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源發于西歐的民族主義思潮深刻影響著奧林匹克運動。兩者在交互演進的歷史進程中始終保持共生性的依存關系。民族主義對奧林匹克運動的“解構”與“建構”并存,既構成民族國家參與奧林匹克運動的政治基礎,也是沖擊奧林匹克運動的介入力量。全球化時代,奧林匹 克運動要實現和平國際主義理想,仍須面對民族主義的現代轉向。以“天下主義”為理想的中國文化勢必在消解奧林匹克困境過程中承擔應有的歷史使命。
關鍵詞:民族主義;奧林匹克運動;全球化
中圖分類號:G8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07)06-0110-04
著名哲學家以賽亞·伯林以設問的方式強調一個近200年來影響最大的歷史力量:“據我所知,沒有任何一位重要的思想家曾預料到它會在未來扮演遠為重要的角色……它是當今世界現有各種思想、社會運動中最強大的運動之一……這個運動就是民族主義”。作為一種意識形態運動,民族主義對民族自治、民族認同的追求,構成了其強大力量的源泉。
從18世紀西歐民族國家的現代性建構開始,民族主義成為確立現代民族國家合法性的有力工具。進入20世紀,民族主義繼續影響著世界秩序的重建,三次巨大的民族主義浪潮不斷地沖擊國際秩序,重塑寰球面貌,劃定政治版圖。多年的歷煉與積淀,民族主義早已跨越了政治運動的藩籬,進入廣闊的社會歷史圖景,如柏林所言:“沒有一個人哪怕是暗示過民族主義將主宰我們這個世紀的后三分之一,其影響達到了這樣程度:任何社會運動或革命,如果不與民族主義結盟,至少要做到不直接與之對抗,就幾乎不可能取得成功?!?/p>
1 民族主義與奧林匹克運動關系的爭論焦點
1.1 寄生:兩者關系的統治性觀點
作為“人類體育史上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體育現象……而且也是人類文明史上一個宏大的社會文化現象”,奧林匹克運動逐步允許國家利益與奧運會的整個組織結構發生強有力的關聯,與民族主義保持緊密的關系。但在看待這種結盟關系的性質時,卻產生了爭論:兩者關系是寄生性的還是共生性的。
在國際奧委會成員和學者的論述中不難發現,占有統治地位的觀點傾向于寄生性關系,即認為:民族主義(寄生物)依賴于奧林匹克運動(寄主)而存在,這種依賴雖不是以前者毀滅后者而告終,但總是前者得利、后者受害,從而建立起寄生的關系。因此,對兩者寄生性關系的解讀,勢必將奧林匹克運動推向“取消民族主義情緒表達、驅除政治干預”的孤立立場。霍利翰指出:“國際奧委會主席顧拜旦、布倫戴奇、基拉寧的傳記以及盧卡斯、科克利等學者的研究,都主張減少民族主義的表達以保持奧林匹克運動的健康發展?!辈祭锲娣虻抡J為:“布倫戴奇主張取消奧運會頒獎儀式中的升國旗、奏國歌行為,更顯示了民族主義依附于奧林匹克運動,為后者帶來了揮之不去的‘寄生之苦’?!?/p>
1.2 共生:解釋兩者關系的新路徑
基于新興的“共生理論”(認為共生是自然界、人類社會的普遍現象,共生的本質是協商與合作,協同是自然與人類社會發展的基本動力之一,互惠共生是自然與人類社會共生現象的必然趨勢),對民族主義與奧林匹克運動關系的共生性解釋更能反映兩者的邏輯關系和歷史趨勢。
一方面,當民族主義“被界定為以民族意識為基礎的綱領和理想”時,任何文化要素如價值觀、行為規范、制度、民俗,都可能為民族主義提供文化與符號資源,作為政治意識形態和社會運動的民族主義不遺余力地發揮控制力與整合力,將觸角伸向任何可能的領域(包括體育領域),這正是霍伯曼描述的景象:“運動員是‘不穿盔甲的武士’,在20世紀,無論民族主義者處于何種情境與獨特背景,體育已經成為他們手中最有價值的武器之一”。另一方面,“被視為國際關系縮影和行動者的奧運會,成為國家力量和平角力的獨特舞臺,表征著國際關系的結構面向”,并主動尋求民族國家的資源支持,提供民族主義和國際主義“并蒂”的價值理想。正是秉承此理念,“薩馬蘭奇領導下的國際奧委會才逐步在民族國家、民族主義發揮功能的框架中不斷發展與壯大”。
2 民族主義與奧林匹克運動關系的雙重面向
2.1 解構:政治介入語境中的民族主義
布倫戴奇說:“極端的民族主義是我們這個社會最大的危險之一,必須承認,這種現象也存在于奧林匹克運動”“以民族國家為基本單位構成的國際社會紛爭不已……奧林匹克運動無法超然于國際政治沖突之外”,在政治介入的語境中,民族主義對奧林匹克運動的解構力巨大而又危險。
首先,與政府暴力工具的合謀,使得民族主義具有強大的沖擊力,進而直接導致奧運會的停擺,如“一戰”和“二戰”分別迫使第6屆和第12屆、第13屆夏季奧運會取消;其次,民族主義在奧林匹克組織成員的滲透會導致奧林匹克自身結構的不穩定,如:民族主義會引起國家奧委會擴大參與權的要求,引發組織矛盾;再次,民族主義會傷害參賽主體——運動員的利益。1964年美國游泳隊成員瓦若拉認為:“我們不知道1976年以后奧運會還會不會存在,過多的民族主義和政治讓運動員無所適從,沒有人愿意關注運動員”。慕尼黑慘案的一名幸存者說:“每一位運動員,首先要為自己爭取奧運會的勝利,其次才是國家;而官員們僅僅關注國家,他們是超級民族主義者”。最后,民族主義介入造成奧林匹克思想體系的內部混亂,里奧丹指出:“(東歐民族國家)制度優越性的思想、國家業余主義的思想、錦標主義的思想與傳統的發軔于西歐的奧林匹克思想體系格格不入”。
2.2 建構:奧林匹克運動的政治基礎
“奧林匹克運動的‘勝利’,最明顯的意思就是在某一天、某一個項目的運動員或者一支隊伍在比賽中擊敗了所有對手。(更深層次的意味是)一個國家在比賽中的勝利,證明這個國家在社會、政治和經濟形態方面也優越于其它國家”。展示民族優越性、加深民族認同感、增強民族凝聚力是民族主義利用奧林匹克舞臺的真正目的,同時,政府對奧運會的支持也構成了奧林匹克運動重要的政治取向和政治基礎。
伊斯柏指出,奧林匹克運動的民族主義基礎體現在以下層面:“運動員必須是民族國家的代表;國家奧委會按照民族國家的邊界構成;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所接納的國家單項體育協會也必須在民族國家的邊界內組成”。古特曼作了更詳細的補充:“運動員必須由其所在的國家奧委會選拔;運動員參賽必須穿著代表其國家標志的制服;頒獎儀式上,升勝利者的國旗、奏冠軍所在國國歌”。活動層面和儀式層面的民族國家表達反映了奧林匹克運動深層次的民族主義基礎,如果缺少了民族國家和民族主義的政治基礎,奧林匹克運動勢必寸步難行。既然“從國際范圍看,滿足民族主義的要求既可以起穩定作用,也可起擾亂作用”,那么民族主義對奧林匹克運動的解構與建構也可以并行不悖。
3 民族主義與奧林匹克運動關系的歷史拐點
3.1 隱退:民族主義問題消解的契機
世紀之交,美國政治學家亨廷頓提出了“文明沖突論”的重大命題:“新世界的沖突根源,將不再側重于意識形態或經濟,而文化將是截然分割人類和引起沖突的主要根源。在世界事務中,民族國家仍會舉足輕重,但全球政治的主要沖突將發生不同文化的族群之間。文明的沖突將左右全球政治,文明之間的斷層線將成為未來的戰線”。同樣,在奧林匹克運動的圖景中,因民族國家和民族主義而生的諸多問題也似乎顯現了消解的跡象。
著名的奧林匹克專家盧卡斯指出:“奧運會在20世紀的最后時期已經走出了傳統的民族主義威脅,如今,奧林匹克領導人和奧運會組織者每天面對的是由恐怖主義帶來的安保問題、奧運會籌辦的成本問題、奧運會超大規模問題。民族主義、或者稱之為民族國家的過分熱情,不再位居奧林匹克重大事務之列了”。
3.2 轉向:全球化時代的民族主義與奧林匹克運動
“奧林匹克運動和民族主義的聯系是一個持續的、重要的政治現象,將不斷催生新的政治后果”。進入21世紀,奧林匹克運動似乎在跨國資本主義的全球化浪潮中、在歐洲一體化等地緣結盟行動中、在福山的民族國家終結論中仿佛到達了和平國際主義理想的彼岸。然而事實證明,全球化時代的奧林匹克運動不僅無法徹底滌除原有的民族主義矛盾,還在不斷催生新的民族主義問題。
首先,隨著國家奧運會項目的不斷增多,奧運會的超大規?;_始加速,使得民族主義有了更多的表達機會,國家奧委會對自身權力的訴求勢必制造更多的組織摩擦和矛盾;其次,奧運會依然保留著民族主義施展的空間與舞臺,“民族主義者把體育當作抵制全球化的工具”,再次,奧林匹克運動不僅為全球化時代的民族主義從政治范式轉向文化范式提供舞臺,其自身也充當了重要的行動者。
全球化與地緣結盟雖將民族的邊界變得模糊,同時卻又加強了民族認同的緊迫性,這種緊迫性來源于“文明沖突論”背后潛在的邏輯:“在新自由主義原則指導下的經濟全球化伴隨著美國的文化霸權主義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向全世界滲透”,文化霸權的膨脹催生了文化單一化的危險,為維護本民族文化的存續與發展,不同民族勢必祭起反全球化的大旗,抵制奧運會行為的“和寡”,意味著民族國家的直接對抗已經過時、意識形態的直接沖突已經不再,民族主義也就從政治民族主義的道路拐向了新的文化民族主義路徑。在奧林匹克運動中,文化民族主義興起的重要標志,就是各民族多樣化的體育活動樣式、各民族獨特的體育文化內涵的彰顯與展示,畢竟“在奧林匹克運動中,對普遍性的推崇絕不意味著標準化、現代化,或文化的單一化,更非歐洲化或西方化”。
4 中國在奧林匹克運動中的新使命
4.1 民族主義:被刻意誤讀的中國式話語
“中國近百年的歷史遭遇、深重的屈辱與挫折,使中國人有一種沉淀于心理深層的情結,一種被人們稱之為‘強國夢’的情結,希求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舒解百年來中國的民族壓抑……這種隱含于近百年來中國人中的深層的心態,是民族主義得以啟動的基礎之一。事實上,中國為舉辦亞運會和申辦奧運會的全民努力已經可以明顯地看出這種運用民族主義的‘強國夢’情結的意識動向”。中國運動員在奧運會上的杰出表現,已經在全世界樹立了自強不息、繁榮昌盛的國家形象,并激起了人們強烈的愛國主義意識,增強了人們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認同感。
然而,在中國威脅論、遏制中國論偃旗息鼓之后,另一種仇視中華民族崛起的論調在西方某些國家悄然興起:“當‘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奧運口號發布,奧林匹克運動開始進入一個普適性的重要時刻?;蛟S,這也是慶祝21世紀全球性文化的時刻,然而,在某些西方政治家、媒體、人權組織甚至是普通大眾的眼里,始終存在著敵視中國申奧成功的目光”,這種敵視目光的背后是被炮制的體育領域內的“新民族主義”謬論:“被殖民的歷史使得中國人如芒在背,通過體育的勝利尤其是奧運會的勝利來操縱和利用民族主義,已經成為慣用的手段”。這種論調的錯誤在于,不僅忽略了中國“奧運強國夢”的歷史背景、否認了民族主義的本土化,而且對中國民族主義的特質認識不清、對中國的發展存在根深蒂固的偏見。
4.2 天下主義:中國在奧林匹克運動中的新使命
“民族主義是指人類中的一部分人因生理或文化方面的特征而達成的一種身份共識,而天下主義則是對整個人類的認同”。在鴉片戰爭以來的“戰國法則”指引下,遵奉天下主義的中國轉向了民族主義,然而中國的民族主義屬于非原生性、后發性、自衛性、非侵略性的,它是一種內訴和諧,外求和平的溫和民族主義,和西方侵略性的民族主義截然不同。在核武器充斥的今天,擴張、侵略性的民族主義已經將人類文明推向了危險的邊緣,以天下主義為終極追求的中國,成為湯因比、池田大作寄以厚望的拯救者:“中國僅僅就停留在三大國、五大國或者更多的強國之一員的地位嗎?或許成為全世界的‘中華王國’,才是今后中國所肩負的使命呢?”
同樣,在國際奧林匹克運動遭遇現實難題的時刻,以天下主義為主的中國文化理應承擔起推動奧林匹克運動可持續發展的新使命。當前奧林匹克遇到的難題,總體上反映為奧運理想與生存發展的矛盾、參與主體不同利益沖突的矛盾、有限資源與無限超越的矛盾。歸根結底是奧林匹克運動價值取向的選擇、發展模式的選擇和利益主體的選擇問題,其核心是人在奧林匹克中的處境與地位,一言以蔽之,當前奧林匹克主要問題是人文危機問題。中國創造性的以和諧為本質的人文奧運理念,已經在推動奧林匹克回歸人文傳統的道路上發揮了獨特的作用。
總之,跳出追求金牌的經濟、政治、文化效應的民族主義視野,進入解決奧林匹克問題、參與奧林匹克改革、繼承奧林匹克遺產的天下主義天地,更強調謙讓與和諧、更注重修身養性與自我提高的中國民族文化和哲學智慧,一定能夠為奧林匹克運動面臨的問題與挑戰給予富有啟迪意義的回應,一定能夠獲得奧林匹克運動的話語權,為豐富、發展奧林匹克理論做出應有的貢獻。
民族主義的復雜結構與多重面向始終伴隨并影響著奧林匹克運動的百年歷程。一部完整的奧林匹克運動史,也就是一部奧林匹克的和平國際主義理想與民族主義國家框架不斷沖突和調試的變革史,在這個過程中,奧林匹克運動既是一個供民族主義展示的舞臺,也是一個帶有民族主義理念的演員。面對西方國家的某些人士對中國參與奧運會帶來的民族認同價值、愛國主義力量的漠視,對奧林匹克話語體系中中國的邊緣化處理,我們必須對處于中國意識形態范疇的民族主義、愛國主義做出真實、準確的解讀,對中國社會思潮和社會運動領域的民族主義、愛國主義做出客觀、系統的梳理,并能在此基礎上提出中國參與奧林匹克運動改革的新使命。
[編輯:李壽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