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金融危機內涵的界定
金融危機一般指金融體系出現嚴重困難,絕大部分金融指標急劇惡化,各類金融資產價格暴跌,金融機構大量破產。它又可以分為貨幣危機、債務危機、銀行危機等類型,在一些情形下,金融危機也會呈現出某種混合形式的危機。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拉丁美洲地區先后爆發了4次金融危機(分別是1982年~1983年的拉丁美洲區域性危機、1994年~1995年墨西哥金融危機、1999年~2000年巴西金融危機、2001年~2002年阿根廷金融危機),爆發金融危機的頻率之高前所未有,給拉丁美洲地區的經濟發展造成了極大地沖擊。仔細分析這4次金融危機在各國表現不難發現,盡管他們的程度有所不同,但基本特征非常相似。
首先,危機爆發前,拉美國家銀行都不同程度地經歷了一個擴張時期,表現為銀行貸款量迅速增長,銀行贏利擴大,但銀行危機后許多貸款已淪為壞賬;其次,銀行存款大量流失,外資大量抽逃;再次,許多銀行倒閉,有的被合并,有的被政府接管;最后,銀行危機的破壞性大。
二、拉美地區頻繁爆發金融危機的根源
1.金融具有脆弱性。眾所周知,金融業是一個高負債運營的行業,這種高負債經營的行業特點決定了金融具有內在的脆弱性(Hyman P. Minsky,1982年)。金融脆弱性理論認為,金融不穩定始于金融擴張。判斷金融規模是否膨脹,是否出現“過度借貸”,可以通過觀察是否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新事物以及對經濟前景過分樂觀的預期是否占據主導地位來實現。同時,金融脆弱性理論也認為金融經濟本身就內含金融不穩定性,行為不確定的各經濟主體普遍認為,在資產價格結構方面,金融交易是始發動因,從而不斷地擴大或收縮其規模,不斷地改變金融資產或負債的構成,使整個系統中相對穩定的領域不斷縮小。通常人們認為,金融脆弱性的根源在于以下三個方面:
(1)金融制度的缺陷。①金融制度主客體缺陷是造成金融脆弱性的根本所在。金融制度主體缺陷主要表現為金融活動主體的有限理性。在金融活動中,由于金融活動主體的有限理性,使得其往往具有過度借貸和過度競爭的沖動,金融市場上投機氣氛濃厚,而一旦有風吹草動整個金融市場又易陷入盲目恐慌的境地;同時,信息不對稱又使得金融活動中大量存在的內部控制人問題導致逆向選擇和道德問題滋生,再加之金融管理當局監管行為也容易出現扭曲和不規范,貨幣政策也易出現失誤和貨幣供應不當,從而使金融制度功能異化,金融脆弱性不可避免。
金融制度客體缺陷主要表現為金融契約的復雜性和不完備性。這種缺陷使得金融產品的定價十分復雜和困難,而未來收入、貨幣流通狀況的變化、利率變化、投機預期、宏觀經濟變化等因素又都會影響金融資產價格的波動。由于金融產品市場競爭程度高,參與者眾多,從而使金融交易具有更多的不確定性,增加了金融風險發生和擴散的可能性,進而影響整個金融體系的穩定。
②金融制度相對穩定的特點和結構缺陷是脆弱性的總根源。金融制度是由許多復雜的子系統構成的有機體。一方面,由于各子系統發展的不平衡,往往導致系統內部失去均衡,內部調節失靈,從而使子系統功能耦合和互相適應的穩定狀態遭到破壞,使金融制度結構越來越難以適應新的變化了的金融形勢,金融脆弱性相伴而生。另一方面,金融活動又是在金融制度機構框架中進行的,金融制度總是對一定金融活動的控制或管理,當新的金融活動不斷發展,原有的制度不能容納它并對之進行有效的控制的時候,金融監管盲區就會出現,金融監管盲區的不斷擴大使原來的金融制度變得越來越脆弱。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講,金融創新是滋生金融脆弱性的催化劑,過時的制度安排不適應新的經濟金融環境是金融脆弱性的根源。
③金融活動的外部性加劇了金融體系的脆弱性。所謂外部性是指經濟活動主體對其他主體和整個社會的影響。在金融活動中,一旦某個金融主體陷于困境或違約,由此引起的恐慌往往導致其他主體受到沖擊,進而影響整個金融體系的穩定。金融活動外部性的負面影響十分明顯,進一步加劇了整個金融體系的脆弱性。
④金融市場制度再次使證券市場占據了中心地位,這種制度的恢復意味著金融市場特有的運轉方式會孕育與其相對應的危機。這類危機產生于金融領域,然后隨著各種機構,特別是隨著銀行經營狀況和脆弱性程度而向經濟的其他領域蔓延。由于金融市場(尤其是證券市場)上往往存在羊群效應和不同程度的“金融泡沫”,因此,初級證券市場上產生的動蕩很可能向衍生市場蔓延,并可能蔓延和影響到實體經濟的良性運行。
(2)金融全球化使得金融經濟的過度擴張。一國金融市場國際化進程加深后,外資可能大量流入該國銀行體系,促使銀行資產負債規模快速擴張,尤其是銀行的對外負債增長更為顯著。自美元與黃金脫鉤,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以來,金融經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其增長速度遠遠超過了真實經濟的增長速度。目前,它的規模大約遠高于真實經濟的實際規模。在一些國家,以銀行對外負債形式流入的資金絕大多數投資于國內市場,導致銀行體系外幣凈負債上升。特別是當銀行的資產負債結構不合理時,大規模資本流入使銀行的流動性出現大幅度擺動,銀行貸款膨脹和收縮時期交替出現,引起影響全局的風險,甚至導致金融危機的爆發。
金融經濟過度發展的直接后果更是造成了世界經濟財富價值體系的極度扭曲。金融經濟的過度擴張使得虛擬經濟與實質經濟嚴重脫節。在金融全球化進程中,金融經濟過度擴張所帶來的大量的純粹的“虛擬”的金融資產近年來無節制地增長,結合整個世界真正物質生產地停滯和下降,已使金字塔嚴重變形、失真,為金融危機的爆發創造了必要的條件。
(3)金融全球化增加了本國金融市場受到外部沖擊的風險。一方面,外國資本的流入和外國投資者對新興市場的大量參與,潛在地加強了資本流入國與國外金融市場之間的聯系,導致二者的相關性明顯上升。從國內金融市場與主要工業國金融市場波動的相關性來看,近年來,主要工業國金融市場對資本流入國金融市場的溢出效應顯著上升。另一方面,本國金融市場與周邊新興金融市場波動呈現同步性,遭受“金融危機傳染”侵襲的風險。由于新興市場國家宏觀經濟環境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外資流入周期及結構基本相同。因此,其金融市場表現具有很強的同步性。在金融危機期間,國際投資者把這些國家的金融市場視為一個整體,同時從上述市場撤出資金,導致其同時崩盤。
2.經濟結構及其發展戰略不合理。拉美戰后長期推進高速的、工業化為導向的現代化進程,在促進經濟發展和生產結構變革的同時,也造成了部門之間發展比例失衡,經濟發展的不平衡不可避免地會使比例失調的深層次矛盾累積過多并最終爆發。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為了提高國家的經濟實力,大多數拉美國家都先后選擇由國家干預下的進口替代工業化戰略來發展本國民族工業。
20世紀50年代初期,受整個外部經濟環境的制約,拉丁美洲傳統的外向型經濟受到嚴重制約,進出口貿易低迷,國際收支狀況惡化。為此,拉美各國開始有意識地推進耐用消費品和中間產品、生產資料的進口替代,并取得了長足進展。耐用消費品生產的擴大,使拉美國家更多地增加設備和中間產品的生產,這類生產的擴大又推動了拉美機器制造業的發展。同時,由于這類產品一般都具有技術和資本密集程度較高的特征,又使得拉美國家增加了用于引進國外技術、購買外國許可證、專利和聘請外國專家的費用,對資金的需求和對進口的需求都有進一步的提高。基于這種客觀需求,拉美國家在對待外資和進口的態度上也開始有所改變,對待外資呈現出較大的靈活性,即在基礎工業和戰略部門中繼續加強國有化的趨勢,而在新興工業部門和技術、資本密集程度較高的部門則采取較為優惠的政策,鼓勵外國投資。這一政策導致了工業部門中兩種相反的變化:在基礎工業和能源部門中國家資本得到加強,這類部門一般都是經濟發展和現代化進程所必不可少的部門,出能源部門以外,期于部門都是贏利較少,或者資本投入大、見效慢、收益較低的部門;在新興工業部門中,外國資本和外國企業得到迅速增長,這類部門一般收益率高,盈利大。從20世紀60年代起,以直接投資和信貸兩種方式流入拉美的外部資金有了較大幅度的增長,資金短缺的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緩和。與此相對應,對進口也采取了更加開放的政策,各種限制減少,進口系數逐漸回升。在進口迅速增長的同時,進口結構也發生了變化,工業部門生產經濟發展必需品的進口比重越來越大,進口替代對進口本身的依賴不斷加強,可拉丁美洲的出口卻依然沒有擺脫增長緩慢的趨勢,出口系數持續下降,出口增長速度慢于進口增長速度,也低于同期內經濟增長速度,國際收支不平衡現象加劇。為了保持進口替代進程的持續深入,維持經濟的持續增長,在貿易逆差擴大的情況下,外部資金的作用日益突出,而且拉美區域經濟發展對外資的這種依賴性幾乎同經濟增長同步加強。這種外資依賴型的拉美經濟發展模式及其經濟結構在石油危機的沖擊下,經濟損失十分沉重,國際收支急劇惡化,這些國家不得不在放慢工業化進程的同時,對經濟結構進行調整。伴隨著這一時期發展戰略調整而產生的另一個變化是拉美各國普遍走上了借債發展的道路,過高的外債、不合理的外債結構以及對外債的使用不當,又造成拉美國家陷于借新債還舊窄的惡性循環之中。在依靠外資不斷流入維持經濟活力的基礎上所取得的經濟增長,不可避免地會隨外資的斷流而失去增長的活力。拉美各國雖然意識到了這種經濟發展模式內在缺陷的嚴重性,并對經濟進行了必要的調整,但是,由于債務和高通貨膨脹并存,這種調整不得不同時兼顧短期和長期、應急和戰略性的兩種目標,其中短期調整以控制通貨膨脹和穩定經濟為目標,因此這類調整不可避免地具有緊縮性質,長期調整則將有選擇的進口替代和面向出口工業化相結合,保持工農業的平衡發展作為目標,因此這類調整又必須具有某種程度的擴張性質。由于長短期調整所產生的效果不同,他們之間又相互制約,所以至今在許多國家經濟調整收效不大,調整任務依然艱巨。至此我們不難發現,拉美的經濟發展模式的內在缺陷和經濟調整政策的低效性成為后來滋生和爆發金融危機的溫床。
3.失衡的金融結構及其錯誤的調控策略。眾所周知,金融通過發揮自身所具備的便利交易功能、風險管理與開發功能、信息揭示功能、改善公司治理功能、資源開發、轉移和配置功能,能夠有效地促進經濟增長與發展。因此,金融功能的完善與否將是影響經濟增長與發展的重要因素。根據結構功能主義的觀點,金融結構的均衡狀況會直接影響金融功能的完善與否。
改革前拉美國家的金融體系是二級模式,由銀行機構和其他非銀行金融機構組成。這種金融體系受國家壟斷的程度較高,金融體制高度分割,“金融壓抑”嚴重,銀行效率低下。這些弊端已越來越成為經濟發展的障礙,同時也不適應新的發展模式的運轉。拉美地區失衡的金融結構使得金融功能大打折扣,也為該地區金融危機的爆發留下了隱患。
伴隨著羅納德·麥金農(1973年)和愛德華·肖(1973年)所倡導的金融自由化觀點的流行,拉美各國更是將此視作解除“金融抑制”,快速促進經濟發展、擺脫經濟落后的“靈丹妙藥”,紛紛據此在全國范圍內快速推進金融自由化改革,拉美地區金融結構也隨之一度急劇變化。具體表現在:取消利率的管制、取消和減少強制性的信貸配給項目、降低存款準備金要求。、銀行私有化、銀行部門對外資開放。
遺憾的是,被拉美各國視為快速發展地區經濟的“靈丹妙藥”的金融自由化理論卻存在諸多缺陷。首先是該理論只注意到了法律和制度等外部因素對金融發展的制約,卻沒有意識到金融市場所存在的信息不對稱、逆向選擇、道德風險等一系列問題對金融發展所形成的制約機制。其次,該理論沒有重視發展中國家扭曲的微觀機制和市場基礎,忽視了股票市場和消費信貸市場的發展在金融發展和金融結構變遷中的地位和作用(彭興韻,2002年)。最后,金融自由化理論違背了金融結構變遷的自身發展規律、發展順序和發展階段,破壞了金融發展內在的規律和發展的邏輯順序。同任何事物一樣,金融結構的變遷也必須遵循其內在的發展路徑和次序,超前的金融結構最終會被實體經濟所修正,大爆炸式的金融改革不可能取得預期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