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美經貿摩擦早期以貿易摩擦為主,目前已逐步擴散到金融、財政、投資、稅收、技術、能源等經貿問題的所有領域,中美經貿關系開始進入全方位摩擦時代
1986年中國正式提交恢復GATT締約國地位申請以前,中美相互投資數額很小,商品輸出是中國對美發展經貿關系的主要形式,此時中美經貿摩擦也多是圍繞此類問題展開。作為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紡織品服裝業是中國具有比較優勢的行業,在中美經貿關系發展中始終占有較重要的地位。因此,自中美建交后兩國紡織品貿易就得到了快速增長,1980年中美紡織品貿易份額就占到了美國此類商品進出口總額的5.9%,1985年進一步擴大到8%。中國紡織品對美出口的快速增長引起了美國方面的密切關注,1980年9月施壓中國與其簽署了為期3年的第一個紡織品貿易協定,規定了中國對美出口的8種紡織品配額,并將雙方貿易的年增長幅度規定為4%,大大影響了中國對美紡織品出口,當年中國向美國出口紡織品只有3億美元。但是,中方的讓步并沒能阻止美國對華紡織品設限,1982年美國單方面對中國的輸美紡織服裝商品采取了一系列限制措施,最終引發中國停止從美國進口棉花、化纖和大豆的貿易報復。紡織品貿易摩擦成為早期中美經貿摩擦的突出特征,也是中美結構性經貿摩擦的開端。
經過15年的漫長談判,中國在2001年12月11日正式加入WTO,成為世貿組織新的一員。在這15年中,中美經貿摩擦的主要問題集中在美國國內在給予中國最惠國待遇問題上的激烈辯論和較量。在美國會反華議員的提案下,本屬正常的最惠國待遇問題多次演變成美國國會有條件給予中國的年度審議。與此同時,最敏感議題之一的知識產權貿易糾紛也浮出水面,經歷了四次較為嚴重的貿易爭端,最終簽署了三份知識產權協議,化解了險些爆發的貿易戰。此外,由于受人權問題的影響,美國還不斷要求中國禁止勞改產品出口,擴大對美產品的市場準入。
中國加入WTO以后,對外貿易獲得快速增長,中美經貿關系的發展更是突飛猛進,與此同時中國對美貿易順差在2006年達到創紀錄的1443億美元(美方統計數據為2326億美元)。中美貿易的嚴重失衡引起了美方的強烈不滿,于是便利用中國入世協議中對美方的優惠規則,比如對中國12年的“特保措施”、15年的“非市場經濟地位”、8年的“紡織品限制措施”,以及長達10年的WTO多邊貿易政策審議機制等,頻繁挑起對華經貿摩擦。一方面,加強對中國的汽車擋風玻璃、鑄造管件、家具、彩電進行反傾銷,對中國的針織布、胸衣、袍服等實施特別保障措施,到WTO起訴中國的出口補貼政策;另一方面指責中國的人民幣匯率政策,強化對中國的高技術出口管制,阻撓中國企業對美實施并購,大力宣揚中國能源威脅論等。其目的之一就是通過對華經貿摩擦,施壓中國開放國內金融服務市場,發揮美國在服務領域的比較優勢(看圖4.1—4.2)。對于美方的無理舉措,中國開始嘗試利用WTO的有關條款與美國展開針鋒相對的斗爭,調整國內半導體稅收政策、強制推行無線電局域網國家標準等,也成為雙方爆發經貿摩擦的重要領域。

種種案例表明,中美經貿摩擦的領域正在由貨物貿易向服務貿易領域和投資領域擴展,從勞動密集型產品向資本技術密集型產品延伸,從傳統的農業、紡織汽車等向電子信息、通訊、飛機制造、生物等高科技產業領域升級,由傳統的輕工、化工等低附加值較低產品向機電等高附加值產品擴大,由企業投資個案向國家金融政策的調整、資本市場的開放、勞工權利和環境的保護、產業制度的重建等宏觀經濟體制層面遞進,中美經貿關系正式進入全方位、多層次經貿摩擦并發的新時代。
二、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中美經貿摩擦的頻率加快,誘因呈現多樣化,涉案金額增大化,趨勢走向長期化,解決方式多邊化
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提供的數據,2006年,我國對外貿易總額達到17607億美元,貿易順差1775億美元。自此,中國進出口貿易總額已連續5年以超過20%的速度增長。2002-2006年,我國進出口貿易總額增長率分別為21.8%、37.1%、35.7%、23.2%和23.8%,成為名副其實的世界第三大貿易國。“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雖然中國的快速發展為周邊國家
和地區乃至世界經濟發展提供了機遇,各國加強與中國經貿合作的意愿不斷增強,但這同時也打破了國際經貿格局和利益分配格局,引起包括美國在內的一些國家和地區的關注甚至憂慮,他們擔心中國快速發展特別是中國國際市場份額的迅速擴大損害其既得利益,美國國內反華勢力不斷制造和鼓吹所謂的“中國威脅論”,要求對中國實行經濟制裁,遏制中國經濟增長的呼聲此起彼伏,在此背景下,中美經貿摩擦與日俱增就不足為奇了。以下數字清楚地反映了當前中美經貿摩擦迅速增加的現狀。

據統計,自1979年至2006年底,國外共發起810起針對中國產品的反傾銷、反補貼、保障措施及特別保障措施的調查案件,涉及4000多種商品,影響到中國數百億美元的出口貿易。在上述所有案件中,美對華經貿摩擦的比例最大,導致中美經貿摩擦增多的直接誘因也呈現出多樣化的特征:既有貿易救濟措施——關稅措施的負面影響,也有技術性措施——技術性貿易壁壘、檢驗檢疫程序的巨大挑戰,還有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的不夠。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中國廉價勞動力和低成本優勢所引發的美國國內貿易保護主義的泛濫。
除了中美經貿摩擦的頻繁加快外,雙邊經貿摩擦的涉案金額日益增大。20世紀80年代千萬美元的貿易摩擦就算大案,進入90年代以后貿易摩擦所涉及的金額不斷增大,在美國對華反傾銷案件中,自行車案涉及金額達2億美元,旅行箱包案涉及金額達6億美元,家具反傾銷案涉及金額達12億美元。在中美知識產權的幾次爭端中,涉案金額更是一次比一次高。1991年12月美國公布價值15億美元的報復清單,而中國則對美宣布實施價值12億美元的反報復清單;1994年12月,美國公布價值28億美元的預備性報復清單;1996年5月,美國宣布價值30億美元的報復清單。2004年,中美半導體稅收政策爭端涉及金額也高達20億美元。2005年,美國對我國多種紡織產品設限,并發起特保調查,涉及我國產品24種、出口金額63億美元。除此以外,還有許多難以用貨幣衡量但更為重要的經貿糾紛,比如施壓人民幣升值、給予中國“非市場經濟地位”、到WTO起訴中國的稅收和補貼政策等等,這些領域的糾紛影響更大、涉及面更寬。2006年11月21日,美國商務部發出通知,應美國新頁公司的申請,美商務部對原產于中國、韓國和印度尼西亞的涂布紙進行反傾銷和反補貼立案調查,這是美國首次對中國進行反補貼立案調查。依據此案中美國對華指控的補貼措施共有14種,包括政府對企業的撥款、政策性貸款、對鼓勵投資行業的稅收優惠、各類外商投資企業所得稅優惠、通過債轉股對企業注資、林業企業稅收優惠、天然林保護工程專項資金和生態林補償基金等。
在引發中美經貿摩擦的因素中,有一項因素至關重要,就是中美貿易失衡問題越來越為重要,并呈現出長期化的發展趨勢。按照中方統計,自1993年(按美方統計則是1983年)我國在中美貿易開始出現貿易順差以來,兩國之間已經經歷了長達15年的貿易不平衡。盡管雙方公布的不平衡數據總是差異很大,但都承認兩國間貿易越來越不平衡的基本事實。由于這種雙邊貿易不平衡既有伴隨國際產業轉移,其他國家和地區對華FDI而導致的對美貿易順差轉移,也有由于美國對華實行高技術產品出口限制的原因,而更具根本性的是雙方“儲蓄-投資-消費”模式等宏觀經濟因素的顯著差異。也正由于這些原因的存在,中美貿易不平衡將長期化而且會越來越加劇,雙邊經貿摩擦也將進入長期化、常態化發展的新階段。
隨著國際貿易形勢的發展,中美雙方處理經貿摩擦的方式也在不斷發生變化。過去更多的途徑是通過談判達成協議取消雙方的貿易報復與反報復措施。而現在更多的處理方式一方面將原來的貿易談判升級為戰略經濟對話,建立經貿摩擦的處理機制和預警機制;另一方面對于通過對話最終難以解決的問題,則借助于WTO的爭端解決機制進行裁決,處理方式的多邊化避免了經貿問題在雙方國內的政治化,有利于中美經貿關系的順利發展。
三、中美經貿關系的互補性決定了兩國經貿摩擦的“填補型”
由于兩國經濟發展程度不同,各自的比較優勢、要素稟賦存在明顯差異。中國潛在市場廣闊,勞動力資源豐富且成本很低,但資金短缺、科技和管理相對落后。美國經濟總量大,資本充足,科技發達,但勞動力成本高。兩國經濟的顯著差異性最終體現為兩國出口產品結構的互補性,美對華出口的主要是資本、技術密集型產品和農產品,例如飛機及宇航產品、光學影響醫療設備、動力設備、電子原器件、通訊設備、鋼材以及大豆、玉米、棉花等。而中國對美出口的則主要是勞動密集型產品,例如紡織品、服裝、玩具、鞋類、家用電器和旅行箱包等。據美國商務部統計,2006年美國對中國出口和進口的前10位商品相互交叉重疊的只有3項(即只有電氣產品,如音響設備、電視等;核反應堆、沸水設備零件等;塑料及制品),很顯然,中美雙方出口的都是各自具有比較優勢的商品。正是由于中美經貿關系的這種互補性構成了當前和今后相當長時期內中美經貿摩擦的“填補型”特征。
所謂“填補型”經貿摩擦,是指由于某國的某些產業受技術進步和產業結構調整的影響而處于萎縮和消退狀態,從而該產業的產品市場由別國該產品的出口所替代或填補,使該國同出口國產生的經貿摩擦。它是與“并列或排斥型” 經貿摩擦相對而言的。就中美經貿摩擦而言,以紡織品服裝貿易糾紛作為起點,發展到后來的家具、彩電、農產品、知識產權保護以及金融服務等領域,均是中國或美國具有比較優勢或競爭優勢的行業,較為明顯的體現了雙方“填補型”經貿摩擦的特征。
四、中美經貿摩擦具有可控性、政治性、美主動而我被動的整體性特征
雖然中美經貿關系的發展對美國也有著巨大利益,但作為當今世界力圖實現其全球戰略的唯一超級大國,美國尤其美國的反華勢力并不希望一個日益強大而且由共產黨執政的中國的順利發展和日益壯大。這就注定了中美經貿關系從來就不是單純的經濟關系,中美經貿關系的發展不可避免地受到美國國內政治因素的強烈影響。作為一個立法、司法、行政三權分立的國家,美國歷次挑起對華貿易爭端從來就是其國內各種政治力量和眾多利益相關者博弈的結果,尤其是美國的大選之年綜合癥使中美經貿摩擦問題具有明顯的經貿問題政治化特征。比如,2007年2月2日,美國政府以中國政府向國內某些產業提供不正當競爭為由,向WTO提起中美貿易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對華申訴,這不僅是美國鋼鐵、木材產品及信息技術等行業利益的勝利,也是其國內政治斗爭的延續。布什政府試圖通過對中國的反補貼申訴,為即將到來的總統選舉給共和黨加分。
中美經貿摩擦問題政治化不僅僅體現在美國國內的政治舞臺上,也體現在國際政治斗爭之中。比如,近年來美國不斷通過雙邊自由貿易協定限制中國的商品輸入,為美國的傳統盟國或區域集團內的成員國保留市場空間,以向其示好的方式達到對其施加政治影響的目的;同時,美國對中國的歧視性貿易政策及其劇烈的貿易摩擦,也能刺激美國的貿易伙伴,特別是那些與中國有競爭關系的國家,更積極地向美國靠攏,美國則利用從中國這里“擠”出的份額去換取那些國家非經濟方面的承諾。
美國對外經貿政策一向具有進攻性的單邊主義特征,在處理對外貿易爭端時國內法明顯高于國際法,主要原因與其國內制定的幾部貿易保護法案有重要關系。1971年美國出現二戰后的首次貿易逆差,在國內相關行業的強烈要求下,美國政府開始采取對國內部分產業給予保護的措施,制定了《1974年貿易改革法》和《1979年貿易協定法》,為美國實行貿易保護奠定了法律基礎。這兩部法律的基本特點就是強調對等的互惠性、自我保護性以及對實行不同經濟制度國家的貿易歧視性和攻擊性。隨著美國升值削弱了美國產品的出口競爭力,美國貿易赤字在20世紀80年代急劇上升,美國又頒布了《1988年綜合貿易與競爭法案》,使得美國貿易保護主義傾向進一步抬頭。美國貿易法案的單邊性決定了其對外經貿政策的進攻性,加上其強大的經濟力量,使美國有資本主動對其他國家挑起貿易爭端。中國作為第三世界國家,雖然目前已經成為世界第三大貿易國,但總的講我們的經濟規模與美國還相差甚遠,中國對美經濟的依賴性大大高于美國對中國經濟的依賴性,這種現狀決定了往往是美方主動挑起、中方被動應付居多的中美經貿摩擦整體特征。但由于中美兩國是“利益相關者”,任何一方的失控都會給雙方的利益帶來損失,因此誰也不愿意真正發起貿易戰,從而使中美經貿摩擦在“度”上具有可控性。
五、美對華經貿政策的實踐和評估與中美經貿摩擦的聯系亦步亦趨,影響著中美經貿摩擦的未來走勢
多年來,美國政府建立了一整套成熟的對華經貿政策的實踐與評估機制,其中美國政府的年度《中國貿易壁壘報告》、《知識產權年度審議報告》、《中國軍力評估報告》、《美國總統經濟報告》等,目前最有影響力的是2006年2月14日公布的《美中貿易關系評估報告》,報告指出了目前美方認為中國應承擔的責任包括保護知識產權、進一步開放市場(其中包括:電信、金融服務、醫療和直銷)、削減政府補貼和進行經濟結構調整(其中包括:鋼鐵產業、技術標準、勞工標準、環境保護及法律體制透明度)等內容,從中我們可以判斷出未來中美經貿摩擦的基本走向。此外,美國國會的美中經濟安全與評估委員會公布的年度報告在美國的影響力也與日俱增,該報告的基本論調是“中國威脅論”,對中美經貿摩擦總是起著推波助瀾的負面作用。
總之,美國政府通過各種形式的分析報告,對中美經貿關系的發展進行細致的考察與評估,從而將對華經貿政策的制定與實踐緊密結合起來,達到各個層面、不同角度對華施壓的真正目的,成為中美經貿摩擦發展走向的重要影響因素。
注釋:
①2006年美對華反傾銷頻率下降的主要原因在于:一方面美國著手進一步修改反傾銷規則的同時,開始把反補貼調查作為對華實行貿易保護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面,美國經濟已經走出低靡狀態,在健康環境中美國國內產業遭受的沖擊減少;另外,美國反傾銷訴訟主要針對的是國外供應商,而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速,現在“國內產業”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國內產業,它的供應鏈可能涉及多個國家的不同供應商,因此實施反傾銷的難度在加大、影響因素在增多。
②該種類型的經貿摩擦是指出口國的產品同進口國的同類產品都是正在發展和上升的產業,是一種排斥關系。日美經貿摩擦是典型的“排斥型”經貿摩擦。請參考: 周林.中美經貿摩擦分析.《外交評論》.2006年第2期p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