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京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江蘇南京210093;2鎮江市京口區教師培訓中心,江蘇鎮江226000)
[摘要] 教育在人類生存與發展中起著基礎性的作用,并對個體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發展有累積效應,而對于像中國這樣的后發國家來說,它還提供著國家發展的加速度與潛發力。何為教育的公平,我國現實中教育不公平現象表現在哪些方面,以及形成的緣由,本文從政治哲學的角度給予了分析。
[關鍵詞]教育公平,教育權利,教育資源,自由主義。
[中圖分類號]G649.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4634(2007)01-0010-04
0引言
毫無疑問,教育在人類生存與發展中起著基礎性的作用,而對于后發國家來說,它還提供著國家發展的加速度與潛發力。可以這么認為,對教育的不同態度能夠反映出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文明開化程度,也決定著一個領導集團的戰略眼光與領導能力。我國教育法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受教育的權利和義務。公民不分民族、種族、性別、職業、財產狀況、宗教信仰等,依法享受平等的受教育機會,并以憲法給予根本的保障。但是,教育公平不是一紙空文,可以隨意張貼于任何國家的憲法文本,現實中諸多的教育不公平現象不僅有違正義理念,也造成國家持續發展的阻礙。如何理解教育公平的正義價值取向?把教育的公平取向置于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發展的何種地位?這都是理論與實踐必須思考的問題。
1關于教育的正義性分析
教育公平,其實質是教育的正義價值選擇問題,是教育正義范疇的基本內核和應有之義。它至少涉及兩個方面的內容:1)教育應該向哪些群體或個人開放?即教育的對象是什么?2)有限的教育資源應該如何分配才是合理公正的?
關于受教育對象的選擇,這在高度文明的現代社會作出價值判斷似乎是個簡單的事情,至少不會引起太多爭議,幾乎所有國家都把公民接受教育作為一項法定的權利予以保障,無論受教育者的背景如何,即使一些宗教色彩很濃厚,對婦女、種族有著歧視的國家,也都不同程度確定了個體接受教育的權利,同時,教育作為公共物品,有很強的正外部效應,教育不僅僅是個體應得的權利,也是個體為國家社會應盡的義務。
但溯源歷史就會發現,教育權利的普及僅僅是近現代的事,在人類社會發展的更長歷史階段,大多數人受教育的權利被剝奪,并且認為是不應該的事情,接受教育僅僅是少數階層的特權,是他們天賦的權利。伯拉圖曾經這樣論述他理想國中的正義觀,“全體公民無例外地,每個人天賦適合做什么,就應該派給他做什么任務,以便大家各就各業。”[1]他認為人的天賦是不平等的,有些人身上加入了黃金,成為統治者,有些人加入了白銀,成為軍人,而農民和其他手工者只是鐵和銅做的,如果一個農民妄想做統治者,這就是不正義的。同樣,統治者應接受先進的教育和各種禮儀,而下層民眾無需接受教育,因為這不是他們的應得,或者如亞里士多德所言,奴隸只是“會說話的工具”。
同樣在中國,盡管大教育家孔子在二千多年前就提出了“有教無類”的思想,但前現代社會歷代統治者和思想家,把愚民作為一種基本的政策選擇。這既是出于政治的目的,也是對百姓身份的輕視,對他們受教育權利的剝奪。老子就提倡民不爭,不啟,無欲的小國寡民理想社會。秦始皇嚴令禁止民間辦學,殘酷迫害大批儒士及異議者。
對公民教育權利價值應得從理論與實踐上作出巨大肯定的,應得益于西方的啟蒙運動,教育權利隨著公民政治權利的獲得而逐漸確定為一項基本權利,如狄德羅所說,這些權利是正義的根據和基本理由。正義是把原來屬于個人的仍舊屬于個人的義務[2]。此后經過資產階級政治地位的不斷鞏固,教育面向全體公民平等開放的觀念被各國接受,并落實在各種政策選擇和制度安排中。
關于教育資源分配的正義性分析,恐怕要比第一個問題復雜的多,并且至今沒有,似乎也不可能形成任何一致的觀點。因為這涉及到兩種根本的人類價值——自由與平等——的優越性選擇問題。不可否認,自由與平等是人類兩種至善的價值,它們彼此存在著密切的聯系,同時也形成了明顯的張力。在自由與平等的價值取向中,西方世界更偏好自由的傳統,特別是古典自由主義,把自由置于平等權利的優先地位加以尊重。貧富差距的擴大,個體教育水平,文化程度的高低,遵循的是個人的“成就原則”,它只和個人天賦,勤奮程度,家庭背景,幸運程度與否有關系,而和社會本身的制度沒有必然的聯系,任何通過政府行為縮小這種差距,對不利者施以特別關懷與補助的行為,都認為是對他人擁有財產,接受優質教育自由權利的侵犯,是一種不義的行為。政府恰當的角色應該是充當“守夜人”,不主動干預經濟社會,也不積極地影響教育。在這種古典自由者眼里,現代教育的絕大多數資源是社會的精英階層創造的,所以,精英集團應該享受高于一般階層的良好教育,享用更多的資源,如果政府把教育資源用于改善貧困群體的受教育狀況,或限制權勢者對教育特權的享有,這種企圖用不平等的手段來實現平等教育的目的,是對個人自我所有權的侵犯,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平等。在這種邏輯的支配下,加上教育在個人發展中的基礎性、累積性作用,社會階層將快速地向兩級分化,經濟、文化及其它資源的差距將越來越顯著。
盡管古典自由主義對自由價值的熱衷并沒有錯,至少在理論上能夠得到較為嚴格的證明,但在現實社會的運行中卻產生了無法調和的矛盾,造成階層摩擦的加劇,成為社會動蕩的潛在根源。因此,必須對古典自由主義的價值觀進行修正,必須在尊重自由的同時,給予平等更多的關注,由此誕生了以羅爾斯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羅爾斯在他所持有的作為公平的正義觀中,提出了調節社會制度的兩條重要原則,即平等自由原則,機會平等原則和差別原則的結合,并使它們按“詞典序列”排列,目的是平等地分配各種基本權利和義務,實現社會的平等目標。其理論最突出獨到的方面就是對差別原則的論述,對于教育的公平性而言,教育資源的不平等安排應滿足最少受惠者(即弱勢階層)的最大利益,任何人或團體只有以一種有利于社會底層人員的方式謀利(包括享受教育資源),才能有資格獲得一種比他人更好的教育。也即教育平等是應得的,其本身具有價值優越性,而這種平等需要在制度上予以不平等的關懷,也即國家與社會應拿出更多的財力,物力,為原來教育起點比較底的弱勢階層提供更多服務,幫助他們通過教育擺脫經濟、政治上的不利地位,不斷縮小與上層的差距。當然,羅爾斯所持有的正義觀本身并沒有超脫西方自由主義理論體系,只是在原來的框架內作了改良。
當然,在極端平等主義者或理想狀態下,教育和其它個人所擁有的權利和資源一樣,應該是絕對平等,至少在結果上是平等的,這種觀點遭到了來自自由主義者,特別是右派的激烈抨擊,認為這種平等是對個人天賦的摧殘,打擊了人的勤奮品質,助長了懶惰習氣。事實上,由于個人稟賦的差異與后天努力的不同,要想所有人在教育結果上達到同樣的水平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現實的,這種教育公平觀缺少價值的應得性。
2教育不公——必要的代價還是政策的失誤
在談論教育不公現象之前,我們還必須給教育公平下個定義,盡管這很難,給出再多解釋也難以掩飾其粗淺和瑕弊,但沒有標準則無法對現實中教育不公平的現象作出判斷。
何為教育公平?或者說教育所體現的正義本質在哪里?我們認為,教育公平即是教育權利必須向社會所有群體或個人開放,教育資源必須在社會各種群體中合理地加以分配,以促進所有群體與個人都能得到應有的發展。這種合理性并不是功利主義者所持有的“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因為國家與社會的更大發展,有時犧牲了少數者應得的利益,也不是絕對地平均分配教育資源,而是在給予享有優越條件的受教育者自由發展的同時,也給予處于教育弱勢地位的群體和個人更多關懷,或者如羅爾斯所指出的,“在社會所有部分,對每個具有相似動機和稟賦的人來說,都應當有大致平等的教育和成就前景,那些具有同樣能力和志向的人的期望,不應當受到他們社會出身的影響。”[3]因此,教育公平不是很多教育理論者所提倡的僅僅是教育機會的平等,它是一個由一系列評價標準構成的復雜體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教育發展委員會也指出,“給每個人平等的機會,并不是指名義上的平等,即對每一個人一視同仁,如目前許多人所認為的那樣。機會平等是要肯定每一個人都能受到適當的教育,而且這種教育的進度和方法是適合個人的特點的。”[4]
以此公平原則為標準,來審視我們國家教育的公平現狀。毫無疑問,教育作為公民的基本權利予以法律保障,是其正義的訴求。九年義務教育的普及,新政府逐步對農村落后地區義務教育階段書本費、雜費的免除,對住宿生的補貼,是向教育公平又邁出了重要一步。還有對少數民族,落后地區,貧困學生實施的特殊政策,如同樣條件下的分數減免,優先錄取,助學貸款等都是教育的正義之舉。但是教育的不公平現象仍然存在,有些還特別突出,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教育雖在經濟與社會發展中的基礎性地位得到確立,但國家對教育尤其是基礎教育的投入仍然不足,相對于經濟的快速增長,教育發展卻很緩慢。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國家提出到世紀末財政性教育經費支出要占GDP的4%,國際經驗表明,當人均GDP為1000美元時,教育投入占GDP比例為4.24%,而我國目前人均GDP超過1000美元,但教育支出占GDP的比例卻長期徘徊在2%~2.6%,這不僅大大低于一些發達國家水平,也低于一些新興發展中國家的水平,如墨西哥為4.9%,埃及為5.0%,馬來西亞為5.5%,印度為3.7%[5]。經費投入不足所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落后地區,貧困群體在教育方面的利益得不到保障,以此為基礎的經濟、政治、文化利益就會受到損害,并迅速被邊緣化;
2)從教育資源的分配結構來看,也存在不合理的現象,在整個教育體系中,教育投入明顯向高等教育傾斜,高等教育預算教育經費在三級教育中的分配比例不斷提高,而義務教育經費所占比例呈下降趨勢,造成部分人不斷接受優質教育,而另一部分人甚至連小學都沒法完成。從地區來看,教育經費投入在東、中、西地區也呈不平衡狀態,中、西部地區的農村小學生均預算內公用經費僅為東部地區農村小學的21%和36%,中、西部地區的農村初中生均預算內公用經費僅為東部農村初中的18%和30%,個別地區甚至為0。從城鄉二元結構來看,以生均公用經費為例,2001年普通小學中,農村生均公用經費為28.12元,城鎮為95.39元,農村生均公用經費僅為城市的29%,普通初中農村生均公用經費為44.95元,城鎮為145.86元,農村生均公用經費僅為城市的31%,這決定了城鄉學生在享有師資力量和教學設備上的機會不公平[6];
3)教育政策的不公平性。被廣受批評的高考錄取政策,以省份定錄取名額,人為造成高考錄取線的地區差異,全國人大代表洪可柱曾把清華、北大在湖北、北京的錄取人數作了對比,自恢復高考制度以來,清華、北大每校在湖北每年招生數不足百人,而在北京則不低于500人,招生數后者是前者的5倍,而湖北總人口約7500萬人,北京總人口約1500萬人,后者是前者的1/5,這種不公平不僅僅是計劃經濟遺留的產物,更是一種人權的歧視。而一些地區以籌措經費發展教育為借口,利用國有教育的公共資源辦私立學校,剝奪原有地區部分學生接受優質教育的權利,交納擇校費卻成了堂而皇之的條件;
4)教育成果評定存在嚴重的精英心理,政府以學校每年考入北大、清華等名校學生數為評定其成績的考核標準,并以此為標準給予不同的經費投入,而教師在教學中,注重對優秀學生的提攜,而忽視對基礎薄弱學生的關心幫助,但那些貧困邊遠學校,基礎不好的學生才是真正需要得到更多幫助的對象。
對教育種種不公平現象,有人解釋為這是社會發展必須予以付出的代價,它就像存在于經濟、政治等其它領域中的腐敗現象一樣,是時代的陣痛,是發展中國家在社會轉型期間不成熟的表現,只有經歷過陣痛,才可獲得新生。這種現象的不可避免,或者說是公平與效率二元對立的一種表現,就如同經濟的發展,整個社會的經濟水平的提高,必須讓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更準確地說允許他們先富起來,提高社會資本的積累程度,只有當社會有了可以分配的財富,才能對落后的地區或群體加以資助。而經濟的發展需要一批快速成長的人才,國家要利用有限的資源去培養社會急需的人才,創造社會需要的精英。這種精英教育理論,對于一個剛剛起步,各方面貧窮落后的國家來說,無疑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我國經過改革開放二十多年的積累,綜合國力顯著增強,經濟水平明顯提高,各方面事業發展迅速,在這種條件下,如果對強勢集團,精英階層再予特別關照,這顯然是不合理的,這不僅使當初受損的階層不能得到補償,還會造成新的鴻溝。因此,在國家的政策制定方向上,應該更注重社會底層受教育,并且是享有良好教育的權益,只有他們的教育水平提高了,才能形成和諧社會生態系統的良性循環,減少社會各階層、群體之間的沖突與摩擦,促進國家的持續發展,就個人而言,只有教育水平提高了,才能真正改善不利的地位與處境,同時也減少國家的負擔,提高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3結束語
在不公平的社會中,窮人為富人的教育買單,并且形成富人的既得利益,在比較公平的社會中,富人在自身發展的同時,能夠對窮人給予適當幫助,至少不損害他們的利益,或者說,窮人能夠自己為自己買單。教育不公現象如果是我們已經付出的代價,那么我們必須調整現行教育政策,使它向公平的方向轉移,否則,這種代價只能說明原有教育政策的非正義性,是一種重大失誤。當然,政策的變遷具有路徑依賴的特性,舊有政策的慣性還很強大,有時會愈趨保守,但是,改革必須要進行,無論是否愿意,無論其阻力如何強大,現行教育公平政策的調整,關鍵在于消除一些諸如高考錄取地區差異,就近入學與公學私有的矛盾等顯性問題,還必須在教育資源的分配中,給予底層群體和個人更多幫助,減輕農村學生就學負擔的同時,改善他們的教育條件,向中、西部地區加大扶持力度,對貧困的個人提供可供選擇的優惠政策。
參考文獻
1伯拉圖.理想國[M].上海:商務印書館,1986.
2馬嘯原.西方政治思想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
3羅爾斯.正義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4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教育發展委員會.學會生存[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
5谷書堂.社會主義經濟學通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
6蘇曉艷,范兆斌.我國農村義務教育的公平性分析[J].軟科學,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