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

春天剛到，從工地上回來一脫下沉重的棉大衣，大滿就想起女人來了。他剛把批發(fā)過濾嘴抽到一半，小米模糊的身影就在那堆煙霧里漸漸明晰起來。

他回到工地上搭的簡易棚里吸了半包煙，覺得應該在這個不用加班的夜晚出去干點什么。這時候，小米的身影就在他忽明忽暗的煙火里漸漸變大變大，他覺得她在向她招手，在朝著她微笑，甚至她開始用眼神勾引他。這時候，大滿就真的覺得思緒跟著身體的某個部位開始像春天的潮水一樣膨脹起來，一點一點把他淹沒掉。

大滿吸掉最后一口湖南走私來的過濾嘴，抓了毛巾香皂在馬路旁邊的水龍頭下洗澡。工地就在馬路邊上，工頭就順勢在馬路邊裝了一排水龍頭。白天洗車，晚上洗人。一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從工地上回來的工人就在這里沖洗身子，男的女的也不分彼此。大滿最喜歡這個時候去洗澡，因為這個時候會有一大幫女人出來洗身子。她們一個個穿著三角褲衩，上身只裹著一條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物件躲在黑暗里盡情地清洗自己的身體。這些人都是工人的家屬，白天幫自己的男人們洗洗衣服，做做飯，呆在工棚里帶孩子，晚上的事情自然就是撫慰自己勞累了一天的男人，讓他們在黑暗里找到人生的快樂。

大滿每次洗澡都是精神旺盛的，他壯得像一頭水牛。他喜歡在淡淡的月光下把自己的身體洗得像河石一樣白得泛光。那些女人們也不知害羞，一個個借著月光把自己白饅頭一樣的皮肉暴露在黑夜里，這個時候大滿的眼睛也是泛光的。

更過分的是有些女人還要在洗澡的時候故意跟大滿搭話，他們說，小伙子，你怎么把媳婦一個人扔在鄉(xiāng)下，你就不怕她被野漢子偷了嗎？說話的時候還有意無意地撩起衣服來把香皂伸進柔軟的地方來回地搓洗，就像在一塊白饅頭上抹奶油一樣誘惑著大滿。

大滿就呼著粗氣回答說，我還沒有討媳婦呢，我還小。

那些女人看了看他結(jié)實的身子就笑了，你還小，怕是連女人都沒碰過吧？

大滿不知道怎樣界定女人，他總覺得女人這個詞很臟很刺耳，再就是一聽到女人他的心就怦怦直跳。他想，小米應該還不算女人，她跟他是同一年生下來的，至少年齡上還不是女人。于是，他就告訴那幫女人說，我沒有女人，但是我已經(jīng)有對象了。

這個時候，女人們的澡也洗夠了，她們各自的男人在各自的工棚里喊他們回去，她們各自的孩子的哭喊聲也從各自的工棚里鉆出來，鉆進她們剛洗過的耳朵里。她們就在黑暗的角落里把濕漉漉的小物件從身上扒下來，換上干凈的，然后就汲著拖鞋回到各自的工棚里，回到各自的男人身邊去了。

大滿的想像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豐富起來的。他洗完澡一回到自己空蕩蕩的工棚里就無法睡覺，隔壁工棚傳來的聲響總是讓他浮想聯(lián)翩也讓他不知所措。他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腦子里滿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個時候，他就想，一定要去找找小米。自從進城以來，他都有兩個多月沒有見過她了。他在三層樓高的腳手架上想著她，在十八層的頂層上想著的還是她，一直想到三十層的金茂大廈封頂都沒有停止過，而且這種思念隨著樓層的升高而漸漸被抬高。

小米跟大滿是同一天來到這個城市的。他們像瞎貓一樣在這個城市里跑了將近一個星期，才在城東經(jīng)濟新區(qū)的一家食品廠里找到了一份工作。食品廠的老板是個腆著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從他看小米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他不是個好人，那種眼神讓大滿都覺得惡心。大滿所擔心的就是這個。

大滿早就想去看小米了，可是他沒有時間。這兩個多月來，他一直都在加班加點，周末也沒有休息，忙得就像正常的鐘表一樣停不下來。有時候好不容易碰上放半天假，小米又沒有時間。

大滿跟小米說好了，等他們賺夠了錢就回鄉(xiāng)下結(jié)婚，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就再也不來城里受氣了。所以他們都很拼命，他們需要錢，他們蓋新房子置辦新家什要錢，他們結(jié)婚辦酒席需要錢，買化肥農(nóng)藥要錢，養(yǎng)老人將來養(yǎng)孩子也要錢……

錢讓他們急昏了頭。

大滿哼著小調(diào)剛跨出金茂大廈工地大門，老遠就見老鄉(xiāng)李有福從夜色里竄了出來。大滿起初以為是有人在后面追殺他，可仔細一看也沒見半個人影。

大滿就沖著李有福喊，李有福你怎么了？是有鬼在追你嗎？

李有福說，媽的，大滿，我操，我的女人被村長睡了，媽的。

大滿說，有福哥，你又沒回去，你怎么知道？你別亂想。

李有福幾乎要哭出來了，誰都知道他的女人在我們五排村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漂亮得像一朵含著露水的鮮花，誰都想上去采一把。要是五排村搞一次選美大賽，他的女人肯定是頭名。可是現(xiàn)在他的女人被該死的村長睡了，而且不知道睡了多少次了。他的女人現(xiàn)在究竟怎么樣，他是不是心甘情愿被村長睡的？這些問題就像螞蟻一樣在他的腦子里爬來爬去，他真想扔個炸彈進去把什么都炸得一干二凈。

李有福說，自打跟你進城以來，我就天天做夢，夢見我的女人被村長睡了，可是現(xiàn)在真的被村長睡了。這時候李有福的眼圈就漸漸紅了，接著是眼珠子。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蹲在角落里哆嗦起來。他嘴里不停地說，我的女人被狗日的村長睡了，我的女人被狗日的村長睡了。媽的。

大滿就覺得這個夜晚是不能去看小米了。他就蹲下來看著李有福唉聲嘆氣。

大滿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一個老婆被別人睡過的人，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想，要是說，有福哥，你別難過了，不就是被村長睡過嗎？你的女人還是你的啊。這樣說肯定是不行的。但是也不能說，有福哥，你就別難過了，你也去找個女人睡睡吧，這樣不就平等了嗎？但是他又馬上否定了這一想法。因為李有福是個很傳統(tǒng)的男人，打死他也就一根腸子通屁眼，況且他的女人又那么漂亮，平日里除了自己的媳婦其他的女人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大滿蹲在那里走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就像個雕塑一樣木在墻角里。

大滿突然覺得應該拿過濾嘴出來給李有福抽抽，于是他就從口袋里摸出那一小包煙來，說，有福哥，抽根煙吧。

不多一會兒，墻角里就出現(xiàn)了兩點忽明忽暗的星光來，那兩點就像害了紅眼病的貓的眼睛一樣沒完沒了地眨巴著，似乎在等待老鼠的出現(xiàn)。

抽完兩三根煙，李有福就站起來說，明天我要回家一趟，你幫我找工頭請個假，就說我家里老婆死了，母豬也死了。

大滿說，好，沒有問題。你回家順便幫我問候我爹和我娘還有我妹妹，還有幫我捎300塊錢回去。跟他們講，過年我就回去。

送走李有福，夜色就像濃茶一樣深了。他掉過頭來往自己的工棚走去。隔壁工棚里的聲響依舊，而且在這靜寂的夜晚顯得更加撩人，那些聲響就像無數(shù)雙手一樣，撩起了大滿的想像，欲望就那樣無邊無際地占有了他。可是在這樣一個夜里一個人能干什么，于是他抱著被子又開始想起小米來。李有福的女人被村長睡了，小米會不會被他的老板睡呢？他越想就越感到緊張，小米那么漂亮，肯定是被老板睡了，而且應該不止一次了，甚至小米去面試那天下午就被他睡了。于是那個真切的下午就更加真切地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那天下午老板單獨把小米請進了棕色大門茶色玻璃的辦公室，而且一進去就是半個多小時。半個小時之后，老板就像吃飽了肉的狗一樣對他說，她已經(jīng)被錄取了，明天就可以來上班。當時大滿很高興，但是他總覺得小米的眼神里有幾絲憂郁，那種憂郁就像風一樣掠過小米清秀的面龐，也掠過大滿的心。

但是他覺得小米不是那種人。說實話，自己跟小米已經(jīng)好上兩年了，他們的感情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可是每次他想對她做點什么的時候，小米總是拒絕了。而且食品廠都是女工，長得比小米漂亮的應該大有人在，老板是不會看上她的。這樣一想的時候，大滿就覺得自己更應該去看看小米了。

大滿是在第二天晚上去看的小米。大滿花了兩塊錢在街上買了一支玫瑰，他也想像城里的年輕人一樣為自己的愛情營造點浪漫氣息。

從工地上到城東要坐將近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期間要轉(zhuǎn)兩次車。這個剛剛興起的城市不算很大，相比于北京、上海、廣州來說簡直就像一個小縣城，但是這里每天都在變，仿佛一夜之間樓群就把周邊的農(nóng)田淹沒了。因此這個城市里聚集了很多像大滿這樣的人物，他們放棄了農(nóng)田，把都市里的樓房建得比天還高。

街心花園是個精彩的地方，而夜色中的街心花園更是美妙無比。它就像一個成熟而又善解風情的妖艷女子一樣吸引著男人們的目光。大滿從沒有在夜晚去過街心花園，有關(guān)街心花園的種種傳說都是從工友嘴里得來的。他們說街心花園如何美麗，如何迷人，如何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媳婦多么遜色，于是他們口袋里有了錢就會往街心花園跑。

有時候，工友們跟他開玩笑說，大滿，你去過街心花園嗎？

大滿就說，去過。

是白天還是晚上？白天可沒有什么意思，得晚上去，你晚上去過嗎？

沒有。

那你不去就白活人了，真是，你不知道她們究竟有多美麗，有多迷人。

后來大滿才知道，原來所謂的夜晚的街心花園美麗迷人并不是它的花花草草有多漂亮，而是那里聚集著大量廉價而又漂亮的女人，一到夜幕降臨這個城市，她們就性感十足地來到這里拉客。她們也是拋下手里的鐮刀鋤頭出來打工的，她們也是想賺足了城里人的錢跑回鄉(xiāng)下嫁人過日子。她們牢牢地抓住了男人的弱點，在城里大肆出賣她們做為女人的資本。

大滿討厭這樣的女人，他覺得那些人惡心。

汽車在街心花園停了，這是43路車的終點站，他必須在街心花園轉(zhuǎn)乘城東專線車，這樣再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就可以見到小米了。于是他開始激動起來，他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像海潮一樣洶涌起來。

他在街心花園轉(zhuǎn)了一圈，果然看見很多著裝暴露的妖艷女子三三兩兩地倚在某個角落里，她們的身姿像蛇一樣柔軟，那些花哨奇特的衣物像膠布一樣緊裹著她們優(yōu)美的身段，于是她們的曲線就像刻刀一樣深入男人們的心里。更讓人激動的是，有些女人的衣物是透明的，她向你騷手弄姿的時候，你完全可以把她里面穿的小物件看得一清二楚。這個時候，男人的弱點就徹底暴露在夜色中了。大滿面對那些朝自己招手的女人時，也曾經(jīng)有過幾絲不安分的邪念，但是馬上他又把這些邪念掐死了。于是，他匆忙踏上了開往城東的汽車。

城東這塊土地充滿著希望，按毛主席的話說就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市政府對這塊風水寶地也相當重視，他們甚至想把市政府也挪過來，在中心地帶蓋個聯(lián)合國一樣氣派的辦公大樓。據(jù)有關(guān)經(jīng)濟人士分析，五年后這里將會成為第二個朝陽街，而且完全有可能取代朝陽街的商業(yè)中心地位。這都不是假話，各大企業(yè)公司已紛紛進駐這塊寶地，像國美、沃爾瑪、西城百貨以及新世紀數(shù)碼等知名企業(yè)已經(jīng)率先在這里打開了市場。當然這些信息大滿是不會知道的，他只知道怎樣把這個城市的樓建高，晚上散工回來痛痛快快洗個澡，抽上幾根煙，然后躺在床上把小米想她幾遍就抱著被子睡得像頭死豬了。

大滿一路抽了大半包煙，過了動物園，“城東胖子食品有限公司”的招牌就開始擺在他眼前了。

一下車才覺得夜黑，“城東胖子食品有限公司”里燈火通明。這個時候，大滿就聞到了綠豆餅、甜仁燒餅的味道。他站在玻璃門前借著燈光整了整自己的頭發(fā)，然后往大門里走。他剛要把前腳跨進去，一個滿臉橫肉的聲音就從鐵門后面竄了出來。站住！你來干什么？

大滿這才發(fā)現(xiàn)鐵門后面躺了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手里拿了個對講機，板著一副吃人不眨眼的面孔盯著大滿看，那架勢就像地球人看外星人一樣。大滿就告訴他說，我進去找個人。

找人？什么人？我們這男同志不能進去！難道你把眼睛放褲襠里了嗎？說完，他伸手指了指頭頂?shù)募t漆牌子，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男人和狗不得入內(nèi)！

她是我對象，我好久沒見她了，你就行行好，讓我進去吧。他說著就從口袋里摸出半包煙來，送到保安面前。

你就是送一條“紅塔山”我都不放你進去，你還是走吧。

我是從城西跑過來的，城西，你知道嗎？對了，我是在金茂大廈工作的，金茂大廈你知道嗎？

你也是金茂大廈的？你騙鬼去吧，我看你倒像是世茂大廈的，哈哈。

真的，我不騙你的，“金茂大廈”是目前南寧市最高的樓，難道你不知道嗎？

哪座樓最高關(guān)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們這兒男同志不能進去。

真不能進去？那你叫她出來總可以吧？

不行！你快滾遠些，不然我就不客氣了。說完他把對講機往桌上一擱，從抽屜里摸出根電棒來。這時候，他的滿臉橫肉就開始顫動起來，真讓人擔心那堆肉一不小心會掉下來。

大滿就慌亂起來，他從沒遇到過這樣不講理的人。他覺得跟這樣的人作對絕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他就開始轉(zhuǎn)身往回走。他一邊走一邊在心底把那保安的祖宗十八代罵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可不能就這樣回去了，我得看看小米才能走，不看她一眼我還真放不下心。他在黑暗中徘徊了約莫半個鐘頭，就決定在路邊的電話亭里給小米打個電話。

電話通了，接電話的人就是小米。

小米對大滿的到來很是吃驚，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大滿說，小米，我想見你一面，我可想死你了。我天天想，夜夜想，我在三層樓的時候想你，在十八層樓上想你，一直想到我們建的三十層樓封頂我都在想你。

小米就說，我也想你，我在和面的時候想你，在捏面包的時候想你，在烤面包的時候想你，直到我們做的面包賣出去了我都在想你。

我給你買了朵玫瑰，紅紅的，就像你一樣漂亮。

別亂花錢，小米說。

我只花了兩塊錢。

你吃得好嗎？睡得香嗎？

大滿就告訴她，我早上吃饅頭，中午吃面，晚上吃飯。你呢？你不會整天吃烤面包吧。

你得吃好些，你活累，隔三差五的你要記得給自己添伙食，你在高處工作，你要多吃豬肺。天氣熱，你也不要老光著膀子。下完工不能馬上就沖涼，你得等汗水干了才洗澡。

這些我都知道，我想早點回家，城里可不好呆，天氣又熱，我們賺夠了錢就回家去。

說到這，小米就想哭了，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哭，不能讓大滿為她操心。她就只好說，那先這樣，我要掛電話了。

你怎么就掛電話了啊？你再等一下，你聽我把話說完。

小米說，那好吧，你快講，電話費貴。

大滿支吾了半天才把那句話從肚子里掏出來，而且掏出喉嚨的時候像被喉結(jié)卡住了。他說，小米，李有福的老婆被村長睡了，他昨天已經(jīng)回家去了。

聽到這，小米的電話就斷了。他本來還想告訴她，街心花園很漂亮，有很多工友經(jīng)常去那里，但是他沒有去。他想以此來表明自己的決心，可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他突然覺得不好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而且非常嚴重。小米一定是讓老板給睡了，不然她怎么會突然把電話掛了呢？他越想就越覺得小米已經(jīng)被老板睡了，而且不止睡了一次，說不定現(xiàn)在她把電話掛了就馬上爬到老板床上去了。

他越想越覺得害怕起來。害怕之后就是無邊無際的后悔，他后悔自己丟下鋤頭鐮刀到這個城市來，他后悔自己不該把小米也帶來，他后悔自己不該讓小米在食品廠工作。可是如果把小米丟在家里，難道就不怕被村長睡了嗎？這時候，他就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無邊的汪洋里，面對洶涌的波浪他毫無辦法。

那天夜里，他去了街心花園。他想，既然小米都對自己不忠了，那我也要做點對不起她的事情，這樣才公平。他就懷著這樣的心情走進了美麗的街心花園。

雖然時間已經(jīng)接近午夜，但是似乎這個時候街心花園才真正開始熱鬧起來。那些出來招攬生意的女人們這個時候就更加明目張膽起來，她們借著路燈把自己修長的大腿、白皙而光滑的前胸后背恰到好處地暴露在男人們不務正業(yè)的眼皮下，于是男人們脆弱的心理防線就漸漸被沖破，他們開始向那些美麗的地方靠近，越來越深入。

大滿覺得這個夜晚開始美麗起來是在半個小時之后，他也開始向那些女人們靠攏，這是他猶豫了半個小時之后做出的決定。

很快就有女人上來搭話，她們倒也豪爽，一上來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大滿是紅著臉跟她們搭訕的，他就像個害羞的姑娘面對一個陌生人一樣不知所措，從來沒有哪個女人這樣直接地跟他談起那些事情，談得那么直面本質(zhì)。

大滿透過那層薄如蟬翼的衣裙一眼就看見了很多美麗的風景，他甚至看清了她的內(nèi)衣的蕾絲花邊圖案。那些圖案很美麗，像是玫瑰又有點像那種還沒有完全盛開的三角梅。就是那些圖案把大滿的眼睛灌醉了，于是他的眼睛就開始大膽放肆起來，那些眼神就像刀子一樣在她身上好看的地方來回游歷。

大滿就是那樣被女人帶到出租房去的。他跟在她后面東拐西拐地也不知道走了多遠，他借著昏暗的路燈可以看見墻上刷的“租房，往前走400米”，再拐過一個巷子，就又看見“租房，往前再走200，向右拐”，誰知道前面還有“租房，再往前走100米，往左”。就這樣，他像走進了一條永遠也走不到頭的巷子，他覺得帶路的那個女人是個妖精，而他則是降伏這個妖精的齊天大圣。

好容易到了出租房，大滿前腳一跨進門去，就開始激動起來，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真的像一頭水牛了。他漸漸大膽的手像他的眼神一樣開始放肆地伸向女人的身體，在她好看的地方徘徊。那女人就像他的情人一樣，做了個撒嬌的動作。

大滿解開女人上衣第三顆紐扣的時候，女人打斷了他的思路。

她說，先生，咱們先把價錢定好吧，瞧你急的，夜長著呢。

大滿仍然不舍得讓自己的手停下來，他握過鐮刀，掄過鋤頭，搬過水泥鋼筋的手第一次摸到了“人生的快樂”。于是他覺得這20多年是白費了。

你開個價吧，我可不懂行情。大滿剛把這句話吐到女人面前就覺得后悔了。他想，這個時候他應該表現(xiàn)得像個老道的常客。他對自己這樣的回答深表失望，這樣不僅損害了一個男人的尊嚴，再就是有可能會被這個精明的女人黑了。

女人頓了頓，把兩根指頭豎在大滿的眼皮底下。

大滿想了想，20吧？

女人搖了搖頭，說，再乘10。

大滿幾乎想喊出來，天哪，200塊，自己辛辛苦苦在工地上累上一天也不過20幾塊，可是這個女人一夜之間就要從我身上抽走200塊。他開始猶豫起來，他甚至后悔了。他想把伸出去的手收回來，趕快跑出門去。

少點吧，我是第一次。

不能再少了，就這個價。女人說話的空隙里把他僵在她身上的手移開了，并且做了個扣衣服的動作。在大滿眼里，就仿佛一扇通往神秘世界的大門漸漸朝他關(guān)閉了。

大滿開始為難起來。

俗話說，什么樣的貨，有什么樣的價錢，你得看什么貨色了，我今年剛好20出頭，按我們這行的規(guī)律，正是當打之年，200還是看你人好便宜你的。

大滿想了想，一咬牙說，那好吧。

女人一聽這話就高興了，她又重新把衣服撩起來，把自己的身子攤在床上，就像把稻子攤開在秋天的曬谷場上。她開始主動地配合著大滿把自己身上多余的東西一件件褪去。這個時候，大滿就覺得自己心里燃起了一把烈火，他再也無法把那堆火撲滅了。

就在他們最忙亂的時候，出租房的門被踢開了，好幾個警察像天兵天將一樣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大滿是在第三天傍晚出的派出所，他像個輸光了妻兒的賭棍一樣無精打采地走在大街上。這時候太陽已經(jīng)偏西，柔軟的夕陽像血一樣染紅了大滿眼下的整個世界。他就像做了一個夢，現(xiàn)在他剛從那個夢里走出來，走回他的工棚。

他回到工地的時候，工頭跟他說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他因為誤工，已經(jīng)被開除了。二是上午有個叫小米的姑娘來工地上找過他，并且捎給他兩大袋零食，一袋是蛋黃派，另一袋是綠豆餅，都是“城東胖子食品有限公司”生產(chǎn)的。三是他的老鄉(xiāng)李有福在鄉(xiāng)下用柴刀砍死了村長，自己也自殺了。

大滿覺得這還是一個夢，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他想去洗個澡，把自己的夢洗干凈來。

（責任編輯何為）春天剛到，從工地上回來一脫下沉重的棉大衣，大滿就想起女人來了。他剛把批發(fā)過濾嘴抽到一半，小米模糊的身影就在那堆煙霧里漸漸明晰起來。

他回到工地上搭的簡易棚里吸了半包煙，覺得應該在這個不用加班的夜晚出去干點什么。這時候，小米的身影就在他忽明忽暗的煙火里漸漸變大變大，他覺得她在向她招手，在朝著她微笑，甚至她開始用眼神勾引他。這時候，大滿就真的覺得思緒跟著身體的某個部位開始像春天的潮水一樣膨脹起來，一點一點把他淹沒掉。

大滿吸掉最后一口湖南走私來的過濾嘴，抓了毛巾香皂在馬路旁邊的水龍頭下洗澡。工地就在馬路邊上，工頭就順勢在馬路邊裝了一排水龍頭。白天洗車，晚上洗人。一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從工地上回來的工人就在這里沖洗身子，男的女的也不分彼此。大滿最喜歡這個時候去洗澡，因為這個時候會有一大幫女人出來洗身子。她們一個個穿著三角褲衩，上身只裹著一條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物件躲在黑暗里盡情地清洗自己的身體。這些人都是工人的家屬，白天幫自己的男人們洗洗衣服，做做飯，呆在工棚里帶孩子，晚上的事情自然就是撫慰自己勞累了一天的男人，讓他們在黑暗里找到人生的快樂。

大滿每次洗澡都是精神旺盛的，他壯得像一頭水牛。他喜歡在淡淡的月光下把自己的身體洗得像河石一樣白得泛光。那些女人們也不知害羞，一個個借著月光把自己白饅頭一樣的皮肉暴露在黑夜里，這個時候大滿的眼睛也是泛光的。

更過分的是有些女人還要在洗澡的時候故意跟大滿搭話，他們說，小伙子，你怎么把媳婦一個人扔在鄉(xiāng)下，你就不怕她被野漢子偷了嗎？說話的時候還有意無意地撩起衣服來把香皂伸進柔軟的地方來回地搓洗，就像在一塊白饅頭上抹奶油一樣誘惑著大滿。

大滿就呼著粗氣回答說，我還沒有討媳婦呢，我還小。

那些女人看了看他結(jié)實的身子就笑了，你還小，怕是連女人都沒碰過吧？

大滿不知道怎樣界定女人，他總覺得女人這個詞很臟很刺耳，再就是一聽到女人他的心就怦怦直跳。他想，小米應該還不算女人，她跟他是同一年生下來的，至少年齡上還不是女人。于是，他就告訴那幫女人說，我沒有女人，但是我已經(jīng)有對象了。

這個時候，女人們的澡也洗夠了，她們各自的男人在各自的工棚里喊他們回去，她們各自的孩子的哭喊聲也從各自的工棚里鉆出來，鉆進她們剛洗過的耳朵里。她們就在黑暗的角落里把濕漉漉的小物件從身上扒下來，換上干凈的，然后就汲著拖鞋回到各自的工棚里，回到各自的男人身邊去了。

大滿的想像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豐富起來的。他洗完澡一回到自己空蕩蕩的工棚里就無法睡覺，隔壁工棚傳來的聲響總是讓他浮想聯(lián)翩也讓他不知所措。他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腦子里滿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個時候，他就想，一定要去找找小米。自從進城以來，他都有兩個多月沒有見過她了。他在三層樓高的腳手架上想著她，在十八層的頂層上想著的還是她，一直想到三十層的金茂大廈封頂都沒有停止過，而且這種思念隨著樓層的升高而漸漸被抬高。

小米跟大滿是同一天來到這個城市的。他們像瞎貓一樣在這個城市里跑了將近一個星期，才在城東經(jīng)濟新區(qū)的一家食品廠里找到了一份工作。食品廠的老板是個腆著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從他看小米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他不是個好人，那種眼神讓大滿都覺得惡心。大滿所擔心的就是這個。

大滿早就想去看小米了，可是他沒有時間。這兩個多月來，他一直都在加班加點，周末也沒有休息，忙得就像正常的鐘表一樣停不下來。有時候好不容易碰上放半天假，小米又沒有時間。

大滿跟小米說好了，等他們賺夠了錢就回鄉(xiāng)下結(jié)婚，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就再也不來城里受氣了。所以他們都很拼命，他們需要錢，他們蓋新房子置辦新家什要錢，他們結(jié)婚辦酒席需要錢，買化肥農(nóng)藥要錢，養(yǎng)老人將來養(yǎng)孩子也要錢……

錢讓他們急昏了頭。

大滿哼著小調(diào)剛跨出金茂大廈工地大門，老遠就見老鄉(xiāng)李有福從夜色里竄了出來。大滿起初以為是有人在后面追殺他，可仔細一看也沒見半個人影。

大滿就沖著李有福喊，李有福你怎么了？是有鬼在追你嗎？

李有福說，媽的，大滿，我操，我的女人被村長睡了，媽的。

大滿說，有福哥，你又沒回去，你怎么知道？你別亂想。

李有福幾乎要哭出來了，誰都知道他的女人在我們五排村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漂亮得像一朵含著露水的鮮花，誰都想上去采一把。要是五排村搞一次選美大賽，他的女人肯定是頭名。可是現(xiàn)在他的女人被該死的村長睡了，而且不知道睡了多少次了。他的女人現(xiàn)在究竟怎么樣，他是不是心甘情愿被村長睡的？這些問題就像螞蟻一樣在他的腦子里爬來爬去，他真想扔個炸彈進去把什么都炸得一干二凈。

李有福說，自打跟你進城以來，我就天天做夢，夢見我的女人被村長睡了，可是現(xiàn)在真的被村長睡了。這時候李有福的眼圈就漸漸紅了，接著是眼珠子。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蹲在角落里哆嗦起來。他嘴里不停地說，我的女人被狗日的村長睡了，我的女人被狗日的村長睡了。媽的。

大滿就覺得這個夜晚是不能去看小米了。他就蹲下來看著李有福唉聲嘆氣。

大滿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一個老婆被別人睡過的人，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想，要是說，有福哥，你別難過了，不就是被村長睡過嗎？你的女人還是你的啊。這樣說肯定是不行的。但是也不能說，有福哥，你就別難過了，你也去找個女人睡睡吧，這樣不就平等了嗎？但是他又馬上否定了這一想法。因為李有福是個很傳統(tǒng)的男人，打死他也就一根腸子通屁眼，況且他的女人又那么漂亮，平日里除了自己的媳婦其他的女人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大滿蹲在那里走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就像個雕塑一樣木在墻角里。

大滿突然覺得應該拿過濾嘴出來給李有福抽抽，于是他就從口袋里摸出那一小包煙來，說，有福哥，抽根煙吧。

不多一會兒，墻角里就出現(xiàn)了兩點忽明忽暗的星光來，那兩點就像害了紅眼病的貓的眼睛一樣沒完沒了地眨巴著，似乎在等待老鼠的出現(xiàn)。

抽完兩三根煙，李有福就站起來說，明天我要回家一趟，你幫我找工頭請個假，就說我家里老婆死了，母豬也死了。

大滿說，好，沒有問題。你回家順便幫我問候我爹和我娘還有我妹妹，還有幫我捎300塊錢回去。跟他們講，過年我就回去。

送走李有福，夜色就像濃茶一樣深了。他掉過頭來往自己的工棚走去。隔壁工棚里的聲響依舊，而且在這靜寂的夜晚顯得更加撩人，那些聲響就像無數(shù)雙手一樣，撩起了大滿的想像，欲望就那樣無邊無際地占有了他。可是在這樣一個夜里一個人能干什么，于是他抱著被子又開始想起小米來。李有福的女人被村長睡了，小米會不會被他的老板睡呢？他越想就越感到緊張，小米那么漂亮，肯定是被老板睡了，而且應該不止一次了，甚至小米去面試那天下午就被他睡了。于是那個真切的下午就更加真切地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那天下午老板單獨把小米請進了棕色大門茶色玻璃的辦公室，而且一進去就是半個多小時。半個小時之后，老板就像吃飽了肉的狗一樣對他說，她已經(jīng)被錄取了，明天就可以來上班。當時大滿很高興，但是他總覺得小米的眼神里有幾絲憂郁，那種憂郁就像風一樣掠過小米清秀的面龐，也掠過大滿的心。

但是他覺得小米不是那種人。說實話，自己跟小米已經(jīng)好上兩年了，他們的感情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可是每次他想對她做點什么的時候，小米總是拒絕了。而且食品廠都是女工，長得比小米漂亮的應該大有人在，老板是不會看上她的。這樣一想的時候，大滿就覺得自己更應該去看看小米了。

大滿是在第二天晚上去看的小米。大滿花了兩塊錢在街上買了一支玫瑰，他也想像城里的年輕人一樣為自己的愛情營造點浪漫氣息。

從工地上到城東要坐將近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期間要轉(zhuǎn)兩次車。這個剛剛興起的城市不算很大，相比于北京、上海、廣州來說簡直就像一個小縣城，但是這里每天都在變，仿佛一夜之間樓群就把周邊的農(nóng)田淹沒了。因此這個城市里聚集了很多像大滿這樣的人物，他們放棄了農(nóng)田，把都市里的樓房建得比天還高。

街心花園是個精彩的地方，而夜色中的街心花園更是美妙無比。它就像一個成熟而又善解風情的妖艷女子一樣吸引著男人們的目光。大滿從沒有在夜晚去過街心花園，有關(guān)街心花園的種種傳說都是從工友嘴里得來的。他們說街心花園如何美麗，如何迷人，如何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媳婦多么遜色，于是他們口袋里有了錢就會往街心花園跑。

有時候，工友們跟他開玩笑說，大滿，你去過街心花園嗎？

大滿就說，去過。

是白天還是晚上？白天可沒有什么意思，得晚上去，你晚上去過嗎？

沒有。

那你不去就白活人了，真是，你不知道她們究竟有多美麗，有多迷人。

后來大滿才知道，原來所謂的夜晚的街心花園美麗迷人并不是它的花花草草有多漂亮，而是那里聚集著大量廉價而又漂亮的女人，一到夜幕降臨這個城市，她們就性感十足地來到這里拉客。她們也是拋下手里的鐮刀鋤頭出來打工的，她們也是想賺足了城里人的錢跑回鄉(xiāng)下嫁人過日子。她們牢牢地抓住了男人的弱點，在城里大肆出賣她們做為女人的資本。

大滿討厭這樣的女人，他覺得那些人惡心。

汽車在街心花園停了，這是43路車的終點站，他必須在街心花園轉(zhuǎn)乘城東專線車，這樣再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就可以見到小米了。于是他開始激動起來，他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像海潮一樣洶涌起來。

他在街心花園轉(zhuǎn)了一圈，果然看見很多著裝暴露的妖艷女子三三兩兩地倚在某個角落里，她們的身姿像蛇一樣柔軟，那些花哨奇特的衣物像膠布一樣緊裹著她們優(yōu)美的身段，于是她們的曲線就像刻刀一樣深入男人們的心里。更讓人激動的是，有些女人的衣物是透明的，她向你騷手弄姿的時候，你完全可以把她里面穿的小物件看得一清二楚。這個時候，男人的弱點就徹底暴露在夜色中了。大滿面對那些朝自己招手的女人時，也曾經(jīng)有過幾絲不安分的邪念，但是馬上他又把這些邪念掐死了。于是，他匆忙踏上了開往城東的汽車。

城東這塊土地充滿著希望，按毛主席的話說就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市政府對這塊風水寶地也相當重視，他們甚至想把市政府也挪過來，在中心地帶蓋個聯(lián)合國一樣氣派的辦公大樓。據(jù)有關(guān)經(jīng)濟人士分析，五年后這里將會成為第二個朝陽街，而且完全有可能取代朝陽街的商業(yè)中心地位。這都不是假話，各大企業(yè)公司已紛紛進駐這塊寶地，像國美、沃爾瑪、西城百貨以及新世紀數(shù)碼等知名企業(yè)已經(jīng)率先在這里打開了市場。當然這些信息大滿是不會知道的，他只知道怎樣把這個城市的樓建高，晚上散工回來痛痛快快洗個澡，抽上幾根煙，然后躺在床上把小米想她幾遍就抱著被子睡得像頭死豬了。

大滿一路抽了大半包煙，過了動物園，“城東胖子食品有限公司”的招牌就開始擺在他眼前了。

一下車才覺得夜黑，“城東胖子食品有限公司”里燈火通明。這個時候，大滿就聞到了綠豆餅、甜仁燒餅的味道。他站在玻璃門前借著燈光整了整自己的頭發(fā)，然后往大門里走。他剛要把前腳跨進去，一個滿臉橫肉的聲音就從鐵門后面竄了出來。站住！你來干什么？

大滿這才發(fā)現(xiàn)鐵門后面躺了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手里拿了個對講機，板著一副吃人不眨眼的面孔盯著大滿看，那架勢就像地球人看外星人一樣。大滿就告訴他說，我進去找個人。

找人？什么人？我們這男同志不能進去！難道你把眼睛放褲襠里了嗎？說完，他伸手指了指頭頂?shù)募t漆牌子，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男人和狗不得入內(nèi)！

她是我對象，我好久沒見她了，你就行行好，讓我進去吧。他說著就從口袋里摸出半包煙來，送到保安面前。

你就是送一條“紅塔山”我都不放你進去，你還是走吧。

我是從城西跑過來的，城西，你知道嗎？對了，我是在金茂大廈工作的，金茂大廈你知道嗎？

你也是金茂大廈的？你騙鬼去吧，我看你倒像是世茂大廈的，哈哈。

真的，我不騙你的，“金茂大廈”是目前南寧市最高的樓，難道你不知道嗎？

哪座樓最高關(guān)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們這兒男同志不能進去。

真不能進去？那你叫她出來總可以吧？

不行！你快滾遠些，不然我就不客氣了。說完他把對講機往桌上一擱，從抽屜里摸出根電棒來。這時候，他的滿臉橫肉就開始顫動起來，真讓人擔心那堆肉一不小心會掉下來。

大滿就慌亂起來，他從沒遇到過這樣不講理的人。他覺得跟這樣的人作對絕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他就開始轉(zhuǎn)身往回走。他一邊走一邊在心底把那保安的祖宗十八代罵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可不能就這樣回去了，我得看看小米才能走，不看她一眼我還真放不下心。他在黑暗中徘徊了約莫半個鐘頭，就決定在路邊的電話亭里給小米打個電話。

電話通了，接電話的人就是小米。

小米對大滿的到來很是吃驚，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大滿說，小米，我想見你一面，我可想死你了。我天天想，夜夜想，我在三層樓的時候想你，在十八層樓上想你，一直想到我們建的三十層樓封頂我都在想你。

小米就說，我也想你，我在和面的時候想你，在捏面包的時候想你，在烤面包的時候想你，直到我們做的面包賣出去了我都在想你。

我給你買了朵玫瑰，紅紅的，就像你一樣漂亮。

別亂花錢，小米說。

我只花了兩塊錢。

你吃得好嗎？睡得香嗎？

大滿就告訴她，我早上吃饅頭，中午吃面，晚上吃飯。你呢？你不會整天吃烤面包吧。

你得吃好些，你活累，隔三差五的你要記得給自己添伙食，你在高處工作，你要多吃豬肺。天氣熱，你也不要老光著膀子。下完工不能馬上就沖涼，你得等汗水干了才洗澡。

這些我都知道，我想早點回家，城里可不好呆，天氣又熱，我們賺夠了錢就回家去。

說到這，小米就想哭了，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哭，不能讓大滿為她操心。她就只好說，那先這樣，我要掛電話了。

你怎么就掛電話了啊？你再等一下，你聽我把話說完。

小米說，那好吧，你快講，電話費貴。

大滿支吾了半天才把那句話從肚子里掏出來，而且掏出喉嚨的時候像被喉結(jié)卡住了。他說，小米，李有福的老婆被村長睡了，他昨天已經(jīng)回家去了。

聽到這，小米的電話就斷了。他本來還想告訴她，街心花園很漂亮，有很多工友經(jīng)常去那里，但是他沒有去。他想以此來表明自己的決心，可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他突然覺得不好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而且非常嚴重。小米一定是讓老板給睡了，不然她怎么會突然把電話掛了呢？他越想就越覺得小米已經(jīng)被老板睡了，而且不止睡了一次，說不定現(xiàn)在她把電話掛了就馬上爬到老板床上去了。

他越想越覺得害怕起來。害怕之后就是無邊無際的后悔，他后悔自己丟下鋤頭鐮刀到這個城市來，他后悔自己不該把小米也帶來，他后悔自己不該讓小米在食品廠工作。可是如果把小米丟在家里，難道就不怕被村長睡了嗎？這時候，他就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無邊的汪洋里，面對洶涌的波浪他毫無辦法。

那天夜里，他去了街心花園。他想，既然小米都對自己不忠了，那我也要做點對不起她的事情，這樣才公平。他就懷著這樣的心情走進了美麗的街心花園。

雖然時間已經(jīng)接近午夜，但是似乎這個時候街心花園才真正開始熱鬧起來。那些出來招攬生意的女人們這個時候就更加明目張膽起來，她們借著路燈把自己修長的大腿、白皙而光滑的前胸后背恰到好處地暴露在男人們不務正業(yè)的眼皮下，于是男人們脆弱的心理防線就漸漸被沖破，他們開始向那些美麗的地方靠近，越來越深入。

大滿覺得這個夜晚開始美麗起來是在半個小時之后，他也開始向那些女人們靠攏，這是他猶豫了半個小時之后做出的決定。

很快就有女人上來搭話，她們倒也豪爽，一上來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大滿是紅著臉跟她們搭訕的，他就像個害羞的姑娘面對一個陌生人一樣不知所措，從來沒有哪個女人這樣直接地跟他談起那些事情，談得那么直面本質(zhì)。

大滿透過那層薄如蟬翼的衣裙一眼就看見了很多美麗的風景，他甚至看清了她的內(nèi)衣的蕾絲花邊圖案。那些圖案很美麗，像是玫瑰又有點像那種還沒有完全盛開的三角梅。就是那些圖案把大滿的眼睛灌醉了，于是他的眼睛就開始大膽放肆起來，那些眼神就像刀子一樣在她身上好看的地方來回游歷。

大滿就是那樣被女人帶到出租房去的。他跟在她后面東拐西拐地也不知道走了多遠，他借著昏暗的路燈可以看見墻上刷的“租房，往前走400米”，再拐過一個巷子，就又看見“租房，往前再走200，向右拐”，誰知道前面還有“租房，再往前走100米，往左”。就這樣，他像走進了一條永遠也走不到頭的巷子，他覺得帶路的那個女人是個妖精，而他則是降伏這個妖精的齊天大圣。

好容易到了出租房，大滿前腳一跨進門去，就開始激動起來，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真的像一頭水牛了。他漸漸大膽的手像他的眼神一樣開始放肆地伸向女人的身體，在她好看的地方徘徊。那女人就像他的情人一樣，做了個撒嬌的動作。

大滿解開女人上衣第三顆紐扣的時候，女人打斷了他的思路。

她說，先生，咱們先把價錢定好吧，瞧你急的，夜長著呢。

大滿仍然不舍得讓自己的手停下來，他握過鐮刀，掄過鋤頭，搬過水泥鋼筋的手第一次摸到了“人生的快樂”。于是他覺得這20多年是白費了。

你開個價吧，我可不懂行情。大滿剛把這句話吐到女人面前就覺得后悔了。他想，這個時候他應該表現(xiàn)得像個老道的常客。他對自己這樣的回答深表失望，這樣不僅損害了一個男人的尊嚴，再就是有可能會被這個精明的女人黑了。

女人頓了頓，把兩根指頭豎在大滿的眼皮底下。

大滿想了想，20吧？

女人搖了搖頭，說，再乘10。

大滿幾乎想喊出來，天哪，200塊，自己辛辛苦苦在工地上累上一天也不過20幾塊，可是這個女人一夜之間就要從我身上抽走200塊。他開始猶豫起來，他甚至后悔了。他想把伸出去的手收回來，趕快跑出門去。

少點吧，我是第一次。

不能再少了，就這個價。女人說話的空隙里把他僵在她身上的手移開了，并且做了個扣衣服的動作。在大滿眼里，就仿佛一扇通往神秘世界的大門漸漸朝他關(guān)閉了。

大滿開始為難起來。

俗話說，什么樣的貨，有什么樣的價錢，你得看什么貨色了，我今年剛好20出頭，按我們這行的規(guī)律，正是當打之年，200還是看你人好便宜你的。

大滿想了想，一咬牙說，那好吧。

女人一聽這話就高興了，她又重新把衣服撩起來，把自己的身子攤在床上，就像把稻子攤開在秋天的曬谷場上。她開始主動地配合著大滿把自己身上多余的東西一件件褪去。這個時候，大滿就覺得自己心里燃起了一把烈火，他再也無法把那堆火撲滅了。

就在他們最忙亂的時候，出租房的門被踢開了，好幾個警察像天兵天將一樣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大滿是在第三天傍晚出的派出所，他像個輸光了妻兒的賭棍一樣無精打采地走在大街上。這時候太陽已經(jīng)偏西，柔軟的夕陽像血一樣染紅了大滿眼下的整個世界。他就像做了一個夢，現(xiàn)在他剛從那個夢里走出來，走回他的工棚。

他回到工地的時候，工頭跟他說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他因為誤工，已經(jīng)被開除了。二是上午有個叫小米的姑娘來工地上找過他，并且捎給他兩大袋零食，一袋是蛋黃派，另一袋是綠豆餅，都是“城東胖子食品有限公司”生產(chǎn)的。三是他的老鄉(xiāng)李有福在鄉(xiāng)下用柴刀砍死了村長，自己也自殺了。

大滿覺得這還是一個夢，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他想去洗個澡，把自己的夢洗干凈來。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