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還蠻漂亮的么。楊雅菊看著鏡子里的女人,不禁啞然失笑。
昨天小姨來電話,說今天下午要在一個叫緣起的茶坊給她介紹男朋友。小姨說,雅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只顧著讀書,讀了博士又能怎么樣?不還是沒有男人疼愛你么。楊雅菊說,小姨你做媒人呀?都什么年代了還搞這一套。小姨說,什么年代對你都一樣,你在這方面就是缺一竅。小姨奚落完楊雅菊,也不管她答不答應去見面,就叮囑見面時一定要穿那件小姨剛替她買的水紅色連衣裙。
見就見一面,就算給熱心的小姨一個面子,說不準也能瞎貓碰上個死老鼠,硬是蹦出個白馬王子來。
出了門,一股熱浪襲來,楊雅菊臉上的汗就出來了。她四處張望,想尋一輛出租車,可一輛一輛的都載著客人。天熱呀,誰出行不想坐在車里享受著空調的涼爽呢。沒有辦法,她只能在熱浪中急匆匆地往遠處的公交候車亭走去。
候車亭里只有一個蹲在地上玩紙牌的小男孩。楊雅菊走進候車亭,見小男孩長得蠻可愛的,就站在一邊看他玩。小男孩見一個漂亮姐姐沖自己笑,說姐姐你會玩嗎?楊雅菊笑著搖搖頭。
聽小男孩叫自己姐姐,楊雅菊心里暖了一下,這證明自己長得還不算老,童言無忌么。看著小男孩繼續蹲在地上玩他的紙牌,楊雅菊就想起了自己中學大學的姐妹來,不免心生悲涼。姐妹中有的小孩她見過,都跟眼前的這個男孩一般大小,可自己呢,至今連往那個方向發展的男朋友還沒有。讀大學的時候,她并不著急,好幾個男生都對她有意思,但她想考研究生,把心思都用在了讀書上。后來讀碩讀博了,小圈子里的那些男碩男博們卻都像情盲,對她視而不見,這一耽誤就把她耽誤到了今天。
楊雅菊想著心思,候車亭里就來了一個穿著名牌襯衫的男人。這個男人戴著墨鏡,看不清楚鏡片后的那雙眼睛。楊雅菊瞥了一眼墨鏡,墨鏡就湊過來搭訕,說今天真熱呀。楊雅菊沒有吭聲,往小男孩跟前靠了靠,跟墨鏡拉開了一些距離。又過了一會兒,候車亭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一些人開始罵這個鬼天氣,嘀咕著公交車怎么還不來。楊雅菊也變得有點煩躁,汗水濕得她前胸后背都與裙子黏在了一起。她看看前后左右,人挨人,人靠人,汗味和香水味兒混合在一起。楊雅菊又躁又熱,嗓子眼也有點作梗,就往旁邊讓了一點,又讓了一點,后來一直讓到了候車亭的邊上。
幾個小青年從路對面過來,罵罵咧咧就進了候車亭。他們看到站在亭子邊上的楊雅菊,不知誰說了句什么,就一起看著楊雅菊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楊雅菊抻抻前胸后背被汗水濕著的裙子,往邊上又讓了一步,就讓到了候車亭的外面。沒有了候車亭頂棚的遮蔽,太陽光就直曬著楊雅菊。熱呀,楊雅菊抬頭瞇著眼看看天空,掏出手絹拭額頭上的汗水,心里不停禱告:公交車快點來吧,這鬼地方實在呆不下去了。
大姐,這邊有陰涼。楊雅菊正火燒火燎地受著煎熬,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她轉臉看去,原來是那個墨鏡跟她說話。這讓她心存感激,沖墨鏡笑了笑,然后在幾個小青年的注目下走了過去。
站在墨鏡讓出的位置,楊雅菊涼快了許多。墨鏡問楊雅菊在哪里上班,楊雅菊說正在讀博士。墨鏡就一副追捧的樣子,喲,女才子么,現在像大姐這樣漂亮的女士考上博士的還真是不多,才貌雙全呀。楊雅菊被說得心里很受用,可嘴上卻說,有什么用么,現在的女人書讀得越多越不受人歡迎,讀完了連個滿意的工作都不一定能找得到。楊雅菊沒好意思說,連滿意的男朋友也很難找到呢。這么想著,楊雅菊就想到小姨要給她介紹的男朋友。她瞥了眼看著自己的墨鏡,不知為什么居然輕輕地嘆了口氣。墨鏡見楊雅菊嘆氣,想想就說,話不能這么說,讀書多了怎么會沒有用?那是一部分人的偏見,像我對你這樣的女士就非常敬仰,只可惜,唉,墨鏡搖搖頭,不說了,不說了。因為有墨鏡遮著,楊雅菊看不到墨鏡的眼睛,但曉得這個戴墨鏡的男人肯定想起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
等了一會兒,公交車還不見蹤影,楊雅菊覺得說點什么才好,就問墨鏡這么大熱天出來一定有什么急事。墨鏡苦笑著搖搖頭,說我們單位一個熱心大姐要給我介紹朋友。楊雅菊心里笑了一下,看來這年頭要人介紹朋友的還不只自己一人。楊雅菊就留意地看了看這個戴墨鏡的男人。看上去這個男人有三十幾歲的樣子了,除了眼睛被墨鏡遮著看不見,長相身材都算是不錯的,怎么也會沒有女朋友呢?楊雅菊這么想著,居然就問墨鏡乘車去什么地方。墨鏡愣了一下,然后說去一個叫緣起的茶坊。楊雅菊一聽,臉刷地紅了,不再吭聲。
夏天的臉說變就變,忽然間就掀起了一陣狂風,紙片、樹葉和塑料袋漫天飛舞起來。候車的人們一下子亂了,紛紛轉身躲避著。不過狂風眨眼間就過去了,天上地下又復歸平靜。但候車的人群卻又騷動起來,注意力都集中到候車亭的左邊。楊雅菊轉臉想問墨鏡發生了什么事情,墨鏡卻已經沒有了蹤影。楊雅菊就問旁邊的一個女人,是不是車來了。女人盲然地搖搖頭,說是吧,不知道呢。
楊雅菊就隨著眾人往左邊去。這么多人,要是車來了不趕緊過去,怕就擠不上了。楊雅菊看到那個戴墨鏡的男人正回頭顧盼,見到她忙說大姐呀,你快過去看看。楊雅菊聽了詫異,我?我過去看看?墨鏡說,你不去怕是不行,別人怎么勸他都不肯爬起來。楊雅菊正納悶著,墨鏡已經大聲嚷嚷了:讓一讓,讓一讓。眾人見楊雅菊過來就讓開一條道,說大人來了就好,大人來了就好。楊雅菊懵懂著隨墨鏡走到眾人圍觀的中間,看見那個玩紙牌的小男孩正趴在地上哭。楊雅菊蹲下來問小男孩怎么了。小男孩見是那個漂亮姐姐,就哭著說紙牌被風刮跑了,十幾塊錢買的呢。楊雅菊說,紙牌已經刮跑了,你趴在地上又有什么用?快點起來,乖,聽話。說著楊雅菊就彎下腰來拽小男孩。小男孩賴在地上不起來,嘴里念叨著十幾塊錢呢。墨鏡說,你這個小家伙,你媽來了還不快起來,十幾塊錢叔叔給。小男孩愣了一下,眼睛四處張望,然后抽泣著說,叔叔你騙人,我媽呢?
楊雅菊怔怔地看看小男孩,又看看墨鏡,是呀,小男孩的媽媽呢?
墨鏡嘴巴微微張著,過了一會兒才問楊雅菊:你不是他媽?
楊雅菊奇怪:不是呀,我怎么會是他媽?
圍觀的人群一聽,就怪怪地望著楊雅菊和這個戴著墨鏡的男人。
不知誰說了句神經病,眾人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有人上上下下打量楊雅菊,說墨鏡這是想干嘛,又不是你什么人,真是自作多情。有人笑著說,這個大姐長得倒是蠻靚,可腦袋瓜子么,說的人不說了,聽的人就發出了一陣嘻嘻的笑聲。也有人很嚴肅地說,現在教育真的成了問題,小男孩才多大一點,就把錢看得這么重。
楊雅菊腦子里亂糟糟的,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錯。
正在議論著,有人喊車來了,議論就戛然而止,然后眾人丟下小男孩,一起往公交車跟前擠。小男孩呆呆地看著身邊惟一的漂亮姐姐,也就停止了哭泣,自己拽著楊雅菊的手站起來。可小男孩剛邁開一步就又哎喲一聲蹲下了。楊雅菊問怎么了。小男孩嘴里吸著氣,說姐姐,我腳崴了。楊雅菊又試著拽小男孩,小男孩就喊疼。楊雅菊朝擠公交車的人那邊看。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墨鏡,想喊他過來幫一下忙。
墨鏡這時也邊擠著車邊回頭看。哎,墨鏡見楊雅菊看自己,馬上招招手,快點過來,遲了就擠不上車了。楊雅菊搖搖手,大著嗓門說,這個小孩腳崴了。墨鏡也大著嗓門說,那是他家長的責任,你犯不著管這個閑事。擠車的人都上去了,車門下面只剩下墨鏡一個人。公交車司機不耐煩了,沖墨鏡說,我說你這個人上不上,不上我關車門了。墨鏡見一車子人都在看他,忙說上了上了。說完回頭又看了眼楊雅菊,就一腳跨上了公交車。
楊雅菊悵然若失地看著開走的公交車。
小男孩說:姐姐,我腳疼。
楊雅菊眼睛仍追著開走的公交車。
小男孩又說:姐姐,我腳疼。
楊雅菊這才回過神來,說:不礙事的,阿姨這就帶你去。
小男孩問:阿姨去哪呀?
看著漸漸遠去的公交車,楊雅菊說: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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