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企業與社會議題研究中的一個重要領域,企業社會績效概念及其模型的產生,是長期以來關于企業社會責任爭議的結果,是對如何在實踐中實施企業社會責任管理所進行思考的總結。
企業社會績效(CSP)的概念和模型是在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分析、爭論和修正的過程中產生的。上世紀70年代初,在社會議題管理領域,特別是在企業應當承擔何種社會責任的討論中,兩派觀點針鋒相對。一方是獲得諾貝爾獎的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密爾頓·費里德曼,他代表了經濟學的傳統觀點,即認為企業的唯一責任是為股東創造利潤;而另一方,在沿襲霍華德·博文于1953年在《企業家的社會責任》中所提出的“企業應該自愿地承擔社會責任”的觀點后,學術界和企業界開始接受這種超出經濟責任外的社會責任意識。但究竟企業社會責任的定義、內涵和范圍是什么,以及如何實施企業社會責任仍存在眾多觀點,一些研究者開始試圖用不同的概念來說明,公共責任、企業社會績效(CSP,corporate social performance)、經濟倫理、社會回應(social responsiveness)和議題管理等概念開始出現,但這些不同的概念或觀點僅僅反映了企業社會議題管理或企業與社會關系的某個層面,部分學者認為需要通過發展出一個模型框架來整合上述觀點,以幫助人們全面認識企業所應承擔的社會責任,以及如何實施和評價這些責任,企業社會績效理論及其模型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
企業社會績效模型的產生-卡羅爾的CSP模型
卡羅爾通常被認為是企業社會績效理論的倡導者,他從九種較具代表性的觀點中,總結出一個三個維度的CSP模型(見圖一)。

卡羅爾模型的第一個維度是企業社會責任的類別
按照卡羅爾的觀點,“企業社會責任包含了在特定時期內,社會對經濟組織經濟上的、法律上的、倫理上的和自由裁量的期望。”卡羅爾并沒有排斥費里德曼的觀點,他認為,作為經濟組織,經濟責任是企業最本質也是最重要的社會責任,但并不是企業唯一的責任;作為社會的一個組成部分,社會賦予并支持企業承擔生產性任務、為社會提供產品和服務的權力,但同時社會也制訂了企業所應該遵循的法律和法規,并且期望企業在法律要求的框架內實現經濟目標,因此,企業肩負必要的法律責任;雖然企業的經濟和法律責任中都隱含著倫理規范,但公眾社會對企業的期望有時超出了法律要求的范圍,尤其在70年代后,對企業倫理經營行為的期望,使人們認識到企業倫理責任的重要性;除此之外,社會還對企業寄予了一些沒有或無法明確表達的期望,是否承擔或應該承擔什么樣的責任完全由個人或企業的自由判斷和選擇,這是一類完全自愿的行為,例如慈善捐贈、為吸毒者提供住房或為工作的母親提供日托中心等,卡羅爾將此稱為企業的自由裁量責任。圖一所顯示的四種責任的排列次序和所占比重并不是隨意的,經濟責任處于基礎并占很大比例,其他三種責任依次排序、比例遞減,它們的關系也可以用金字塔型說明,卡羅爾正是用此來說明了各種不同責任對企業而言的重要性以及企業在承擔責任時考慮的優先次序。同時,卡羅爾的闡述尤其強調,四種責任彼此間并不是相互排斥的,也不是固定的,彼此間可能相互轉化,而且任何一個行為中可能同時包含著幾種責任。
卡羅爾模型的第二個維度是企業涉及的社會議題
在分析企業社會責任的定義和類別后,卡羅爾認為有必要進一步探討與這四種責任相聯系的、企業所必須或可能面臨的各種主要社會議題。雖然每個行業所面臨的社會議題可能不同的(如銀行就不如制造商那么關心環境或污染問題),而且不同時期企業所面臨的社會議題也是變化的(如70年代對產品安全、就業歧視等的強調在50年代是少見的),但總體上,在管理實踐中,一些社會議題總是企業管理者最需要考慮的。卡羅爾認為,企業最需要重視哪些社會議題取決于:①社會需要與企業需要的吻合程度;②社會需要的重要程度;③高層管理人員的興趣;④社會行動的公共關系價值;⑤政府的壓力。如圖一所示,卡羅爾列舉了70年代末企業所面臨的普遍社會議題,包括,消費者主義、環境、歧視、產品安全、職業安全和股東等,卡羅爾在此給企業管理者提供了更具體而實際的思路。
卡羅爾模型的第三個維度是企業社會回應的策略
在對企業社會責任進行定義和界定以及提出企業所可能面臨的社會議題后,卡羅爾從管理的角度提出了企業對社會責任和社會議題如何回應的價值觀、模式或戰略。費里德里克認為企業回應是指 “企業回應社會壓力的能力”,卡羅爾認為,單純以企業社會回應來代替企業社會責任是不夠的,因為,有回應的企業并不必然是個有責任的企業,所以,他將回應作為企業社會績效模型中的一個層面。企業的社會回應可以有不同戰略和模式,卡羅爾的模型中采用了威爾遜的觀點,如上圖所示,他認為企業對社會所做出的回應可以劃分為:反應性的、防御性的、適應性的和主動回應的四種模式,這反映了企業對待社會議題可能選擇的從消極到積極的回應態度和策略。
作為第一個較為全面的CSP模型,卡羅爾模型具有兩個基本特征,一是對企業社會責任概念的擴展,二是對企業社會責任、有效回應和回應行動的綜合。盡管卡羅爾沒有明確定義什么是企業社會績效,但其最大貢獻是將以往人們所爭論的關于企業社會責任的觀點系統化,提出了企業必須承擔的、從經濟到自由判斷的四種不同責任,并將企業在處理企業與社會關系時所應考慮的、以前是分離甚至對立的社會責任、社會有效回應和社會議題觀點進行綜合,模型中關于企業社會責任的廣義看法、責任/議題/回應之間相互作用的三維空間概念、所蘊含的原則/過程/政策的方法為分析企業與社會關系議題研究引入新視野、構建了一個有價值的理論框架。但卡羅爾雖然提供了一個三維的空間模型,指出了企業社會績效的多重相互聯系的維度,但這個模型身是靜態的,更多的是對企業社會責任、社會議題或回應過程的描述,而沒有提出如何去解決問題。
企業社會績效模型的發展——沃提克和哥奇蘭的模型
沿著卡羅爾模型的思路,力圖在CSP模型中綜合關于企業社會責任的不同觀點,沃提克和哥奇蘭提出,企業社會績效是“企業社會責任原則、社會回應過程和解決社會議題政策之間根本的相互關系。”(見表一)。

沃提克模型的第一維度是具有哲學傾向的企業社會責任原則
雖然沃提克贊同卡羅爾關于企業社會責任的金字塔型的界定和分類,即企業包含了經濟的、法律的、倫理的和自由判斷的責任,但他們認為,用“原則”來表述可以更好地說明企業承擔各種責任的動機或基本價值。此外,他們還進一步探討了企業之所以承擔社會責任的兩個基本前提:一是經濟組織(企業)如同政府一樣也具有社會契約,即隱含著社會賦予的一套權力和義務;二是企業是社會中的道德代理人,即具有在決策中使用道德規則的能力,不僅具有控制企業行為,也有控制政治結構和規則的能力,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目的是為了履行社會契約、承擔道德代理人的責任。與卡羅爾模型的第一維度相比,這個模型從哲學的層次上,更好地說明了企業承擔各種社會責任的內在原因。
沃提克模型的第二維度是具有制度傾向的過程,即企業對社會議題的回應過程
從卡羅爾模型中我們看到,企業社會回應的觀點試圖改變從強調企業社會義務轉向社會回應過程,沃提克對企業社會責任與社會回應進行了比較(見表二),由此我們可以了解到,兩者在模型中是同等重要的也是互補的,社會回應過程是企業建立在對社會責任原則性思考基礎上,所付諸行動的模式和戰略,目的是提高企業回應不斷變化的外部社會環境的能力,并產生對社會議題進行回應的管理方法。

沃提克模型的第三維度是具有組織傾向的政策
在此,沃提克將卡羅爾模型中只對企業可能面臨社會議題的描述,轉向關注于對存在社會議題進行管理所制定的政策。受到三個不同領域中(公共議題管理、戰略議題管理和社會議題管理)關于議題管理的啟發,沃提克將議題管理分為三個階段,即議題識別、議題分析和回應產生,雖然議題管理的過程在不同組織間可能變化,但總體上,這一政策過程是提供對企業外部環境變化的系統性和動態性的反映,目的是將企業外部社會環境變化所產生的意外最小化,并制定有利于企業和社會發展的政策。
沃提克的CSP模型,進一步綜合了卡羅爾模型中提出的責任、回應和社會議題的三個維度,用原則、過程和政策的框架進行了重新構建,并且詳細分析了企業社會責任與社會有效回應之間的關系,使我們認識到模型的層次性、整體性和連續性,擺脫了對社會責任純粹概念上的討論,賦之予更實用的管理意義。但最重要的是,這個模型加入了動態的過程概念,提出了解決問題的過程。但企業社會績效中所包含的“績效”,即對企業實施社會績效管理后可能產生結果的預測及其如何評估,在這個模型中卻被忽略了,因此,這個模型還不是完整的。
企業社會模型的修正——伍德的模型
在對CSP概念和模型演變進行回顧時,伍德認為上述兩種模型反映了學者們對企業和社會關系進行思考的發展,但仍不足于全面反映企業社會績效的內涵。首先,企業社會績效的概念更應該關注的是行動和結果,而不是僅僅將企業社會責任的不同概念進行整合;其次,社會回應應該是一系列過程而不是單一的過程;第三,社會議題的政策只是企業行為的一個可能的結果,如果政策沒有存在的話,不會由此可以說沒有社會績效存在,因此,以是否制定政策來作為企業社會績效的反映是不合適的,因為企業社會績效可以有肯定的和否定的結果。考慮到這些問題,伍德模型包含的是企業社會責任、企業回應過程和企業行為結果的三個層面(見表三)。

伍德模型的第一個維度是企業社會責任
伍德認為要理解和評價企業社會績效,首先要檢驗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原則、動機或來源是什么( Wood,1991 )。不同于上述的兩個模型,伍德沒有簡單列舉企業所應承擔各種責任的類別,而是選擇從制度、組織和個人三個不同層次來進行分析企業在不同層次上的不同責任及原因。制度層面的合法性原則描述了企業作為社會經濟組織的責任是必須正確使用社會賦予的權力并承擔相應的義務;而組織層面的公共責任則要求企業審視自己在社會環境中獨特的位置和角色以明確自己的社會責任,說明了企業不是要對所有社會問題負責,而是有責任解決由它們導致的問題,有責任幫助解決與其經濟活動和利益有關的問題和社會議題;個人層次上的管理判斷原則,關注于個人角色在組織和制度環境下的選擇和機會,說明了管理者在企業社會責任的每個領域,有義務并能自由地行使其判斷力。
伍德模型的第二個維度是企業社會回應的過程
這個企業社會回應的維度是對企業社會責任規范性和動機性概念實施內容的補充。大量企業社會議題領域的研究涉及了企業社會有效回應的方法和條件,但這些研究都不能建立一種系統性和可操作性的框架,伍德沒有僅僅描述企業社會回應的態度或策略,而是強調回應是一系列的行動過程,這一過程包括:①環境評估,即對外部環境的信息進行收集和評估,使企業能在一個變化的和動蕩的環境中生存。②利益相關者管理,即管理那些影響或被企業行為影響的個人、群體或組織與企業間的關系(Freeman,1984)。③議題管理,即對可能影響企業的社會議題進行追蹤并進行回應,設計一些計劃和政策以回應不斷變化的環境及利益相關者的要求,這對企業社會績效模型管理的實踐提供了一種操作性指導。
伍德模型的第三個層面是企業行為結果
伍德提出,企業行為結果是用于對企業社會績效進行評估的,不同于新古典經濟學模型中以財務指標衡量的經濟績效,它是通過三個相關方面表現出來的。一是企業行為對社會所造成的影響,無論這種行為的動機或行為的過程如何;二是企業所采取的、用于履行企業社會責任或實施企業社會回應的措施和計劃;三是企業處理社會議題及利益相關者利益的政策。
卡羅爾和沃提克的企業績效模式顯示,CSP概念可以將社會責任和社會回應聯系起來,使CSP在企業與社會關系的研究理論中成為一個核心的組織性概念。而伍德對CSP模型的修正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對社會責任原則在制度、組織和個人層次的闡述,區分了長期以來對社會責任的爭論,并強調了原則對人類和組織行為的推動;二是對特定回應過程的區別——環境掃描、利益相關者管理和議題管理,表明了企業參與外部環境是通過什么樣的渠道來實行;三是將社會影響、政策和計劃作為企業與環境相互影響結果的綜合,使CSP更具有實踐評估的可能;四是在CSP模式三個層面的聯系加強了對經濟與社會關系的理解,他提供給管理學的研究者更有用的框架或模板來組織對企業社會績效的研究和理論。但伍德模型的明顯不足在于,它僅僅提出了對企業社會績效管理結果進行評估的概念,而沒有進一步提出如何評估的方法或工具。
企業社會績效模型的意義及研究趨勢
對于涉及企業和社會關系領域的人來說,從接觸有關文獻開始,必然會被許多含義相同或相近的各種概念所困惑,如企業社會責任、公共責任、企業社會有效回應、企業社會績效、企業公民、經濟倫理、可持續公司以及三條底線方法等,都是這個領域常見的概念。這些不同概念的產生,有的是由于地域上的差別,如歐洲更多使用的是企業社會責任,美國則更強調經濟倫理;有些是由于企業與社會議題研究領域在不同時代的演進,如企業社會公民和企業可持續發展在20世紀90年代的廣泛出現,是以往時代所沒有的;但最主要的是對企業與社會關系領域從不同角度的探討。從上述三個主要的CSP模型的完善過程中,盡管各有不足之處,我們看到了研究者們一直在努力通過整合該領域的各種不同的觀點和分析問題的角度來建立一種模型,使之成為一個用來理解和掌握企業與社會關系的知識體系框架,成為幫助企業管理者評估企業所應承擔的責任及其動機、識別企業面臨的各種社會議題、并制定相應的行動和回應戰略的工具,這就是企業社會績效模型最大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20世紀90年代以來,雖然企業社會績效模型沒有得到太大突破,但圍繞上述三個模型所構建的框架,產生了更多新的理論視野和議題,使企業社會績效仍是當前企業與社會議題領域中的重要主題之一。就研究的視野而言,企業社會績效模型更多地與組織理論、利益相關者理論、戰略管理理論、倫理理論、新古典經濟學等相聯系,理論分析的工具更加多元化。對研究的議題而言,CSP的研究已經逐步脫離對基本定義和框架的討論,而更多的研究是加強實證分析,如對企業管理者或利益相關者對CSP的認識、理解和實施的實證分析,對CSP與財務績效關系的分析,對分析CSP與企業風險的相關性調查等。此外企業社會績效的結果評估,包括經濟活動的社會影響、公司社會披露、公司社會績效和政策的現實性評估,公司社會績效的非故意結果的理論分析和實踐應用也引起廣泛關注。就最新的發展趨勢而言,企業社會績效的研究,尤其關注全球化所帶來的變化和挑戰。伍德模型從個人、組織和制度的三個層次來分析企業的社會責任,那么在全球化的框架下,三個層次的分析顯然是不夠的,在超國別立法能力缺失的情況下,需要研究者更多地思考包括公司社會責任的全球性普遍原則、跨文化的沖突問題、企業的跨國別控制問題等議題。
企業所面臨的內外部環境是充滿變化和各種不確定性因素的,企業社會績效模型也應該是動態和演進的。在借鑒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構建一個全面而又具有普遍意義的企業社會績效模型,使之真正成為一個有理論支撐和具有可操作性的企業社會議題管理的中心范式,使企業社會績效管理與企業財務績效管理成為推動企業和社會全面進步的雙輪,仍是當前研究者所要努力解決的議題。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經濟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