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 魚

農村小孩沒有不喜歡撈魚的，尤其是在夏天。

伙伴們在水塘里快樂地撲騰，一個猛子下去。說不定就能舉個黑乎乎的大老鱉，或是白亮亮的大鯽魚躥上來，而我只能徒作岸上觀。盡管心里直癢癢，但我決不會下塘。我是父母的“拉藤瓜”：我大哥八歲溺水而亡，母親一連生了四個女孩之后，四十歲時才有了我這個男孩，他們對我的安全教育可想而知，下河塘撈魚摸蝦?開玩笑!

撈魚摸蝦的誘惑實在難以抗拒時，我就選擇在水淺的溝渠里過過癮，即便如此機會也很少，有時還得瞞著家里人。

夏天連續暴雨之后是撈魚的好時機，秧田、排水溝里到處都有魚——真搞不懂那時候怎么會有那么多魚——只要帶上打豬草的竹籃，包你不會空手而歸：用泥巴攔住排水溝兩頭，跳下水手腳并用一陣猛攪，水渾了魚就會“浮頭”，這時候站在水里。照著“魚花”(魚在水里游動產生的波紋)用竹籃一舀就是一條。偷偷溜出撈魚不能帶竹籃這種大而顯眼的工具，所以我只能光顧一些小水洼，我特別喜歡上下兩塊秧田由于落差大而被水沖出來的洼塘，那里經常有小鯽魚和小螃蟹停留。脫鞋下田，用泥巴筑好“圍堰”堵住它們退路，就可以動手啦。盡管摸上來的多是些小白鰷、小鯽魚，也還是很開心的。這種游戲我從不讓伙伴們知道，對他們來說這簡直是太小兒科了，但我樂此不疲。

不過，二年級暑假以后我再也不去小水洼撈魚了。那天也是一場暴雨過后，我又溜出家門去過撈魚癮，當我雙手從水洼底把“俘虜”向上抄起，我發現捧在手中的竟是一條黑紅相間的花蛇!我頓覺頭皮發麻，全身發冷。像扔掉火球似的把蛇扔進秧田，我竟呆在原地發愣了好長時間。現在想來，用“頭腦中一片空白”去形容彼時的我真是非常確切。回到家我拼命洗手，拼命洗手，以至一貫寵我的母親也埋怨起來：“‘洋堿’不要錢啊。”吃晚飯時，我捧碗的手還微微顫抖，睡覺時一雙手不敢靠身體任何地方。

再次下水撈魚，好像已經上初一了，一天放晚學，父親說家里鴨子好幾天沒吃“活食”(小魚小蝦)了，我立刻放下書包毛遂自薦。得到父母許可，我飛奔到隔壁找同學小貴子商量。小貴子是行家，他說生產隊大塘下沿那塊盒槍田的糞汪有魚也有泥鰍。焦急地等他把晚飯粥燒滾，我們終于向“糞汪”進軍了。小貴子挎著竹籃拎著洗臉盆，我扛著大鍬。雄赳赳、氣昂昂來到“糞汪”前。所謂“糞汪”，是田頭一個大約六七平方的池子，作用是放荒草、草木灰漚肥。但好久未用，四圍長滿雜草，里面也沒有肥料只在底部有一層淤泥，簡直就是個小水塘。有小貴子這等高手，一會兒的工夫我們不僅逮了好多鯽魚、白鰷而且還撈了半盆肥嘟嘟的泥鰍。“會不會有螃蟹啊，掏幾個回去放在火塘里燒熟了很香的。”說著我就去拉“糞汪”周圍的雜草。扯掉迎南那塊門簾似的雜草，一個有我頭大的黑洞突現眼前，一條土黃色的蛇盤在洞口!像堆牛糞那么大!“蛇!”我大叫，和小貴子驚惶地爬出“糞汪”。小貴子攥著大鍬再去尋蛇，蛇已不知去向。“糞汪”里還有很多泥鰍，我們不敢再撈。在秧田里抄水洗去腿上泥污。我們回家了。后來家里人告訴我說那土色的蛇是“蛇悶子”，有毒。我有些后怕：我和小貴子在“糞汪”里攪水、撈魚忙得不亦樂乎，就在它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卻不知道危險就在身邊。我們把整個“糞汪”搞得雞飛狗跳，那蛇競不動聲色，把它叫做“蛇悶子”，我想實在有些道理。

雖然小時候的撈魚之樂被討厭的蛇給破壞了不少，但歲月更替，蛇帶給我的恐懼已經消失，撈魚的樂趣非但不減反而濃烈起來，而且現在回頭再看那兩條蛇，它們竟顯出幾分可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