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蛋屯背靠大山,山里有石廠。石廠是村長老木開的,老木雇傭屯里的青壯年漢子采石頭。一律的打扮,短褲光脊梁,都是鐵打的漢子。偶爾也放炮,震得蛋蛋屯家家的窗玻璃轟隆隆響。
有人反映過這件事情,上頭來過人管理。有林業站的領導來了,說要整頓,要保護環境。老木就找當鄉長的姨父,那些林業站的人喝得紅光滿面后,這事就沒有人再追究了。年初,縣公安局的人也來過,在山下喊老木,要老木交代雷管的事。老木去找了鄉派出所里當所長的姐夫,那些帶大檐帽子的警察就走了。老木回來得意地跟漢子們說:公安局給他發了開采證了呢。于是,蛋蛋屯后山的炮聲照舊轟隆隆地響。
這個老木成了精了,攤上了一窩好親戚,什么姨呀姐呀的都被當官的男人娶回了家,吹點枕邊風,老木的日子就被吹得風調雨順,滋潤得很了。
老木每次去擺平找他事的人,都去蛋蛋屯的小酒館里,用好酒,用小芹的臉蛋或者屁股蛋。小芹的臉蛋跟屯里其他的女人不一樣,小芹好往上面貼黃瓜片,貼了滿臉,像條夸大的黃瓜嬌翠欲滴。小芹最令人眩目的風景是屁股蛋,走路時會扭,把男人的興致扭得萬紫千紅絢爛多姿。
客人走時,老木掏票子給小芹結賬。故意不給零錢,拿大票顯擺。小芹和她的老板就左右周旋,小芹掙錢是為了上學。考上了城里的學校,念不起,老板是遠親就叫小芹來酒館幫忙。沒有想到,自從小芹來了以后,營業額上升得很快。遠親就留住小芹當服務員,蛋蛋屯石廠里的漢子們來喝酒的就逐漸多了起來。
老木的酒量好,一般情況是喝完兩杯白酒后再掛個“帽”。“帽”是啤酒,老木還能整三瓶。在掛帽的期間,老木頻繁出去方便。老木成了一架抽水機,喝完就尿。老木不去酒館的廁所,農村的廁所是旱廁,不干凈。偶爾還能看到老板娘來例假時鮮紅的衛生紙。老木就在酒館后面的玉米地邊上掐著家伙撒尿。
酒館后面的玉米地是一片汪洋,全屯的土地大多集中在這里。望不到頭,都是綠色的波濤。老木撒尿,專往玉米上撒,如今已經有十幾棵玉米出現不同程度的枯萎現象,老板娘說是狗日的老木拿尿燒的。其實,老板娘不說小芹也知道是老木干的。酒館后屋是小芹的宿舍,老木頻繁出來撒尿的時候,小芹一般情況下都在宿舍里坐著。小芹的第一眼就會看到老木的尿柱像噴泉一樣在玉米葉子上編織成雨霧,雨霧在陽光下閃動著燦爛的光輝,順風的話還會有一股尿騷味飄進小芹的屋子。
小芹這個時候就會關了窗子,把老木的欲望連同尿騷一起關在玉米地邊上。
老木的老婆去年死了,不是老木對她不好,是老木的老婆太愛玩麻將,整日整夜酣戰在麻將桌上。一個重炮點過去,導致心臟病發作,老木的老婆沒了。老木就想起了小芹,據說,如今的女孩子開放得很,給錢什么事情都能答應的。老木用尿燒死了第十八棵玉米后,事情終于有了最實質性的進展。
老木知道了小芹掙錢的目的,老木就留了心眼。故意在去玉米地邊上撒尿的節骨眼上摔倒,老板娘就說,小芹,快扶扶老木。老木醉眼朦朧,認為時機來了。小芹把老木留在玉米地邊上,等老木方便完了再扶他回來。老木就掏出一把錢來說,小芹,這是三千塊錢,給你上學用的。
小芹就慌了,說老木,我不能要你的錢,我哪能要你的錢呢?老木的心就一熱,眼睛就迷離了起來。想扶玉米秧整個身子就栽倒了。老木這個動作已經在心里默默演習了很多遍,小芹順理成章地被帶倒,老木順理成章地把小芹放倒在身下。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很出乎老木的預料。慌亂的小芹看到了來玉米地邊上撒尿的二存,小芹和老木就沒有了后來的故事。老木后來雖然又燒死了二十多棵玉米,可再也沒有能把小芹騙到玉米地邊上來。
再后來老木就發現二存這個狗東西,來小酒館喝酒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
八月的玉米熟了,綠色漸漸消褪。老木背著手,從玉米地中間穿過,田野里的毛毛道一直通向后山的石廠。老木鐵青著臉,悶著。漢子們就不敢言語了,等著老木沉悶的響屁。果然,老木說話了,二存,明天你不用來上工了。二存愣了,問,做啥不讓俺上工?老木臉繃著,話砸在地上起坑。你心里明鏡似的。二存覺得冤枉,咋呼著不肯離去。老木就提了聲調,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林業站的人做啥找咱石廠的毛病?公安局咋知道咱有雷管?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
十幾雙漢子的眼睛都看著二存。二存就絕望地瞪著老木。二存知道老木這人說話算話,吐口吐沫是個釘。老木不理睬二存,轉身就走。整條毛毛道里都灑滿了老木的冷笑。
二存還是在玉米地中間的道上追上了老木。二存說,把錢給我算了。老木聽不慣二存的語氣,說你還真能啊,工錢到年末結,憑啥給你算了?二存氣呼呼地說,無緣無故開除我,就得算了。老木說,就不算。老木轉身再走的時候,二存就抓起了地上一塊土坷拉。老木發現了二存這樣大膽的舉動,老木很傷自尊,警察都給自己面子,說話時都要笑著說呢,你二存竟然拿土坷拉?老木說,有種你扔過來!二存說,你不給我算工錢,我就真扔。老木笑著說,要錢沒有,你能怎么著?話還沒有說完,老木的腦門上就真的冒起了一股白煙,老木的腦門子有些禿頂,土坷拉砸上以后土星亂濺,老木眼睛里冒的是金星。
事情就這樣弄僵了。
三分鐘后,漢子們和酒館的老板都趕了來。圍著老木問長問短,二存坐在地上喘粗氣。二存跑不了,石廠是老木開的,干活的工人聽老木的人多。老木很快清醒過來,老木的腦門子上多了一個雞蛋大的青包。老木說,這事不算完,我老木不能就這么完蛋,我找我姐夫。老木摸腰里別著的手機,滴溜溜地摁。二十分鐘后,老木的姐夫帶著倆警察來了。
老木的姐夫說,妹夫,你說咋整吧?老木起身,踢一腳地上的二存,說,工錢都得扣了。老木的姐夫就說,扣了。還要治安拘留。老木揉著腦門子上的大包說,不用拘留,打他一頓就行了。老木的姐夫就點頭說,那也行,給他點顏色,叫他長長記性。二存想動,二存知道老木的人打起人來狠。蛋蛋屯的人都怕老木。誰要是得罪了老木,老木一般都用這個辦法懲罰他。二存的勁大,按不住,老木的姐夫就噴著酒氣把槍掏出來說,再動我就打死你。
二存的眼睛里寫滿了恐懼。老木的姐夫把槍口頂在二存的腦門上時,以為二存一定會尿褲子。沒有想到二存會反抗。二存一口咬住了老木姐夫的手腕,槍在慘叫聲中就掉了。二存掙脫開按住他的人,第一眼看到的是玉米地里一把鋒利的鐵鍬。二存抓起鐵鍬,看到老木的姐夫正去撿槍,二存就一鐵鍬砍過去,老木姐夫的慘叫聲再次響起來。
二存下意識地把最危險的槍撿到手,二存知道自己安全了。他揮舞著槍口,把人群揮得四處逃散。地下只有鮮血淋淋的老木姐夫在翻滾。二存說,你別喊,我不是故意的。老木的姐夫繼續慘叫,二存知道跟他無法溝通,貓腰鉆進了玉米地。
老木是第一個鉆進玉米地里的,老木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個從來不敢跟自己頂嘴的二存竟然砍了警察還搶了槍,老木第一個反應是,躲開二存的槍口。老木跑了一會,已經進入了玉米地的深處,老木蹲下來,摸手機報警。老木喊,縣公安局嗎?有人殺人了,就在蛋蛋屯玉米地里。
老木滿意地掛了手機,老木想,過一會兒縣局就會來人了,二存就得伏法了。老木的想法還沒有實現,老木就感覺危險從身后一步一步襲來。老木回頭,看見了滿眼怒火的二存。老木嘎巴著嘴想說什么,二存手里的鐵鍬就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圓。老木一頭栽倒了,像倒了一捆玉米。
老板回到酒館的時候,刑警和武警已經包圍了玉米地。
小芹知道了警察在圍剿中午還在酒館喝酒的二存。二存喝完酒后,還對小芹說,玉米熟了,老鼠就開始儲備糧食了,要帶小芹去挖老鼠洞呢。小芹當時笑著答應了,哪里想到幾個小時后,警察會來抓二存。
經過一番對峙之后,警察開始突擊。很快,二存就被警察分割在一小片玉米地中間。警察說,里面的人聽著,交槍才是你最好的出路,趕快投降吧。二存哭著說,老子反正死路一條了,老子要見一個人。只要見到她,我就投降。警察說,你想見誰?二存回答,見小芹。
小芹被警察帶進玉米地里的時候,夕陽已經在玉米地里燃燒起來。
警察說,你跟二存是什么關系?我們必須保證你的人身安全。
小芹說,放心吧,他不會傷害我,讓我去說服他。警察還是把小芹控制在外邊。
小芹趁警察不備,從另外一側鉆進了玉米地里。
二存抱著頭,仿佛做了一場噩夢。小芹說,二存,跟我出去吧。沒事了。二存說,出去也是死,我有人命在身啊。我不想殺人。我不想。沒有人能救得了我。小芹說,政府會寬大處理的。二存說,不,我犯的是死罪,政府不會饒我的。二存說著眼睛里露出兇狠的光芒,小芹,二存說。小芹,我叫你進來你知道我想干啥。反正我免不了一死,臨死前我想要你。小芹驚呆了,說二存,你怎么能這樣?二存說,其實我早就想了,只是以前我沒有勇氣,你知道嗎?我在夢里一直在強奸你。小芹就低著頭哭了。二存說你別出聲,出聲我就開槍打死你。小芹擦眼淚,說二存,我以為你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他們都是沖著我身子來的,只有你才是真心跟我交朋友的。二存,你答應我,我給了你,你就去自首。你還很年輕,還有好日子在后頭呢。二存看著小芹,不信任地看著小芹。
小芹說,我給你,把一切都給你。
玉米地里的小芹很快脫光了衣服,像一株裸露的玉米站在二存的面前。二存愣在那,槍口無力地垂下來。
小芹后來離開了小酒館,臨走的那天,山上石廠來了很多漢子,他們都丟下一些錢,說,這些錢,別嫌少,拿去念書吧。
小芹哭了,一轉身鉆進了玉米地里的毛毛道。那條毛毛道曲里拐彎,繞幾繞就是山外邊了。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