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憶感覺自己近期的頭腦就仿佛一張白紙,怎么涂寫,都看不到一點(diǎn)墨痕。
那天,陳波來到了王小憶位于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房子。這房子是王小憶兩年前租的,最初兩個月的房租,還是陳波幫他墊付的。
陳波鄭重地說,王小憶,你老是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啊。王小憶就作頹廢狀,說,不這樣,那又能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你繼續(xù)堅持下去啊。陳波說。
可都兩年了啊。王小憶漫不經(jīng)心地把雙腿搭在床沿上。怎么堅持啊。
陳波就嘆了一口氣。
陳波叫王小憶堅持的,也就是王小憶這兩年一直都在做的一件事,就是尋找卓瑪。卓瑪來這個城市都兩年多了,但王小憶到現(xiàn)在卻連她的影子都沒有見著。
王小憶是5年前第一次到拉薩的。到了那里,王小憶就碰上了卓瑪。兩人見面之后沒多久就成了熱戀中的情侶。但后來,卓瑪悄悄地離開了拉薩,到了這個城市。王小憶在卓瑪離開之后,也跟著來到了這里找她。
這天中午,王小憶留陳波吃飯。做飯時,王小憶邊切洋蔥邊流淚,陳波就說,看你那個難受樣,受不了就不要切了。王小憶卻不說話,還是機(jī)械地切著,不發(fā)一言,任眼淚流滿雙頰。
吃完飯,王小憶要到九眼橋勞務(wù)市場去。他已經(jīng)又失業(yè)近一個月了。
王小憶到了九眼橋,幾個穿著妖嬈的婦女看他經(jīng)過,都在向他拋著媚眼。一個衣著寒酸的農(nóng)民工正在和一個雇主講價錢。看著匆忙的人群,王小憶突然覺得很沒有意思。這幾年來的經(jīng)歷像潮水一樣涌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他靠近了橋墩,然后爬了上去,蹲在上面,靜靜地看著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緩緩流動著的河水。
下午了,人越來越多。晚上,仍是燈火輝煌。王小憶一直在橋墩上蹲著,就那樣一動不動。
要夜深的時候,王小憶的旁邊終于來了一個滿臉涂抹了脂粉的女人。那女人很年輕。王小憶的心中突然一動。那女人給王小憶說了幾句話,王小憶就從橋墩上跳了下來。然后那女人問,什么地方?王小憶就帶著她離開了九眼橋。
王小憶和那女人回到了他的出租房內(nèi)。
那女人開始脫衣服,王小憶怔怔地看著她。那女人脫光了衣服躺在了床上,王小憶卻在床邊一動也不動。
那女人說,你別說你不行啊。王小憶不答聲。那女人等了一會兒,說,你想怎么就怎么吧,我先睡了。說完就轉(zhuǎn)過了身子,背對著王小憶。
王小憶呆呆地站在房里,不發(fā)一言。突然,他關(guān)了燈,瘋狂地沖了上去,一把抱起了那女人。
那女人驚恐地看著他,渾身不停地顫抖。王小憶把她的臉轉(zhuǎn)了過來,讓她的眼睛正對著了他的臉。
那女人好久才平靜了下來,然后說,你玩老娘啊,你這么恐怖的臉也好意思這樣!不是為了錢,老娘看都不想看你!王小憶抖了抖面孔,上面的刀疤就不停地跳動。
他的臉上總共有近十條刀疤。這十條刀疤完全覆蓋了他的整張臉,顯得異常恐怖和猙獰。
良久,王小憶終于放開了那女人,然后說,你睡吧。
第二天清早,那女人睜開了眼。她是被一陣強(qiáng)烈的味道所熏醒的。她一睜開眼,就看見了王小憶正在屋角的一張桌子上切著東西。那動作,那神情,一舉一動都映入了她的眼簾。她先是驚呆了,然后就默默地看著,不發(fā)一言。然后,她的淚也如潮水般涌了出來。
王小憶一直不停地在切著洋蔥。在他的記憶里,卓瑪是最愛吃洋蔥的。以前在拉薩的日子,他每天都要這樣,流上一大堆淚,但也要為她做洋蔥吃。他不停地切著洋蔥,想著自己昨天晚上在橋墩上的情景,他的眼淚就更加洶涌。他清楚地記得,當(dāng)時,要不是這個女人突然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差一點(diǎn)就放開了自己握著欄桿的手。
他不停地切著,淚如滂沱。一只手輕輕地繞過了他的肩膀,用力地抱住了他。一聲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呢喃在他的耳邊響起,我們有錢了,小憶,我們有錢了!
王小憶輕輕地握住了那只手,他的眼前閃現(xiàn)出了幾年前的一個晚上。在拉薩的大街上,為了使卓瑪免遭蹂躪,他奮勇上前,與幾個持刀歹徒搏斗的情況。為此,他的整個臉都被包上了紗布,并在醫(yī)院里躺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里,醫(yī)生說他已經(jīng)完全毀容了。醫(yī)生說,要整容,至少要二十萬。那時,他不過是一個月收入僅五六百的打工仔。
在他臉上還沒有拆下紗布的一天,卓瑪就不見了蹤影。后來他聽見有人說,卓瑪去了某個城市,于是,他也就跟著來到了這里。
王小憶揮舞著菜刀,再一次淚如滂沱。洋蔥的味道卻越來越濃,一行淚從他的頸部流了下來,暖暖的,與他的淚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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