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百合花》 曖昧 抑崇高
摘 要:本文從精神分析學角度,重讀茹志鵑的小說《百合花》。在對小戰(zhàn)士和新媳婦的心理特征作了重點分析之后,進一步探討了文本的價值問題。該文本在思想上揭示出了崇高背后的曖昧性,在美學上提出了“抑崇高”現(xiàn)象。
《百合花》這篇小說誕生在一個大寫崇高的年代,寫崇高也成了這部短篇不可避免的主題。然而,在對崇高的表述上,與當時有代表性的同類作品相比較,這朵引人注目的“小花”有著明顯的差異,這種差異筆者不妨稱之為崇高抑制,或者說抑崇高現(xiàn)象。在那個年代,這種抑崇高現(xiàn)象造就了對一般性崇高理解的陌生化處理,以致其一出現(xiàn)就引人注目,從而形成了一種新的藝術欣賞法則。新法則雖然嶄露頭角,但并沒有引起理論界的特別強調與專門討論,理論界往往更注意小說的現(xiàn)實主義的一面,這不能說不是一種欠缺與遺憾。作為補充,在這篇文章中,通過對《百合花》解讀,我將就“抑崇高”這種藝術法則的形成過程#65380;表現(xiàn)特征及美學和思想意義作一個較為詳細的解說。
一#65380;超我的完成
小說在描寫小通訊員這個角色時,強調了兩個有意思的細節(jié):一是小通訊員與“我”之間強烈的距離意識以及“臉紅”特征,在護送“我”到包扎所的路上,小通訊員與“我”總是若即若離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這段距離既能保證“我”作為被保護者不致掉隊,同時又避免了二人間太過靠近,開始的時候,“我”對此極為不解甚至有些不滿,但馬上便以一種過來人的心態(tài),似乎理解了小戰(zhàn)士這樣做的理由,認為女同志下部隊,總有些不便,但問題在哪里,“我”沒有做進一步說明,而是主動靠近小通訊員,與他聊天,沒想到這使得這位小戰(zhàn)士更加局促,忽地臉竟紅了開去;二是“借被”過程中的張皇表現(xiàn),當“我”看見小通訊員在新媳婦的門口借被子時,高興地和他打招呼,這位小兵卻垂首扭頭就走,張皇中,自己的衣服掛在了門邊的釘子上,軍服被撕開一個口子,新媳婦剛想拉住他,為他縫補衣服,不想他飛快地跑了。通過這兩個細節(jié),筆者發(fā)現(xiàn),在小通訊員與女性的接觸過程中,總有著輕微的心理及行為失控,這種失控是輕度神經癥的一種體現(xiàn),反映出小通訊員內心深處那種無法遏制的異性焦慮,而這焦慮的來源,明顯出于原始的“性”渴望和現(xiàn)實禁忌之間的矛盾沖突,確切點說:小通訊員的焦慮實際是由于性壓抑而導致的。既然涉及到性壓抑問題,自然便想到弗洛伊德的泛性化的精神分析理論,不妨用弗洛伊德的觀點,分析一下,看看小戰(zhàn)士的“本我”如何向“超我”轉化,他的“超我”最終如何實現(xiàn)。
對于小通訊員的入伍行為,可分三個階段來加以分析:
“參軍時的自我”及其焦慮。按小說所言,小通訊員的入伍過程似乎很平常,不過是部隊轉移時,自然而然跟了去了,淡化到不值一提,但如果用弗洛伊德的觀點看,事情就不那么簡單了,由“性沖動”所引發(fā)的“戀母情結”與各種嚴格的現(xiàn)實禁忌(如道德禁忌#65380;法律禁忌等),在入伍前的小戰(zhàn)士心理同時發(fā)揮著作用,罪惡感與欲望相互扭斗,引發(fā)了他在心理上強烈的焦慮意識,這就是“自我” 的焦慮,為了排遣這種焦慮,他選擇了離家出走,偷偷逃入部隊成了他離家出走的一種象征,或者說成了他淡化焦慮的必然選擇,即用距離來淡化心理焦慮。除了淡化作用,參軍還有另外一層作用——發(fā)泄作用,這需要從戰(zhàn)爭的本質角度做一些分析,因為,拋開政治目的不說,如單從人與人的關系角度講,所謂戰(zhàn)爭實際就是合法的#65380;合道德的人殺人,所謂戰(zhàn)爭英雄,常常不過是通過釋放大量的人血換來的,戰(zhàn)爭也使得殺戮#65380;掠奪等行為在戰(zhàn)爭道德的猙獰面目下,張牙舞爪地崇高了起來,而這種崇高從頭到腳都釋放著人類的邪惡本能,浸淫著人類與生俱來的生存焦慮,比如美國對伊拉克的那種充滿重度神經癥傾向的進攻。繼續(xù)回到關于小說的文本分析,小通訊員的參軍行為也有著類似的自我泄導的意識因素存在,即通過戰(zhàn)爭中的死亡游戲來釋放邪惡的“本我”,轉化焦慮,實現(xiàn)心理平衡。可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簡單,即使在軍營,即使成為了一個戰(zhàn)士,他的焦慮度非但沒有消除,反而似乎更重了,請看小通訊員的第二階段:
“兵營中的自我”及其焦慮。或許距離感一定程度上多少淡化了他的戀母焦慮,而這種由性本能所引發(fā)的焦慮卻依然存在,難以克服,其中的原因在于:一#65380;當兵時間不長,只是一個做后勤工作的小通訊員,無法直接在最前線參加集體的死亡游戲,本能發(fā)泄受到了抑制,難以發(fā)泄便會淤積;二#65380;“人民軍隊”內部有各種的規(guī)則和相應的嚴格的懲罰措施,每一條都代表了一種黑色禁忌,禁忌緊緊箍住小通訊員的神經系統(tǒng),使他總處于抑制狀態(tài);三#65380;當時的軍隊基本上是男人的世界,與入伍前相比,十八九歲的小通訊員缺少了與女性接觸的心理準備,在性焦慮的作用下,一旦與女性接觸,輕微失控的神經癥傾向就會產生;四#65380;小通訊員的本能無疑還受到各種現(xiàn)實道德的抑制,造成焦慮,即使通過相應的日常德行,即所謂的善,轉化了一部分能量,焦慮卻依舊存在。所有這些抑制與反抑制力相互抵牾,攪動焦慮漩渦永不停息地旋轉。這在小通訊員身上表現(xiàn)為兩類有些極端化的性格和行為傾向,一類屬于“善”的傾向,比如在一般性教科書中所形容的憨厚#65380;樸實#65380;天真#65380;關心人以及可愛等等;一類則是輕微的神經癥傾向,如臉紅#65380;略顯冷漠#65380;失態(tài)或者張皇等。“兵營中的自我”,其焦慮在時間上帶有永恒特征,因為只要觸發(fā)焦慮的各種原因存在,只要有意識的肉身不死,那么這種焦慮永遠不會消除。用一句宗教語來形容,這個“自我”帶有強烈的原罪意識,“它”是一個有著深層痛苦的矛盾體,那么“兵營中的自我”又該如何完全消除焦慮呢?小說中,作者巧妙地為小通訊員安排了一個壯美的舍己救人的自死結局,這個結局,就是我接下來要討論的,第三階段:
“超我的完成”。在《圣經》故事中,有所謂耶穌的死,耶穌自誕生之日起,只要他還擁有著凡人肉身,他就無法避免現(xiàn)實的各種誘惑的折磨,象征性地表現(xiàn)為撒旦加諸他的各種引誘,誘惑引申為“本我”,他必須抵抗“本我”對他的侵蝕,抑制“本我”的出現(xiàn),如撒旦一樣不死的“本我”反過來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他的靈魂,只要活著一天,他便陷于最深層的焦慮中,他的選擇只有死,通過慨然赴死走向最完滿的“超我”,隨著肉體的死亡,性別與性也同時被取消了,耶穌的復活不是肉體的復活,而是精神的升華與不死,這也是東方神道的最高境界,所謂的超我#65380;無性及不死。同樣,永恒的焦慮困擾著戰(zhàn)士那個“兵營中的自我”,既然還無法沖到最前線體驗死亡的快感,只能在面對死亡的絕對選擇中,在舍己救人#65380;舍生取義的行動中去解脫焦慮,升華自我了,于是,在小說中,作者為小通訊員設計了一個崇高無比的死亡結局,當一顆哧哧冒煙的手榴彈落在擔架旁,眼看傷員面臨死亡的威脅時,小通訊員毅然選擇了撲上去,以大無畏的自死以換取傷員的生,從而完成由自我向超我的完全轉化。
作為對于這種轉化模式的意義補充,新媳婦是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形象,在這個人物身上,有兩個情節(jié)很耐人尋味,“借被”與“照料傷員”。下邊分析一下這兩個情節(jié)的內在含義:與男性的戀母情節(jié)相對,女性為戀父,這在最初引發(fā)的是亂倫的焦慮,而在與異性有了婚姻契約后,女性的這種焦慮常又表現(xiàn)為對于出軌的隱秘渴望與焦慮,這本身體現(xiàn)出一種渴望能夠自由釋放性本能的取向,一般情況下,這種心理在倫理定型#65380;禁忌較多的社會中,比如在封建社會中,多停留在焦慮階段,不過也有例外,《蔣興哥重會珍珠衫》講的便是一出封建社會下的婚外情的故事,成了現(xiàn)代社會婚外情作品的母題。把話題扯回來,新媳婦生活的環(huán)境實際是一個雖然提倡革命與解放但仍或隱或顯地,存在大量傳統(tǒng)禁忌的環(huán)境中,因此,自由釋放個人性力的行為無論在心理上,還是在現(xiàn)實中都受到嚴格限制,在行為上,新媳婦雖然比小通訊員表現(xiàn)更加自然,但由于新婚不久,那種身受傳統(tǒng)的性禁忌影響的心理依然非常強勢地左右著她的思維方向,然而,新媳婦能夠很快地完成她的心理及角色的轉化。拿“借被”這一情節(jié)來說,“被子”作為床上用品,就新婚的媳婦而言,帶有一種曖昧的性象征意味,“借”引申為向夫妻以外的人(主要是男兵)展示#65380;公開或者借出自己,在借的問題上,這位新人的剎那的“猶豫”動作,說明她首先受到了現(xiàn)實禁忌的制約,不過她的潛意識中卻有“借出”的渴望,因而,她很快作出了“借出”的決定,還在最后一幕中,主動“送出”了自己的新棉被,把它墊在小通訊員的身下,永久為小戰(zhàn)士陪葬。現(xiàn)實中的“借出”#65380;送出在道德層面上體現(xiàn)為“善”行,這樣,新媳婦的出軌焦慮也在與善的結合中獲得相應的轉化和釋放。“照顧傷員”與此類似,突然要去服侍大量的陌生男兵,開始時,新媳婦處于羞怕狀態(tài),而在小說的結尾,在照顧小通訊員的尸體時,新人主動為死去的小戰(zhàn)士解衣服,擦拭身體的動作則更加明確地指出了這種轉化的曖昧特征。
總之,無論是注定要小通訊員死,還是作為生者的新媳婦,最后都在“死亡”的結局中合二為一,性別界限沒有了,欲望釋放了,焦慮解除了,超我完成了,精神永恒了,崇高誕生了,一個新的東方神話隨之產生,震撼人心的美感從神話中漫無邊際地鉆出來,包圍你。本能的抑制與轉化在自然而然中,造就了崇高,形成了作品的抑崇高現(xiàn)象。
二#65380;崇高的陌生化
《百合花》寫崇高,然而,崇高只是在小說的結尾部分完成,真正引人注意的,是那種游蕩在字里行間的揮之不去的“抑制”鬼魂,比如:小通訊員總遠遠地躲著“我”,被“我”靠近時,小通訊員莫名的臉紅,槍口插著的鮮花#65380;樹枝,小通訊員低著頭,慌慌張張地跑開,掛開的衣服洞口,新媳婦默默地為死去的小通訊員墊被子,流著眼淚默默地為他擦拭身體。即使寫小通訊員的崇高之死,在敘述上,也采用了軟著陸的方法,作者并沒有采取在場的方式去見證小通訊員的舍己為人,殺身成仁的過程,而是讓流淚的傷員自己講出來,整個過程在人的大腦中轉站稍事休整,再行出發(fā),這樣,就可以避免直呈死亡與流血場面的那種過度的血腥刺激,從而有效抑制了崇高的張牙舞爪之態(tài)。再加上俊逸#65380;婉約的語言,小說整體上的抑制傾向非常明顯,把崇高自然融化在帶有抑制特征的優(yōu)美中,所謂陽極而陰生,以陰促陽,用平淡來造就濃烈,陰陽相生,成就了這篇小說獨特的藝術品格。
這種格調,與同期#65380;同類題材作品相比,如《保衛(wèi)延安》《紅日》等作品,有著明顯的風格差異。《保衛(wèi)延安》等作品的藝術品格張牙舞爪,它更多是通過在戰(zhàn)爭過程中,在帶有強烈政治傾向性的正義與邪惡的存亡對立中,在生與死之間的血腥對殺場面中,來刻畫英雄,抒寫崇高,因此,這樣的崇高,當英雄立起來時,滿臉煙火,衣衫襤褸,骨感強烈,而他的周圍則滿目瘡痍,一地死尸;這種崇高更注重量的巨大,由于力量#65380;外形對比上的巨大差異,使感受者心生畏懼#65380;仰慕之意,崇高感油然而生。如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所描述的:“好像要壓倒人的懸崖峭壁,使我們的抵抗力在他們的威力之下相形見絀,顯得渺小不足道。但是只要我們自覺安全,他們的形狀愈可怕,也就愈有吸引力;我們就欣然把這些看作崇高……”《百合花》則恰恰相反,首先它有意淡化了明確的政治背景,它不像《保衛(wèi)延安》那樣,能夠喊出諸如保衛(wèi)黨中央#65380;保衛(wèi)毛主席等明確的政治口號,在關于政治信仰的明確表達方面,它與王愿堅的《黨費》同樣拉開了距離,這樣做避免了革命年代在政治理解上的崇高褊狹,從而能夠賦予崇高更加永恒#65380;廣泛的意義;其次它直接將更多的筆觸善意地探向豐富的人性世界,避開了血腥的殺氣,避開了政治的喧囂,迎來中國傳統(tǒng)上關于“仁”本質的崇高理解,即“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仁者愛人,為了救人而不是殺人,去毅然選擇死亡,這種基于人道追求上的崇高,可以說在任何時代都會暢通無阻。這實際上已經使小說的藝術品格跳出了關于崇高的量化#65380;自然化的形式范疇,而升華到了人類的道德形而上的范疇中,崇高本質也就成為了對某種高尚德操的崇敬感,這又與康德的認識不謀而合,康德曾專門把不畏險阻#65380;不折不撓的戰(zhàn)士說成是最受人尊敬的崇高對象,并認為力量的崇高主要指一種“勇敢精神”;再次,如果說《保衛(wèi)延安》等作品整體迸射出來的是一股不可遏制的#65380;激情四射的,甚至是缺乏控制的純陽剛之氣的話,那么《百合花》則給人一種陰陽相生,崇高寓于優(yōu)美之中的克制感,如果說崇高是一座不斷上沖的大山,《百合花》則為這座崇高之山緊緊地套上了一個箍,形體依舊,內質不變,因為一個箍,作品的張力無形中增強了,一篇短短的《百合花》,反比一部長長的《保衛(wèi)延安》更加耐讀了。
不僅在這一篇作品中如此,在茹志鵑其他一些寫崇高的作品中也有類似的陌生化處理,如《高高的白楊樹》中,在寫 “大姐”之死的時候,“我”拋開了視覺見證法,而代之以聽覺感受,先是隔山聽到“大姐”唱起嘹亮的歌聲,之后便聽到兩次爆炸聲,事后有人去爆炸地察看,發(fā)現(xiàn)兩具敵人的尸體,以及“大姐”的一點物品。這是軟著陸的變形運用。在《黎明前的故事》中,作者雖然用的是“他”敘述方式,卻選取了處于懵懂狀態(tài)的兒童的視角,比如在講述父親被抓走一節(jié)時,利用兒童心理似明非明的懵懂特征,恰到好處地弱化了現(xiàn)場見證的強烈感。可見,在那個大寫崇高的年代,茹志鵑寫崇高有自己的獨特之處。而這個獨特點,在當時,是一種新創(chuàng)。
三#65380;抑崇的意義
抑崇高的意義首先是思想上的,在《百合花》中,如果說崇高的實現(xiàn)是基于對形而上道德的無條件履行的話,那么,對于形而下的感知世界,包括意志主體善的一面和曖昧的一面,作者沒有刻意取舍,對他們的豐富性與復雜性,同時做了極富母性色彩的描述,整個事件的見證者“我”就是母性象征——理解#65380;寬容和愛心。這樣,作者既傾向性地展示了崇高的必然和可敬,又或隱或現(xiàn)地點出崇高背后的一些曖昧因素,從而能夠脫出單純時代的局限性,激發(fā)讀者對人性與崇高在復雜性上的思考。其次,為藝術價值的考察,筆者以為,《百合花》中的抑崇高現(xiàn)象有三個特征:一#65380;從所謂關心人,為人著想的一般道德到舍己救人#65380;殺身成仁的高級道德,作品要體現(xiàn)道德的發(fā)展歷程及其崇高的絕對性,提升讀者偉大的心理崇敬感;二#65380;寫曖昧,曖昧有兩層意思,指存在于感知世界的雙重性與不可說狀態(tài),現(xiàn)實世界很復雜,有些事可說可做,有些事可說卻不可做,有的可做但不能說,有的事既不可做又不能說,曖昧便是不言而喻的潛行為與不言而喻的無言。以寫崇高為主,不回避曖昧,在曖昧與崇高間形成張力效應,用曖昧反襯崇高的不易,證明崇高的豐富性,使作品更加耐讀;三#65380;拒絕崇高的一般形式表現(xiàn),例如巨大#65380;粗糙#65380;直接甚至血腥,或者反其道而行之,勾畫渺小#65380;凡庸和陰柔等反類形式特征,并在話語的運用上更加趨于優(yōu)美,表現(xiàn)技巧上普遍使用“軟著陸”手段,以弱化強烈的現(xiàn)場感。如此三條,符合條件的作品根本找不到,因此只能說《百合花》只是寫崇高年代的獨特產物,是流行崇高的變異,不過是變徵崇高。然而,作為陌生化的一種產物,一種新的藝術品格,它又有著應該引起注意的一面。再次,涉及作品藝術特征的概括問題,筆者在講述“建國十七年文學”時發(fā)現(xiàn),對于某些有時代代表性的同類作品,一些教科書在概括其藝術特色時,往往喜歡重復同樣的觀點,比如,《創(chuàng)業(yè)史》《保衛(wèi)延安》《三里灣》及《百合花》等作品,把細節(jié)描寫#65380;心理刻畫各分列為一點,就不同作品而重復陳述,筆者以為這種做法實屬贅余。因為,在共和國文學界,“十七年文學”是一個所謂“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流行的年代,“現(xiàn)實主義”在共和國的經典解釋已經包括了“細節(jié)的真實性”這一條,心理描寫實際也是細節(jié)描寫的一個分支。既然“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屬于“現(xiàn)實主義”范疇,那基于那個時代的普遍主義要求,它便不可避免地要具備這樣一種基本創(chuàng)作特征。那么,明了了那個時代文壇的“現(xiàn)實主義”狀況,類似于重復陳述“細節(jié)描寫”#65380;“心理刻畫”之事就顯得有些多此一舉了,此類問題完全可以大而化之處理。有學者說中國古代的“點悟”式批評實際是一種行家間的對話,一言蔽之,點到痛癢處,話雖不免有些絕對,但未嘗沒有道理,高明的點評家往往具備廣厚的知識儲備,敏銳的藝術發(fā)現(xiàn)能力,使他能夠在普遍的煙霧中發(fā)現(xiàn)特異火花。如此出言,常一擊而中。晚清以來,中國文論界受西方思想巨大的分析能力的震撼與影響,分析工夫有了大幅改善,這是個好現(xiàn)象,然而相較于分析,綜合能力同樣重要,有評者只重分析,不看輕重,著文時,把大量屬于話語煙霧當成綜合,以致出現(xiàn)評論話語的重復累贅,慢慢失去了應有的“同中讀異”的靈性與活力,仿佛發(fā)現(xiàn)之眼生了白內障。有人說文學在走向消亡,我想,不是文學在走向消亡,應該說是評論者在失去判斷力才對。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王雪偉(1973- ),山東師范大學博士,河南信陽師范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