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桃花源”

這是一個極富想像力的商業設計。在山清水秀的浙江鄉村，一個浙江商人用他的商業狂想，在這些被城里人視作“桃花源”的地方，進行著全新的試驗，改變了一個又一個村莊。有人說，他創造了一種模式，足以給新農村建設和城市人養老帶來新啟示；但也有人說，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冒險家。

大山深處的改變

距杭州市90公里天目山下的九思村，并不像普通山村那般空寂。8幢規格相同的鄉村公寓錯落有致、整齊劃一，每幢4層，每層4個標間，陳設不亞于任何一個中檔賓館。

公寓除一樓為農戶自家居住外，二至四樓則住滿了上海、杭州等地的老人，老人們花上5.5萬元便可在此居住30年。

這是一個全新的商業生態，因而使這里顯得生機勃勃。

村黨委書記江苗華介紹：兩年前，這里地薄田少，農民的主要經濟來源為雷竹筍和山核桃，年人均收入不過7000元。現在，每戶農家有12間標準房，一戶老人一天的吃住消費為30元至50元，以此估算，僅7、8、9三個月，農戶的收入就可增加2萬多元。老人們返城時，時不時會從農戶家購買土雞、竹筍等農副特產，這又是一筆收入。

而且，農戶昔日的泥坯房變成整齊劃一的鄉村公寓，農民們沒有花一分錢。除此之外，負責料理老人生活，村民每個月還能領到500元工資。

這樣的景象并不僅僅出現在九思村。諸如千島湖、莫干山以及天目山的其他幾個村莊，都有相同的鄉村公寓，并且規模還要大得多。

這些村莊的所有改變，都源于一個叫朱為民的浙江商人，還有那個令人叫絕的商業設計。

浙江商人的商業設計

40歲的朱為民是杭州小有影響的園林商人。不過現在，他的眼光卻投向了另一個領域——

在農村，很多人一輩子的夢想就是蓋一間新房，可真等房子建好，積蓄也用光了，之后大量空置的房間卻用來曬谷子、放雜物。

而在城市，隨著老齡化社會的到來，許多家庭開始為養老問題犯愁。比如上海的老齡人口已占全市總人口的18％，很多養老院卻還是5人一間的舊宿舍。

二者一揉合，不就是巨大的商機嗎？

2005年2月，朱為民開始了四處奔走。九思村就這樣成了他的試驗基地。

朱為民的設計是：由自己的聯眾公司出錢，幫農民把舊房拆了，然后在宅基地上修建新房；新房產權仍屬于農民，聯眾公司則從農民手上得到二、三、四層12間房30年的使用權；30年后，所有房間都回歸農民手中，在此期間，農民在自己家里經營食堂，接受統一培訓和管理，服務于樓上的12戶老人。

對農戶來講，他們不用一分錢，就把新房建起來，每月還有不錯的收入；對城里的老人而言，能夠在寧靜的鄉村安度晚年，價格還比住養老院便宜。

但朱為民這個能說會道的城里人，并沒有贏得村民們太多信任：“萬一我把房子拆掉，你不出錢建好，我們住哪里？”

為了說服村民，朱為民把10萬元錢押在村黨委書記江苗華的手里，他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保證，自己的造房計劃是真的，他不是騙子，更不是神經病。

最終，江苗華和另外7戶村民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他們簽下了生平第一份合同。

2005年7月，九思村的8幢鄉村公寓在原來的宅基地上拔地而起，幾十戶來自杭州的市民嘗試性地住了進來。朱為民的商業狂想，第一次變成現實。

隨后，九思村引起了浙江省有關部門的注意，其所在的臨安市，專門組建了調研組。調研員們開始走村串戶，朱為民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他明白，在沒有取得政府認同之前，自己就像是戴著鐐銬跳舞。

一個月后，朱為民懸在心里的石頭終于掉了下來。調研組報告指出，九思村的實質是農戶將自己的房屋使用權交由企業出租經營，目前看來，由于符合一戶一宅的規定，也沒有占用耕地，與《土地管理法》無直接抵觸，且對農民增收、居住條件改善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但必須繼續探索、規范，提防“變異”。

串聯“桃花源”

九思村的變化同樣引起了鄰近村莊的注意，越來越多的村子開始主動找到朱為民。

2006年3月，千島湖、莫干山以及天目山附近的其他幾個村莊，陸續出現了相同的鄉村公寓，其中很多都是整個村莊100多戶村民全部參與。

棋盤越來越大，也讓朱為民開始有了更深入的思考。在他看來，“農村的資源其實可分為顯性和隱性兩類，像莊稼、牲畜等農產品都只是顯性的一類，它的山水、空氣甚至村民的淳樸，這些才是最能帶來效益的隱性資源”。

朱為民要做的，是把這些隱性的資源賣給城里人。

與此同時，聯眾公司的經營思路開始多樣化。凡是到鄉村公寓居住的客人，一律成為聯眾鄉村休閑俱樂部的會員，會員通過公司的信息平臺調劑，便可實現免費的易地居住。也即是說，客人們這個月可以住天目山下的鄉村公寓，下個月可以住到千島湖畔。只要網上有對等的信息出現，便可自由交換。

朱為民要把這一個個城里人眼中的“桃花源”，全部串聯起來。

和諧“桃花源”

越來越多的城里人常住農村，城鄉兩種不同的生活習慣難保不會引發矛盾。

朱為民也意識到這一點，他在每個村里都設有公司的辦事處。按照聯眾公司的設計，老人與村民在生活中一旦發生摩擦，并不是直接和對方理論，而是將具體意見寫在登記本上，交由公司出面溝通。

為了讓村民和老人們長期友好相處，朱為民和村民達成協議，由聯眾公司每個月發給他們500元工資，他們則負責老人房間的衛生打掃。

事實上，對于每天能給自己帶來經濟效益的老人，村民們已經在無形中完成服務者的角色轉換，雙方矛盾并不多見。

在整個過程中，村民最為關心的無非是自己把舊房推倒后，建起來的新房質量如何。對此，聯眾公司只負責房子的設計，至于建筑工程的招標和監管，一律交由村委會負責。所有村民都可以參與自家房屋的建設。

而城里人的來到，讓靜僻鄉村的人氣越來越旺，一些初級的商業形態必然會隨之萌生。

聯眾公司和村委會約定，諸如理發室、小超市等商鋪，一律由村經濟委員會開辦，所產生的利潤由村民分享。今后鄉村公寓形成規模，景區有了門票收入，村經濟委員會也會有40％的分成。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地發展。隨著時間推移，一種特殊的和諧也開始在鄉村里出現了。一些閑不住的老人會時不時幫農戶們養養雞，干些輕巧的農家活，而等到老人們返城時，農民們也會送給他們一些地里的新鮮蔬菜。更重要的是，城鄉兩種生活習慣的交融，給許多農民的生活觀念帶來了改變。以前村里常見的隨地吐痰，現在已很少看到了，許多曾經不修邊幅的村民也開始注重起儀表來……

他不想“在呼啦圈里跳舞”

2006年8月，在浙江東陽召開的全國村官大會上，朱為民不遺余力地向村官們介紹自己的模式。他稱自己是一個“在呼啦圈里跳舞”的商人，一個人轉始終會有轉不動的一天，只有更多的企業參與進來，才會干出一些事情來。

事實上，當聯眾公司在浙江做得風生水起時，身后也出現了一些跟風的公司，但很快又都死掉了。至于死掉的原因，用朱為民的話說，要么是太看重經濟效益與農民爭利；要么就是走偏了道路，成了非法占地。

很顯然，朱為民是一個精明的商人。他把自己的商業設計建立在全民關注的社會民生上，并且每一步都踩在政策范圍之內。

隨著時間推移，這個曾受質疑的模式，開始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正面評價。浙江省農業辦的一位專家這樣解讀：整個模式其實就是農家樂的上層經營。它以農戶為基礎，通過公司的參與，公司的投資，公司的市場發掘，公司的客源組織，把農家樂提升到一個新高度。

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個模式也確實打開了新農村建設的一個特殊視角。相比許多地方流于形式的面子工程，它帶給農村的更多是內在的改變和看得見的收益。

然而，這種模式也畢竟是一個新生事物，未來的發展，是任何人都不能保證的。比如有人提出：萬一企業有一天倒掉了，住戶和農民的關系是否還會維持平衡？農村沒有大型醫療機構，萬一老人出現突發性疾病怎么辦？伴隨入住者越來越多，又如何確保客戶人身財產安全……

還是朱為民的一句話最讓人觸動：農村孩子和城里孩子坐在一起喝咖啡，需要一代人的努力。聯眾模式還處在一個試驗階段，等待它的還有更多考驗，但它確實給農民的生活帶來了變化。這或許是探討聯眾模式最終能否成功之外的最大意義。

（摘自《商界》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