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遐思

紫禁城內庭最后面(北面），素為歷朝皇帝皇后住所。面對如今空空如也的宮寢，我不禁遙想起明代末代皇帝朱由檢。當年他迫于李自成強大軍事壓力，從這里匆匆告別皇后，逃至后苑的煤山自縊，而皇后卻留在此宮寢內憤然自縊。至清代，康熙、同治、光緒三帝，均在坤寧宮舉行歡樂的婚禮，朱由檢哪會料得到，他逃離時的絕望狼狽情形，與之形成這么大的反差！

出紫禁城，沿水泥路向一涼亭爬坡而上。在左轉彎折入高坡處矗立的一棵槐樹上掛著一塊木牌，上有明崇禎皇帝自縊于槐樹云云。當然，此槐樹并非彼古槐，只是—種向人們象征標示罷了。這時，人群止步不前，均把目光投向那木牌，讀出歷史的苦澀與無情，我頓時心間為這驚訝，讀小學歷史課早就熟稔于心的“崇禎皇帝吊死煤山”事件，原本事發地就在眼前!這里，元代本為大都城內一座土丘，名青山。明永樂年間，挖掘紫禁城護城河的渣土加堆其上，其后，皇宮在山下堆存煤炭，故俗稱煤山，至清順治改名景山，成為皇宮后苑。我們行至涼亭，用望遠鏡俯瞰城及遠處紅墻與垂柳相間的秀麗景色，頓時心曠神怡。于是，崇禎皇帝朱由檢的身影躍然眼前。

明祟禎十七年(1644年)甲申3月18日，李自成部隊包圍北京，彰義門守城太監曹化淳開門拱手迎降，爾后，李自成直攻內城。朱由檢眼看大勢已去，從速開始處理后事。他將太子朱和永、定兩王讓太監分別送到周、田兩位皇親家中，并下令所有皇后嬪妃統統自裁。隨后，他握著利劍瘋狂地四處巡游，砍死了幾個嬪妃，然后來到他最寵愛的次女——長平公主所住的壽寧宮。此時，長平公主已準備自縊，看到父親進來，不由自主地大喊一聲“父皇”，徑朝朱由檢撲了過去，朱由檢聲嘶力竭地大喊一聲：“爾為何生吾皇家？!”一劍砍去，長平公主頓時倒在殷紅血泊中。殺了長平公主，朱由檢又去昭仁殿殺了三女昭仁公主。之后，朱由檢便由太監王承恩扶架著走出神武門，踉踉蹌蹌登上后苑的煤山，在槐樹上用三尺白綢自縊而死，王承恩則自縊于槐樹另一側，時在3月19日黎明前。歷經16帝276年的大明王朝從此終結。

據史家記載，朱由檢的死狀甚慘。他散發覆面，白袷藍袍，跣一足，衣襟上有血書遺詔曰：“因失江山，無面目見祖宗于天上，不敢終于正寢，諸臣誤朕，任賊分裂朕躬，勿傷百姓一人。”在中國歷史上歷朝末代君王之中，個人下場最悲慘都要算他了，但遺詔上的言詞，似有自我檢討及體恤百姓的心腸，真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為時已晚矣。幾乎與朱由檢自縊之事同時，戶部尚書倪之璐在家中懸梁自盡，一門同時殉身者12人；其他自盡者工部尚書、副都御史、刑部侍郎、大理寺卿及中級官員不可勝數，宮女約200人紛紛跳入護城河自溺。顯而易見，明朝并沒有完全失去其軍民的擁戴。可是，何以李自成在入北京之前兩個半月在西安稱帝建國號大顧，而后竟長驅直入，迅即攻占北京也僅遇到極弱的抵抗呢？

就個人而言，史家們坦言，朱由檢是個有遠大抱負的皇帝，如果不是生在明朝末年，又不是最末的皇帝，他也許能做出一番功績來。在位17年，誅宦官魏忠賢，起用良臣，留心邊事，生活節儉，帶頭穿洗過甚至縫補過的舊衣，可他猜忌輕躁，自毀長城，中了清太宗使用的離間計，無辜誅殺在對清軍防務節節取勝的袁崇煥將軍，實為其后滿清入關創設方便之門。當然，根本原因是多年積弊難返，即：開國皇帝朱元璋建立中央集權制，廢除歷朝固有的宰相，分封諸王，皇帝直管六部(吏、戶、禮、兵、刑、工)，轉而皇權落入宦官手中，為所欲為，正直大臣常被“廷杖”致死，各地諸王與官員掠奪農民土地，士兵衣不遮體，農民食不果腹，窮人揭竿而起，形成朱由檢、李自成、關外多爾袞三足鼎立，最后，1644年5月底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扭轉乾坤。

從李自成方面來看，他于3月19日進入紫禁城，張貼布告安民：“大師臨境，秋毫無犯，敢有擅掠民者，凌遲處死。”果有兩兵搶掠綢緞鋪，立被處死。因此，在其統治北京一個多月內，未向民眾索取賦稅，軍餉供應多勒令大官僚輸納，可是，新建的大順政權并不鞏固，一切處在觀望與動搖中，與山海關吳三桂及關外清軍對峙與靜觀著、調整著。大概是為嘗嘗在明皇宮當一下皇帝的味道吧，4月29日，李自成匆匆于武英殿即帝位。但意識到關外虎視眈眈，此非久留之地，次日率眾退出北京向西部關中根據地撤退。途中，大將牛金星妒殺李巖，眾多不平，諸將離心。1645年4月李自成退至湖北省通城縣九宮山，不知所終，一說被地主武裝殺戮，另一說是出家為僧。一代農民英雄戰勝了強大的明王朝，把朱由檢送上煤山槐樹自縊，卻敗于吳三桂與多爾袞聯軍的圍追堵截。有史家認為，也許是李自成奪吳三桂愛妾陳圓圓的艷舉才釀成吳王桂憤而引兵入關招來的禍水吧，那是咎由自取，對后世來者也未嘗不是一個血的警示。

我坐在景山涼亭，極目四望古城秀色，所思所想的歷史人事均如水逝去、如煙飄散。而今360年過去了。回想郭沫若有感于朱由檢與李自成兩相失敗的教訓，于1944年作《甲申三百年祭》雄文，令人感慨深切：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我久久佇立于景山那棵槐樹下之后才離開，一步一回首，直至視線被建筑物遮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