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藥品“降價死”現象

“一種簡單的藥就這么難找！”湖南省長沙市的程雪華女士拿著手中的單子，一臉無奈。她的單子上，記錄的是諸如紅霉素、阿司匹林等常備藥。今年40多歲的程雪華自稱是那種“老淘藥”的人。以前每次聽到藥品降價的消息，她都會到藥店把家里所需的藥品買回來，“因為需要的藥，很快就會消失”。

消失的藥與走俏的專柜

一降再降的藥價，似乎并沒有讓廣大消費者感受到其中的好處。

“你現在還見過0.81元一支的青霉素嗎？這都是上個世紀的記憶。而用復達欣等好藥，價格要貴90倍?！痹诤鲜『怅柺心炒笏幏孔玫膭⑵结t生斷言，消失的老藥市場巨大。

與他的話對應的是，不少藥品超市紛紛開設“廉價經典老藥專區”或者“專柜”。杭州等地的老百姓大藥房、天天好大藥房打出了“讓經典老藥回家”的旗號，在藥品賣場設立“專區”，以低廉的價格出售療效不錯的低價老藥，其中不乏一些消費者耳熟能詳的質優價廉的老牌藥品，如0.3元一袋的牛黃解毒片，0.6元一包的干酵母片等。

“在我們藥店，賣這些藥幾乎沒有利潤。但因為有不少顧客尤其是老年人喜歡買這些藥，所以我們才開設了‘廉價經典老藥專區’?！崩习傩沾笏幏咳珖芾頇C構總裁助理鄺躍喜說。

鄺躍喜透露，他們在進行“百姓缺藥調查”中發現，老百姓需要的都是一些“老藥品”，如阿莫西林、酵母片等，其中大多為政府宣布降價的藥品或者價錢便宜、療效明顯的藥品，然而到市場采購卻發現，70％的老藥特別是降價藥早已沒有了貨源。

湖南老百姓大藥房連鎖有限公司企劃部部長曾小云說，這些老藥其實都是一些療效有保證的“經典”藥品，只是因為很多廠家為謀求利潤更換劑型和包裝，市面上才很難見到它們的蹤影了。

從杭州天天好大藥房也曝出消息，政府明令降價，或者價錢便宜、療效明顯的藥品，70%已無人生產；在其經銷的藥品中，有3000多種因為降價而不見蹤影。

“國家發改委降價22次，藥品招標采購已實行多年，為什么老百姓感覺實惠并不多？”針對很多人的這一疑惑，北京市政協委員李英分析說，一味追求低價會給藥品質量帶來隱患。她的觀點是成本論：“由于藥品輪番降價，企業從自身利益出發，對一些價格低、療效好的藥品放棄了生產。如果一定要生產低價藥，企業利潤非常低，甚至沒有利潤，即便中標，也會很快流標?！?/p>

兩層盤剝

然而，一些藥廠和藥房的負責人卻認為，造成發改委降價20多次而百姓難得實惠的原因遠非那么簡單。

湖南一知名藥廠的總經理舒國臻（化名）直言，其中的關鍵在于藥品特殊的流通體制。

這位負責人說，造成“藥品降價死”現象的原因，主要在醫院和醫藥公司。由于醫療的特殊性，一般的人很少敢自己開方下藥，這造成了國內近90％的藥品開支都來源于醫院的處方藥，百姓自主購買藥品的只有10％。

但藥品僅在醫院這一環節就有兩重升值的機會。一是大多數藥品在醫院流通須支付回扣，有的臨床用藥，在一些醫院至少要經過10道回扣盤剝，從院長、主任、到醫生，甚至一些職能部門的人員，大家的灰色收入需要靠此維系，因此“開單提成”大多以不同形式貫穿其中。二是按照國家規定，醫院方面可以在任何進醫院的藥品“順價上加15％”，但在實際的加價過程中還不只如此。

舒國臻透露，這是通常的情況，但醫生還有另外的法子。有的醫生不從醫院里分，而是從外面拿。比如一些醫院的醫生告訴患者，可以開什么樣的藥，但如果想病好得快些，可以到某處買藥。因為患者往往聽信醫生的，結果使藥商和醫生的勾結行徑得逞。

干了10多年醫藥代表的張女士算了一筆賬：某抗生素1支賣50元時，“公關費”可達到20元左右。后來降價到27元，其“公關費”約10元，也算勉強可以支撐。但現在降到20元以下，“公關費”不到5元，根本填不飽醫院各個環節的胃口。所以醫院就不會進這種藥，醫生自然也不會開了。因此在藥品的銷售中，大藥房與醫院在角色上往往會發生矛盾。一般而言，藥店有賣的藥，醫院通常不賣。

另一方面，藥廠的藥品價格下降后，基本難以支付在流通環節的層層回扣費用。降價也讓藥品經銷商望而卻步，因為市場空間變小了。

就藥廠而言，“我們也是有苦難言?！币晃凰帍S負責人說，“現在不論中藥還是西藥，都面臨著原材料漲價的因素，企業讓利給經銷商的空間少，其銷量就會大跌，銷售量下降直接引發的就是藥品的單位成本上升，使其利潤減少甚至出現虧損?！被谏鲜鲈颍祪r藥不死才怪呢。

再生之路與失效的監管

事實上，藥廠也有變通的方法，即新瓶裝舊酒。

長沙一藥廠黨委書記唐笙力（化名）介紹，許多藥廠對一類藥品都申報了多個名字，這是應對的重要手段。一些藥品降價消失后，都會爭取以新的名字出現，由藥廠重新包裝成一種新藥，但價格要貴好幾倍。

他指出，現行的“一藥多名”制實際上造成了藥品市場的巨大混亂。從1998年開始，國家批準了數萬種新藥，這遠遠超過了真實的研發能力。

以美國為例，每年批準的新藥不會超過幾十種，僅為我國的百分之一。美國政府規定：凡是化學成分不變的，藥品不能變新上市。但在國內，化學成分不變而名稱換來換去的難以計數。

唐笙力說：“一種新藥的申報材料至少有1米多高，審批人員不可能在一年內看完這么多材料。目前所謂的‘新藥’，并不是新研發的藥，而是老藥換了新包裝?！币环N新藥上市后，因為號稱“投入了上千萬元”的資金，價格上漲也就“順理成章”。

而且，由于監管不到位，新藥的大批量出現，在為企業和醫院帶來利益的同時，也出現了為拼湊新藥，把從藥學上不能組合的成分合成新藥的現象。

唐笙力分析道，國家現在實行的是市場經濟，一種新藥必須充分考慮市場化。而現行的國家定價可以有“操作空間”。每當國家降價時，很多藥廠老總開始帶隊“攻關”，有的光“公關費”就達上百萬元。

舒國臻表示，對藥廠來說，其實希望流通領域規范，而非一邊市場一邊計劃的“雙軌制”。應該是讓市場自然淘汰企業，而不是讓政府干預市場。

舒國臻說，當前我國有6000多家藥品生產企業，在生產領域已處于一種完全的市場競爭狀態；但在消費環節，85％的藥品仍然被醫療機構所掌控，醫療機構既是買方市場的支配主體，又是賣方市場的支配主體，其壟斷經營的結果是使充分市場競爭所帶來的好處，留給百姓的只有一點點。

在舒國臻看來，國家降價不是解決藥價虛高的根本辦法。問題的關鍵，是如何盡快啟動醫藥分家，探索治本之策，從根本上真正解決矛盾。

（摘自《中國青年報》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