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麻辣燙

一

冬天的太陽落得早，墻上的掛鐘才指著五點，窗外已經(jīng)是模模糊糊的一片，脫去了白天的亮麗，又還沒來得及落下黑色的帷幕，整個世界顯出了赤裸裸的形骸。戴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轉(zhuǎn)頭看著外面的冬景，光禿禿的梧桐樹桿張牙舞爪地伸著，很像一幅出自名家手筆的印象畫，只是布景和色調(diào)上都冷了點，讓人一看到就想繼續(xù)裹在暖烘烘的被窩里賴床。不過戴杰睡到現(xiàn)在可不是這個原因，戴杰有個特別的生活習(xí)慣，那就是每天都比前一天晚睡一個小時，當(dāng)然第二天就要晚起一個小時。如是輪回一圈，同是一天七小時的睡眠時間，戴杰就是比別人少睡了一天。

戴杰又躺了三分鐘，然后披著睡衣起了床，首先打開空調(diào)，這樣一整天就可以不用換衣服。可今天同樣是把溫度調(diào)到了二十五度，卻依然覺得冷，空氣冰涼涼的，每一次呼吸都像要把五臟六腑凍得發(fā)顫。戴杰想起以前六個人擠在不到三十平方米的辦公室里，大伙有說有笑的，大冬天不開空調(diào)整個人也是熱乎的，唉，這就叫有人氣。而現(xiàn)在呢，戴杰已經(jīng)六天五夜一個人呆在這一百多平方米的屋子里沒出過門了，別說人氣，連氧氣都缺。

缺人氣，缺氧氣，戴杰唯一不缺的就是脾氣。自從董穎離開他后，戴杰的脾氣像窗口對面那棟老房子外的藤蔓，沿著白色的磚縫不停向上爬，涵蓋了老房子的滄桑，又有著生命的旺盛力，旺盛到了肆意的地步。牛奶灑了要發(fā)會兒脾氣，電視不好看要發(fā)會兒脾氣，畫圖畫得不滿意也要發(fā)脾氣。這不，今天空調(diào)不夠暖和，他又開始發(fā)脾氣了。只是一個人生活總是無聊的，戴杰發(fā)脾氣的方式也是那么無聊，他拿起沙發(fā)邊上一只很大的毛絨豬，狠狠地蹂躪了一番，然后再扔到了角落里。毛絨豬沒有變，還是那樣笑嘻嘻，粉嫩嫩，胖乎乎，戴杰卻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搏斗，力氣全被耗盡，耷著頭閉著眼攤著手叉著雙腿癱坐在沙發(fā)上，只能從他急促的呼吸和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脯可以知道他還是個活人。二十分鐘之后，戴杰慢慢坐直了，深吸一口氣然后轉(zhuǎn)頭看了看墻角的毛絨豬，眼光中流露出無限單純的神色，經(jīng)空氣折射卻成了酸甜苦辣四味顏色，落在毛絨豬的身上，把它的每一個線頭都照得清清楚楚。戴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踱過去，抱起毛絨豬，拍了拍它和地面接觸的部分，放到了沙發(fā)上，自己坐在了旁邊，打開電視開始看起來，他首先調(diào)到的是新聞，只聽了個開頭就又換到音樂頻道。戴杰五音不全，生平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唱歌，第二討厭的事情就是聽歌，當(dāng)然，這里的“生平”僅限于認識董穎之前。現(xiàn)在若是問戴杰生平最喜歡干的事是什么，那他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是聽歌，而這里的“生平”又要算在董穎離開他之后。

電視里傳來的是《如果#8226;愛》的插曲，張學(xué)友富有彈性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在唱：“每個人，都想明白，誰是自己不該錯過的真愛……”戴杰聽著，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鉗子鉗住了一樣，痛，卻掙脫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它這樣痛著，就像以前和董穎并肩坐在沙發(fā)上聽音樂時一樣，只是那時候，董穎會聽到開電視的聲音就踩著小碎步過來坐到戴杰身邊，然后用細細尖尖的聲音撒嬌地在戴杰耳邊說：“音樂臺嘛，音樂臺好不好嘛?！蓖瑫r還會拽著戴杰的一只胳膊，一邊扭著身子一邊甩動著那只胳膊，直到戴杰心痛地瞥著新聞緩慢地換到音樂臺，董穎才安靜下來。唉，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戴杰此刻終于明白了。

看完電視就該工作了。戴杰的工作無論從時間上說還是從內(nèi)容上說都是很時髦的，他做的是繪制工程圖，只要有電話接客戶的圖紙，有電腦畫圖紙，再有網(wǎng)絡(luò)把圖紙發(fā)送出去，工作就完成了。至于工作時間，是很具有隨意性，就像小孩子畫畫，高興了就涂鴉幾筆，不一樣的只是把蠟筆鉛筆之類的換成了一套叫做autoCAD的軟件。看著那些彩色的線條在電腦屏幕上被牽引著迅速地交叉，好像是在用絲線編織一面旗幟，它昭示著戴杰豐厚的收入，閑適的生活和空白的感情。戴杰喜歡使用紅色的線條畫圖，他總覺得紅色是有著頑強生命力的顏色，能夠倏忽倏忽地順著那些網(wǎng)格延伸開來，從遠古的時代延伸到現(xiàn)在，形成了一種氣候，籠罩著戴杰的生活。

此時，戴杰剛開了電腦準(zhǔn)備打開autoCAD，手機響了。戴杰沒有在家里安裝座機，他覺得沒有必要，手機多方便，還要那老土的玩意兒干嘛。戴杰拿出手機，來電顯示的居然是董穎的照片，深邃的藍色眼睛，溫柔甜美的微笑，披肩的棕色直發(fā)，不知道的人看見了還以為照的是外面賣的一個洋娃娃。只是這張照片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戴杰的手機上出現(xiàn)過了，今天突然這么跳出來，倒像是一個債主突然討債來了，把戴杰嚇得手一顫，手機也差點滑到地上。

董穎是個中美混血兒，不僅長得漂亮，聲音也好聽，只是現(xiàn)在，這聲音已經(jīng)離他越來越遠了。

你剛起來吧。董穎說這句話時的口氣是完完全全的陳述句，讓戴杰頗感驚訝，他忙問，你怎么知道。這還不容易，我搬出來的那天你是上午十一點起的，現(xiàn)在剛好過了一個月，這點算術(shù)還是難不倒我的。董穎說完就笑起來。戴杰曾在很多童話故事上看到說女主角有著銀鈴般的笑聲，卻一直是從夸張和比喻的修辭角度上理解的，可是認識董穎之后，他發(fā)現(xiàn)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種笑聲。

聽著董穎的笑聲，戴杰就像被打撈上來的魚重新回到水里，搖頭擺尾不知道有多快活自在。原來她還把我的作息時間記得這么清楚。戴杰心里想著，正想和董穎聊點過去兩人的點點滴滴，卻突然聽見電話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站過來點，有車。這個聲音不大也不小，因此戴杰推斷說話的人離董穎的手機不遠也不近。隨即傳來的是董穎“哦”的一聲，這顯然不是對戴杰說的，而是對剛才那個男人的回答。戴杰涌到舌尖的熱情頓時像放入冰水的溫度計，垂直下降。

有護花使者相陪嘛，戴杰酸溜溜地說了一句。讓戴杰失望的是，董穎并沒有對這句話作出反駁，而是先輕聲地笑了一下，像是默認了，然后說，我找你是要說正事呢。哦?戴杰心里咯噔一響，董穎和他之間什么算正事。大概半年前的一天，董穎也說過這句話，那時候，戴杰剛從董穎身上起來，董穎面色還一陣緋紅，戴杰靠在床頭，和以前完事之后一樣把董穎輕輕摟在懷里。董穎卻突然抬起頭看著他，說要和他說件正事。

只是今天的董穎說的正事再也不可能是結(jié)婚了。戴杰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后悔過什么，可現(xiàn)在他后悔了，后悔沒有娶董穎。他和董穎同居了兩年，也不知為什么，就是從來沒有想過要結(jié)婚，兩個人相愛又同居，結(jié)不結(jié)婚有什么區(qū)別呢。對外他總是這么解釋，然而只有戴杰心里才知道，雖說董穎什么都好，但他還沒玩夠呢，怎么能這么快就把自己拴進婚姻里?？墒亲尨鹘苋f萬沒有想到的是，董穎這樣一個流著一半最開放國家血液的女人，竟然這么在乎傳統(tǒng)和婚姻。

結(jié)婚是不可能了，工作還是要做的。董穎打電話來要說的正事就是和戴杰的工作有關(guān)的。你還畫工程圖嗎，董穎嬌滴滴地問道。

畫，不畫就沒得吃，沒得穿，沒得……戴杰還想感嘆一大通關(guān)于畫畫和生存之間的關(guān)系，董穎已經(jīng)打斷他了，畫就好，我一個朋友要接一項工程，時間很緊，正愁找不到人畫圖呢，那好，就交給你了，六幅，三天后要。具體的情況我把文本發(fā)到你的郵箱，你看看吧。我還有事，就不多說了。圖的事就拜托你啦。

戴杰嗯嗯啊啊地應(yīng)著，董穎已經(jīng)掛了電話。戴杰頓時覺得自己站的天平這側(cè)正加速往下墜，原本以為電話的兩頭拴著兩顆同樣懷舊又傷痕累累的心，可現(xiàn)在很明白的事實放在眼前，電話那頭根本沒有拴住董穎的心，而這頭卻在戴杰的一顆心上又加了幾幅董穎交待的工程圖，天平已經(jīng)失衡得快要損壞了。

二

晚上十點，是戴杰的午餐時間。戴杰拿起手機，翻到一家麻辣燙的外賣電話。戴杰的味蕾周期比睡眠周期長得多，在董穎離開他之前，他總是一家店的東西要吃上幾天才換另一家，如是輪回。只是在董穎離開他之后，他就只吃麻辣燙了，最多只是把菜的種類換一下。

其實戴杰以前是不吃辣的，后來在董穎的帶動下，開始從微辣加為中辣，隨即又加為重辣。現(xiàn)在董穎走了，唯一沒帶走的就是那只毛絨豬，還有就是戴杰對辣椒的熱愛，仿佛辣椒成了董穎的替身，一天沒有也不行。

麻辣燙送來了，戴杰問多少錢。十一元，送外賣的小伙子說。戴杰拿出一張五十的遞過去，小伙子說沒有零錢嗎，他找不開。戴杰把上衣的六個口袋加褲子的四個口袋都摸了一個遍，像一個乘客上了公交車后發(fā)現(xiàn)沒有零錢時那樣站在投幣箱那樣窘迫，最后手上抓了一大把五元，十元，二十元，五十元和一百元的鈔票，花花綠綠的，皺巴巴的，輕飄飄的。小伙子從里面拿出一張十元的，問沒有一元嗎，戴杰皺著眉，說沒有。正當(dāng)兩人相持地站在那里時，戴杰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對小伙子說你等一下，轉(zhuǎn)身進了屋，再出來的時候手里已經(jīng)拿著一個一元的硬幣了。

戴杰打開袋子，看著眼前的麻辣燙，紅色的油飄在上面，還有不多的幾顆花椒也浮在上面，熱氣騰騰的?？纱鹘芡蝗挥X得自己并不想吃，就只是想買一份麻辣燙，出于習(xí)慣，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就像《重慶森林》里面的金城武，自從和女友分手，每天都買一罐到期的鳳梨罐頭。只是金城武比他放得下，人家還告訴自己，若買滿了三十罐對方還不回來，這段感情就會過期。而戴杰呢，今天已經(jīng)是董穎離開的第三十天他第二十九天叫麻辣燙的外賣了，他想放下對董穎的感情卻遙遙無期。

戴杰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又把麻辣燙放在一邊，把電腦上的畫圖程序點到最小化，開始上網(wǎng)。電腦里傳來咳嗽得聲音，是QQ的系統(tǒng)消息。戴杰點開來，竟是有人想加他為好友要求身份驗證。留言是：“你的QQ號碼是我家的電話號碼呢。”戴杰從來不喜歡在QQ上和人聊天，可是今天他毫不猶豫地就通過了對方的身份驗證，還緊接著加對方為好友。戴杰相信緣分，他想既然彼此有點緣分就認識一下吧。

這個人的網(wǎng)名居然叫“穎穎”!戴杰頓時感到熱血沸騰，心潮澎湃。他隨即發(fā)了一句“你好，我們認識嗎”，穎穎很快就回了“現(xiàn)在不就認識了嗎”，“那我們以前認識嗎?”“說不定我們上輩子就認識了呢。”戴杰開始犯糊涂，這個人說話模棱兩可的，看來是不打算以真實的一面來面對他，戴杰越發(fā)覺得這就是董穎，說不定她就是要用這種方式來試探我，或者她還對我念念不忘，想用這個方式和自己保持聯(lián)系。戴杰的腦子里此刻已經(jīng)充斥了各種這個人是董穎的理由，在他滿懷信心地做出穎穎就是董穎這一重大判斷之后，立刻決定以一個網(wǎng)友的身份陪這個穎穎繼續(xù)網(wǎng)聊下去。戴杰兩眼聚焦于無限遠的地方，仿佛看到了在不遠的某一天，董穎提著大大小小的皮箱搬回這間小屋，摟著他輕輕地說自己就是那個穎穎。

咚咚咚的一陣敲門聲，把戴杰從幻想里拉回到現(xiàn)實中。戴杰忿忿地去開門，來的人竟然是徐家華，徐家華沒等戴杰請他進來就進了屋，拍著戴杰的肩說，我可把你找到了。你還真是深居簡出啊!戴杰看著曾經(jīng)的老板，幾個月不見已經(jīng)是滿頭銀絲了，誰也不相信這才是個三十出頭的青年人。

你的頭發(fā)……戴杰一臉不解地問。

公司倒閉后愁的唄。徐家華答得倒很輕松，仿佛他們正在談?wù)摰氖橇硗庖粋€不相干的人。

戴杰曾經(jīng)聽過很多一夜之間白了頭發(fā)的故事，現(xiàn)代版的，古代版的，神話版的，而如今這樣的事竟發(fā)生在熟人身上，戴杰睜大了眼睛，張著嘴，怎么也不敢相信。徐家華在公司倒閉之前可以說是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流倜儻一表人才，每天西裝革履，烏黑的頭發(fā)更是梳得油亮亮，整整齊齊。舉止優(yōu)雅，風(fēng)度翩翩，這樣一個三十出頭的單身成功男士更是引得公司里的白領(lǐng)明里暗里向他獻殷勤。徐家華家里的那張大床上不知躺過多少女人，而他每玩過一個女人之后的成功脫身更讓戴杰羨慕不已。現(xiàn)在這個年代，真正的情場殺手不是能把女人騙上床，而是能在睡過女人之后全身而退。這一點上，徐家華在戴杰面前絕對是教授級的人物。

而如今的徐家華呢，公司倒閉，滿頭白發(fā)，唯一沒變的就是從每一根汗毛里透出的精力，這不，徐家華毫不在意戴杰驚愕的表情，開始神采飛揚地說起他新的宏偉藍圖：其他的人我都聯(lián)系好了，他們也都表示愿意回到公司。銀行貸款也下來了，加上我自己的資金，我相信，憑過去的經(jīng)驗，還有你們這些人才的共同努力，公司一定可以在房地產(chǎn)行業(yè)中殺回去，重新站穩(wěn)腳跟。公司名稱我也想好了，不用以前的那個“惠發(fā)”，用“惠金”，“惠金——匯金”又有氣質(zhì)又響亮。對了，你回來還是畫工程圖，待遇嘛，第一個月公司起步先和以前一樣，以后一定再給你加工資。你看怎么樣，愿意的話兩天后就來公司報道上班。

戴杰聽得眼睛發(fā)光，他倒不是在乎這一份工作，以他的能力，現(xiàn)在天天在家里接圖紙，大門不出，一個月下來的收入也不比以前在“惠發(fā)”的時候少。只是戴杰想到了董穎。董穎也曾經(jīng)是“惠發(fā)”公司的職員，若是她也能回來，戴杰就又有機會了。于是戴杰沒有像徐家華預(yù)料的那樣和他談待遇，環(huán)境，時間問題，而是問董穎也回公司嗎。

徐家華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說你這小子還是別打董穎的主意了吧。戴杰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徐家華也就沒有再開他的玩笑，說她答應(yīng)回來的。

戴杰說是嗎，那好，我也回。說完忽然想起董穎交給他的任務(wù)，三天后要交圖紙，便說我可以晚一天來公司嗎。徐家華一口應(yīng)下來說，沒問題，我等你。說完，連續(xù)急促地吸了幾口氣，說你小子煮什么好東西了，香。然后就順著香氣往里走。戴杰趕上去指著桌上的麻辣燙說是剛叫的外賣，叫來又不想吃了。徐家華這時已經(jīng)坐在了麻辣燙面前，說我可正尋思著上哪兒吃頓夜宵去，說完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戴杰，一臉詭異的笑容。戴杰說吃吧吃吧，反正我也沒胃口。徐家華像是站在百米賽跑起點的運動員聽到了發(fā)號槍聲，迅速行動起來。戴杰看著那滿滿一碗的各種東西，毛肚，冬瓜，海帶，蛋餃，粉絲……一點一點的變少，心里想，原來就算我不吃，它也不會過期。

送走了徐家華，戴杰轉(zhuǎn)身快步走到電腦前，穎穎的那個大眼睛頭像已經(jīng)暗下去了，戴杰頓時感到自己的心情也沉下去了，怎么樣也提不起來了。

三

戴杰去郵箱收董穎的郵件，好畫圖。郵件里一共有三個附件，第一個下載下來，打開，是工程概況，浩浩蕩蕩的有七十多頁，認真看一遍也要兩天；第二個下載下來，再打開，是一幅已經(jīng)完工的工程平面圖，是給戴杰在定字體、標(biāo)注等樣式的時候做樣本的；第三個附件一打開，戴杰傻眼了。是一張風(fēng)雨中飄蕩著的掛牌“西塘人家”，背景是西塘的小河，被細密的雨點擊打成了無數(shù)破碎的鏡片，映照著河對岸的一棟青瓦木雕的房子。

西塘是戴杰和董穎的愛情生根發(fā)芽的地方，而這張照片更是見證了他們山盟海誓的一幕。如今董穎把這張照片發(fā)給戴杰，是表示從此恩斷意絕呢，還是表示余情未了，戴杰自己也糊涂了。但是看著照片，戴杰一個大男人，還是感到了眼眶里濕漉漉的。

兩年前，戴杰剛進徐家華的公司，以英俊的外表和深邃的眼睛打破了徐家華獨攬美女目光的時代，從那時起，公司的美眉四六開成了兩大陣營，多的那部分是徐家華的崇拜者，畢竟是老板嘛，又有錢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少的那一部分則力挺戴杰，并且以董穎為首。她們說他英俊有活力，特別是那放電的眼睛更是看一個迷倒一個。只是這樣的風(fēng)光年代從戴杰在西塘愛上董穎那一刻起就被畫上了終止符。

戴杰雖然也時常懷念起那段在女士們的目光灌溉下長大的時光，但也打心眼里沒有后悔過愛上董穎并和她同居。董穎也算得上是個“萬人迷”，她更多遺傳了有著美國血統(tǒng)的母親的特征，特別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讓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墒撬难壑芯椭豢吹靡姶鹘?，就像舞臺上的聚光燈一樣，戴杰走到哪里，董穎的目光就跟著聚焦到哪里。包括一個周末聚焦到了西塘去。

當(dāng)然，戴杰去西塘只是為了放松的。那個周六一大早，戴杰一個人坐上了去嘉善的火車，然后轉(zhuǎn)汽車直達西塘。董穎則是前一天經(jīng)過戴杰辦公室的時候偶然聽到他在打電話說第二天要一個人去西塘散散心的，于是也在周六下午來到了西塘。

董穎到了西塘之后也不急著找戴杰，她只是一個人閑逛，像一個為著風(fēng)景而來的普通旅游者，走著自己隨意的路線，看著那石板路，烏篷船，T形的河汊，高興地拿起相機不停地按快門。走到煙雨長廊時天空下起了小雨，整個古鎮(zhèn)在微風(fēng)細雨中顯得朦朦朧朧，頗有宋詞中溫婉纏綿的韻味。河上有一座半圓形的拱橋，河里也有個半圓，拼起來就是一輪滿月，一位戴著舊式氈帽，神閑自若的艄公就這樣把小船從月亮里劃出來。董穎心里感嘆著是多美的一幕啊，立刻拿起相機搶拍這個鏡頭，可還是慢了一步?jīng)]有趕上，小船已經(jīng)劃出了“月亮”。董穎一臉失望地走開了，也就在眼神轉(zhuǎn)過來的一剎那看到了戴杰。

戴杰也看到了董穎，又驚又喜地上來問你怎么也在這里啊。董穎揮了揮手上的相機，說我來照相啊。然后又說你怎么在這里啊。戴杰說我來隨便逛逛。

戴杰當(dāng)然不知道董穎是沖著他而來的，他完全相信了這是偶遇，覺得這是上天賜與他們倆的緣分——同時來到西塘這樣一個充滿著戀愛氣息的地方旅游。戴杰是一個很講究情調(diào)和感覺的人，而此刻，奇妙的緣分感覺，自己愜意閑適的感覺，加上董穎美麗的微笑，在西塘這一催化劑的作用下迅速化學(xué)反應(yīng)成了戴杰理想中的愛情。

當(dāng)天晚上，戴杰和董穎就住在了一間房里。那時一間清朝時期留下的民居，雕花的窗欞，紅木的家具，藍印花布的床單和被褥，床頭亮著的是蠟燭式的燈，紅紅的，忽明忽暗的，讓戴杰想到了古代的新婚之夜。想到這里，戴杰就忍不住了，把董穎的身體扳平，上去扒光了她的衣服。董穎并沒有反抗，似乎還有些配合，只是戴杰進去的時候，董穎一臉痛苦的表情，兩只手緊緊揪住了床單。做完之后，戴杰爬起來，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董穎在這之前，還是個處女。

第二天還是小雨的天氣，戴杰摟著董穎在煙雨長廊里走著。董穎問我們什么時候回上海啊。戴杰說，怕什么，明天再回去。明天?明天就上班了。董穎叫起來。戴杰一臉幸福的說，我就是要上班的時候摟著你走進公司嘛，讓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了。董穎突然停住了，一臉嚴(yán)肅地說，在公司才摟著我嗎。戴杰拍拍她說，一直摟著嘛，摟一輩子。董穎這才又往前走了，很可愛地說說話算數(shù)哦，還指著旁邊飄蕩著的一幅寫著“西塘人家”掛牌說：“它作證?！比缓筇统鱿鄼C來咔嚓一聲把這一瞬間的愛情和誓言定格下來了，成了戴杰此刻電腦屏幕上的這張照片。

戴杰還望著照片發(fā)呆，QQ響了，是穎穎。她問“你在干什么啊?”

戴杰此刻已經(jīng)完全肯定她是董穎了，于是迫不及待地說：“在想一個人。”

“女朋友?”

“曾經(jīng)是，希望將來還能是?！?/p>

“過去了的感情就像過期的食物，已經(jīng)變質(zhì)變味了。”戴杰看到穎穎發(fā)的這句話時，整個人像了觸電一樣，一陣寒噤。他此刻多希望這個人不是董穎啊，因為若是董穎，卻這樣形容他們之間的感情，那一定是對他徹底死心了?？梢彩沁@句話，讓戴杰更覺得她就是董穎。董穎曾經(jīng)那么喜歡看《重慶森林》，把里面的對白奉為經(jīng)典，常常拿著一聽罐頭走到戴杰身邊說：“先生，請問你喜歡吃鳳梨罐頭嗎?”而戴杰每次的回答都是“喜歡啊，女朋友喜歡我就喜歡?！比缓蟊欢f批評說你怎么總就記不住臺詞嘛。你應(yīng)該說：“對不起，我不想和你說話，請你走開?！彪m然如此，董穎卻還是會在戴杰的臉上親一下作為他自創(chuàng)臺詞的獎勵。今天，這個叫穎穎的人又搬出了電影里的過期一說，讓戴杰頭皮一陣發(fā)麻。

一分鐘的沉默過后，戴杰用力地在電腦上敲下了這樣一些字：我希望我和她的感情永遠不會過期，如果一定要加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此時的戴杰感到十個指尖都充滿著力量，隨時有爆發(fā)的可能。而他說這么一段話，已經(jīng)不僅僅是為了說給這個他認為是來考驗他的穎穎聽了，而是說給自己聽的，或者，是說給那張飄蕩著掛牌的照片聽的。

“哦?那祝你好運!”

戴杰此刻卻又想到了何不要求和這個穎穎見上一面。若是董穎，自己說了這么多對她死心塌地的話她也該感動給自己一個重來的機會了，若不是，自己也不要在這里瞎擔(dān)心，胡亂猜測。于是說“我看你得資料也是在上海哦。”

“是啊，楊浦區(qū)。你呢?”

“一個區(qū)嘛。既然這么近，什么時候有空出來見個面吧。”

“再說吧。我要睡了。886”穎穎說完這句話就下了。留下戴杰一個人繼續(xù)對著照片發(fā)呆。

四

時針赫然指著十二，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了戴杰生物鐘的下午，也進入了他足不出戶的第六個夜晚。

戴杰開始畫圖。這次的圖可不是件輕松的活兒，畫圖之前還要做大量的力學(xué)計算和驗算，這讓戴杰想起了大學(xué)時代成天在圖書館上自習(xí)不停地做計算的日子。

戴杰在大學(xué)時成績優(yōu)秀，包括理論力學(xué)，材料力學(xué)，彈性力學(xué)，流體力學(xué)，結(jié)構(gòu)力學(xué)和高數(shù)在內(nèi)的各種高難度科目都是A，畢業(yè)時學(xué)校給他一個保送研究生的機會，但是戴杰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要出來工作，在他的觀念中，只有能力不強的書呆子才要去讀什么碩士，博士。何況，他還想掙錢，一個男人沒有錢就等于什么都沒有，這也是他的新觀念之一。于是，戴杰帶著優(yōu)秀的成績單，學(xué)校的推薦信以及自己考取的各種英語和計算機證書，開始了找工作的歷程。

戴杰的工作找得異常順利，在他的身上，沒有人看得出什么每年有多少大學(xué)畢業(yè)生找不到工作的說法，更沒有人相信土木工程專業(yè)畢業(yè)出來的學(xué)生工資都不會高的傳聞。先是由一家做保險的公司看中了戴杰的能力，想招他進去做主管。戴杰于是每天朝九晚五地穿著西裝打著領(lǐng)帶去參加培訓(xùn)，培訓(xùn)的內(nèi)容都是很有意思的，比如其中有一次培訓(xùn)名叫“葡萄酒速成培訓(xùn)課”。一位穿著紫色連衣裙，脖子上掛著一串大大的民族風(fēng)情項鏈的模特在上面示范喝葡萄酒時要注意的各種禮儀，介紹法國，意大利等“舊世界”葡萄酒的酒標(biāo)識別方式，還介紹不同釀酒品種的典型香氣。模特把葡萄酒分做了紅葡萄和白葡萄兩種，每種又再細分成六七種來介紹。就是在這堂課上，戴杰開始愛上“sauvignon blanc”白葡萄酒，它有著濃郁的青草味和醋栗味，喝一口就感覺到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舒展開了。這樣好的味道，難怪連查爾斯和卡米拉在婚禮上都選用它作為餐酒。

一個月的培訓(xùn)下來，東西學(xué)到了不少，戴杰也離開了。他覺得自己若是干了保險管理這一行，大學(xué)四年拼命學(xué)習(xí)的東西不就都浪費了嗎，到時候他滿肚子的力學(xué)就真成了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后來，戴杰就找到了徐家華的房地產(chǎn)公司。公司坐落在市中心繁華的商業(yè)區(qū)，占地面積不大但裝修得現(xiàn)代化又氣派，辦公室的桌椅一律是銀白色，并且采用了歐洲最現(xiàn)代的設(shè)計，建筑采用的塑鋼結(jié)構(gòu)，并配備了和鋼材的質(zhì)感很協(xié)調(diào)的門窗，地板是大理石的，圖案顯得很有藝術(shù)性，想像力豐富的人常常可以在地板上發(fā)現(xiàn)一棵樹形狀的花紋或者一只玉兔的側(cè)面輪廓。戴杰一步入這樣的辦公樓倍感神清氣爽，心情好了工作才能好嘛，戴杰在這一點上給這家公司打了滿分。

隨即就是面試，那天前去參加面試的人大概有幾百人，排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從面試的會議廳門口一直延伸穿過正廳，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頗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架勢。戴杰順著隊伍一路走下去，終于在樓梯口看到了“神龍”的尾巴。戴杰也成了神龍的尾巴，并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步升級為神龍的前尾，腰部，胸部……這時候，戴杰看到了前面有一個年老的乞丐，穿的還算干凈，但很破舊，左褲腿卷得高高的，但還是隨著他每移動一步在空氣中空蕩蕩地擺動一下。左手支著一把拐杖，拐杖用各種顏色的布纏了起來，夾在胳肢窩里，右腳上的鞋已經(jīng)在前面開了個很大的口子，看上去像夏天穿的拖鞋，老人的右手端著一個瓷碗，嘴里念念有詞地從隊伍的前面挨個乞討下來。

來面試的都是和戴杰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女士們都打扮得高雅得體，男士們個個有紳士的風(fēng)度氣質(zhì)，和這樣一個乞丐簡直是鮮明對比。這時，老乞丐走到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士面前，那位女士穿著黑色的半長風(fēng)衣，下面顯出大概一寸長的紫色短裙，紫色的高筒皮靴子的跟有十厘米高。老乞丐的頭向她湊近一厘米，她就往后退五厘米，同時還捂著鼻子和嘴背過身去，一副很厭惡他的樣子。老乞丐只好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走到下一個人那里。戴杰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快步走到老乞丐的面前，然后掏出一張二十的，放在老者的瓷碗里。

隊伍前進得很快，戴杰很驚訝這家公司的老總的面試竟能達到這樣的速度。過了沒多久就輪到戴杰了，戴杰走進去，偌大的會議廳里只坐著一個年輕的人，戴杰后來知道了，這個人就是徐家華。徐家華擺了個手勢請戴杰坐下，戴杰就在靠門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戴杰的神態(tài)是鎮(zhèn)定的，而且面帶微笑，不過心里還是難免有些沒底，不知道這樣一個年輕的考官問些什么驚怪的題目。在戴杰經(jīng)歷了那么多次面試之后，他已經(jīng)總結(jié)出來這樣的結(jié)論，越是年輕的考官，想法越能創(chuàng)新，出的考題也越是讓人意想不到。戴杰就在這樣的心情下坐定了。這時候徐家華說話了：你好，你已經(jīng)通過了我們公司的面試。恭喜你。戴杰懷疑自己聽錯了，愣在那里。徐家華又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戴杰才回過神來，問為什么呢?你還什么都沒有問我啊。徐家華呵呵笑了一聲，然后說，你剛才給門外那位老乞丐錢了吧。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一幕了，現(xiàn)代人都太冷酷太無情，我相信像你這樣的人員若進了我們公司會是一個熱愛公司的人才的。一席話說得戴杰目瞪口呆。徐家華繼續(xù)說，你回去考慮一下吧，如果愿意的話明天就可以來公司人事部簽合同上班。

戴杰也和之前面試的其他人一樣，很快就出來了。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覺陽光格外燦爛，照得這個世界容不下一點偽裝。戴杰重復(fù)回味著剛才那次不平常的面試，差點撞在一根電線桿上。其實戴杰想的最多的不是公司的裝潢，也不是那個老乞丐，而是徐家華，他覺得這是一個了不起的上司，以這樣的方式進行了一次面試。

就業(yè)是雙向的，在戴杰拒絕了多家公司之后，他選擇了徐家華的“惠發(fā)”房地產(chǎn)公司，不是因為什么高薪，戶口，房子車子，假期，而是因為徐家華這個人。

五

天亮了，外面光禿禿的梧桐樹枝上站著幾只不知名的鳥，叫的聲音很輕快。也就只有這個時間可以聽到鳥叫了，等天一亮，這些鳥兒就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遁然無影。戴杰畫了一晚的圖，差不多完成了近一半，覺得累了，聽到鳥叫便走到窗口，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突然覺得肚子咕咕直叫。也該餓了，沒有吃中飯。戴杰決定把今天的晚飯?zhí)崆耙粋€小時吃。

戴杰叫的還是麻辣燙，為了避免找不到零錢的尷尬，戴杰特地算著點菜，有香菇，貢丸，蟹肉棒，南瓜……正好十五元。

這次送外賣的是個小女孩，十七八歲的樣子。戴杰剛把錢遞給她，她就風(fēng)一樣地跑了，讓戴杰心里特別不舒服，難不成我看上去像壞人。戴杰解恨似的大吃起來，仿佛又回到了和董穎同居的年代，只是那時候董穎會拿著紙巾在一旁替他擦汗，而現(xiàn)在呢，他只是感覺到了汗水順著臉頰在往下淌，卻懶得去理它。他也幻想過某一天他正大汗淋漓地吃著麻辣燙時，董穎開了門進來，一邊替他擦汗一邊哭著說再也不要離開他了。這不是不可能的，董穎離開時也帶走了戴杰的家門鑰匙，那是戴杰專門為她配的。說不定她哪天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臥室里，戴杰一直這么想。

吃飽了飯，戴杰又坐在了電腦前畫圖。畫到一半的時候，穎穎上線了。

“你這么早就在?難道昨晚通宵了?”

“聰明的小丫頭?！?/p>

“不會是想前女友想了一晚吧?！?/p>

’唉，被你說對了。”

“你還是把她忘了吧?！?/p>

“怎么忘呢?”

“你不是喜歡說《重慶森林》里的臺詞嘛，后來金城武為了忘記阿may是怎么辦的?”

戴杰開始努力在記憶里搜索董穎曾說過的其它臺詞，但是怎么也想不起來有哪句是適合發(fā)生在要把一個人忘記的時刻。于是他艱難地打出兩個字“忘了?！?/p>

“金城武飾演的阿武去了酒吧，那里在放一首歌叫《日出時讓戀愛終結(jié)》，為了忘記阿may，他說：從這一分鐘開始，第一個進來的女人，我會喜歡她?！?/p>

戴杰看到這段話的時候，又覺得她不是董穎了。因為他太了解董穎，如果她背得出這段話，一定會反復(fù)在他耳邊念叨的。不是也好，他對自己說。

“可是我在家，不會有誰進來的?！?/p>

“那你可以對著電腦屏幕說，從這一分鐘起，第一個和我在QQ上說話的人，我會喜歡她?！?/p>

“哈哈，你是說你嗎?萬一你很丑怎么辦呢?！贝鹘茉诖蜻@句話的時候又覺得對方不是董穎了，董穎是不會和他開這樣的玩笑的。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電腦突然黑屏了。戴杰看了看電源，是接上的，電腦也還有運行的聲音。戴杰急了，這正聊到興頭上，這電腦怎么說出問題就出問題呢。強行關(guān)機，再開，硬盤和風(fēng)扇都有聲音，可電腦就是不亮。再關(guān)機，開機，關(guān)機，開機，戴杰也記不清他反復(fù)開關(guān)機多少次了，可電腦的癥狀還是一點沒變，兩個字，黑屏。戴杰多少也懂一點電腦的，他再次關(guān)機，然后走到門口把燈全部打開，再把筆記本電腦抱到燈光下，讓他絕望的是，他看見液晶屏幕表面有裂痕，凹坑一樣的創(chuàng)傷。這表明是物理損傷，得拿到品牌特約維修點去換顯示屏。戴杰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了，他電腦里有畫了一半的圖紙，董穎說明天就要。就算現(xiàn)在給他臺電腦他也不一定能從頭趕完六幅圖，何況他還要先去維修電腦。還有那個穎穎，自己這樣突然下線，招呼也不打一個，再連續(xù)失蹤幾天不上線，對方一定會誤會的。戴杰感到一陣恐慌，他曾經(jīng)那么依靠一臺電腦，一條網(wǎng)線，而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這是最不可靠的生活方式。

戴杰又開始發(fā)脾氣了，那只昨天傍晚被他拍干凈放在沙發(fā)上的毛絨豬，那只每天代替董穎陪他看新聞聽音樂的毛絨豬，那只董穎走的時候唯一留下的毛絨豬，此刻像是那個破壞了電腦的罪魁禍?zhǔn)?，被戴杰狠命地舉起來，然后朝墻上砸過去。毛絨豬被彈回了一段距離，落在戴杰的拖鞋前方。戴杰又狠狠地踢了它一腳，若是一只有生命的豬，一定會一命嗚乎的。毛絨豬被踢到了靠門的地上，斜躺著。戴杰坐在了沙發(fā)上，他在想這件事要怎么辦。

戴杰首先想到的還是董穎的圖，他知道若是拖到明天交圖的時候才告訴她交不出來，那董穎會恨死他的。所以戴杰決定立刻給董穎打個電話說清楚事情的原委。

戴杰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主動給董穎打過電話了，當(dāng)然排除這一個月以來在夢中打過的無數(shù)次。電話通了，董穎在電話里“喂”一聲，戴杰越發(fā)感到不可思議，自從董穎離開他之后，聲音真是越來越好聽了，昨天他還想著用滑絲來形容她的聲音，今天他一聽到首先就想到了天籟二字。

戴杰說你昨天交待給我的六幅工程圖圖紙我已經(jīng)畫了一半了。董穎說挺快的嘛。戴杰接下來就把電腦如何黑屏，如何發(fā)現(xiàn)它的屏幕有物理損壞的事告訴了董穎。電話里傳來的竟是董穎的笑聲，我搬走了連電腦也提出抗議啊。

戴杰順著說是啊是啊，正想緊接著發(fā)表一下諸如我對你的思念猶如滔滔江河連綿不斷之類的感嘆。董穎已經(jīng)說我現(xiàn)在有事，空了再和你聯(lián)系好嗎。戴杰只好郁悶地掛了電話。

掛了董穎的電話，戴杰開始想穎穎了。如果她不是董穎，那我這樣消失以后就有口難辨了。戴杰眼光散漫地望著地上的那只毛絨豬，粉紅色的豬尾巴對著他，彎彎的，在地上繞成了兩個圈，真像電話線圈，戴杰想。

對啊!電話!穎穎一開始就說過我的QQ號碼是她家的電話號碼，我怎么不打一個過去呢，這樣就知道她是不是董穎了，如果不是，還可以順便向她解釋一下為什么突然下線。

戴杰在心里連連稱贊著自己聰明。說打就打，戴杰拿出手機，撥了一個“6051”，通了。電話里傳來一個女聲“喂，你好?！贝鹘苓@才慌了，我只知道她的網(wǎng)名叫穎穎，可真名叫什么呢，不過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沒有退路了，戴杰吞吞吐吐地說：“你好。我，我找穎穎。”對方?jīng)]有說話，大概也愣住了，過了一會，她又問：“找誰?”戴杰心往下一沉，想不管那么多了，就說：“我找一個網(wǎng)名叫穎穎的人?！?/p>

這次對方的回答讓戴杰很意外，她居然說她就是穎穎，還猜出了戴杰的身份。戴杰笑著說果然聰明阿。然后說我的電腦壞了，黑屏，怎么開機都不行。

電話里傳來穎穎咯咯的笑聲，說看吧，敢說我丑，電腦都懲罰你。

這下戴杰相信這個人不是董穎了，不過讓他驚訝的是她的口才竟然比董穎還厲害。戴杰忙著認錯說我說錯了還不行，你快讓電腦好吧。

穎穎還不肯罷休，認錯就完了?那不是太容易了。你怎么樣也要叫我一聲美女吧。

戴杰說我怕叫錯了電腦再懲罰我，永遠都修不好了。

穎穎又在笑，笑得比上次還開心。

戴杰說這樣吧，我們見個面吧，如果你真是美女，我就叫。

穎穎想了一下，說行。

兩個人最后定在虹口體育館的溜冰場前見面，時間是中午十一點。按說這個時間應(yīng)該是戴杰睡覺的時間，不過他決定今天徹底破例一次。

六

戴杰的家離約定地點很近，他十點半的時候步行下樓，到了那里也才十點四十，足足早到了二十分鐘。

戴杰耐心地站在太陽下一邊享受著久違的陽光一邊等，多溫暖多愜意的陽光啊，比空調(diào)房里舒服多了，頭腦也清楚多了。戴杰此時甚至有些慶幸電腦壞了，不然他今天怎么能有理由給董穎打電話聽她那天籟的聲音，又怎么想出這么好的辦法判斷這個叫穎穎的網(wǎng)友是不是董穎還把她約了出來，不然他還會繼續(xù)在那間又大又冷的空屋子里呆下去，吃飯打電話叫外賣，購物網(wǎng)上有快遞，就連工作也只要對著電腦就好了，怎么有機會享受這么溫暖又燦爛的陽光呢。戴杰越想越高興，臉上泛起了幸福的微笑，就像是一個久被關(guān)押在牢房的犯人被允許出來放放風(fēng)，透透氣。戴杰這才有了活著的感覺。

這時候有個女孩子走了過來，年紀(jì)也就二十歲出頭，穿著深藍色的牛仔褲，桃紅色的羽絨服，還戴著頂別致的白色毛線帽子，再走近了一點，戴杰就看清楚她的臉了，戴杰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他不知該不該相信這樣一個標(biāo)致漂亮的美人就是他將要見的穎穎。

女孩走到他面前，停住了，長長的睫毛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說了句“先生，請問你愛吃鳳梨罐頭嗎?”戴杰撲哧一下就笑了，說你怎么知道就是我，萬一不是，對方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女孩給了他一個抿嘴的微笑，說直覺告訴我要見的人就是你。

戴杰也笑了。

女孩說去哪里坐坐吧，大冷天的，站在外面凍死了。

戴杰隨口就接道，去我家吧，走路就十分鐘。說完覺得似乎太唐突了，說還是你說吧，或是去咖啡廳還是酒吧都行。

女孩反倒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你要是歡迎的話，那就去你家吧。

進門之后戴杰請女孩到客廳里坐著，問喝點什么。

女孩看著壁櫥里各式各樣的葡萄酒問，你喜歡喝這個?

戴杰點點頭，說是啊，最喜歡的是sauvignon blanc，說完就拿出一瓶，給自己倒了一杯，說小姐，請問你喜歡喝sauvignon blanc嗎。

女孩笑得很開心，說，我是不是應(yīng)該說對不起，我不想和你說話，請你走開呢。

戴杰又倒了一杯，遞給她的同時說，還沒有請教美女姓名呢。

女孩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你終于肯承認你叫錯了啊。

戴杰說我可早在電話里就認錯了噢。

女孩沒有接他的話，伸出手說我叫石穎。

戴杰忙把手上的酒杯放下，伸出手說我叫戴杰。

石穎先搖晃了一下高腳酒杯，然后喝了一口酒，問戴杰我可以參觀一下嗎?

戴杰做了一個很瀟灑的動作，說請。

還沒進戴杰的臥室，石穎就看見了那只躺在地上的粉色毛絨豬。加快了步伐走進去，抱起毛絨豬，把臉深陷在那粉紅色的毛里，然后轉(zhuǎn)過頭來笑嘻嘻地對戴杰說，怎么你還玩這個。

戴杰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石穎已經(jīng)又把臉轉(zhuǎn)回了粉紅的毛絨豬里去，說我知道了，前女友的對吧?

石穎抱著毛絨豬走到戴杰跟前，很正經(jīng)的樣子，說你怎么這么不愛惜它。說完輕輕拍打著毛絨豬身上的灰，和以前董穎的神態(tài)動作一個樣，戴杰看得出了神。

石穎再次把目光放在戴杰身上時，臉一下子就紅了，戴杰的眼神太赤裸裸了，那是種像磷火一樣幽深的眼神，沉著卻不安靜，兩個人的眼神交匯在一起，擦出很多看不見的火花，它們隱隱的散布著，到處都是，一觸即發(fā)。

石穎抱著毛絨豬的手漸漸松開來，戴杰突然抱住了她，然后低頭吻她。毛絨豬再次躺在了地上，石穎也抱著戴杰，熱烈地回應(yīng)著他的吻。吻到后來兩個人便躺倒在了戴杰的大床上，戴杰不顧一切地扯下了石穎里面的褲頭，就在戴杰動作越來越快，就要接近終點的時候，只開了一小半的臥室門被咚的一聲推開了，站在戴杰面前的竟然是董穎。

這一幕曾在戴杰的腦海里以不同的版本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比如某一天剛睡醒，睜開眼發(fā)現(xiàn)董穎正躺在身邊，粉嘟嘟的臉枕在戴杰的手臂上，又比如某天正在和毛絨豬看電視的時候，董穎開門進來，手里抱著她帶走的很多毛絨玩具，然后坐在毛絨豬的位置上陪戴杰看電視，還比如董穎甚至挽著另一個男人進屋，告訴戴杰她就要結(jié)婚了，特意來送請?zhí)?，請他屆時一定光臨?？墒牵鹘苋f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一幕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fā)生了。他正和另一個女人做愛，董穎推開臥室的大門走了進來。

董穎此時已經(jīng)轉(zhuǎn)身跑了，戴杰無心繼續(xù)，迅速穿上衣服追了出去，下樓梯的時候差點摔倒，走出單元門口左右張望了一番，董穎早已經(jīng)跑得沒人影了。

空氣像一大片芭蕉葉，緩緩地扇過去，風(fēng)便無聲無息地起來了。對面的老房子前坐著一個小女孩，正在編織著什么東西，很多線從手中落下來，紅色，白色，黃色，綠色，這些很長時間以來都只在戴杰的電腦屏幕上出現(xiàn)的彩線，被這個小女孩的一雙巧手交匯在一起。戴杰想起董穎曾給自己織的一條圍巾，當(dāng)時戴杰還說在網(wǎng)上買一條就好了，現(xiàn)代人誰還織圍巾啊，可董穎完全不理他，硬是在三天之內(nèi)把那幾大卷的毛線變成了一條毛茸茸的圍巾。只可惜戴杰才戴了兩次，就被董穎帶走了。只戴兩次也不是戴杰不想戴，而是他長時間不出家門，根本沒有機會戴。

想到那毛茸茸的圍巾，戴杰突然感到一陣?yán)滹L(fēng)往脖子里鉆。戴杰出來得太急，只穿了兩件衣服，單薄得像那秋風(fēng)瑟瑟中的樹葉。戴杰把衣服裹裹緊，垂頭喪氣地拖著步子走回來，才想起屋子里還有個石穎，走進臥室才發(fā)現(xiàn)人也已經(jīng)走了，留下床單上鮮紅的一片，戴杰傻傻地站在那里。

七

戴杰再一次把自己關(guān)在了房間里，準(zhǔn)確說是臥室里，不吃不喝也不起床，暈暈沉沉地一直睡，不知睡了多久。等他終于起身想拿手機看看時間時，已經(jīng)感到眼冒金星四肢無力了。等看到手機屏幕，戴杰才慌了，有十三個未接電話，其中十二個是董穎打的，都是今天，具體說是在他睡了五十一個小時之后。還有一個是石穎打的，兩天前，大概是他剛睡下去的那會兒。

他正要給董穎撥回去，董穎又打來了。戴杰像做了賊似的心虛，一心虛聲音也低下去了，小聲地喂了一聲。董穎的聲音倒是沒變，輕柔鎮(zhèn)定，平平靜靜的說，那天打擾你們了不好意思，我只是來拿電腦，想送去讓人把硬盤里的圖紙取出來。今天你應(yīng)該一直都在家吧，如果沒有意見，我半個小時之后到，拿了電腦就走。

戴杰哦了一聲，還想說點什么，董穎已經(jīng)說那半小時后見，然后掛了電話。

戴杰開始整理屋子，他想把房間弄得溫馨一點，讓董穎有回家的感覺。戴杰把窗簾拉上，窗簾是董穎選的，粉紅色，紗般的質(zhì)地，陽光灑在上面，它就把整個房間都印成了粉紅色。毛絨豬是放在餐桌上的，因為董穎說豬是個貪吃的動物。戴杰打開了音響，放的是王菲的歌，《夢中人》，就是她在《重慶森林》里每天借著繳電費的名義偷偷用那信封里的鑰匙打開梁朝偉的家門后在他家玩的時候唱的歌。

半小時后，門響了，戴杰興奮地去開了門。董穎穿了件白色的外衣，印得臉色特別好看。董穎說你把電腦拿給我吧，戴杰說你不進來坐坐吧，董穎說不了，還趕時間呢。戴杰一下子就覺得整個人像縮水一樣蔫下去了，垂頭喪氣地轉(zhuǎn)身進屋拿電腦，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期盼董穎可以在這段時間多看看這間房子，找回點他們曾經(jīng)相愛的感覺。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只要董穎稍微表現(xiàn)出一點愛意，他就向她求婚，他再也不要什么單身，同居了，他愛董穎，他想娶她。他甚至計劃好了婚禮那天要一輛加長型的凱迪拉克，董穎穿的是純白色的婚紗，他們要宴請所有的朋友，還要開一個露天的舞會。戴杰拿著電腦出來，可是他絕望了，董穎正在低頭發(fā)短信，不僅沒有一臉熱切的看著他，甚至沒有看這間他精心布置的屋子。戴杰把電腦遞給她，說那天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董穎打斷他說，你明天應(yīng)該會回公司吧，那我明天把電腦還你，然后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就走了。戴杰一直注視董穎消失在最后一級樓梯后，才進屋關(guān)了房門。

這一次戴杰沒有發(fā)火，他知道是自己對不起董穎。想到這里他又想起了石穎，其實從心底來說戴杰那天是對石穎動心了，他確定那是愛，而不僅僅是性。更重要的是，石穎也一定是喜歡自己的，一個女人，若是不愛對方，是不會隨隨便便把第一次獻出來的，自己竟然還做到一半丟下她去追前女友。戴杰這么想著，又覺得自己對不起石穎。他仿佛看見了那天石穎一個人離開他的房間后，一邊哭一邊跑回家，瑟瑟的寒風(fēng)把她的長發(fā)吹起，眼淚順著頭發(fā)滾落。這么想著，戴杰不由得對石穎有了一種憐愛和羞愧的感覺。他想起那個兩天前的未接電話，拿出手機，撥了個自己的QQ號碼，按下了發(fā)射鍵。

戴杰一聽到接電話的聲音就確定對方是石穎了，其實他并不是從聲音上判斷的，而是感覺，就像那天石穎說感覺他就是要見的人一樣。戴杰對這電話說，是我，戴杰。

電話那邊沒有聲音，過了一陣石穎說，我前天給你打過電話，想問一下你以前的女朋友還好嗎，不過你沒有接。

戴杰說我那會睡了，才睡醒看到有你的未接電話。那天的事……我……

沒事。

電話里一陣沉默。戴杰本來想對那天的事好好懺悔一番，沒想到話還沒出口，石穎就這樣說了。

過了一陣，石穎說你和她還好吧。

戴杰本來想說不怎么好，卻脫口而出說了一句我想你。這句話一出口，戴杰自己也嚇了一跳。他睡了兩天睡得糊里糊涂，他難過，他懊悔，他傷心，他還在睡夢里不停地罵自己?？墒撬恢币詾樽约菏菫槎f而難過，可是剛才，他的潛意識告訴自己，他真正想的，愛的，難過的，是石穎。

掛了電話之后，戴杰陷入了沉思。沉思的關(guān)鍵詞就是石穎和董穎，難道自己過去一直活在自己的自我暗示中，暗示自己還愛著董穎，暗示自己應(yīng)該多么想她，多么愛她，暗示自己一直等待的人是她，等待的是她回來……

石穎。董穎。石穎。董穎，石穎……

戴杰就在心里不停重復(fù)著這兩個人的名字的過程中睡著的。

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清晨六點了，戴杰的生物鐘在這幾天內(nèi)已經(jīng)完完全全地被打亂了，因此他有些懷疑這幾天發(fā)生的事都是夢境，只是曾經(jīng)放筆記本的桌上空空的一片讓他不得不相信一切的真實性。

戴杰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今天要去徐家華的新公司報道上班。生活有了重心和念想，精神就不一樣了，戴杰仿佛看見充滿活力的徐家華正在向他招手說，快來啊，我等你。又仿佛看見了一群新入公司的女生將成日尾隨于自己身后，目光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想到自己即將成為“九尾狐”的風(fēng)光日子，戴杰翻身而起，走進洗漱間洗臉，刷牙，刮胡子。只是在扎領(lǐng)帶的時候，突然又想，若是沒有九個崇拜者呢，八個呢，七個呢，八尾狐可不好聽。

戴杰神清氣爽地走在大街上，天空飄起了雪花，一朵一朵，飄得無聲無息，像一張張笑臉在戴杰眼前展開，還蹦蹦跳跳地哼著雪絨花的歌，讓戴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幾朵雪花捧在手心里，就像從前把董穎捧在手掌心里一樣。只是，此刻，戴杰想到了石穎，這么想著，眼前千朵萬朵飛舞著的雪花就把戴杰的視線割成無數(shù)的視覺碎片，每一個碎片都在移動，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向上，有的又向下，最后拼成了石穎的模樣，那張微微上翹的小嘴正向他笑呢。

八

戴杰按照徐家華給的地址步入了一棟樓，乘電梯到了十五樓，終于確定自己沒有找錯地方。這一層的裝修風(fēng)格和以前的公司完全一致。就連每兩間辦公室之間放著的一部咖啡機也都是和以前一個牌子的。戴杰順著金屬質(zhì)感的走廊望過去，盡頭掛著一塊牌子“惠金房地產(chǎn)公司”。

正當(dāng)戴杰要往前走的時候，后面有人叫住了他，戴杰聽出來時徐家華的聲音。這時候徐家華已經(jīng)三步兩步地趕了上來，拍著戴杰的肩說你終于來了，大家都等你呢。隨后就和戴杰一起進了經(jīng)理辦公室，讓戴杰驚訝的事，董穎也在那兒，手里拿著一沓文件，看見戴杰禮貌地笑了一下，說圖紙我昨天取出來了，畫得很好，謝謝，一會兒我就把電腦給你送來。戴杰什么話都還沒說。徐家華已經(jīng)把一大幫子人叫來了，都是以前公司的職員，大家鬧哄哄的，戴杰看到董穎走了出去，卻只能目送未能說話，無奈地嘆了口氣。

在場的人除了徐家華，其他人都很久沒見了。戴杰驚訝地發(fā)現(xiàn)男士都顯得滄桑了不少，當(dāng)然這也包括他自己。而女士們普遍漂亮了不少，皮膚細嫩，明眸皓齒，特別是以前外號“熊貓”的何青萍兩眼放電，黑眼圈消失得無影無蹤。唉，這就叫男女有別，戴杰心想。男人一自由了生活就沒有規(guī)律，通宵，抽煙，打牌，喝酒，游戲，泡妞……無一不是加有損健康，速率衰老的；而女人們就不一樣了，她們會花大量的時間護膚，美容，健身，減肥……于是形成了今日男女兩派十萬八千里的差距。

“熊貓”何青萍湊到戴杰面前來，很夸張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像在動物園里觀看孔雀開展，然后說，瘦了。熊貓曾經(jīng)也是戴杰那“九尾”中的一尾。對戴杰的外貌體形比戴杰自己還觀察得仔細?，F(xiàn)在被熊貓這么一說，其他人也紛紛說，是瘦了。還有人大聲的說，是不是交了新女朋友累得啊。大家一陣哄笑。

這時候董穎拿著電腦進來了，其他人也安靜了許多，甚至還紛紛給董穎讓路，感覺不像是對待一個同事，倒像是對待上司，還是那種職位很高，權(quán)利很大，在徐家華之上的上司。戴杰還沒想明白怎么回事，董穎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了，把電腦遞給他。然后走到徐家華旁邊對戴杰說總經(jīng)理昨天就說要請客了，就等你。她一說完，大家就跟著起哄，說是啊是啊，經(jīng)理，今晚是不是該請客了啊。徐家華一揮手，擺了個毛主席雕塑的造型，說沒問題，下班大家就去海貝。

這一天戴杰沒有干什么活，只是在新的辦公室整理了一下。又和同辦公室的一個新招進來的小伙子聊了幾句，就到下班時間了。

戴杰和其他幾位同事一起來到海貝，問迎賓小姐徐總訂的餐桌在哪里。迎賓小姐說是三樓的“冬梅”包間。戴杰他們就隨著另外一位小姐上樓去。

包間里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就差他們幾個。徐家華坐在最里面，右邊是董穎，董穎旁邊是熊貓；左邊也坐了幾位男士，就剩下門口的幾個座了。戴杰也不介意，坐了下來。

服務(wù)員已經(jīng)開始上涼菜了，還拿上了兩瓶紅酒，給每個人面前的酒杯斟上，戴杰看著眼前的紅酒，略帶點淡褐色，說明是陳釀多年的老酒了，價格一定不菲，看來今天徐家華的確是打算盡興喝一次。服務(wù)員斟好酒就離開了，包間里彌漫著紅酒釋放出來的酯，醚，乙醇和空氣中的氧氣混合產(chǎn)生的香氣，戴杰看了一眼董穎，她正和徐家華說話呢，棕色的直發(fā)落在眼前，遮住了那雙深藍色的眼睛，讓戴杰很想過去幫她把頭發(fā)理到耳朵后面去。

熊貓舉著酒杯站起身了，說我們大家先敬徐經(jīng)理和董穎。戴杰心頭一驚，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怎么是敬徐家華和董穎呢。這時候大家都已經(jīng)舉起酒杯站了起來，戴杰也只好跟著站起來，只聽到那熊貓繼續(xù)說，首先祝賀徐經(jīng)理的公司開業(yè)，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干好工作的，經(jīng)理放心。其他人也附和著說，公司就是家嘛。接著，熊貓又說，還要祝福徐經(jīng)理和董穎訂婚大喜，希望早點吃上喜糖哦。周圍又是一陣附和聲，對啊，我們等著呢，什么時候可以吃喜糖啊。徐家華左手舉著杯子，右手摟著他董穎，說明年開春吧。董穎在一邊低著頭不好意思地笑著。徐家華接著說，謝謝大家了，來，干!今天不醉不歸!說完大家就碰杯，十只酒杯碰在一起，明晃晃的，戴杰忙把酒杯也伸出去。

坐下之后，戴杰感到如坐針氈。董穎什么時候和徐家華訂婚了。他想起以前徐家華在開玩笑時說的一句話，說他對女人的態(tài)度是來者不拒，不愛就玩，愛了就娶。當(dāng)時戴杰還覺得徐家華老土，結(jié)什么婚啊，那不等于是把自由兩個字雙手捧著乖乖地奉送掉嗎，還是自己好，和董穎過著同居的生活，多開心?？墒乾F(xiàn)在呢，一轉(zhuǎn)眼，自己成了個可憐巴巴的單身漢，生活過得亂七八糟，毫無樂趣，董穎卻被抱在他人懷里要做老板的老板了。難怪上午同事們都對她畢恭畢敬。

這天，戴杰喝得特別豪放，桌上那些海鮮兀自散發(fā)著熱情的香氣，戴杰卻一筷子都沒有動。他也和別人一樣，單獨上前敬了徐家華和董穎一杯酒，說什么你們快樂我就快樂的話，然后坐回來，又去找熊貓喝，說恭喜你成功祛除黑眼圈，以后不能叫你熊貓了，叫什么好呢，說完又干了一大杯。旁邊的一位男士說，你可以叫她萍萍嘛，熊貓說誰稀罕他叫我萍萍啊。戴杰知道熊貓是在奚落他以前不把她放在眼里，但還是說萍萍不錯，好聽又順口。

戴杰雖然喜歡喝紅酒，但都只是品酒。這么放開的喝，還是第一次。很快戴杰就覺得思維有些緩慢，身上有些軟，胃還一陣陣的反酸水，直惡心。后來的事戴杰就不是很清楚了，記憶發(fā)生了錯亂，還有一些空白段。他記得他看著包間里粉紅色的壁紙，昔日董穎溫柔甜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把窗簾拉起來吧，曬曬太陽。戴杰就猛地撲向那塊墻壁，剝皮似的去蹭那層粉紅色的壁紙。他感到有人來拉他，他頭也沒回，他知道是誰，一定是那個徐家華。他不讓我再聆聽董穎拉起窗簾的聲音，讓董穎對我不滿意，然后自己乘虛而入搶走我的董穎。這個時候又有兩個人來拉他。戴杰突然轉(zhuǎn)過身，指著徐家華說，別以為你搶走了董穎我就要死要活了，我還有石穎，有石穎，我要娶她，我也要結(jié)婚……

戴杰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自己的房間里了，床頭放著一把鑰匙，鑰匙圈上掛著一個天平座的星座掛件。戴杰知道一定是董穎送他回來的，或者還有徐家華?？傊?，她再一次把鑰匙插入房間，開門回來了，也是最后一次了，因為她把鑰匙留下了。

戴杰起床，刷牙，洗臉。把毛絨豬塞到了倉庫室，還把窗簾也卸了下來，然后在《如果#8226;愛》那“每個人，都想明白，誰是自己不該錯過的真愛……”的歌聲中撥了一個石穎家的電話號碼，他想好了，他要請石穎出去吃飯，不是吃麻辣燙；他要問石穎喜歡什么顏色的窗簾，在不久之后，他要向石穎求婚，他還要……

電話里傳來了石穎的聲音：“喂?！碧鹈鄣?，帶著希望的。

責(zé)任編輯 陳曉農(nó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