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午夜,街上才顯得清凈。那些站著行走和我一樣的家伙,大部分回“窩”了。在“窩”里,跟其他動物一樣,雌雄生活在一起,就會繁殖,一兩年便有了小家伙。他們把“窩”叫溫馨的家,我就不那樣認為。在那個水泥鋼筋做成的籠子里,用木頭瓷塊的什么整復雜,再用油漆涂上厚厚一層,像女人臉上的胭脂或粉,就為遮遮丑。兩個或幾個無知的家伙生活在里面,竟還樂得屁顛屁顛說舒服。能看到外面的孔也用玻璃擋上,他們真不怕悶死在里面。
今天中午我去看醫生,在那個一切都是單調白色的地方,一個瘦家伙,為我把脈、聽胸還做了很多化驗。看著他來回走動,有時還拿東西。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擔心他的腿、胳膊會突然折斷,都那樣細。我遠遠跟在他后面,這樣他真要折斷,倒下時就不會砸著我。
過了幾小時,他表情嚴肅,可能是裝出來的,告訴我:“田先生,你生理方面沒問題。根據你的情況和化驗結果,可以判斷你是生活壓力太重,屬于心理障礙性陽痿。這需要做心理治療。不過,也可以藥物輔助?!薄巴醢说啊蔽倚睦镌缇土R了,知道這樣的結果,還不如不來。真他媽的是個庸醫,這個瘦騙子。
從醫院出來,生氣地在街上轉到現在才好了點。如果街上就我一個更好,去找個長棍子,把討厭的路燈全給敲碎,它照得人連個藏身的地方也沒有。其實你看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多好,何必弄這些放著鬼魅之光的路燈。那時候,說不定星星會夸我幾句:“你真棒,它們把我們的光輝都搶了,謝謝你為我們出氣。”
昨天中午,剛出門。隔壁那位有些神經質的女人,帶著那只討厭的小狗,屁股不停地扭動著走在我的前面?!膀}女人”我常在心里這樣罵她,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溜了。見了男人純粹是失急了。我加快腳步超過她,擦身而過時,她卻假扮純情地嗲聲問:“哎吆,田安呀,去上班?”我真想用手捂住自己的臉,這什么腔調?我都替她害臊。只好剎住腳步,回了句:“你逛街。”可她沒完了,說:“田安呀,你這樣的男人真好,安安穩穩上班,不多說話,溫文爾雅。誰嫁了你真好福氣嘛?!彼谕诳辔?,我猜。我家那位“可憐蟲”(她經常流淚,所以我叫她可憐蟲)一定告訴過她什么。有次看見她倆在說話,但看見我后就各自回家了,準是的。真想上去踹她一腳,這個想男人想瘋的“母狗”。你聞聞,她身上的香水味,媽媽耶,騷氣沖天嘛。當我低頭時,更可氣的還在腳下。那個毛長得眼睛都不知道那兒去的狗東西也在嘲笑我,它吐著舌頭,好像在說:“哈哈,你這個性無能,哈哈,只會讓老婆哭鼻子的蠢蛋?!蔽蚁霐Q斷它的脖子,可是現在不行。我忍受不了這樣的對待。只好逃也似的走了。
下班回來時,在樓道里看到的情況讓我內心狂喜,沒有人,而那個我討厭又恨的狗東西卻悠閑地爬在墻角打盹。我想機會來了,報仇吧!我向它吹了一聲口哨,那個無知的東西就朝我跑了過來,我像足球運動員射門一樣,一腳飛射,它就飛了起來,在空中還有痛苦的嚎叫。球進沒進球門我不知道,因為我已經轉身撒丫子跑了。一直跑到街上,雖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可心里那個樂,忍不住的笑聲,讓行人駐足看我,只好用手捂著嘴,可還是笑。
幾年了,我不曾這樣開心過。五年前是很快樂,可是我的戀愛失敗,她帶走了我所有美好的東西。女友哦,應該是親愛的,她美麗溫柔。第一次相遇是在公交車上,看到她時我驚呆了。她不應該是凡人,是天使,可能是偷著來人間玩。雪白的長裙,凝脂一樣的肌膚,烏黑閃亮的頭發。我想她還有翅膀,不過我這種凡人看不見而已。她下了車,我也跟著下了車,跟著她就是為多偷偷看她幾眼。很快,她就發現了后面的這個跟梢。停下來轉身問:“你有事嗎?”我本來要跑,很緊張,但又怕一跑她會喊“抓流氓”。更主要的原因是她的目光,好像有磁力,我被吸住了,脫不了身。我真是個天才,后來我一直這樣想。我說:“我沒帶表,現在幾點了?”她有些好笑地說:“就為問時間?可你應該看到,我手腕上沒表呀。”我像遲到的學生站在老師的面前,手搓著衣角紅臉說:“那,那我就是忘了回家的路了?!彼铧c笑出了眼淚,笑完調皮地說:“你在這等著吧,我下班后送你回家。”說完轉身,頭發飄了一下,走了。
那天我幾乎是在原地站著,最大的活動范圍也就一平方公尺。心里有抑制不住的幸福,她要送我回家,但盡量控制著自己。怕行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他們一定會奪走我的幸福。天上的白云像蓮花,一朵一朵。人聲車笛融會在一起,似交響樂美妙。偶爾有蝴蝶從頭上飛過,我知道它們是專程來為我道賀的。我沒去上班,認為那都是小事,今天在等待著大事。
下午她回來,我笑著迎上去,她顯然驚了一下:“你……你……一直在這兒?”“噢”我只哼了這個字,那天她真送我回家。后來我也送她回家,再后來我們相愛了,再再后來,唉!她走了,沒有向我辭行。
她給我來信,其他內容不記得了。只記得她說,沒給我道別是因為她怕見我就走不成了。她很多次的決定都讓我的一句話或一個眼神給否定了。所以只好出此下策——不辭而別。她的離去我的天空全變了。日頭太毒,會把人曬傷。風雨更壞,讓人憂傷。開著的鮮花也是在討厭的賣弄姿色,一切的一切都討厭討厭討厭討討厭!
我停薪留職要做生意,打算大干一場,掙他個千八百萬的,到時候我就不相信,還會有女人說:“親愛的,我是真心愛你,可你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們只好分手吧?!?/p>
前兩年是賺了點錢,可后兩年又賠了進去,而且賠的精精光光一點不剩。只好再回單位,當我去單位上班時,從那些以前認識的家伙眼神里讀出了他們對我的嘲笑: “回來了吧!你以為你了不起呀!狗屁!乖乖在單位干,別丟人現眼了?!蔽艺嫦胍粋€一個捏死他們。
自從做生意失敗后,在街上看到那些手提“大哥大”臂挽“小蜜蜜”的家伙,我都會想,我賠的錢一定是這個王八蛋給弄去了。
再也沒有提過“愛”這個字,想想都氣喘胸悶?,F在的女孩子太糟糕了,庸俗、膚淺、勢利,不知羞恥是大方,說話模仿港臺是新潮,打扮的如讓人強暴一樣竟硬說是個性,嘖嘖,媽媽耶這個世界怎么了,讓人看著就累。咋就沒有一個比得上我那“親愛的”。
去年,家人都認為我該結婚了。整天嘮叨,煩死人的。朋友王平,這個該死的家伙。雖然我這樣罵他,可他卻是我惟一不討厭的人。跟我談心時說:“田安,你知道嗎?你得了一種心理疾病——愛無能?!边@個混蛋真能瞎掰,還說我時時刻刻希望從那個女人身上找到以前女友的影子。日久天長,想像中便逐漸產生了一個虛構的女人。而世間未必有女子與之相媲美,這就是我的人生悲哀之處。即使現在以前的女友回來,他說我也不會再愛她,因為我現在愛的是心目中那個虛構的愛人。我一點都不信他胡說八道,什么“愛無能”,簡直是超級混賬加胡謅。
我認為愛情,一生只能有一次。那些一天換一個女人的男人,和其他雄性動物沒什么兩樣。如果跟他們談愛情,那就太荒謬了。和“可憐蟲”結婚,完全是為了家人。為我的婚事,他們都快成神經病了。結就結吧,橫豎就那么回事。“可憐蟲”和我一個單位,是別人撮合成的。第一次與她接吻,我一直睜著眼??粗]上眼向我貼過來,差點沒跑了。擔心她這樣瞎摸會咬掉我的鼻子。如果跑了,王平又該說我“愛無能”了。忍著吧。但以后接吻我從沒閉過眼,“可憐蟲”曾說,“你干嘛睜著眼,讓人家難為情?!边€挺會裝,每次吻時嘴對嘴,不是我說出不來氣了,她從沒自己停過。好像肚子餓,在我嘴里找吃的。真怕她餓忘了,那我舌頭當飯團嚼著吃了。
結婚時王平悄悄對我說:“小子,你可是把咱單位的一枝花摘走了,可要好好待人家,不然上帝也不會饒恕你?!笨墒俏以趺匆矊Α翱蓱z蟲”提不起精神。別人都說她人漂亮賢惠,我卻怎么也覺不出來。都結婚一年了,還沒仔細看過她。只知道愛掉淚,我懷疑她的淚腺有問題,不然怎么會動不動就往外冒水。
昨晚回到家,她和隔壁的女人正為那長毛東西治傷,看來我那一腳是命中要害,它只是在出氣,其他部位可能都壞了。因為走時是那個女人抱走的。
睡覺時,“可憐蟲”有意無意地說:“做啥呢,狗又沒惹你,心里不舒服拿它撒氣?!蔽乙宦犜愀猓蝗税l現了。忙坐起問:“你咋知道的?”她說:“你還沒跑出樓道我就出來了?!蓖炅送炅?,可能已經告密了。停了停她說:“我沒告訴隔壁。”我才松了口氣?!翱蓱z蟲”把頭枕在我手上,可憐地說:“你咋樣,我不怪你,有病不是丑事,心里別有負擔,看把人整得。”我想告訴她,打那個畜生是為了報仇??梢幌?,她準笑我有病。“可憐蟲”又流淚了,說:“趕明你還是去看醫生吧,我就不信,現在醫學這樣發達,有治不了的病!”看她這樣,我心軟了,或許也怕她告密。叫了聲:“親愛的。”我不知道是在叫她還是在叫別人,不過她很開心。我答應她去看醫生。
可是今天去了醫院,那個瘦東西竟說我生理沒病,真他媽混賬。不過已經答應“可憐蟲”了,這次不管怎么治,我都堅持治,配合醫生。
唉!該回家了,總不能在街上轉悠一夜吧!
到家我本不打算開燈,可“可憐蟲”卻在客廳里?!盎貋砝?”她說:“你先坐會兒,我去給你熱吃的?!边@時我突然有點想哭,怎么跟我媽一樣。從不責怪我,把人都感化了。我這樣她一直很痛苦,好像不是我有病,而是她有病。過去攥著她的手,捧起來。真心地吻了一下說:“醫生說我生理上沒病,是心理壓力過重,你別太擔心?!彼豌@進了我的懷里,我剛要推開,她露出的脖子卻吸引了我的眼睛,很白,也似凝脂,頭發也是烏黑閃亮,我怎么以前沒發現呢?不過她沒翅膀,不然早飛走了。她應該是剛洗了澡,頭發還是濕的,有一股香味,有些像蘭花味,我說不準?!俺鏊饺?,花含露?!边@是我在腦子里搜出來的最適合形容她的話。我突然覺著身體異樣,接著就明白過來,我沖動了。抱起她走向臥室。
可能明天,初升陽光的顏色,是玫瑰色。
(插圖:黃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