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12月20日,有“河南第一貪”之稱的王有杰,出現在湖北省荊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號法庭。
65歲的王有杰曾在河南省擔任省級領導整整十年,案發時擔任河南省人大常務副主任。他現在卻是受審之人。
庭審當天上午9時許,65歲的王有杰經兩名法警押解,出現在被告席上。據荊州市人民檢察院指控,王有杰共涉嫌收受賄賂634萬元,另有756萬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王案發跨度涉及其擔任河南省漯河市委書記,河南省委常委、鄭州市委書記及省人大副主任等職。
官至副部級的王有杰,是建國以來河南省目前因經濟問題落馬的最高官員。自2005年3月底被中紀委“雙規”后,王有杰在公眾面前消失了一年零九個月。
據檢方的起訴書,王有杰因涉嫌受賄于9月17日被北京警方刑拘,后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批準,北京警方于9月28日對其實施逮捕。2006年4月30日,王有杰案被指定在湖北荊州審理。
禍起“巨資救子”
2005年3月28日至31日,河南省十屆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召開。作為當地最高級別的會議之一,時任省人大常務副主任的王有杰自然不能缺席。
事出蹊蹺的是,3月28日見報的常委會領導名單中,還有王有杰的名字,位列河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徐光春之后,但到31日會議閉幕時,官方的新聞報道中已再無王有杰的名字,而省人大常委會其他副主任排序則沒有任何變化。
王有杰被中紀委雙規正是在3月28日至31日之間。“那是個下午,通知中層以上干部在小會議室開會。其實,大家心里當時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當時很多人都知道了。會開得很簡短,省委副書記支樹平宣布:王有杰同志因涉嫌經濟問題被雙規。”河南省政府一位官員說。
就在宣布的那一天,王有杰當即就被帶離鄭州,押至北京。
針對王有杰被查一事,“乍一感覺非常突然,但很快就不覺得了,第一感覺是‘到底還是出事了’。”上述官員坦陳,有關部門對王有杰進行調查的傳言有一兩年了,有心理準備。尤其是2004年底王有杰兒子被有關部門控制后,社會上這種傳言更加厲害了。
鄭州一位跑時政的記者介紹,在案發之時的河南省“兩會”期間,作為人大常務副主任的王有杰自始至終陰沉著臉、一言不發,與平時談笑風生的樣子判若兩人。“當時就覺得很奇怪,直到他被雙規才恍然大悟。”
據了解,在王有杰被雙規之前,他的兒子、女兒、女婿、妻子先后被有關部門雙規或調查,被人稱之為“全家覆沒”。
為王有杰提供辯護的是北京律師許九天,據他介紹,王有杰案發起因是他的兒子王鍇出事,仍羈押在河北保定的王鍇,不久將接受審查。
在鄭州房產界,王鍇之名可謂如雷貫耳。他最得意之筆莫過于收購有“鄭州第一高樓”、“中國第四座摩天大廈”之稱的鄭州裕達國貿大廈。王鍇擔任香港兆澤投資公司董事,這家注冊資本只有5萬港元的公司,于1999年11月100%收購了注冊資本為2.46億元的河南裕達置業有限公司。河南裕達置業有限公司創立于1993年9月,正是鄭州裕達國貿大廈的東家,公司號稱總資產21億元人民幣。知情人分析,王有杰可能為其子收購河南裕達置業有限公司暗中施以援手,并從中獲利良多。
王有杰受審時,檢方也對王鍇借其父職權強勢介入鄭州房地產市場進行了說明。根據起訴書載明,1997年底至1999年2月間,王有杰在幫助河南乾坤置業公司獲得鄭州林科路南、經一路東45畝的國有土地使用權后,王鍇一次性收受了河南乾坤置業公司董事長李政乾100萬元現金回報。
在鄭州,河南乾坤置業公司是出了名的房地產商,但從2006年6月起,這家公司的幾個樓盤都遲遲不能開盤。董事長李政乾也受王有杰案被接受調查。
在2004年底,王鍇由于重大經濟問題被調查。身為高官的王有杰準備施援手急救兒子。一個自稱是“某老將軍干兒子”的胡建軍,通過一位名叫趙川的人認識王有杰,胡建軍大肆吹牛博得王有杰的信任,他拿出上百萬元讓胡建軍運作,力圖擺平中紀委等高層機構。
但胡建軍的騙局未成,自己也身陷圇囫之中。2006年3月15日,胡建軍、趙川兩人被河南省三門峽市檢察院公訴,其中胡建軍涉嫌詐騙罪、趙川涉嫌介紹賄賂罪。
按后來檢方查明的真相,胡建軍只是一個小混混,1956年生于河南汝南縣,原來務農,后跑到北京找工作,1995年在某軍事類雜志工作時認識一些軍方的人。
王有杰前傳
46年黨齡和45年工齡,這是筆不錯的資本,但王有杰顯然最后沒能用好。
王有杰1941年5月生,他的少年時代在老家河南省新鄉市獲嘉縣馮莊鄉固縣村渡過。這是個離縣城20多公里的小村子,全村2000多人,王姓占了90%。
據村委會負責人介紹,王有杰弟兄三人,老大王有俊參加過抗美援朝,后來在鄭州鐵路局工作,退休在新鄉段忠義車站,已去世多年。弟弟是獲嘉縣人大主任。
70歲的王天印是王有杰的同村人,也是獲嘉一中校友。據他說,當時固縣村考上獲嘉一中的只有王有杰和他,“比考大學還難。”在他的印象中,中學時代的王有杰品學兼優,從來沒有和同學打過架,是班里的干部。高中期間,王有杰就已擔任學校的團支部書記,并且入了黨。
高中時代的王有杰,曾經作為獲嘉縣兩名全國先進民兵代表之一,去北京接受了中央軍委的表彰。
1961年7月,王有杰被保送到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哈軍工那是什么學校?出來就是官。”王天印說,當時保送的都是思想過硬,學習好,身體好,還要家庭出身好。而這幾樣,根正苗紅的王有杰一個不差。
事實上,在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學習的時光,也為王有杰積累了不少軍方人脈關系,并成為其后來不斷晉升的條件。
1967年,王有杰畢業后進入位于山東的陸軍26集團軍鍛煉,至此,他平生僅在黑龍江與山東有過學習及工作經歷,1969年返回河南后再未離開家鄉。
在河南洛陽,25歲的王有杰在洛陽航空航天部第612研究所擔任一名航空技術員,并逐步成為工程師、副科長、所黨委宣傳部部長(處級)。
據說王有杰到漯河任職后,對有知遇之恩的老領導一如既往地尊敬。有一年,所里的老書記田維良去南街村參觀,王有杰警車開道,全程接待。
“帶病提拔”奇跡
1983年5月王有杰官至洛陽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相當于副廳級,后來又升至洛陽市委副書記。1990年6月,王有杰被調至漯河擔任市委副書記,并一路升為市長、市委書記兼人大主任等職。王有杰第一次主政一方后,突如其來的權力,成為他無法自控的心魔。
“他早晚要出事。”在漯河人看來,王有杰的落馬只不過印證了他們由來已久的看法。“藍天賓館的出售、王店立交橋的入資以及程三昌的出逃”是支持這種觀點的主要事件。
自1990年6月至1995年12月,王有杰在漯河歷任市委副書記、代市長、市長及市委書記等要職。在漯河的5年多,“內陸特區”算得上是王有杰的主要政治遺產。
在1992年那輪改革浪潮中,漯河,這個地處中原、人口只有40萬的小城市被河南省確定為唯的一“內陸特區”。為了實現“苦戰三五載,漯河變珠海”的宏偉目標,漯河市的上上下下被動員起來了,人人都被要求吸引外資。“市領導在許多場合宣布,誰引進資金1000萬元就給誰100萬元。作為政績的主要考核指標,各個單位都有份。”一位漯河市民對當年的情景至今仍記憶猶新。
作為“漯河內陸特區”的創建者,王有杰不僅是喊口號、營造氣氛的人,還是身體力行的實踐者。“為啥弄雙休日?就是讓你們做生意。像我這個市委書記也可以到市場上去做生意。”
中紀委查證的王有杰第一筆受賄款,正是其1994年擔任漯河市委書記之時。據起訴書稱,1994年8月至1995年底,王有杰先后5次收受河南鴻基房業有限公司董事長鮑義軍72萬元賄賂,后者低價購得漯河市政府所屬的藍天賓館。
來自洛陽的鮑義軍1985年就與王有杰相識,其來漯河投資正是王有杰“招商”的成果。作為市四大班子的接待處,藍天賓館所屬土地及房產價值近1億元,而鮑義軍僅以2700萬元接盤。
1995年12月,王有杰官拜鄭州市委書記,躋身于河南省委常委序列,已是副部級官員。據說王有杰被提拔的理由是大膽改革、政績突出。但在漯河老百姓眼中,所謂“內陸特區”只不過是一個千瘡百孔、徒有虛名的爛攤子。
漯河一位退休老干部表示,提拔王有杰的時候,當時的省委有關領導曾找他談話,他當即反映王有杰兩個問題:一是他哥重病期間有人給王有杰送錢。二是王有杰涉嫌嫖娼。
消災與賣官
盡管腐敗行為在漯河市委書記時已有昭示,但這并未阻止王有杰升遷的步伐。
2001年2月,時任鄭州市委書記的王有杰兼任河南省人大副主任,2003年1月成為省人大常務副主任,主持河南省人大常委會的日常工作。
從那以后,王有杰受賄之因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按檢察院方面的消息,為私人企業主“謀利”與“消災”,成為這一時期里王有杰獲取不義之財的渠道。
荊州市人民檢察院的起訴書顯示,王有杰與河南高鑫金屬礦業有限公司淵源很深,其關系及非法交易從1996年1月持續到1999年11月。在這期間,經王有杰運作,該公司順利從銀行獲貸500萬元,在減免征地及承建費方面收益912萬元,另一次,該公司被騙數百萬元,王有杰出面通過警方追討回150萬元。作為回報,該公司董事長高復東多次向王有杰提供了64余萬現金報酬。
與王有杰關系特別密切的另一老板,是河南銀基房地產公司董事長李榮坤。這種關系從1996年6月持續到2001年2月,期間,李榮坤因為涉嫌詐騙,被廣東省惠州市公安局通緝。因為王有杰出面,李榮坤不僅涉險過關,還如魚得水。王有杰也因此獲得了李榮坤100.678萬元回饋。
王有杰的另一非法收入渠道,來自于替人“加官晉爵”。作為腐敗的最高層次,買官賣官自然是最大的政治腐敗。荊州市檢察院的起訴書稱,1997年下半年至2003年底,王有杰幫助登封市建委主任蔣超晉升為鄭州市公用事業局副局長,在這一時間里,蔣超分10次向王有杰行賄42萬元。
與蔣超案相關的細節是,王有杰幫助馮榮春夫婦調入鄭州市自來水總公司工作,并兩次運作,使馮榮春成為兩個公司的主管經理。在2002年2月至2003年9月,與蔣超密切合作后,王有杰為馮榮春承攬了造價達1700余萬元的工程。起訴書稱,馮榮春向王有杰行賄13次,總計金額達146萬元,成為王有杰案最大的行賄者之一。
自然,馮榮春與蔣超也未能幸免。按照鄭州市紀委的通報消息,蔣超、馮榮春因受賄案早于2006年6月就已抓捕歸案。兩人涉案金額高達262萬元,在雙雙被開除黨籍和公職后,目前已移交司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
在王有杰案的行賄名單中,李致州也顯得格外醒目。按個人履歷,李致州歷任中牟縣委書記、南陽市副市長、市委秘書長、組織部長,這種接連升遷的時間跨度從1998年持續到2005年,正是得力于王有杰的大力支持,李致州后來也因此被“雙規”審查。經查證共14次向王行賄108余萬元。
除了王有杰本人,其家庭成員幾乎全部涉案。按照檢察院的公訴書,王有杰全家之財產高達2193萬余元,扣除經折算所獲的合法收入49.18萬元,其中禮金達600余萬元,這些已被全部沒收。
王有杰的“激情”懺悔
在庭審的12月20日8時30分,正是荊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上班時間。多位戴著白手套的法警站在法院門口,不茍言笑地注視著一輛輛警車魚貫而入。8時40分,夾雜在數輛警車中的一輛暗色玻璃的囚車駛進法院大院。
該法院內部一位職工對記者稱:“這是我們荊州中院審理的最高級別官員。”開庭當日,可容納400名旁聽人員的一號法庭,零散坐著來自中紀委、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及湖北政法系統的100余名旁聽者。
65歲的王有杰稍微有些禿頂,身著藍灰色棉襖,神態平靜,發言時聲音很大。曾經擔任河南省級領導長達十年之久的他,在庭審中仍保留著慣有的領導派頭。
在庭審過程中,當第一名律師為被告結束辯護之時,王有杰突然表示:“我對你們的司法學養表示景仰,并感謝律師的辯護。”隨后他要求律師停止為其辯護,并對法庭表示,接受檢方的所有指控,聽憑法院判決。
按王有杰在法庭上的自述,他收受的很多錢是屬于“沒有辦法”。對于收受的錢他也曾想使用拒絕、上繳、捐獻這三種處理辦法,但都不成功。比如上繳要說明來源,等于出賣了朋友;捐獻也得交代出去,并且不能解決他個人的身份問題。
王有杰舉例說,鄭州市原主管城建的副市長周建秋曾一次向他行賄35萬元,王當面退款未成,便將錢放于周建秋司機的汽車內。但從此以后,王有杰與周建秋成了政治對頭。周建秋則已于2005年被立案調查。
按檢方指控的內容,王有杰共收受企業主與下屬官員54筆賄賂,其中有45筆發生在春節和中秋節期間,12筆通過其妻子李鳳英之手收取。李鳳英早先是洛陽市中心醫院(現洛陽第二醫院)一名醫生,自王有杰出任洛陽宣傳部長步入仕途后,也一步步提干了,最后在河南醫科大學研究生處書記的位置上退休。
但李鳳英并未被追訴,在庭審當天,她與另外四名親屬出現在庭審旁聽席上。在持續近四小時的庭審過程中,王有杰始終沒有回頭看家屬一眼,但言語間多次談到,“對不起妻子,對不起家庭”。
值得人們關注的是,在2006年底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兩位副部級高官王有杰、王昭耀(曾任安徽省委副書記),分別在湖北荊州、山東濟南接受審判。面對高官腐敗,最高法、最高檢已經有了一套制度化的應對模式一異地審判制度。
這一“審判模式”是:先由中紀委查辦,然后交給最高檢,最高檢指定下面省級檢察院反貪局具體辦理,公訴人以省檢公訴處檢察官為主,荊州市、濟南市兩個市級檢察院只是配合,兩地的中級人民法院參與審理都是由最高人民法院指定的異地審判。
“為了排除干擾,上級法院可以指定下級法院管轄案件。”最高法研究室副主任胡云騰說,刑訴法和最高法的司法解釋都有關于指定管轄的規定。
中國社科院研究員、中紀委特約研究員邵道生認為,“地方原來比較聽中央的話,做到令行禁止。但現在地方的權力變大了,自主權變大了,中央的指令有時難以落實,地方保護主義盛行。異地審判盡管花錢多,也是迫不得已。”
盡管還有一些實際困難,有些地方和環節還需要不斷協調和完善,但不論是法官、檢察官還是律師,他們都認為異地審判是目前應對高官腐敗很有效的司法模式。
編輯:靳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