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家筆記（五則）

1、我就做個文學老青年

如今，誰再要說自己是個文學青年肯定就要被人當笑話看了，即使想說心中也已先膽怯幾分，似乎這個詞是偷來的，所以更像是見不得人的鬼。不像說“老板”、“銀行家”、“博士生導師”等光鮮的身份那么理直氣壯擋也擋不住。這個年代，誰有錢誰就吃香，精神財富算個鳥。

我就不說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學青年”們是如何地紅火了，這個詞當時的確是摩登，真正的文學青年不去說他，一些喜歡讀讀報，聽聽流行歌曲的人，也都自稱自己是“文學青年”。翻開當時雜志上的征婚啟事，十個有九個都會寫上一句，本人愛好文學，喜歡寫作，愿意和有共同愛好的人結(jié)為伴侶，就像現(xiàn)在有些吹牛的人說自己有房有車月薪上萬一樣，每一個年代都有每一個年代吸引人的東西。這個并不奇怪。

但也并沒有(至少我沒有見過)現(xiàn)在被一些寫東西的人在酒足飯飽之后調(diào)侃越說越邪乎的那些精彩內(nèi)容，什么手拿一本朦朧詩選或者一本文學雜志，在大街遇見一個漂亮姑娘，攔住她問，你喜歡文學嗎?那個姑娘就像地下黨遇見革命同志一樣，屁顛屁顛樂呵呵跟他走了，這都是胡扯蛋。我就是那個年代的文學青年，當時在幾家等級最高的刊物上也已經(jīng)發(fā)表了不少詩，應該是個經(jīng)歷過那個“文學吃香”年代的人，我不但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行為，也沒見過身邊的朋友們誰去這樣做了，因為這樣當街攔截姑娘的“二流子”的行為是很為我們所不恥也不屑的?，F(xiàn)在穿耐克鞋、喝可口可樂、燙爆炸頭的小青年可能不相信我們那一拔人的單純，單純得近似于透明，透明得又很傻，就像我們當時的詩歌，充滿了理想，又清澈得像泉水，這就是我們那個年代的文學青年。我們朋友在一起聚會，喝最廉價的燒酒，吃著花生米，再炒幾個雞蛋，所說的全是你看了什么書，寫了什么詩，照樣熱血沸騰，手舞足蹈，可以一夜聊到天亮仍然雙目炯炯，而不是現(xiàn)在寫東西的人坐在一起誰談文學誰傻，耳朵里全是如何如何“泡妞”，如何如何賺錢，接著再比賽一樣說幾個黃段子，看誰說得多，說得妙，大家一邊打哈欠，一邊哈哈一樂了事。

地球和太陽這么轉(zhuǎn)轉(zhuǎn)圈子。多少年就過去了，一些當時的文學青年很多人已經(jīng)不“文學”了，有的成了富翁，有的下了崗，還有的已經(jīng)死了。而新的文學青年并沒有斷茬，盡管他們嘴上已經(jīng)不再說自己是文學青年了，他們有的穿上了名牌服裝，或者開上了私家車，但在對文學的熱愛上和我們當年完全一樣。只是看的書不同，寫得也更加自由。前些天，我去浙江和福建轉(zhuǎn)了十個城市，遇見不少這樣的人。他們高談闊論最多的還是文學，還是詩，也并沒有羞羞答答，他們互相交流作品，說三道四，既謙虛地要我這個“老師”提提意見，又內(nèi)心孤傲不把一切權(quán)威放在眼里，知道外地來了個寫詩的人。頂著寒風也要去會會他，喝點酒。讀讀詩，覺得這個晚上過得很值，我又仿佛與當年的我胸貼胸地狠撞了一下。我曾經(jīng)徒步十里在39度的高溫下去看一個朋友，再徒步十里一身臭汗摸黑走回家，與去的路上相比，身上唯一多的就是一本他從北京帶來的詩集和頭頂上閃爍的星星。

而現(xiàn)在一些“成熟”或者“成功”的作家們，開口閉口已經(jīng)沒有文學這個詞了，甚至以曾經(jīng)當過文學青年為恥，我有時候一不小心和他們說到文學，他們就會立即擺手打住，說我們不說這個，我們不說這個，好像我犯了大忌。他們還有一個專有的詞匯來嘲諷現(xiàn)在開始寫東西的人：“不就是個傻文學青年嘛”，似乎他一出生就是個作家，沒當過“青年”。

好了，你們都不是文學青年，我還是，而且是個文學老青年，就怎么著了，過去怎么樣現(xiàn)在還是怎么樣，我在哪里都這么說，公開地說，你們就笑話我吧，我就是個傻，不談文學，不寫詩，我干嗎和你們一起玩?

2、一詩抵萬金

人上了點年紀。就愛回憶。昨天，我們幾個朋友在一起吃飯時，一個詩人就這樣開始了他的回憶。

他是一個插隊知識青年，從城市來到農(nóng)場，不知是因為天性使然的愛好，還是因為農(nóng)場生活的單調(diào)無聊，他喜歡上了寫詩。在煤油燈下寫，在公雞的啼鳴聲中寫，并不斷地往外投寄。那時候給報刊雜志投稿，一律是“郵資總付”。不需要作者買郵票，但需要他走10里路到郵局。在無數(shù)次盼望和失望之后，省報發(fā)表了他的一首短詩，就這一首短詩，連長讓他做了連隊文書。從此不再到田里勞動，也不再忍著腰痛去挖河泥挑河泥了。

回城以后，他在公交公司做了一名售票員，仍然堅持著寫詩和不斷地往外投寄，過了一年，他的一首詩在本市的文學刊物上登出來了。那時候刊物發(fā)表作品，還要在作者的名字前面加上單位的名字。這本雜志恰好被公交公司的上級單位局宣傳科科長看到了，他拿著這本雜志馬上去找局長，將這首詩給他看，局長大喜，馬上拍板將他調(diào)往局宣傳科工作。

就這一首詩，讓他一步跨了三個臺階，從最基層的普通售票員到分公司再到總公司再到局機關(guān)，這讓他和他老母親做夢也沒想到。本來，他都準備在售票員這個崗位上干一輩子了，他挑河泥弄傷了腰，時間不能坐長，在車上一顛就痛，但不干這個就沒有別的可干了。之前，老有人勸他們?nèi)フ胰耸柰P(guān)系活動活動，他母親都是仰天長嘆，我一個女人家到哪里去托關(guān)系啊，算了。在哪里都是找飯吃，干到哪里是哪里吧。

他父親去世得早，是他做工人的母親一手把幾個孩子帶大的。沒想到，喜從天降，真可謂一步登天，一首詩改變了他的人生。

有朋友說，你這一首詩可是價值萬金?，F(xiàn)在要把一個人活動到你這個位置，沒有萬元甚至幾萬元恐怕是不行的。

又有朋友說，現(xiàn)在你就是發(fā)表一千首詩，誰還會真正看重你呢，那個連長還有那個宣傳科長和局長，這樣的人如今已經(jīng)是沒有了，就像消失的恐龍。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事，做一個詩人在那時是很榮耀和自豪的，詩人到處都可以找到朋友。無論時代飛快地變化成什么樣，他的這段回憶現(xiàn)在聽來，都令我們在座的溫暖和動心。因為，我們就是在那時候開始寫詩的，并且至今依然還在寫詩。

3、網(wǎng)上網(wǎng)下

前兩年，總有不少朋友見了面問的第一句話是，不上班了，都在做什么?我原先總是說，在家看看書，寫寫東西，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和朋友玩玩。現(xiàn)在見了面他們還是這樣問，我回答得就不像原先這樣快了，我低頭在想，有沒有新的內(nèi)容提供給他們呢，結(jié)果還是沒有，我只能老老實實像前幾年一模一樣的回答，在家看看書，寫寫東西，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和朋友玩玩。幾年過去了，一點新意都沒有。

仔細想想，我這幾年的生活，也就是網(wǎng)上網(wǎng)下。

我原來上班的時候，對電腦是一竅不通，這都不要緊，只要肯學就行了，關(guān)鍵是我一點提不起興趣，我那時候讀盧梭的書入了迷，喜歡自然和簡單的生活，所以也就沒去學怎么打字，怎么上網(wǎng)，沒正眼看電腦一眼。后來回家做了自由撰稿人，不用電腦，稿件的郵寄速度太慢了，郵票的成本也高，許多報刊也只接受電子稿件，再不用電腦，我只能去做保安或者扛大包，撰稿人就甭想了。

一開始，我是撥號上網(wǎng)，主要是限制自己上網(wǎng)的時間。網(wǎng)速慢我尚能接受，在網(wǎng)上我又不看電影不下載圖片，就是看看文學論壇(主要是詩歌)，這點網(wǎng)速是可以的。最不方便的是上了網(wǎng)電話就打不進來了，更重要的是，我在傳稿子時，碰見電話進來，我以為稿子傳出去了。其實并沒有傳出去，這很容易耽誤我的正事。因為，我實在不知道什么時候有電話找我，我又該在什么時間發(fā)稿子出去而不碰到障礙。

后來換了寬帶，我又聊上了天，在網(wǎng)上就有點亂，有點不像我了。碰見聊得來的女人，聊過十天八天之后，我一律會叫她們“妹”、還常常送她們玫瑰花和一個紅色的嘴唇，有時還時不時說幾句親密的平時羞于出口的話，有點曖昧，有點狂野，還有點“色”。生活當中，從來不敢對老婆之外的人說的話，在這里卻能夠說不少。常常字打出去，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但下次還會這么說。生活當中我是不是太壓抑或者太孤獨了，在這里放縱一下有個平衡?或者是人的另一種本性在這里的“顯影”，都有可能。

有的網(wǎng)友見面以后，她會發(fā)現(xiàn)我跟網(wǎng)上完全是不一樣的人，從來不說臟字，更沒有流氓相，她會跟我說，你完全是個彬彬有禮的謙謙君子嘛，跟網(wǎng)上的反差太大了。我就呵呵地笑，說。跟你想象的不一樣是吧，其實還是同一個人，在不同場合的不同表現(xiàn)，有時候戴面具，有時候不戴面具，你也一樣啊，她也就笑了。

裝了寬帶，我還是不打游戲，不打牌，不看電影。費很多時間做的事情，我統(tǒng)統(tǒng)不玩，就是轉(zhuǎn)轉(zhuǎn)一些思想性和文學性強的網(wǎng)站，還有一些我喜歡的朋友的個人博客。就是這樣晃一圈，也要二三個小時。我發(fā)作品上去，我會看看別人的跟貼，其實也并不在乎別人是在夸我還是在罵我，不看也是可以的。但還是有一種好奇心，想看看人家到底說些啥。如果碰見我認可的有見地的人說了好話，就更加相信自己的東西還是不錯的，心里多少會快樂一下。

這幾年，在網(wǎng)上的確是耗費了不少時間，也可以說是虛度了不少時間，但對大部分人來講，每天不就是吃飯工作再吃飯再工作再吃飯然后睡覺，許多時間不都在虛度嘛，干大事的人畢竟也少。我是個“閑人”，虛度一點也沒什么，不就是少寫幾篇稿子，少拿一點稿費嘛，這點稿費并不能改變我的現(xiàn)狀，我不能為了這點小錢而剝奪沒有電腦時候的人根本享受不到的樂趣和便捷。在家一個人呆著，難免會很無聊很孤獨，幸虧有網(wǎng)，會暫時化解一下，隨時可以跟喜歡的人說點生活當中說不出口的悄悄話，哪怕她遠隔千里萬里。

我的網(wǎng)下生活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就是看看書和電影碟片，或者站站陽臺上發(fā)發(fā)呆，還有就是去爬山或者到市中心走一圈，走上個十幾里地再回來，和老朋友們喝喝酒，偶爾見個外地來的文友，就這樣一天天過來了，很快。

4、詩集200元一本

十年前我出過一本薄薄的詩集《嘴唇新生了》，當時印了一千冊，定價四塊八，幾乎全部都是送人。這本集子語言純凈抒情，有青春的浪漫和感傷氣息，具有那個年代一個青年寫詩人成長的烙印。而我十年后出的這本詩集《落日就像睪丸》，風格和那本完全不同，從語言到精神已經(jīng)為之大變。這本集子代表了我到目前為止詩歌的最高水平，因為寫作它們的時候。我的思想是敞開的。內(nèi)心是自由的，對詩歌的認識是正確的，每一行每一個字的表達也是我認可的。

這本集子我一共印刷了20本，254頁，從1到20每本編號，197首詩，定價是每本200元。我向所有的朋友聲明，這本詩集只買不送。為什么我要這樣做，一是我覺得這本集子值這么多錢，這是我十年的心血，是從我345首詩當中選出來的。這里面的許多詩是中國目前一流的詩歌：二是我要打破詩人之間相互贈送詩集的惡習，譬如我自己，就很不珍惜別人贈送的書刊，送我的書，相當喜歡的我會放在書櫥里，一般化的我稍稍翻翻然后會堆在陽臺上，過段時間就會叫收廢品的人上門來賣掉。不是我要圖這兩個小錢，而是我的書櫥里和陽臺上實在沒有地方來放了，不賣又怎么辦呢?相反，如果是我自己花錢買的書，我如果沒有時間好好讀它，至少也不會去賣掉。依次類推，如果你花了200塊買我的書，就絕對不會翻都不翻就把它扔掉。

我在定價的時候，已經(jīng)在心里做好了準備，就是一本也賣不出去，200元一本可能是中國價格最高的詩集吧，誰會去買呢?但我不在乎，一本賣不出去我就全堆在家里，不就20本嘛，也占不了多少地方。20本書，也應該是中國印刷最少的一本詩集吧。

沒想到這本詩集現(xiàn)在我的手里只剩3本了，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本書是北京買的。去年她到無錫來，我請她在運河邊的公園里喝茶，我拿出了我的這本集子，她讀了幾首后馬上就拿出了200元錢要買，我心里還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是賣出去的第一本書，在過去送書給人們也已經(jīng)習慣了，現(xiàn)在一下子要收錢還真不自在。我說，你千萬不要勉強，買書是礙于我的面子。這話里面有點假惺惺，但也確實是我的想法。她說不是的，是真喜歡里面的詩。她是第一個買我書的人，她寫詩也寫散文，大學畢業(yè)后去法國留學并在那里工作了10年剛剛回國，眼光應該不會差。我感謝她并記住她這第一個買我書的人。

今年春節(jié)的時候，一幫朋友聚會。我?guī)Я诉@本詩集給一個要好的朋友。席間，一個北京來的畫家翻了這本詩集，埋頭讀了一會，然后他抬起頭來問我，你手上一共還有幾本?我說就帶來一本。他又問那你家里呢?我說一共還有10本。他毫不猶豫地說，10本我全要了，都給我吧，我?guī)У奖本┤ニ徒o畫畫的朋友。我一愣竟然呆在那里了，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全要。過了一會我說，都給你可能不行，我自己身邊還要留點，就給你5本吧。他說好的，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點了1000元給我，又說，我是晚上到北京的火車，書來不及拿了，錢先給你，以后把書給他(他指指我熟悉的朋友)帶給我就行了。這個場面我事先怎么也不會想到，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竟然會要買下我余下的所有詩集。

買我這本書的年齡最大的是一個67歲的老先生，他是從報紙上知道了我這本詩集的事，輾轉(zhuǎn)通過朋友問到我家電話，說要買這本詩集，年紀這么大的人要買這本書我真覺得很奇怪，到了這個年齡段，他們大都比較正統(tǒng)，偏愛報刊上常見的“真、善、美”之類感動人的東西，而我的詩應該與這些毫不相干，我跟他再三說，我的書太貴了，你不要輕易買，再想想、免得后悔。他也再三說，不會后悔的，他看過我不少隨筆，很喜歡，買這本詩集他已經(jīng)想了幾天了，還是要買。

我們見了面，他戴了頇旅行社發(fā)的紅帽子，從著裝上看就不是個有錢的人，沒有手機，也沒有小靈通，看時間的時候，還是從口袋里摸出一只老式的“上海表”，我還是讓他再想想，他說他決定買了，否則也就不來了。我問他收入怎么樣?他說，一個月有一千多塊的退休工資，還是可以的。我說，你實在要買，那就100元吧，他說，不行，要買就200元。他掏出了錢，還送了我一本他出版的《方永柏書法藝術(shù)選》的書來，原來，這個老方，他還是個書法家呢?

有兩個人我沒有收他們的錢，雖然他們要給我錢我還是沒有拿。這兩個人一個是一開始帶我寫詩的，沒有他，我可能也不會去寫詩：一個是我們一起寫詩喝酒有20年歷史的，我們3個至今也是最好的朋友，每周要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這可能是我還沒有真正徹底的脫俗，沒有完全地說話算話，還考慮到一些世俗的感情，或者是我還是蠻“哥們”。蠻有“人情味”的，真的很矛盾，難以說清楚。

現(xiàn)在，我的手上還剩最后3本，一本我自己要保留著，一本一個大連的朋友已經(jīng)預定了，還有一本一個沈陽的朋友說要，但還沒最后定。

5、我一直都是楞頭楞腦

這幾天，心情一直很沉重，這種沉重還沒法對老婆說。在開會前，她一直關(guān)照我，說話不要口氣太沖，不要得罪人，你現(xiàn)在在家不上班了，外面還是多幾個朋友好，我也連連點頭稱是。說不會的，我知道說什么，你放心。我說這話的時候，一點都沒有敷衍她，是真心這樣說的，我只是準備去玩玩，看看那里的風景，讀點書，開會只是一個形式，我不能再犯老毛病。

這個會是市里有關(guān)方面召集的一批作家開的讀書會，或者叫改稿會，還專門拉到郊外的一個著名風景區(qū)的療養(yǎng)院里住了兩天。第一天還好，我只是泛泛地談了些想法，沒觸及到具體人。晚上和一個認識多年但交往不多的朋友沿著太湖愉快地散了很長時間的步，他跟我談了多年來他在眾多刊物發(fā)的大量的作品，那時一本《小說月報》后面的期刊目錄里，常常能找到他很多的名字，有五百多萬字了吧。分手后躺在床上我就想，發(fā)了這么多字的東西，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應該是很不得了的，那時候?qū)懳膶W的人那么多，要發(fā)一篇小說是多么不容易啊。他早就應該在全國很有影響了，可現(xiàn)在為什么沒有呢，為什么沒有進入國內(nèi)一流二流小說家的行列呢?他的小說肯定有問題，那么這個問題又出在哪里?是不是應該反思一下?

在第二天下午的會議上，我忍了又忍。還是沒能管住自己的舌頭，我點名道姓將我的想法當著大家的面說了出來。在說的中間，我看見他臉上的肌肉不自然起來，繼而僵硬起來，但我還是不管不顧，而且還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忘我，嗓門也為之變大。

除了他之外，我還直截了當說了另外一個非常好的朋友的小說問題，到了口無遮攔的地步。我那會兒，早就把老婆的關(guān)照和我自己對自己的告誡拋到了九霄云外，心里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就是把自己對他們作品的真實看法統(tǒng)統(tǒng)說出來，是好是壞，毫不保留。

這樣的場景我一點也不陌生，我又看到了近幾年在一些詩會和筆會上我激烈發(fā)言的面孔，一開始還克制克制再克制，但還沒說幾句，這樣的克制就如同木材遇到了烈火一點用都沒有了，常常搞得對方面紅耳赤。下不了臺。

我現(xiàn)在真的后悔，其實當天晚上就后悔了。昨天晚上還和他在一起散步。彼此之間有說有笑，到了第二天就這樣說別人的作品，是有點太不厚道，盡管我毫無“羞辱”之意，是就文學說文學，是真心希望他能夠?qū)懙酶?，但說的話實在太不留情，容易給他有在麻子的人面前說別人是麻子的刺激。

我也搞不清自己為什么一直這樣的楞頭楞腦，說話沖人，說話傷人，尤其在跟文學有關(guān)的會議或活動上。每次事先我都告誡了自己多少次，但一點用都沒有。這一次，我以為自己不會這樣了，大家都是熟悉的人，還是親善為好，準備著和大家客客氣氣，開心而來，開心而去，但還是沒能把自己給管好，給冰凍住，頭腦一發(fā)熱就又露出了自己的本相。

開會前，沒想刺激任何人。但還是給刺激了，沒想給任何人帶來不愉快，但還是有了不愉快。我的心情就沉重在這里，因為它與我的初衷背道而馳，我是多么珍惜每一個寫東西的朋友啊。其實，別看我問外表疾言厲色，而肚子里面是多么簡單脆弱而沒有心眼的一個人，所以，請這些年來，所有被我說被我苛刻的朋友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