。他招聘什么樣的員工、引進什么樣的人才、對市場做出什么樣的決策，都很及時。往往就是總經理說了就算。國營公司不行，先回去商量，開會，然后下邊的分部經理提出意見來，等決定了，市場早讓別人占領了。為什么柳傳志的公司發展快?他有一批懂業務的人。他是人才，下面還有各方面的人才，又善于科學決策，又有資金在后面支撐著，當然發展得快了。

:所以，在某些領域里，在公平競爭的條件下，有些國有企業是競爭不過私營企業的。

桓 玉 珊:這里邊有好多深層次的原因。

:私營企業有手段?

桓 玉 珊:什么叫有手段?我在工商聯工作的時候，有一個私營企業來匯報工作。他是搞廢舊金屬回收的。我說物資局應該有物資回收公司，他說他就是承包了當地物資局的物資回收公司。那個物資回收公司經營賠錢，給他承包經營就掙錢。為什么國營的就賠錢，變私營了就掙錢?當時有一種流行的看法就是認為私營企業有手段。我看這個手段未必就是行賄。我們國營物資回收公司也有經營好的，也是有手段嗎?還是一個敬業精神和從業態度的問題。

:這是“大鍋飯”年代普遍存在的現象。

桓 玉 珊:對。私營企業沒有“大鍋飯”，沒有依賴性，他必須要一心一意地經營，否則就生存不下去了。

:說到國有企業和私營企業的差別，與國有企業、外資企業相比，民營企業在獲得生產要素、市場準入、產權保護等等政策待遇上還在處于不利地位。有不少私營企業都有這方面的體會，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桓 玉 珊:我在物資部的時候，國家相關文件規定，有41種重要生產資料不得由私營個體企業經營。我到工商聯工作后發現，這個文件已經不合乎國情了，大批的私營企業都在經營文件中限制的生產資料。那年我到南方，看見那個市的物資局門口就有三家經營鋼材的個體戶門面。我問當地領導:國家有文件規定，為什么不禁止啊?市里領導說，不是不想執行，是我需要鋼材，你又不給我鋼材，有人能搞來鋼材滿足市場需要，不用的話，我這個城市怎么發展?當時想反駁人家的意見，但感覺有點蒼白無力，也不好反駁什么。

:那時候生產資料很緊張。

桓 玉 珊:很緊張。但生產企業已經有了一定的經營權，計劃外也能搞到一些。限制私營企業經營的這41種重要生產資料，都是當時比較緊俏的物資產品。當然現在情況已經和那個時候大不一樣了，國家對私營企業保護、支持的力度不斷加大。總體情況正在改善，但也存在一些政策滯后的問題。

:感覺您對私營企業很尊重。

桓 玉 珊:只要是合法經營的私營企業，本來就值得尊重。

:但私營企業的社會信任度不是很高。

桓 玉 珊:這里有兩方面的原因，一個是前面我們說過的，是過去計劃經濟遺留下的偏見;另一方面也是私營企業本身的問題。起家的時候，誰都想有經濟效益，效益越快越好，效益越多越好。都想把企業做大。做大的原因很多，企業人的決策正確與否，社會大環境對它所在行業的支持力度，領導班子能不能多謀善斷，另外資金來源是否充足等，因素很多。在經營的過程中，有的能按照正常的軌道走，也有的就用不是很正當的手段來做，給整個私營企業都帶來了不小的負面影響。但是總的來看，經過起步階段，企業都會往正路上走的。

:要消除那些負面影響還需要一個過程。

桓 玉 珊:私營企業也在努力。因為企業做大以后，他需要企業信譽，講究做老板的人格、對社會的回報，也講究一定的社會地位。所以他想在地方上做個政協委員啊、人大代表啊，這對他企業的發展有好處。比如說參加工商聯，可以把這個組織作為一個后盾，來維護私營企業的合法權益，反映私營企業的合理要求。當企業出現問題自己又沒力量解決的時候，就需要靠一個組織來解決問題。

:現在一些商會、行業協會都有民營企業家擔任重要職務了，而且也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

桓 玉 珊:我們的協會有一部分就是原來政府機構的翻版。比如說物資部，有中國物資流動協會，會長就是物資部的部長，副會長是副部長。還有相關各部委的一部分部長，個別的當副會長，其他的當常務理事。物資部下邊的金屬局成立了中國金屬采買協會，金屬局局長任會長，一開始的協會就是這樣的。

:咱們國家的行業協會基本上是官方或半官方的性質。下邊有企業講是“二政府”。

桓 玉 珊:按道理講就是企業辦商會。現在也是在朝這個方向改進。全國工商聯是國家的，下面各省、市、縣的基層商會是企業家在辦。企業家辦商會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經費不要國家負擔，企業家自己解決;二是企業家辦商會最了解商會組成人員的情況，貼得比較近，思想溝通比較容易。我個人體會，作為一個黨的干部，做工商聯主席的時候，跟下邊的企業接觸總是有距離的。

:其實從另一個角度說，私營企業老板擔任商會領導或擔任一定的社會職務，對他本人也是激勵。

桓 玉 珊:對。如果他在人大，政協或者青聯有一席地位，就要注意企業的影響和個人形象。不能偷稅漏稅，要合法經營。你看現在許多私營企業家都成了社會名人，他的企業行為和個人行為都在公眾輿論的監督下，絕大多數企業家都很重視自己企業和他個人的形象，因為他是名人了嘛!

:說到名人了，您是中華名人協會副會長，您認為名人的基本標準是什么?

桓 玉 珊:我認為名人標準有三個，一是行業性，二是地域性，第三就是時效性。什么叫行業性呢?比如說你是當記者的，在記者圈里很有名，但是打橋牌的圈子里不一定有名;還有地域性，河北省省委書記在河北省很有名，但四川省的老百姓不一定知道你是誰。另外還有時效性，你這個時候是名人吧，過兩年就不一定了。

:一些老的藝術家，比如郭蘭英，年輕人不知道她了。

桓 玉 珊:哈哈，光知道宋祖英了。

:您說的也是私營企業家作名人的標準?

桓 玉 珊:差不多吧!這是我提出來的三個標準。但名人最終不是靠誰評出來的，而是你自己做出來的。比如你是民營企業家，你在你那個行業里做得如何?產品質量、銷售量怎么樣?你在當地的影響怎么樣?你以前是很有名的企業家，現在做得怎么樣?

:現在有些媒體很熱衷于評選名人，一些私營企業的業主還是比較在意評選結果的。

桓 玉 珊:把做得好的企業家相互比較一下，這種評選是對企業和企業家的宣傳。但是不能濫評。媒體要對社會負責。

:您說的對。媒體一些不負責任的言論會被網絡迅速傳播。網上個性的觀點多，跟主流媒體不一樣。

桓 玉 珊:有一些也是胡說八道。比如說中醫違反科學規律，不能信中醫。中醫能夠存在幾千年，說明它是有科學性的。我不是醫生，就這么判斷。中國人真正接觸西醫不足百年，之前中國人誰有病都是中醫中藥阿。中醫有中醫的道理，但是說中醫萬能，肯定不是。說中醫能夠代替西醫也不行。中醫，包括藏醫、苗醫，少數民族的一些治療方法，都是長期積累流傳下來的，沒有科學性能傳下來嗎?跳大神的也有人信，但不能在社會上開一個診所說我能這樣治病，敢嗎?因為大部分人都反對，他是假的嘛!

:說到中醫，過去都是祖傳的，也是私人企業，那些中醫名家差不多都是私營業主啊!

桓 玉 珊:家族坐診有另外的考慮，除了看病以外，是為了自己生活。私營企業也好，個體經營也好，機制上的優點非常突出。侯寶林為什么相聲說得好?說得不好沒人聽，他掙不到錢啊，沒飯吃。現在說相聲為什么說不好，他說不好也照樣有人發工資啊!

:那就讓相聲演員都改個體好了!哈哈......

桓 玉 珊:(笑)其實私營企業在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也是有局限的。因為到了這個程度，家族企業本身的經營能力、科學知識、管理方面的經驗都不夠了。美國的王安公司，原來在世界排行第九，王安老了以后，他兒子經營了兩年，就不太好。后來又把經營權交給了另外的人，公司又起來了，這就是例子。子承父業，接受的是你父親的那些東西，沒有最先進的東西。

:國外的許多家族企業，像生產馬爹利酒的世界知名企業，經營權是在外來人的手上。

桓 玉 珊:所以像這樣的企業和企業家是很受尊重的。因為他尊重科學，尊重市場，尊重消費者嘛!

:中國的私營企業也應該意識到這些。

桓 玉 珊:已經意識到了。也有企業這樣做了。我剛才說了，合法經營的私營企業值得尊重。那么為國家和社會做出貢獻的私營企業和企業家，當然更值得尊重了。

:您說的對。

桓 玉 珊:隨便聊嘛!

:跟您聊天很有意思!

桓 玉 珊:哈哈，我心態還算年輕啊!

:這跟打橋牌有關吧?

桓 玉 珊:有關系。

:謝謝您接受我們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