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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當代中華武術的文化迷失與重構

2007-01-01 00:00:00周偉良
首都體育學院學報 2007年1期

摘要:傳統文化是一個民族和國家之所以能獨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身份標識。然而,隨著二十多年來日益加劇的全球化進程,中華傳統文化在西方強勢文化的“籠罩”下被日益消解,這顯然是不符合我們這個民族的生存發展以及對于國家安全的文化訴求的。武術是華夏文明長期氤氳滋養而發展起來的傳統人體活動方式,承載著中國傳統文化積極向上、自強不息的基本精神。但是,綜觀近半個世紀的現代武術運動發展,因西方體育文化的強烈輻射及自身的主動趨附,致使原本博大深邃的武術文化發生了一場活生生的“和平演變”。以全球化趨勢下的國家文化安全為視角,就中華武術的文化意義、歷史走向等幾個層面予以剖析,旨在呼喚當代武術的發展應在全球化的洶涌浪潮中增強其文化創造力與競爭力,堅持“和而不同”的中華精神,成為自覺構建我國文化安全屏障的一塊重要基石。

關鍵詞:全球化;文化安全;傳統武術;競技武術;文化迷失;精神家園

中圖分類號:G852

文章編號:1009—783X(2007)01—0004—14

文獻標識碼:A

1文化安全:當代武術理論研究的一個新視角

冷戰結束后的當今世界,隨著全球化進程腳步的加速,國家安全戰略中原來主要以領土問題為內容的“軍事安全”理論已開始發生變動與調整,“文化安全”就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提出的一種新的國家安全觀。文化從廣義上說,既包括器物層面,也包括制度和觀念層面。它的存在樣式與境況深刻反映一個民族、國家的社會風尚和地位,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有人認為文化“比軍事、政治和經濟更具核心的作用”,[1]稱其是一種國家的“軟實力”,史籍中所謂的“不戰而屈人”,某種意義上就是古代軍事理論家對于文化價值的肯定。有關“文化安全”的概念界說,學術界有所討論。在本人看來,“文化安全”一詞就其內涵而言,是指維系一個民族、國家獨立與發展的文化系統免于威脅或危險的穩定狀態。

眾所周知,民族本身是一個文化共同體,而傳統文化是一個民族棲息的精神家園。活生生的傳統文化浸透了一個民族的斑斕歷史,并從中展現出其特有的觀念體系、思維方式、價值取向及心理結構等民族精神,支撐著該民族歷史發展的心路歷程,成為“一個民族和國家的全部文化積淀所在,同時也是解釋一個國家的文化身份、顯示文化個性的依據,是一個民族和國家自尊和自信的精神歸宿”,[2]總之,它是一個民族和國家之所以能獨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標識。因此,要徹底征服一個民族的最好辦法,就是泯滅該民族的傳統文化,才能使其從根本上臣服于占領者。這也是歷史上許多侵略者慣用的殖民手段。

綿延了五千多年的中華文化是在歷史的長河中,以兼收并蓄的親和力融攝、整合了眾多文化元素逐步形成發展的。她那積極有為的進取精神、厚德載物的歷史傳統、堅韌不跋的民族性格以及講究情感體驗的思維方式等,已成為我們這個民族的文化寫照。每當歷史上出現生死存亡的危難之時,她總能給我們提供某種取之不盡的精神感召,使中華民族綿延不絕,“歷五千年而不墜”。十九世紀中葉,清王朝的大門在帝國主義列強炮火下被迫洞開,西方文化隨之迅速涌入中國,古老的華夏文明開始了屈辱的近代化歷程。雖然在這一內憂外患過程中傳統文化受到了歐風美雨的全面洗禮與侵蝕,中國社會格局也相應發生了滄桑巨變,但綜觀這將近一百多年的中國近代史,從魏源的“師夷之長技以制夷”到后來蔡元培提出的“要效仿歐洲的形式,建立自己的大學”,[3]以及陳寅恪主張的“一方面吸收輸入外來之學說,一方面不忘本來民族之地位”[4]而維護民族文化的獨立,分別代表了兩代百年知識精英對西方文化的價值選擇,清晰折射出其民族本位的文化之根。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當年朱自清先生“餓死不吃美國救濟糧”,能成為一種令人敬慕的凜凜民族節氣。

全球化在早期就是伴隨著西方資本主義工業文明在世界的擴張而啟動的。近代以來,全球化已成為一種左右世界的強大力量,深刻改變了世界各民族、國家的社會狀況和文化結構。對于中國而言,融入全球化是當今中國改革開放的一個時代特征,其顯現出來的張力也極大地推動了中國社會的進步,尤其是經濟建設的高速發展。然而,全球化是一把雙刃劍。伴隨著全球化的進程,以科技、教育、商品、信息及大眾娛樂等為內容的西方文化逐步成為當代世界的強勢文化而不斷擴張,其他民族文化則處于這種強勢文化的“籠罩”下,并被日益消解。近二十年來我國傳統文化所遭遇的冷落與尷尬,正是這種強勢文化無孔不入的侵蝕結果。比如,在節日興趣方面越來越成鮮明對比的“洋盛土衰”,在方興未艾的英語狂潮中已賺得缽滿盆溢的“托福”、“GRE”、“雅思”,在大眾文化上隨處可見的“好萊塢”、“麥當勞”、“肯德基”,在人生價值方面由“利益至上”、“拜金主義”帶來的社會道德滑坡,在體育方面整個社會趨之若騖于“NBA”、“歐洲杯”、“國際球星”而民族傳統體育的漸行漸遠,在學術思想方面大量被奉為圭臬的西方學說、思潮,尤其是承載了傳統文化元素和思維特點的漢語言文字正面臨著被洋文的解構……,無不顯現了中華傳統文化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的改變,同時也導致了民族文化原創能力的深層弱化和大量民族文化資源的失落。這難道是中華民族現代化所必須付出的沉重代價?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如果說中國近代史上對西方文化的接納是一種被迫的外來“裹脅”的話,那么在全球化時代,這種對西方文化亦步亦趨的艷羨,則是從自身生發出的心甘情愿的自覺趨附。對于西方文化全面滲透與影響帶來的文化全球化,韓國學者白樂沖以民族文學為例指出:“這種文化是對世界文學的壓制與分解,而非促進,更非世界文學的崛起”,“如果這一全球化的特定版本對世界文學和文學本身構成威脅,民族文化也將成為一種虛設。在思想和風格都趨于雷同的潮流中……任何具有鮮明色彩的傳統都將遭到詆毀”,日本學者星野昭吉更言簡意賅指出:“文化全球化就是非西方文化被西方文化同質化與一體化的過程。”[5]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濕地,也是中華民族凝聚力的重要源泉。早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初,美國在一份關于戰后美國對外文化工作的政策綱要的備忘錄中明確要“用民主的觀點重新闡述中國的傳統文化”,即要用美國文化的價值觀來改造中國的傳統文化,其目的是“通過文化影響來改變中國政治制度”。[6]因此,在西方文化的全球化進程中自身傳統文化的萎頓乃至于荒蕪,顯然是不符合我們這個民族的生存發展以及對于國家安全的文化訴求的。

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家指出:“每一種民族文化中,都有兩種民族文化”(列寧語),也即統治精英階層的“士紳文化”(亦稱上層文化或雅文化)和被統治民眾階層的“民俗文化”(亦稱下層文化或俗文化)。兩種文化相互聯系,又有區別。由于統治精英的文化是占統治地位的文化,故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的那樣:歷史上中國的老百姓“每每拿紳士的思想,做自己的思想”;[7]另一方面,民俗文化同樣包含了統治階層的共有心理,“不能排除民俗文化對上層文化的基礎作用和影響”,[8]表現出其重合的一面。但是,由于兩種文化主體在生活環境和意識形態上的差異,所以不管在內容、方式或其特征上,也表現出它們鮮明的非重合性。例如,“士紳文化”主要是借以文字、典籍來保存和發展的,有其文化的系統性;而民俗文化則通過言傳身教的代際傳承來發揮作用,“不能達到更大的豐富和系統化”(鐘敬文語)。即便象孔孟、老莊、佛道——中國傳統文化的主干內容,也是經過了一番“世俗化”的整合后才滲透到民眾心中去的。

民俗文化是民族文化的重要構成,濃縮著一個民族的歷史進程,也凸顯了一個民族特有的精神氣質。面對當前全球化浪潮席卷下西方殖民文化的強勁勢頭,假如我們的民俗文化忘卻了龍飛鳳舞的集體記憶,那么所謂的國家文化安全就會失去基礎。當年美國的一位情報官員艾倫·杜勒斯曾說:“如果我們教會蘇聯的年輕人唱我們的歌曲并隨之舞蹈,那么我們遲早將教會他們按照我們所需要他們采取的方法思考問題。”[9]可見,社會民眾的歌舞不僅是一種簡單的身心娛樂,在本質上體現了某一文化內隱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情感認同等。因此,構建當代中國文化安全戰略,如忽視了對民俗文化的具體研究,將是不完善的。前些年,偽氣功、“法輪功”的一度猖獗已向我們提出了警示。同時,我們還應該把對民俗文化的繼承與更新,納入到中華文化建設的整體發展中。假如缺乏了對民俗文化資源的整合與發展,是無論如何承擔不了文化安全重任的。

武術是華夏文明長期氤氳滋養而發展起來的傳統人體活動方式,折射著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精神,是中華民俗文化的一個重要構成。[10]在歷史長河中,中華武術積淀起了博大精深的文化載量和一以貫之的文化命脈。正是蕓蕓民眾間歷來高度的價值認同和自覺實踐,才使得武術在滄桑歲月中藏匿了幾多厚實的靈魂,并由此筑起一條堅韌的精神堤壩,以阻擋自身在發展衍變中的異化和吞噬。然而,在近半個世紀的現代武術運動發展中,由于種種原因,有著悠久傳統的武術文化發生了根本性裂變,以“高、難、美、新”為特征、以爭分奪牌為目的的競技武術脫穎而出,并迅速成為當今武術運動獨領風騷的標志性符號——原有的文化內涵被過濾,傳統的拳理技術發生異變。于是乎,人們就把那些恪守文化認同、活動方式、價值觀念的武術樣式,稱之為“傳統武術”。競技武術與傳統武術兩者之間有一定的沿承關系,但更表現出很大的文化落差。對此,近幾年的武術理論界也引發了諸多討論。把武術作為一個具體的傳統文化事象放到文化安全視野中加以審視,不僅對武術在日趨激烈的國際文化競爭中如何在“揚棄”基礎上激發出的更新與歷史綿延的文化命脈保持一致具有理論價值,同時,也使有關武術的戰略發展研究獲得了全新的學術意義:從民俗文化的一個個案來討論如何努力發揮傳統文化的優勢,在全球化中增強我們的文化創造力與競爭力,以此捍衛中華民族的文化尊嚴,維護國家的文化安全。

2傳統武術的文化構成及其意義

傳統武術從蜿蜒的歷史走來,雖屢遭封建統治階級的嚴禁,但始終沒發生傳承的斷裂,其積淀、綿延的活動樣式、價值取向和人文精神,循循善誘著無數皈依弟子,引起多少習武者“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折腰苦求。傳統武術是中華文化的一個“全息影像”,有著自身的內涵與內容。把傳統武術作為一種文化樣式,在方法論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美國文化人類學學者懷特在他那本著名的《文化的科學》一書中指出:“對于文化必須依據文化自身,從文化學上加以解釋”。[11]沿用理論界常用的關于“文化三層次”學說,我們不妨把傳統武術文化結構分成表現為拳種套路、器械功法等的外顯層(器物層),訓練傳承、師門規范等的中間層(制度層),以及所反映出的思維方式、審美情趣等的內隱層(精神層)三個方面。著名學者錢穆先生說得好:“真要具體認識文化,莫如根據歷史。忽略了歷史,文化真面目無從認識。”因此,本文就從歷史的角度對傳統武術三個文化層面的主要內容及其意義作一簡要分析,從中去體察它的生命跳動。

2.1“舞對合彀”的武技之道

稍稍了解一點中國武術史概況的人都知道,不遲于明清時期,中國武術基本上已形成了以套路、格斗及功法練習為有機內容的人體活動樣式,這也是傳統武術最顯著的活動特征之一。“舞對合彀”一說,首見于戚繼光的《練兵實紀》卷4。所謂“舞對”,乃指兩種有機的習武形式:套路單練為“舞”,兩兩相當的相互格打為“對”;這里的“彀”,校讀戚書原文,是為“機彀”之意,喻指訣竅。因此,所謂“舞對合彀”,顯然是要求套路單練當與雙方的技擊訓練相互為用。戚繼光據于軍事家的立場,認為“凡武藝,不是當應官府的公事”,而是用來“防身立功殺賊救命本身上貼骨的勾當”,[12]因而“單舞”作為一種個體訓練方式,必須與“既得藝,必試敵”的對手功夫相配,如僅單舞,即為戲劇套數的“花法”。因為,如果習武中徒止預設性的套路演練而不遇校讎,必將導致武術技擊功能的退化,只留下一個存象忘意的軀殼。雖然戚氏的“舞對合彀”是他據于軍事家立場提出的習武觀,但事實上這也是對傳統武術“打練結合”習武方式的一個經典概括。從明代的何良臣所說的:“宋太祖之三十六勢長拳、六步拳、猴拳、拳,名雖殊,而取勝則一焉”,[13]到民國時期總結的各家之拳術“顧其式法雖各自殊別,而其能打敵制勝,則一也”,[14])明白無誤地道出了傳統拳種在技擊觀上歷史衍承的一致性。

“舞對合彀”的打練結合,是傳統武術的最基本活動樣式。在“廣大高明而不離實用”的價值追求下,傳統武術訓練用“敵我雙方關系”建構起了一個主客體兩極互補結構。個人的套路單練并非徒炫人目的“造型藝術”,而是需要習武者在了解技法意義基礎上的“練時無人似有人”;“兩兩相當”的對練,要求通過預設性的格打技法來強化對“用”的體會;而作為臨陣實用的散手,則是“敵我關系”及武術技擊價值的直接顯示。也就是說,套路、對練是否得法,必須通過較技實用的散手來加以證明;傳統訓練中的諸多拳理技法,也只有通過技擊訓練才能有所體會領略,舍此則“無從得其三昧”。[15]于是,傳統武術中也就有了“練拳不知體中用,枉費功夫終無成”的至理名言。“須有虛勢以濟之,不可兼貴實用”[16]的套路訓練乃習武得藝之門徑,但如迷于對手工夫,就無法領悟中國武技的生化互變之道。毫無疑問,世界上每個民族都有自己“兩兩相當”的搏擊之技,但是,因不同文化模式的規定使然,又使每個民族都有著對武技之道的不同認識和實踐。以勢勢相承的套路作為習武入門之法,繼而拆招、散打并兼習各類功夫,由此組成了傳統武術的基本活動樣式和技術發展的基本內容,從中深刻反映出了中國傳統文化講究“技進乎道”的旨趣特征。

千百年來,最使學者爭論不休的,莫過于一個“道”字了。道,作為中國傳統哲學的基本范疇和最高范疇,它無形無象,難以言說,而其中包含著中國先人的文化智慧。在大道運行的文化折射下,武術同樣體現著恍兮惚兮的“道”的精神。著名美學家宗白華先生在他的《藝境·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中有段關于技藝與道的精辟論述:“燦爛的‘藝’賦予‘道’以形象和生命,‘道’給予‘藝’以深度和靈魂。”文以載道,武亦載道。傳統武術一向推重“道”的意義和功能。站在道的角度,招式練習只是操作層面的“有形”表達,是一種有跡可尋的形而下的“筌蹄”,尚未從本質規律去把握武術的真諦,只有“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的脫化神明,才是中國武技之道的“功夫深處”,展現出一種非邏輯演繹所能概括的美學特征。傳統武術歷來推崇“因敵成體”、“有感皆應”的臻美境界,同時把那種以硬犯硬、殆同牛斗,視為粗夫莽漢的下乘之技,無關武學;即便以熟練的招式勝人,也不過是有形之間的中乘之技,只有使對方“仰之彌高,俯之彌深”,如臨天網無可逃遁,才算進入了所謂“渾然無跡,妙手空空”的上乘之境。原先各類拳種門派的招式技法訓練,不過是通向脫化神明的殊途,“到此時,形意也,八卦也,太極也,諸形皆無,萬象皆空,混混淪淪,一渾氣然。何有太極?何有形意?何有八卦?”[17]達到技法上變化莫測而又月映萬川的通融圓化。

傳統武術的技擊之道要義主要有兩個方面。首先是要明陰陽之變。在中國哲學看來,陰陽互變,是天地之道的運動特征,天地之道離開了陰陽,也就成了一個混沌的存在。所以《黃帝內經·素問》中說,“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作為一種概括性的辨證思維方式,它是用對立項的矛盾形式概括出事物運動的特征,以便迅速掌握事物的本質。宋人程頤認為:“道無無對”,“有上則有下,有此則有彼,有質則有文”,[18]指出了道(理)的對立統一性。受中國哲學文化深刻氤氳、影響的傳統武術同樣在長期的實踐中形成了屬于自己的一系列陰陽范疇,如動靜、剛柔、虛實、開合、起落、進退、攻防等等。可以想象,如果沒有這些范疇,傳統武術的技術旨意和方法要求就難以詮釋清楚,它的文化魅力就會大大遜色。對于傳統武術而言,渾然無跡、有感皆應既是中華武技之道的生動體現,又是陰陽互濟的契合結果。因此,明陰陽之變就成為一種“技進乎道”的習武原則。“(習武)不外陰陽,陰陽不明,從何練起”,[19]乾隆時萇乃周的這句話,強調的就是這個意思。傳統武術中的陰陽互濟觀反映了中國文化對于世界萬物最佳存在方式的基本認識,其中寓含了“道”的法則與精神。

傳統技擊之道的另一層含義就是“柔弱勝剛強”。傳統武術理論認為,諸如“壯欺弱”、“有力打無力”之類“皆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而有為也”,[20]只有“四兩撥千斤”式的隨機而發,方是傳統武學中特有的臻美境界與技藝精髓。從先秦《莊子·說劍》中記載的“后之以發,先之以至”,到明代俞大猷《劍經》中提出的“舊力略過,新力未生”(即“拍位”學說),繼而至清代形成的“彼不動,己不動;彼欲動,己先動”的太極拳理,清楚彰顯出中華武技之道的歷史沿傳及“反者道之動”的道家哲學色彩。傳統武術中“柔弱勝剛強”的另一層表現是,習武者個人的意志品質在某種意義上比身體條件更重要。近代意拳創始人王薌齋曾在《拳道中樞》一文中指出,光憑身體條件的“得天獨厚,不得以代表拳學也”。[21]只要具備了應有的意志品質加上訓練得法也就能彌補身體條件的不足,那怕身體有一點傷殘,照樣能練就驚人的功夫,這就是傳統武術中一再強調的“苦恒出高手”。歷史上,有不少引人入勝的武林故事講述著這個“柔弱勝剛強”的道理。傳統拳種中的“跛子拳”和“武松脫銬”等,其深層含義是在講述身殘而技高,或處于逆境而臨危不懼的文化主題,充分反映了傳統武術積極進取、奮發自強的不屈精神。可以說,中華先祖一貫倡導的“君子以自強不息”精神,在傳統武術中得到了最為生動的閃現,這種精神無疑是當代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一項可貴文化資源。

“舞對合彀”的武技之道是傳統武術在實踐基礎上的理論思考,也是一個東方智慧的文化成果。任何文化的發展都需要精神的驅動力量。神明之境的“武技之道”,長期來一直激勵著習武者的熱情,在實踐中不斷去營建技藝上的自由王國。另一方面,傳統武術在整個“行之維艱”的具體過程中,它那注重“格物致知”的實踐理性,強調堅韌不拔的意志品質,講究陰陽互變的技擊思想、鐘情動作形式與藝術境界相統一的審美旨趣和追求內外兼修的習武原則等,都從一個側面鮮明地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雋永魅力。[22]

2.2“擇徒拜師”的傳承方式

在中國傳統農耕社會中,擇徒拜師幾乎是所有文化藝術門類傳承過程的一個普遍現象,一切有歷史跨度的、以經驗認知為主導的文化事象,也必然交付給這樣的傳承方式。早在明代就有人說過:“中國武藝不可勝紀,古始以來,各有專門秘法散之四方……教師相傳,各臻妙際。”[23]清末一份地方官員上報給朝廷的奏折中也寫道:“拳民所習各種技勇,互有師承”。[24]中國傳統武術的歷史屣痕就是這樣逶迤而來。

“談玄授道,貴乎擇人”。[25]擇徒,是傳統武術文化中的一個重要內容。歷史上,各家拳種門派無一不把傳人的選擇當否,視為本門拳種是否能夠輩嗣繁盛的第一關鍵所在。盡管在林林總總的資料中也有關于對求藝者身體條件方面的要求,但其最終關注的是包括意志品質在內的道德狀況。這種關注早有記載,西漢時的司馬遷曾說:“非信廉仁勇,不能傳兵論劍”,[26]顯然,這位一代史家已把良好的道德品質看成是“傳兵論劍”的首要條件。在世代傳承中,許多人恪守著“得其人乃傳,非其人勿言”的信條,實踐著心目中的擇徒理念。尤其進入明清以后,“學拳宜以德行為先”已成為整個習武群體的普遍認識,由此形成了入室傳薪的擇徒樣式。作為傳承載體中另一結構的“師”,在整個人類文化傳播中的價值、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傳統社會中,一切以實踐經驗為特征的百工諸藝的衍流,往往是通過掌握著豐富實踐經驗知識的師輩對后繼者的傳帶,其中包括武術。“凡學百藝,莫不有師,況乎技擊之學。疾徐閃展之度,非親擬不能悉;開合封閉之妙,無啟示不為功。茍無師承,寧窺其要耶?”[27]然而,傳統武術在對“徒”提出了種種要求外,也對為師者提出了相應的責任與規范:既要有拳理功夫上的真技實藝,同時也需有良好的道德修養,這是每一位被尊為“師”者賴以建立個人威信和地位,并能對本拳門產生強大凝聚力的兩個必要條件。傳統武術歷來鄙視那些“一技在身,如藏至室,便不肯盡其法以誨人,且或需索供養,以厚薄為是非”[28]的唯利是圖者。

豐富琳瑯的拳種門派,是傳統武術中最重要的文化庫存。考察其形成和文化根源,我們可以從不同角度對此作出種種分析和推斷,但以模擬血緣為特征的師徒傳承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無疑是顯而易見的。當然,在封閉型的小農經濟生產方式中形成的師徒傳承存在著無法逾越的歷史局限,如對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人身依附,對外“紛紜擾攘”的門派之爭等陳腐流弊。但是,師徒傳承在傳統武術的生命進程中一刻也沒有停止過自己的脈搏跳動,這本身就是對它文化價值的歷史肯定。當我們今天站在歷史的交匯點上,又如何看待師徒傳承在當代的積極意義呢?對此,我們不妨從兩個方面稍加分析。

首先是有利于拳種技藝的經驗積累和技術發展。文化的進步與發展未必都是在開放的狀態下進行和完成的。嚴復當年曾說過:“非新無以為進,非舊無以為守”。“守舊”是每個傳統文化系統中都普遍存在的現象,若無守舊,傳統文化也不會延承下來,問題的關鍵是守什么舊。師徒傳承是在一種相對狹窄的范圍內進行的,但是,正是這種傳承范圍的狹窄,傳承雙方又是通過模擬血緣連結的師“父”與徒“兒”關系,這就使傳技者有可能盡心盡力,反復言傳身教;同時,習武者在師父的嚴厲管束下刻苦訓練,不斷領會掌握。這樣,各門拳種的技理功法就會在這基礎上不斷向縱深發展與提高,從而形成了傳統武術博大深邃的文化氣象。誠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分析印度種姓工匠的技藝時說的那樣:“正是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代積累下來的特殊熟練,才使印度人具有蜘蛛一樣的技藝。”其次是具有在文化認同基礎上產生的群體凝聚價值。雙方以武術傳習為紐帶而自覺組合起來,形成了一張充滿家族情味的人倫網絡,即使是位初入師門的他鄉異客,只要進了師門,都能在這一人倫關系網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不會顯得孤單寂寥,從而產生一種讓人難以擺脫的歸屬感。清代學者李土恭曾講過一句話:“人特患無歸耳”,此言說出了人類這個物種最根本的情感所在。人在生命旅程上最怕的是“嫁與東風春不管”的漂泊無著。在中國傳統社會中,歸屬具體表現在人對家的眷戀,對于一位習武者而言,師門即是他習武生涯中的精神家園,而不是一種“詰其所學,茫無應聲”的無根之藝。向愷然先生在民國初期就指出過:“中國拳術家,素重門戶家數”。[29]尤其對一些入了“名門大宗”的習武者而言,這種歸屬需求就更為強烈,由此形成一種文化凝聚。這種凝聚力可以推動傳統武術的不斷發展,也可能造成不同拳種之間的心理隔閡而釀成門派之爭。不同的技術門派,是傳統武術賴以存在的文化基礎。要發展傳統武術,最后的歸著點也就在對傳統拳種具體拳理技法的發展上,注意消除的應是由此而可能滋生的彼此之間的文化心理隔閡,這也正是現代社會對傳統武術歷史轉型的一個要求和難點。

具有鮮明人倫色彩的師徒傳承,至今在廣大民間的習武群落中有著深厚的文化土壤,被自覺實踐著。它對武術傳習雙方的道德要求和群體凝聚力,是我們今天繼承發展傳統武術、弘揚民族文化應該引起高度重視的人文內容。

2.3“道德本位”的人格塑造

中國的文化傳統素來視道德為根本,其他不過是道德的枝葉。“拳之一藝,雖是小道,然未嘗不可即以小見大。”[30]在這一傳統浸潤、滋養下的傳統武術,同樣奏鳴著中國文化的主旋律。傳統武術就象大海那樣廣博而幽深,幾乎涉及到傳統文化的各個領域,諸多拳種技法猶如海面的滾滾波濤,而作為其內隱文化的武德,則如同海水深處的暗涌,渾灝深沉。它是中華民族人文精神的歷史積淀,也是構成中華武術文化的一節重要環鏈。深入這一研究,不僅對深刻把握、繼承傳統武術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同時也對建設我們今天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和培育民族精神,有著不言而喻的現實意義。

傳統武德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不同的習武群體中有著各自的具體內容,但其主體精神則具有相對的穩定性和延續性。作為對習武者的行為規范,從本質上講,即是提出的一個如何做人的價值尺度。這個尺度不是一個籠統的概念,而是有著明顯的內在多重結構形成的一張反映廣大習武群落的道德倫理之網,這張道德之網大致由武德倫理規范、習武中的意志品質和體現為鄉土文化的俠義精神三部分內容所組成。

武德倫理規范是傳統社會一般道德倫理在習武群體的投射,其核心內容是孝悌、敬誠。孝,原指服從血親長輩的家長權力。由于師徒傳承是以模擬血緣關系為特點的,因此,血親之孝也就自然轉換成服從以“師”為代表的傳統價值觀與要求。“父母面前他不孝,師徒情腸焉孝賢”,[31]反映的就是對父母之孝向師父情腸的換置。悌,是指師門中的橫向人際關系。《說文解字》釋“悌”為“善兄弟也”,即敬愛兄弟之意,反映在師門中即是師兄弟之間的敦厚和睦。敬誠,原是宋明理學中為仁達圣的一個十分重要的修養功夫。值得注意的是古人并沒有把敬誠僅僅作為一種理論說教,而是力圖通過一種日常行為來攝入人心。清人顏習齋曾有言“古人教人灑掃即灑掃主敬,教應對進退即應對進退主敬。”傳統武術訓練理論中也極為注重敬誠兩字,并賦予了它自己的文化內容。第一是表現為倫理意義上的恭敬謙和,其次是在強調倫理規范的同時,還明顯包含訓練學的內容。明代的“內家拳法”中有“敬、緊、徑、勁、切”五字拳訣,[32]清末的陳鑫也曾對“敬”字作過具有訓練理論意義的反復解釋:“打拳之道自始至終不外一個敬字。能敬則專心致志,自無鴻鵠之射繞亂胸中”;“壹志凝神專主于敬”,這有利于“初學者上場時先洗滌慮去其妄念,平心靜氣,以待其動,如此而已,可以學拳”;“打拳時執事敬,自然周中規、折中矩,而視聽言動皆在規矩中矣”。[33]由于這兩層內容具有一定的內在聯系,故在舊時的一些拳譜理論中也常將此連一起加以闡發:“靜由敬得,靜從動見,得靜于敬,其靜乃真……真靜學技,技自得焉。”[34]這個交和著道德倫理原則與訓練要求的“敬”字,是傳統武術訓練理論中的一大內容和特色。

依照本人的認識,所謂意志品質是指一個人在具體實踐中自覺克服困難,實現預定目標的一種比較穩定的心理特征。由于這種心理特征與道德實踐發生著非常緊密的聯系,故人們習慣上也把它歸入道德圖景之中,稱為“道德意志品質”,作為對人的“思想品德教育內容之一”。如果說意志品質在當代競技體育中主要體現為運動員的頑強拼搏精神,贊美的是一種“力”的偉大;那么在傳統武術中強調的是習武者通過體膚磨礪而達到的人格完善,是一種對“勇能達德”的頌揚。社會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在各自的社會實踐中來獲取對道德法則和內容的理解,繼而在實踐中加以體現的。對習武者而言,從拜師習武到學有所成,既是武技水平不斷提高的過程,同時也是鍛煉自己意志品質、逐步深化對武德的理解過程。《武術匯宗》中說“苦練功夫,體得先賢”,就是帶有這樣一種道德指向的概括。另一方面,傳統訓練理論有這樣一個認識,良好的意志品質是習武者能得武技真諦的保證。武諺中的“德薄藝難高”,其中也有這層含義。作為完整反映一個習武者習武過程中心理特征的意志品質,主要由習武者心無旁騖的專心、刻苦磨礪的苦心和以生死相許的恒心三方面內容組成。專心、苦心和恒心互為作用,是對每一位希冀在武功上登堂入室者的要求與考驗,其中透射出了中華民族厚德載物、自強不息的文化精神。

傳統武術有兩個文化向度:一是習武者在技藝上的不斷提高,二是在自我道德上的逐步完善。在傳統武德的結構圖景上,武德倫理規范是武德的基礎,意志品質是武德的實踐磨礪,而集中體現了習武者理想價值的俠義精神,則是傳統武德中流光溢彩的無限風光。千百年來,它綻開“武”的橫空浩氣,滲入廣大民眾的心靈,成為人們判斷事物的某種價值尺度,也是為習武者所設計的實現人生價值的理想境界。要對包蘊了豐富文化內容的俠義精神作出一個簡明的概念表述,并非是件容易的事。為了便于討論,本人把“俠義精神”的概念理解為:所謂俠義精神,是指歷史上習武者以武技為手段,以道義為規范,在社會活動中顯示自我價值的一種自覺心理狀態,其具體內容主要表現在對習武者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和對本人的秉性修養兩個方面。長年寒來暑往的種種苛嚴磨礪,習武者不但把道德倫理深深地烙入了自己的靈魂深處,而且又錘煉出了百折不撓的頑強意志品質和良好的行為規范,原本抽象的道德概念已轉化為一種內心的價值認同和生活態度,隨之而至的是對俠義精神的主動選擇和不懈追求。俠義精神至今在民間習武群落中作為一種文化“無意識”,發生著價值取向上的影響,如不切實走近這個群體去把握他們的文化脈搏,這種深層心態是不易體察得到的。“人們往往是根據自己擁有的價值理想或最優化社會價值來進行期望、選擇和評價的。”[35]人們欣賞俠的高超武功,更崇拜俠的人格魅力。在道德本位的規定下,艱苦的體膚磨礪是一個道德意志品質的培養過程,在以后的社會實踐中,“武”也只是捍衛道義的手段。舍此,習武則會陷入無窮的迷罔,甚至誤入歧途。

“中國哲學思維的核心是關于人的存在、本質和價值的問題。”[36]傳統武術的根本旨意在于對習武者技術以及身與心的全面塑造,由此構成了“目標——實踐——價值”這樣一個文化指向系統。作為一種充滿生命力的文化,它不會停留在一般意義上的自身活動范圍之內,必然帶著自己的思考和自己的價值觀,進入更為廣闊的社會空間,在人們的理解闡釋和實踐中實現著自己的生存與進化,它的基本精神和價值理念,至今在廣大的民間習武群落中發生著深刻影響。3西學語境下武術的嬗變與文化迷失當代中國武術,從技術樣式上講,大致由作為標志性文化符號的競技武術和主要依托于民間習武群落的傳統武術兩大結構所組成。所謂競技武術是指,由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因競技體育比賽之需而逐步形成、發展的中國現代競技項目。黑格爾曾有言,“凡是現實的都是合理的”,這里的“現實”正如恩格斯所準確理解的那樣,現實的屬性僅僅屬于那同時是必然的東西。[37]今天,當我們從文化戰略的角度審視中華武術的歷史走向,當代武術運動面臨的種種嬗變與迷失不能不引起人們的深深反省。

3.1競技武術的歷史形成

多姿多彩的套路無疑是中國武術最為基本的場景建筑。[38]然而,在歷史的長河中,由于傳統武術和競技武術各自有著不同的價值旨趣,因此其套路活動也有著不同的表達樣式和文化功能。這里,就以武術活動中最具代表性的套路為例,稍加剖析。

在以提高克敵制勝技擊能力為主體價值的傳統武術技術體系中,勢勢相承的套路訓練作為各家各派的武技入門之法,它為廣大習武者提供了一個可依仿、可規矩的活動形式,集中體現了中國武術的文化特點和實踐方式。可以說,以套路為入門之法,繼而拆招、散打并兼習各類功夫,由此組成了傳統武術“練為戰”的基本訓練方式,自明代以后成為中國傳統武術發展的一條主體文化命脈。然而,任何民族的文化傳統都不可能只是一種單一因素,而總會包含著不同價值體系的對立和沖突。傳統武術中的“練為看”,就是相對于“練為戰”而存在的另一價值追求。人們常說中國文化是種“審美文化”,即往往習慣于在一切人文領域中體現一種藝術精神。從發生學的角度看,古代武術套路的形成與發展,是在軍事武藝基礎上還不斷受到古代舞蹈、戲劇、雜技等多種文化形式的影響,因而具有自身的審美功能。不過,由于作為內在機制的兩種不同價值追求,導致了中國武術發展中“練為戰”和“練為看”的兩種不同技術走向。它體現出一種實用理性追求下的兩元結構。練為戰,以具有強烈攻防含義的套路為入門之法,以對接散打為中介,最終追求一種“因敵成體”而發人于無形之間的脫化神明之境;練為看,則是為了博得觀眾喝彩而強調其觀賞性,始終停留在一種預設的勢勢相承的“形”的表達上,在一種虛擬、寫意的舉手投足間,表現出演練者的一種攻防情景,從而產生出美學理論中所謂的“移情作用”,給觀賞者以浩然自快的審美愉悅。練為看的藝風流韻并不是突然出現的。從文化源頭看,由于受到漢唐婀娜瑰麗的樂舞文化的滋育,當時就作為一種潛流在涌動,宋代城市經濟的發展使其破土而出。《太平廣記》和《夢粱錄》等書中記載宋代有些行醫賣藥者往往會事前耍弄拳棒以招覽觀眾,或由市井藝人“打套子令人觀睹”,反映的就是練為看的價值取向,這一取向同樣折射著中國文化的實用理性精神。因為作為一種謀生手段方式,客觀上并不要求注重克敵制勝的實戰功夫,而是在乎如何吸引、取悅觀眾,目的就是熱鬧好看。但是,因出于對“武”的主體價值刻骨銘心的認同,所以自古至今在習武群體的意識深處,隨時流露出對花枝招展“江湖賣技”的鄙薄。早有明代,就有所謂“花拳入門,錯了一生”的誡言,[39]尤其象戚繼光、何良臣等人,則直接將那種“徒支虛架,以圖人前美觀”的花式拳棒,戲謔為“戲劇套數”或“套子武藝”。清末民初尊我齋主人的《少林拳術秘訣》中也認為“江湖賣技者流之使演拳棒,縱使得五花八門,終屬外家(即外行),不能入名人之眼也”。事實上,江湖賣技的“套子武藝”只是傳統武術的一條支脈,始終未能成為中國傳統武術技術發展的主體價值所在。

20世紀開始,隨西方文化侵入的歐美體育已在中國逐步占據了重要地位,傳統體育在當時“別求新聲于異邦”的浪潮推動下,開始了它的近代化過程,由此也引發了一場中國近代體育史上以武術為代表的傳統體育和西方近代體育之間的“土洋體育之爭”。西方近代體育文化的洗禮激發出了武術的自新力,無論其理論研究還是運動方式,都發生了歷史性變化,并在向現代武術的跨越中作出了重要鋪墊。組織各類形式的武術比賽,并初步制定出有關的比賽制度,是近代武術發展中的一個顯著特點。民國時期較正式的武術比賽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是純套路演練,另一種是套路演練與技擊格斗相結合。近代純套路的武術賽事可追溯到1923年4月由馬良等人發起籌辦的“中華全國武術大會”,以及民國時期幾次全運會上的武術比賽。盡管比賽的規則極為粗陋,但對新中國競技武術的形成,無疑產生了重要的歷史影響。[40]饒有趣味的是,這種與技擊相分離的套路比賽并未得到武術有識人士的認可,戲稱其為“特別套子”,并詬病云:

特別套子演練起來,很能引起人叫好:因他的方法,是三個人打一個人,或三個人執了長槍向一個人亂刺,或是四五個人執了兵器向一個人亂殺亂刺;臨了那一個人不但不受損傷,并且還能打敗這四五個人……這種特別套子若當作老戲看,原可搏人一笑,若把它當作中華武術看,未免太不切實。[41]

尚未成熟而足以增進國民勇武精神的拳擊刀槍(指實戰性的武術拳械技藝)比賽,竟被取消。而這些大權在握,粉飾門面的體育家,不知延攬專門知識的人物來加以改進,推展尚武雄風。反把花法套數的東西,采為競技項目。[42]

“打練結合”是民國時期武術的另一種比賽方式,這以1928年和1933年中央國術館主持舉辦的兩次“全國國術考試”(簡稱“國術國考”)為典型。為了搞好“國術國考”,中央國術館分別頒布了《國術考試條例》和《國術考試細則》。《條例》和《細則》從選手的資格、考試日期、所考的術學兩科內容、考試程序及裁判長的聘請等,都作了較明細的規定。兩次國考的術科考試都設有預試和正試。預試有搏擊、摔跤、劈劍、刺槍和拳械套路,正試則為“兩兩相當”的技擊對抗比賽,其內容有搏擊(散打)、摔跤、劈劍(短兵)、刺槍(長兵)。預試及格,方能參加正試。1928年的“國術國考”初賽內容是刀、槍、劍、棍、拳的套路演練,初賽及格后方參加對抗項目。由于種種原因,全國性的國術考試只舉行了兩次,但產生的影響值得重視。1953年11月,新中國舉辦的全國民族形式體育表演及競賽大會上所設置的武術項目和競賽制度,保留了民國時期國術考試的某些特點。中央國術館的“國術國考”之所以采用套路演練和技擊散打相結合的比試方式,固然有著多方面的深刻原因,但其中與館長張之江個人對武術的認識,應有莫大關系。他在1928年的《中央國術館成立大會宣言》一文中提出,武術一方面“是一種優美的鍛煉,稍得門徑,便有可觀,果能得其精深,手、眼、身、步具有風虎云龍的變化,足以增加體育上的興趣和美感”,另一方面,“能增進百兵格斗的技術”,[43]兩者是一個互為關聯的有機結構。張之江對武術功能的這種認識,自有其軍旅戎馬生涯及當時強種御侮的種種背景,但他對武術活動形式及關系的認識,符合明清以來武術“舞對合彀”的發展基本規律及其價值指向。

如果說明清時期那種滿片花草的“戲劇套數”是現代競技武術套路運動的濫觴,近代運動會上的套路比賽是競技武術套路運動的氤氳,那么50年代則是競技武術套路運動形成的最重要定型期。新中國成立不久,武術界曾就武術的性質、形式、功能及發展問題進行過熱烈討論,盡管其中有不同意見的爭鳴,但因多種原因,偏重于套路演練及欣賞價值的觀點顯然占有主導地位,也成為奠定日后長時間內競技套路運動一花獨放局面的思想基礎。1953年天津全國民族形式體育表演及競賽大會上“打練結合”的比賽方式,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此時期武術發展的延續性,但《新體育》雜志的一篇社論中并沒有對這種競賽方式給予明確肯定,而是提到許多項目“畢竟是在封建社會中形成的”,“不免會受封建性的影響……所以,如何使民族形式體育更能具備鍛煉身體的實用價值和樹立優美的形象,就是今后民族形式體育發展的方向。”[44]此后,天津的武術比賽方式便嘎然而止,1956年北京舉辦的12省市武術比賽內容純為套路,并在會上施行了五條40字的評分標準,這為以后武術比賽“樹立優美的形象”的套路化,拉開了序幕。

1957年至1958年,武術界內展開了一場有關武術性質、形式等的理論大討論。這場討論是由蔡龍云在57年《新體育》第2期上發表了一篇題為《我對武術的看法》引起的。在這篇文章中,作者主要提出了兩個觀點:一是形式上“我國武術從創始到現在,始終是循著‘擊’和‘舞’兩個方向發展的”。二是作為套路的“舞”,功能上“在于它的動作優美,氣勢雄健,能給人以極大的感染力,是‘擊’反映在‘舞’中的表演藝術”,所以“這種‘舞’可以看作一種‘古典藝術體操’,歸納在體育項目中”;相比較下的“擊”,它的作用是古代的“防身殺賊”,而武術在今天的任務不再如此,“是為了增強人民體質”。據此蔡文進而提出,武術在今天“既(然)是任務在于增強人民體質”,那么就要看表演性的花法套路“是不是能完成這個任務”,文章的寓意是再清楚不過了。需要指出的是,蔡文有關武術套路文化地位、功能的意見與稍前時任國家體委武術部門負責人毛伯浩的觀點十分相近,甚至有些用詞也如出一轍。毛伯浩在1956年發表的一篇文章中曾說過,“套路是武術運動的主要內容……一旦鍛煉成熟,自然會表現出矯健敏捷,勇敢優美的形象”,“可以看作是中國古代的自由體操或藝術體操。”[45]將入門之法的套路簡單視為“自由體操”或“藝術體操”,可見主此論者對武術套路運動的發展是基于西方體育為參照的。難怪該論甫出,不同意見和批評之聲就隨之而起。絕大多數人認為,武術的“擊”和“舞”不是孤立的,舞“聯系著技擊的內容——無論是練法還是用法”;在價值上,健身與技擊“是一件事的兩個方面,不僅不相矛盾,而且互為因果。”鑒此,武術的發展用溫敬銘的話來說就是“必須經過整理研究,發出新芽,絕對反對砍掉老樹接新枝的辦法。”[46]本來,對武術性質、形式和功能等的共識基礎上進一步研究探索,不難找到一條在適合新的社會條件下武術的發展坦途,但這樣的理論認識似乎沒有得到應有重視。1959年第一屆全國運動會上單一的套路比賽和《競賽規則》的使用,標志著新穎套路運動獨領風騷的開始,而且當時武術行政管理部門對這樣的武術運動方式給予了充分肯定:武術的傳統風格技術,由此“大大得到發展和提高”,“它有力地駁斥了‘武術體操、舞蹈化了’、‘現在不講工夫了’、‘失去武術風格’等荒謬論調”,“在新規則有力地推動下……出現了武術運動的新面貌。”[47]加上隨之而起的陣陣“唯技擊論”批判聲中,更使一批不同意見者不寒而栗,以致在近30年的時間內,競技武術套路樣式成為中國武術的樣板。[48]在“高、難、美、新”的競賽規則杠桿撬動下,套路運動的操舞化、造型化現象越來越嚴重,以“創新動作”為難度的動作組合如同一塊任意拼裝的七巧板,充滿“搖滾”特色,與所謂“遵循技擊規律”、“體現攻防含義”云云相剝離,不過是張徒有虛名的文化標簽。

值得提到的是,在舉國上下撥亂反正、解放思想的1978年9月9日,時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廖承志在一次與國家體委副主任李夢華的談話中嚴厲批評了已失去技擊價值的競技武術,翌月,國務院辦公室轉來了由鄧小平親筆批示“轉國家體委研究”的北京四位老武術家上書的批評國家體委在武術上搞“一家獨霸”、“一花獨秀”,壓制開展武術技擊的信函。1980年2月26日,另一位國家體委負責人榮高棠也針對當時的武術境況語重心長坦言:“現在是一家獨霸,走的舞臺化,不是搞武術,而是把武術給毀了。”為此,當時的國家體委準備對現有的武術運動方式進行改革,以糾正其發展方向。但此舉措觸動了某些賴以比賽拿分為安身立命的武術教練員的切身利益,他們聯名上書國家體委,疾呼手下留情。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以至于國家體委領導在武術的技擊問題上,“處于手捧熱山芋的尷尬狀態,態度曖昧不明”,[49]喪失掉了當時武術改革的一次重要契機。雖說1979年開始的散打運動試驗,是對原來單一套路比賽形式的補充,或者是對社會上批評操舞化套路運動的回應,但無論是比賽方式還是場地等,處處透顯著西方搏擊運動的文化痕跡,難以尋覓中華武術的文化靈魂;同時,在結構上,套路與散打也不再是有機整體的“舞對合彀”,自明清以來形成的有機技術體系就這樣被活生生肢解了,成了“兩股道上跑的車”,永遠走不到一起去。

3.2當代武術的文化迷失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開始,中國社會發生了新舊鼎革的巨變,武術也霍然進入了一個由近代武術向現代武術的歷史轉型。競技武術的形成應該是這一歷史轉型的基本標志。作為當代中國武術運動的標志性符號,競技武術它那異乎尋常的發展動力,基本上來自一種由政府管理部門介入、被高度組織化的各類賽事制度,經過幾十年的不斷實踐、完善,已形成了一個從訓練體制、競賽規則到技術樣式的有機體系。對于以套路和散打為兩大基本活動形式的競技武術所取得的成績具有何等文化價值,可以討論,但卻不容陶醉。文化精神的沉寂、武技之道的異化、傳統武術的淡出、市場產業的塵囂……具有豐富文化載量的武術變得日益媚俗淺薄,中華武術的發展失去了原有動力。

首先是武術發展的思想迷惘。長期來,傳統武術是以追求技擊之道為本質屬性,以此規定并制約著自身的存在與發展,并邏輯地延伸出了以技(技擊)、身(強身)、性(道德)三者有機結合的基本價值體系。所以,當我們綜觀古代或近代武術的各家拳種門派時不難發現,其拳理功法互有所長,但作為一種技藝的修煉之道和價值認知,被習武者所恪守、遵循,由此鑄造了中華武術博大的文化景象,而當代競技武術的文化迷惘也正是從這兒開始的。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就有部分武術界人士先將追求技擊之道的武術本質屬性混同于武術價值功能的技擊格斗,再將武術的技擊價值與健身價值對立起來,繼而認為:“武術在今天的任務不再是‘防身殺敵立功’,而是和其他體育項目一樣是為‘增強人民體質’。”[50]將武術的本質屬性與價值功能相混淆,至今是目前武術理論研究中的一個盲點。比如,有位武術的博導曾說:“現代武術以‘技擊’為惟一本質是不合適的……套路運動的本質是多層次的。人們往往看到它裸露在淺表層面的攻防技擊本質,而沒有深入觀察其不同層面的健身本質、競技本質和藝術本質。”[51]除隱藏于事物內部的本質之外是否還有“裸露在淺表層面的本質”,建議該博導應該去學一點有關形式邏輯的基本常識,但文中所提套路運動的“技擊本質”、“健身本質”、“競技本質”、“藝術(演練)本質”云云,顯然在概念上將事物的本質與功能混為一談。應該指出,當代武術套路運動所謂“高難美新”口號下的技術異化,就是在這種“理論”背景下的產物。

當代武術的思想迷惘還表現在自覺以西方體育文化為參照,使得傳統武術文化無論是其活動樣式、價值體系及文化內涵,均發生了過濾和割裂。歷史上,中華武術的形成與發展離不開傳統文化的孕育、滋養,中華民族的哲學、藝術、醫學和歷史等構成了傳統武術的文化基礎,這一文化庫存是難以全部用西方體育的現有理論來詮釋的。肇始民國時期,隨著西方體育在我國的傳播,導致了中國武術的文化河床中開始流淌進來自大洋彼岸的涓涓細流。眾所周知,近代西方體育在中國的傳播不僅是各種運動項目,更重要的是它還包括了諸如運動生理學、運動解剖學、運動心理學及體育學概論等一批體育基礎學科在內。在這一點上,與長期積淀在農耕社會、缺乏自我批判和偏重經驗傳承的武術相比,充分顯示出了優越性。當時許多人士清楚看到,歐美體育的興盛發展,得以科學的佐助,“國術一道,脫不以科學方法從而改進,勢難邀上之信用,必致完全失傳”,[52]由此,中國武術史上第一次振聾發聵地喊出了“武術科學化”的時代口號。值得肯定的是,時人對武術科學化的了解,并非簡單地“拔了海外的奇花瑤草來移植在華國的藝苑里”,而是要“采取歐美體育長處”,“要科學方法、教育力量來改造我國的固有體育”,明確提出了“建設民族本位體育”的主張。[53]相比較之下,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逐步形成的競技武術套路,從其一開始就定位于“自由體操”和“藝術體操”,所以其歷年制定的《競賽規則》越來越顯現出西方體育文化的色彩。筆者注意到,隨著近年來競技武術的走向世界,不少人進一步提出了武術發展要與國際接軌的問題,接軌的具體內容可謂是全方位的,從競賽體制、項目設置到技術創新及規則裁判等,尤其是在當前中國武術要步入奧運會的口號下,武術的改革要適應西方體育文化的要求,似乎已成為眾口一詞的不易之論。[54]

武術的傳統活動樣式,是華夏先民在長期實踐與思考中積淀和凝聚的一個文化成果,它深刻傳遞了中華民族的思維方式、審美情趣和價值信仰等多種文化元素。在當今西方文化以宗主地位無孔不入地剝蝕民族文化之時,所謂的“武術與國際(西方體育)接軌”,其實質是“拔了海外的奇花瑤草來移植在華國的藝苑里”式的對自身文化命脈的自我疏離、自我閹割,使充滿生生之變的中華武術在西方體育文化的“裹挾”下不斷被過濾,話語權不斷失落,自己的文化創新發生深層弱化——活生生一場中華武術文化的“和平演變”。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一書中所說:工業社會擁有種種把形而上的東西改變為形而下的東西,把內在的東西改變為外在的東西的手段。[55]競技武術的文化嬗變印證了馬氏的這個觀點。比如追求意境神韻是傳統武術的一個顯著文化特征,它需要欣賞者內心的體悟咀嚼才能體會;然而,在以西方體育文化為參照的“可量化”競賽規則使然下,競技武術到底比什么?多少年來是個難以言說的“文化空場”。日新月異的套路“創新動作”猶同隨取隨舍的快餐,成為一個揉雜了不中不西的怪胎。可以斷言,這樣的“創新”與“規則”的出臺,絲毫不會改變武術夕陽西下的凋零命運。更應該引起警惕的是,近來有人在“轉變觀念”的致思途徑下,竟把武術比做“都市餐飲業”,提出武術應該向“全球生意興隆”的麥當勞學習。[56]對此,我們不禁試問:麥當勞化的武術還能凝聚人們對武術“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內在信念嗎?這樣的表白除了是一種露骨的文化自宮作踐外還能是什么呢?

當代的競技武術總體上是在體操化的技術改造和競賽規則的修訂這二維平面上做文章,導致口口聲聲的民族傳統文化與實際上的技術異化發生了偏離。武術偏離了傳統,就失卻了它的文化家園,發自內心的價值信仰也就日益萎縮,成為“歸宗無路,朝祖無門”的精神漂泊者,再加上在全球化趨勢下的與西方體育的盲目接軌,以致當代武術的發展陷入一種文化痛楚,產生了哈貝馬斯在《交往行動理論》一書中所說的“合法性的危機”。這是當代中華武術的危機,也是目前整個民族傳統文化瀕臨消解的一個縮影!

其次是缺乏批判的高估頌揚。在漫長的歷程中,武術畢竟是吸吮了華夏農耕文明的乳汁氤氳、滋養的,它有隨社會進步而不斷附麗發展起來的民族傳統文化中的優秀部分,也當然不可避免蓄積著一些沉渣流弊。精華與糟粕共存,是傳統武術的一個總體文化特征,需要理論研究的厘定、廓清。民國期間,一些武術理論研究者針對當時武林中“托名祖傳,自炫其能”的門派陋習提出了“刈芟清算”的主張,“合理的使它存在,不合理的要無憐惜地剔除出來。”[57]然而,進入五十年代以后,對傳統武術文化的理論認識出現了一個耐人尋味的“鐘擺現象”。具體表現為前期時按照意識形態需要開展的對所謂“封建迷信和唯心主義東西”的批判,并將此視作“兩種不同道路的斗爭”,[58]猴拳、醉拳成了丑化勞動人民,太極拳、羅漢拳是宣揚封建迷信,取而代之的“革命詩詞拳”、“語錄拳”及“自選拳”走俏一時。毋庸贅言,這些多為當時“極左路線”影響下的時代產物,除了一些無限上綱的喧嘩與騷動之外,本身不具備任何理論含量。因此,隨著“文革”的結束,這類東西也都俱往矣!

但是,當武術進入改革開放的歷史新時期后,對傳統武術文化的認識又從一個極端擺向另一個極端,具體表現為對傳統武術缺乏批判的高估頌揚。比如,前些年時任國家體委主任的伍紹祖先生的那句名言“武術屬于體育,但又高于體育”,曾被許多研究者奉為圭臬。還有位原國家武術運動管理部門的負責人在一次討論如何發展武當武術的座談會上竟這樣說道:“道教文化具有濃厚的神秘性,誰也解釋不清楚,我們何不充分利用它的長處呢?”他的出發點是為了積累資金,所以要“把武當武術炒熱”,“再向世界武壇推出一個像少林一樣的武術豐碑”。[59]發展武當武術的動機無可非議,但關鍵是發展動力的選擇有誤。我們承認傳統武術的神秘色彩在封建社會中,對聚眾習武發生過的一點影響,但這是當時歷史條件下的一種非理性現象,決非是傳統武術本身內在的發展動力和文化魅力。在現代科學文明洗禮下,實現傳統武術歷史轉型的重要任務,恰恰要以科學理性剔除那些佛道仙祖的“神秘性”,還其本來面目。另外,再翻翻近時出版的一些武術專業理論教材和研究論著,對傳統武術文化的盲目頌揚已成泛濫之勢,有的甚至到了戲說的地步。比如,談到陰陽五行與武術關系時,許多人不是去梳理兩者的歷史關聯點及其中的有價值內容,而是屏息止氣去仰視其背后那道神秘光環,似乎不這樣就褻瀆了這筆悠久的文化遺產,認為這是中國武術中天人合一觀的一大體現。古代的五行學說,本身具有一定的客觀性,但把五行說作為絕對法則比附萬物,把事物的發展說成是種五行相克關系循環往復的結果,就使五行學說走入了誤區。對此,歷代學者早有鞭辟入里的分析。近代,當此類“敷衍成章”之說彌漫于武術界時,即遭遇了激烈批評。陳鑫在他的《陳氏太極拳圖說》中稱此為“其泛濫膚淺亦不過古人之糟粕而已”,意拳創始人王薌齋同樣在他的《拳道中樞》中痛斥“此不過為江湖之流信口云云而已”,“使學者不明真相,感于鼓說而趨之若騖。”[21]墓志銘式的皮相溢美無助于中華武術的時代發展,反而使武術騰飛的翅膀更加凝重,同時,這與現實生活中傳統武術所遭遇的冷遇,形成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悖論”現象,如同一本裝訂有誤的書,實在對不上頁碼。

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家指出,人們的認識只能在時代的條件下進行,這些條件達到什么程度,其認識也就到什么程度。對于有著悠悠歲月傳統武術文化,需要我們實事求是地具體理性分析,一方面不能低估這一文化精粹在當代社會的價值意義,同時決不可在“光環”效應下忽視其中的負面影響。如果我們能夠理解蘊涵在昨天理論中的智慧,認識到纏繞在上面的藤蔓,那么我們在通往明天的路上將會更加清醒和自信。

另外是人才培養現狀的困惑。把武術納入我國的高等教育序列、培養從事武術事業的專門人才,是現代武術發展的一個顯著特征,也應是中華武術薪火相傳的重要途徑。新中國剛成立的五十年代后期開始,北京體育學院和上海體育學院等相繼設立了武術系。據調查,當時報考武術專業的學生須參加學校組織的統一文化課考試和身體素質考試,在武術技術上當有一定特長或愛好武術,但未作硬性規定。1977年恢復高考制度的武術專業招生,也還是依此進行。然而,時至八十年代中期,國家體委和教育部開始對獲得武術和其他項目(運動訓練專業)等級資格的運動員施行單考單招。按有關文件規定,凡報考者必須具有二級以上的運動員資格等級證書,符合條件者均可獲得較大的政策優惠:此類考生文化考試單獨進行,其成績遠低于其他體育專業考生。另外,凡曾獲得一級運動員資格者可在錄取二級運動員的分數基礎上再減免30分,凡獲得運動健將(武英級)者可免試直接入學。國家體委和教育部施行的單考單招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解決運動員退役后的出路問題,這對穩定運動員隊伍無疑具有重要作用,但落實到有著自身文化背景和文化命脈的武術上,現行武術人才的準入機制及其引發的問題,則不能不令人深感困惑。

困惑一:資格準入對傳統武術的排斥。具備二級運動員以上的等級資格,是能參加武術專業單考單招的先決條件。然而,在我國競技武術“贏家通吃”的現行體制下,凡取得該資格者,均出自競技武術。因為,傳統武術盡管有著廣泛的民眾基礎和深厚的文化意蘊,但五六十年代來如同一朵離散聚合任自由的“后庭花”,基本上作為一種民俗事象而存在,其文化土層因社會環境的變遷已相當淺薄,習武者在這類活動中取得的成績,難以得到體育部門的資格認定。因此,不少人為了獲得學習機會,不得不棄舍傳統而改競技。從文化的傳承看,這樣的準入機制本身就是對傳統武術的強勢擠壓與冷落,它加劇了當代武術的偏頗發展,使得中華武術的文化綿延在人才隊伍建設上發生制度性斷層。

困惑二:準入學生對傳統文化的冷漠。1997年下半年,教育部將原來的“武術專業”整合為“民族傳統體育專業”,并根據該專業的培養任務與目標,規定了若干門專業理論課程,如“民族傳統體育概論”、“中國武術史”、“武術理論基礎”、“傳統體育養生學”及“中國文化概論”等。不言而喻,這幾門課程對于培養以武術技術見長的大學生來說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然而,據本人多年的教學實踐和社會調查發現,許多學生對這幾門課程缺乏起碼的學習興趣,表現出難以置信的漠然。當然,這一現象背后有其多種深層原因,如當前我國教育體制與導向問題,該專業學生因文化基礎差而缺少對理論課興趣等,但一個不容我們忽視的深層原因是,這與目前該專業的生員都來自競技武術有關。由于競技武術無法與理論上的歷史文化對接,所以激發不了他們對傳統武術文化的親近感,即便是一些傳統拳理功法,因傳統武術與競技武術兩者之間的落差,故而也無法建立在他們已有的知識理解上。當代中華武術和民族傳統體育的推動及弘揚需要受過系統知識訓練的專業人才作為基石,而這種機制下培養出來的“人才”具有這方面的責任感和能力嗎?

困惑三:師資結構與培養目標的距離。目前在各高校任教的武術技術教師,基本以競技武術為主要內容(其中不少人就是在這種準入機制下完成學業的),任教后,也以此為安身立命的所在。然而,對于博大精深、內容宏富的中華武術傳承來說,這種由“雞生蛋、蛋生雞”培養出來的近親式師資結構有其無法克服的缺憾。一方面因背景原因他們缺乏守衛傳統武術精神家園的文化自覺,另一方面加劇了競技武術“一花獨霸”的壟斷地位,同時還弱化了專業學生對中華武術文化知識、技能的全面學習和掌握,無法實現教育部制定的有關民族傳統體育專業學生的培養目標。

高校的武術(民族傳統體育)專業人才培養,事關中華武術的發展大計。目前的準入機制和培養方式,顯然無法綿延中華武術的文化內容和價值體系,反而在人才傳承的這一最重要環節上造成當代武術的整體性結構畸變,這實在是一個亟待引起高度重視的問題!

還有是武術產業化的市場陷阱。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我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如同打開的久壅閘門,對每個社會領域都產生了巨大影響,深刻地改變著人們的思想觀念。在物質生產各部門都被推向市場經濟的大環境下,各種文化精神產品也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商品經濟的烙印。“武術產業”就是在這一潮流下由原先的“以武養武”、“開發武術資源”基礎上提出的一個口號。近二十年的實踐清楚表明,武術作為一項具有悠久歷史的文化資源,有其自身的經濟價值,在一個經營武術器材、服裝、圖書、音像及技術培訓、各級賽事等的產業圈逐步形成的同時,“武術搭臺,經貿唱戲”也成為許多素有習武傳統地區經濟建設中的重要組成。最典型的一個事例,莫過于持久不衰的“少林武術熱”對登封地區社會發展的巨大推動。

但是,產業化的實質是以金錢為標桿的,市場經濟并非是啟動社會進步的一把萬能鑰匙,加上我國在向市場經濟的轉軌中許多地方尚不完善,因此,在武術產業化過程中不少問題也隨之清晰暴露出來。比如,在技藝傳承方面,傳統武術歷來踐行“以德為主”的擇人信條,鄙視那些“需索供養,以厚薄為是非”的唯利是圖者。對照起眼下在商品經濟沖擊下,不少人把武術傳承看成一種“超市式”的商品買賣關系,對學武者不分良莠,一概視作“衣食父母”,或“重利輕藝”,或“托名自炫”,傳統武術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有益的價值啟示。發人深省的是,在“按經濟規律辦事”名義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對經濟效益的單一追求,已越來越成為評價武術事業興衰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尺度,成為“繁榮當代武術事業”的根本出路。“一切向錢看”的利益驅動,如同一只打開的潘多拉盒,武術淪為眾多“識事務者”招財進寶的榨汁機。一方面,有些人通過各種沉渣泛起的廣告詞和書刊,千方百計把自己裝扮成一尊尊“武神”再世模樣,另一方面,不少武術雜志及出版商為了贏利也心甘情愿充當“托兒”角色,故意大肆宣揚一些“怪力亂神”的荒誕怪譎之說,這難道不是一種中華武術文化精神的沉淪嗎?此外,有的地方在舉辦武術節過程中所出現的經濟問題也是夠讓人觸目驚心的。如1988年深圳舉辦國際武術節中暴露的經濟案,竟是一樁60宗套在一起的連環案,困擾企業達整整5年之久。[60]

當代文化產業的發展,并不是一般滿足經濟發展的需要,在文化安全視野中,它“是對一種新的戰略資源的掌握,是對一種戰略市場的爭奪,是一種對于新的文化存在的主導權的爭奪。”[61]因為一個民族的文化,不是經濟建設的派生物,凝聚著“真、善、美”的文化價值,也并非可與商品價值劃等號。有學者指出,對于文化產業如不作具體分析,而“簡單地搬用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可能導致荒謬的結論。”[62]我國以市場經濟為先導的改革開放是一次巨大的社會進步,但作為一個民族、國家“軟實力”的文化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律與要求。市場經濟點燃起了人們“沒有錢是萬萬不行”的內心激情,也對以傳統文化為依托的中華武術精神世界提出了新的挑戰。這是中華武術面臨的一個時代課題,如解決不當,武術的文化之根將被物欲颶風拔起而萬劫不復。

如同人類生態環境的惡化常常是因人自身造成的一樣,中華武術目前呈現的文化迷失也是由于長期來的種種失誤所致,其中有的是全球化趨勢下西方強勢文化使然,有的是我們這個民族史無前例的社會轉型、變革引起,還有的則與武術主管部門對中華武術缺乏歷史與文化把握的“改革”有關。要給當代武術增添新的活力,尋回日益淡忘的精神家園,則當沖破長期鑲嵌在我們思想上那件意識形態外套。對日后武術的健康發展進行思考,不僅是有關管理部門及理論工作者的事,也是每一位關心中華武術歷史命運的人都義不容辭的時代責。

4構建當代武術精神家園的若干思考

當今世界風云跌宕,不同文化及其價值之間相互紛爭,正處于美國學者亨廷頓所說的“文明的沖突”年代。在以資本、科技、市場為優勢的西方文化主導下的全球化過程中,加速了傳統文化的解構,中華武術在當代的文化迷失就是這樣一種在西方體育文化擴張下的邏輯結果。面對這樣一種局面,一個“向傳統武術回歸”的聲音近年來在武術界回蕩,其蘊意是在召喚中華武術的文化重構,以尋回日漸失落的精神家園。《易傳》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苞者,本也。凡物系于苞本,則固。任何一種有生命力的文化都有自己的精神家園和文化根基,武術的世紀之行當然不能沒有自己的精神家園。有了它,我們才知道武術從哪里來,又該往哪兒去;有了它,中華武術才有了堅定的文化信仰和巨大的精神感召——憑什么能立于天地之間!否則,就會成為缺少文化根基的漂泊者。試想,沒有了文化根基的中華武術還能走遠嗎?要構建當代武術的精神家園,使之成為維護國家文化安全的一道有力屏障,應當處理好以下幾個方面的關系。

4.1文化揚棄與吸收融通的關系

文化學意義上的“回歸”,簡單講是對某一文化價值系統的重新認從。體現在武術上,其實質就是接續其自身的文化之根。但是,從農耕社會發展而來的傳統武術本身是一個瑜瑕互見的復雜文化體。其中既蘊藏著前人的智慧精華,也裹挾著不可避免的歷史積塵,同時還更多地隱匿著需要通過一定的文化轉換機制才能煥發出其時代價值的文化傳統。這必須在對它進行深刻理性把握基礎上的揚棄和創造性轉換。如不善于吸收前人的文化成果,傳統武術的智慧精華只能是“綠水青山枉自多”;如不善于批判否定,傳統武術就無法實現其時代轉型。因此,“向傳統武術回歸”以重新構建中華武術的文化家園,并非是將傳統作為一種文化供奉或是對“吾家舊物”簡單循襲,而需要經過深刻理性審視后的文化“揚棄”和抉擇。這是時代的要求,也是傳統武術能否在當今全球化過程中勃發出新的文化生機的關鍵所在。

任何一種文化的發展都離不開“縱”的繼承和“橫”的吸收。歷史上,中華武術的演進有它自己的文化苞本,同時也能善于融攝其他異質文化。明代時,中國的武術家們曾努力學習日本刀法,從而豐富了中國古代的刀法內容;本世紀中葉,李小龍融中西武技為一體,開創了截拳道,成為中國武術影響世界的成功典范。在當今世界各民族的體育活動中,有著許多影響廣泛的技擊形式,如拳擊、摔跤、擊劍、泰拳、柔道、跆拳道等,均體現為不同民族文化對技擊之道的認識和理解。善于吸取這種文化營養,對于豐富、發展中國武術的技法技能,是非常重要的。此外,“格物致知”是中國傳統哲學倡導的認識論,也是傳統武術奉行的實踐哲學。由于傳統的習武之道過于偏重實踐體驗而忽視了理論的論證與創造,使得積累了許多豐富的閃爍著實踐理性之光的經驗很少得到應有的系統整理和闡發,嚴重制約了武術的文化創新。因而,加強理論研究是推動當代中國武術煥發文化原創的強大內動力。近代史上,在與西方體育文化的撞擊、沖突過程中,激發出了中國武術的自新,“武術科學化”的呼聲彼此回蕩,從而推動武術踏上了時代跑道。今天,西方體育科學的不少科研方法和理論成果同樣可以為武術理論研究提供借鑒。由于都具有人體運動方式的自然屬性,所以,其中有“許多范式是可以融通的”。[63]綜觀古今中外,凡是奮發進取的民族都能在充分汲取外來先進文化同時,注意保存本民族的優秀文化。因此,只要是有利于人生命價值的優化和自身文化的發展,我們都應認真借鑒、吸收,以博大的胸懷不斷融攝其它文化成果,夯實自己的文化根基。生生不已、異質同構,這本來就是中國傳統武術文化的活力所在。

二十世紀初,德國哲學家斯本格勒曾預感到西方文化的價值危機,他警告:當西方文化越來越變成了沒有內在精神的軀殼,“西方的沒落”已為期不遠。同樣,作為一種民族文化的凝聚形式,武術對外來文化的吸收,必須是以保持自己的文化獨立為前提,不能把在悠久歷史中積淀形成的文化個性和價值體系消融到西方體育文化語境中去,喪失自己的內在精神與文化記憶,交出自己的價值標準,去模仿別人的文化樣式。阮紀正先生在《武術——中國人的存在方式》一文中指出,傳統武術陰陽互濟,順勢化解等操作方式,反映了一種通過內部自覺頡頏制衡調控求得穩定和諧的內源性多樣化取向,以太極圖為這種文化符號的價值取向,在當今社會中似乎并非全部都要讓位于體現十字架精神那種兩極對立、實力抗衡的操作方式和價值取向不可。[64]對于中西方兩種不同的人體文化,沒必要作出高低優劣的膚淺評判,它們都是人類體育文化中的成果。全球化越來越使世界文化聯為一體,但這是在保持民族文化的個性基礎上的“兼蓄并收”為特征的,而不是為了“走向世界”去趨附強勢文化的單一模式,去同質化。武術的時代發展,要求我們必須走出古代宮闕,但也當防止把武術搭建成西式樓臺,因為西方文化滋養不了中華武術的根葉。由經濟全球化啟動的文化全球化,很大程度上是指世界范圍內人們對文化選擇后的價值共享。因此,中華武術既要成為世界體育大觀園中的建筑場景,同時又不能以喪失自己的精神根基與文化價值為代價,這應是當代武術發展戰略研究中的一個值得認真思索的重要課題。

4.2歷史繼承與文化創新的關系

有著自己精神家園的中華武術是一種體現生命存在的活動方式。這種形成發展于傳統社會的人體文化,對于現代社會而言,既存在“代溝”,同時也具有同構應和的關系。我們把這種同構應和的關系放到文化理性的棱境下進行考察,不難看到傳統武術閃爍著自身文化光彩的多種現代價值。

首先,傳統武術是一種優化生命存在的價值系統。現代社會以市場經濟和商品交換為基本運作機制,在日益喧囂又高速運轉的現代文明中,人們品悟到了傳統文化中的古樸情趣,想給自己找回一點失落的“野性”。于是,傳統武術以它特有的價值與魅力為世注重。傳統武術在提高技擊能力的過程中追求“技、身、心”的和諧統一。需要指出的是,這里所說的“技”不僅是包括形式上的套路演練,更重要的是指從“形”到“化”,從“有”到“無”——技進乎道的深刻把握。然而,由田徑、體操、球類等等主要活動內容構成的西方體育,不管其評價標準還是技術診斷,都呈現出強烈的物理學特點。在這條文化軌道上,西方體育要求運動員跑的速度更快,投的距離更遠,跳的高度更高,舉得重量更多,旋轉的難度更大,打擊的力量更猛,因而邏輯地提出了“更高、更快、更強”的口號。[65]洋溢著濃郁本土哲學文化意味和傳統美學特色的傳統武術,歷來講究“躬行體悟”、“陰陽互濟”。在技擊觀上,它視“氣力憤發”“殆同牛斗”者為下乘之技,追求一種“意思安詳”以巧打拙的“名士風流”;在健身觀上,強調以“內”為主的內外兼修,而非西方體育那種外在的自我張揚;在審美觀上,傳統武術并不刻意形架的規范,而追求一種“拳無拳,意無意,無意之中是真意”的神明之境。世紀之交,在對“中國武術向何處去”的歷史發問中,不少人把環視的目光對準了涌動著生命活力的傳統武術。歷史上,傳統武術曲折坎坷而薪火不絕,這本身就是對它價值生命的絕好證明,它那深邃、廣博的文化蘊藏,既是中華武術的重要文化庫存,也是進行時代創新的文化根基。

創新是民族文化生生不息的發展動力,是我們構建文化安全的自覺需求。漠視創新,其結果只能是被冷落及無可奈何的衰微。中華武術在歷經千年的發展中沒有寂滅,這得益于它的不斷自我調整與創新。王朝聞先生曾說,“傳統和創新是一致的,一個是一個的基礎,一個是一個的延伸”。[66]二十一世紀的中華武術依然需要它的時代創新,但這種創新難以嫁接在西方體育的樹干上,應以自身的文化命脈為根基,而不能偏離了具有自身價值的文化規定,拿別人的話語來取代自己。因為,不同的文化之間有些可以交融,而有些則難以兼容,武術的創新程度往往取決于對自身歷史文化的挖掘深度。如有人譏諷這樣的觀點為“保守主義”的話,本人認為,認同自己文化傳統的“保守”不但不應遭到鄙視,反而應當給予珍惜。筆者十分欣賞陳來先生對于“文化保守主義”兩個基本含義的詮釋:“一是指在近代社會變遷過程中,反對反傳統主義的文化觀和對傳統文化的全盤的、粗暴的破壞,在吸收新文化的同時注重保持傳統的文化精神和價值。另一是指在商業化、市場化的現代社會里,注重守護人文價值、審美品味、文化意義及傳統與權威,抗拒媚俗和文化庸俗化的一種立場。”[67]可以說,與歷史相伴而來的傳統,本身就是一種可供創新的文化資源和力量。令人堪憂的倒是某些人走火入魔式所謂的“藝高人膽大,膽大藝更高”的武術“創新”觀,如把中華武術的將來交付這樣的理論操作,其命運能是一條“不斷前進”的坦途嗎?[68]當年馮友蘭先生曾提出過對待傳統文化的“接著說”和“照著說”兩種治學方式。今天,我們在對待武術的文化繼承問題上,同樣存在是“為往圣繼絕學”式的“接著說”,或是“我注六經”式的“照著說”,還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式的“重新說”三種態度。

在武術的創新問題上,早些年就有不少人士針對競技武術放棄應有的本質規定而“滿片花草”的偏頗發展,提出了激烈批評。對此,有位國家武術部門管理者曾撰文予以反駁,認為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競技武術“就是在吸收傳統的基礎上有所改進,有所創造,有所前進”的東西,如太極拳,從歷史上剛開始的陳式發展到后來的楊史、吳式、孫式和武式,證明傳統武術本來就是一個發展的過程。大概為了使自己的觀點更具說服力,文章還舉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為例,說戚書之所以曰“新”,按其解釋是“出于法而不泥于法”,競技武術就是“繼承傳統又不拘泥于傳統”,因此得出結論,不能認為競技武術沒有傳統。[69]不去解讀《紀效新書》的原文和對傳統太極拳的技術旨意進行考察,表面上看,這是段不失“精彩”的論述,但必須指出的是,作者對《紀效新書》的文句以及傳統太極拳的技法理解上出現了原則性誤解。戚書的原文是:“曰‘新書’,所以明其出于法而不泥于法”,顯然,“不泥于法”的基本邏輯前提是“明其出于法”,即要知曉武技法則的基本內在規定。正因為這樣,“既得藝,必試敵”的“舞對合彀”,才有了它的具體歸著,成為戚繼光練兵思想的根本指導原則,也成為傳統武術綿延相傳的一條基本命脈。對此,我們不妨也以太極拳為例提出反問:請問在所列舉的傳統太極拳中,又有哪家哪派不是立足于為提高“兩兩相當“的技擊能力而存在、發展的?而今天競技武術中的太極拳套路演練,又有誰是以此為價值追求的?由于太極拳在價值觀上一味強調其健身作用,在實踐上又使之操舞化,使得人們往往把太極拳只視為是老弱病殘者的康復活動,就連有些體育理論研究者也存在這種認識誤區。如在談到中國傳統體育項目時有人作“導引、氣功、武術、太極拳”這樣的文字表述,還有人想當然認為太極拳是“從我國古代導引衍化派生的”云云。對于競技武術的這種忘卻了“明其出于法”而徒為“不泥于法”的“創新”,筆者前些年就提出過這樣一個設問:如果日后武術的各類拳種都復蹈了今天新式太極拳的覆轍,這到底是符合“武術套路發展的辯證法”,還是中華武術生命的涅槃?[70]恐怕是要再來一次《后漢書》中所說的“中國失禮,求之四夷”的歷史輪回了。

4.3傳統武術與競技武術的關系

傳統武術和競技武術是當代中國武術中的兩大活動樣式,它們之間有一定的文化沿承關系,但也表現出很大的內容差異,其負載的文化信息也不盡相同。中華民族的文化歷史,形成了傳統武術對技擊之道的價值觀念與行為方式,構成了傳統武術的文化特點與精神氣質,并依此與其他民族的武技活動相區別。然而,由過去“練為看”為價值主旨衍化而來的競技武術,本來應該只是整個武術文化主脈的一個補充,但由于行政主管部門的長官意志及被高度組織化的各類賽事制度,從而使受到西方體育文化強烈輻射的競技武術迅速成為當代武術文化的標志,一方面利用武術的歷史文化影響聲稱自己是“民族傳統體育”,另一方面則對傳統武術造成“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式的巨大擠壓,以致“武術是什么”似乎成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前些年國家體育總局的領導和武術主管部門開始關注起傳統武術來,并把如何發展傳統武術放到了一個相當重要的位置。曾任國家體育總局局長和國際武術聯合會主席的伍紹祖先生在1999年年初的一次講話中強調指出:“傳統武術是武術之源,是武術的發展基礎”,“在發展競技武術的同時,必須大力發展傳統武術,否則就會使武術走入死胡同”。[71]為此,國際武術聯合會下專設了“傳統武術委員會”,各級武術管理部門還不時舉辦一些傳統武術的賽事,“傳統武術”一度成為時髦而走熱。但是,由于競技武術活動樣式的強烈輻射以及理論上缺乏對傳統武術概念的厘定,活動方式及價值主旨認識不清,因而近年來舉辦的一些所謂“傳統武術比賽”難以根據傳統武術的文化特點來進行。進入人們眼簾的比賽內容大多是被當年王薌齋先生譏為“拳混子謀生之工具”的套路(其中還不乏近十多來才興起的木蘭拳、扇),有時可能為了顯示武術的技擊,就加上與套路運動毫無關聯的散打,其評分標準是依照競技武術的《武術競賽規則》,評分者是競技武術的裁判。可以說,在這種打、練殊途的比賽制度下,只能造成“偽傳統武術”的泛濫,加劇傳統武術無論從內容到形式都不得不向競技武術靠攏的局面,如同一首歌詞中唱的那樣:“我不再是我,但你卻依然是你”。這類行效于上的“賽事活動”根本無益于傳統武術文化的繼承與發展——它的技術樣式照樣被日益過濾,精神價值被不斷淡忘,身懷技藝的傳人先后離去——傳統武術的寶貴資源每一刻都在流失、湮滅。近年來,在我國悄然興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程中,以少林武術為代表的一些傳承有源的傳統拳種紛紛提出申請,要求國家有關部門將其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從一個側面清晰顯現出當代武術號稱有六千萬習武人口的表面“盛世”下,傳統武術文化瀕臨危境的無奈事實。[72]從這個意義上說,傳統武術確實是我國一筆應刻不容緩加以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競賽是撬動體育運動發展的有力杠桿,也是為提高運動技術水平鋪設的快車道。形成于50年代的競技武術,也正因為得益于它的競賽體制,才迅速提高了它的運動技術水平,并奠定它獨領風騷的文化地位。既然包括傳統武術在內的中國武術,是在“體育”的文化點上找到自身的安身立命之處的,那么,現代體育運動的發展機制就不能不引起傳統武術日后發展的思考。在高度組織化的現代社會中,靠自發狀態的民間土壤養育不出傳統武術的參天大樹。請看,從奧林匹克運動的驚人發展到中國競技武術水平的迅速提高,又有誰能離得了競技杠桿的橇動作用呢?在世界體育史上,人們對古希臘文明的發掘,從而重燃了奧林匹克運動的圣火,成為當代人類文化現象中蔚為壯觀的一幕,這是否預示著中華武術的振興也寄希望于傳統武術呢?各民族都有著相對獨立的文明體系。中華民族內部成熟的文化內涵如同遺傳基因,并不能以削足適履的“外科手術”方式進行隨意更換,尤其用單一的西方標準來進行評價、切換。因此,我們應該在對傳統武術整理、研究的基礎上,立即著手制訂出一個符合其自身文化價值和技術特點的賽事制度,不能設想一個傳統文化樣式的復蘇可以無視自己的文化命脈與價值規定。通過對傳統武術的文化歸納,把長期被忽視的武術文化特點整合起來,從而獲得一種內源性的文化張力,形成當代武術運動發展的“雙軌制”,使競技武術不再成為當代武術的主流文化現象,使已逐漸失去身影的傳統武術重新回到人們的視線中。就目前而言,“回歸傳統武術”是新一輪中華武術發展的戰略重點。它需要社會的普遍關注與支持,更需要行政管理部門的深刻反思和宏觀調控,著手建立并落實一套如何繼承傳統武術、發展傳統武術的長效機制,充分發揮政府保護與民間傳承兩方面的積極性。

4.4社會普及與精英群體的關系

文化的發展是需要載體來進行綿延的。有著巨大歷史跨度的傳統武術,就是通過代際傳承的方式,最終凝聚為具有自己價值系統和活動特征的文化形式。然而,當代社會中的傳統武術面臨著來自兩個方面的雙重影響:一是在現代化轉型過程中的社會結構變化和文化震蕩,二是競技武術的強勢沖擊,客觀上使得傳統武術賴以存在的社會生態環境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必須指出,在當代社會中傳統武術的這種境遇是不可能展現其應有的文化價值,勃發出競爭中的文化創新,承擔起構建中華武術精神家園的時代重任,去正面應對來自西方體育文化霸權主義的全面滲透和挑戰。由于文化的生態環境直接關系到文化的可持續發展,因此,在今天競技武術失去歷史傳統支持而發生“文化枯窘”之時,我們當從國家文化安全的角度來認識營建傳統武術生態環境的重要性。

營建傳統武術的生態環境,套用一個當下的流行詞,是個復雜的“系統工程”。其中,既需要理論上對武術歷史文化的正本清源,也需要進一步的社會調查和挖掘整理,更需要形成對中華武術文化內涵和價值特征的廣泛認識,使人們從內心營建起中華武術的精神家園。但是,武術的文化性質決定了它的歷史衍傳主要不是靠對文字的理解來進行的,而是一種需要“犯手實做其事”的動態技藝形式。從這個意義上,技術傳承當是傳統武術生態環境工程中的緊要任務。當前傳統武術的瀕危,很大程度上也是技藝的失傳。傳統武術技藝的繼承與發展載體,大致可以分為三部分人群:一是社會上的普通武術愛好者,他們是營建傳統武術生態環境的基礎;二是全國各體育院校從事民族傳統體育專業學習的學生,由于專業基礎與要求,他們應比前部分人群對傳統武術技藝的理解和掌握更為深刻;三是應像競技武術運動那樣,形成一個傳承傳統武術的專業化精英群體,他們是傳統武術拳理功法的薪火接續者,通過系統訓練,由此展現中華武術技藝的迷人風采。三者相互關系,但承擔的任務及作用有所不同,共同成為中華武術文化長堤的自覺守望者。

當前有兩種武術觀需要分析。一種觀點認為:武術講究技擊是古代軍事戰爭的需要,今天的武術已屬體育的范疇,“它的直接目的卻是強身健體”,因此,以技擊能力作為真功夫的標準不夠恰當,武術運動的真功夫“是遵照套路技術規范和比賽規則,準確地按時地完成各項動作,把精、氣、神體現出來,顯示人體的健、力、美和武德精神。”[73]該論預設了“技術規范”和“比賽規則”兩個邏輯前提,但這種建立在西方體育的語境中的前提能顯現出中華武術的文化價值嗎?社會文化學告訴我們,價值取向是調節決定價值體系的主要內在機制。追求技擊之道是武術歷史形成、發展的內在規定,也是歷來習武者重要的精神棲息。誠然,在價值構成上傳統武術除技擊之外尚有強身健體、修身養性的功能存在,一些材料中也不乏諸如“詳推用意終何在,延年益壽不老春”這方面的記載,但筆者以為對此不能囿于字面上的孤立理解,而應據于全面的理論分析。簡單說,歷史上傳統武術的發展是圍繞“武”的主體價值而延伸,強身健體與包括意志品質在內的道德培養是通過對技擊之道的習練過程來得以實現的,不同的習武者可以根據各自的需要進行價值選擇,但在理論邏輯上,不能把傳統武術的價值存在與習武者本人的價值選擇相混淆。競技武術正因為偏離了武術對主體價值追求的本質規定,才失去了歷史文化的支撐。另一種觀點認為:以體現技擊為主體價值的社會環境早已不復存在,已不具備傳統武術技擊技藝傳承的文化土壤。這同樣是個似是而非的說法。我們承認,隨著工業文明的全球化趨勢,在民族傳統文化本身及人們的社會生活發生急劇變異情況下,支撐武術技擊價值的基礎已經發生變化。因此,要延續農耕社會那種依靠民間土壤來自發繼承、發展傳統武術技擊文化的可能性根本不大。但是,在社會分工日益細致的今天,它可以通過某種方式來再造這種生態環境,由部分“精英群體”來保存、發展傳統武術的拳理功法(如同西方體育中的拳擊、摔跤、擊劍等運動,并沒有隨著工業文明的進程而退出社會舞臺,而由專業化的運動群體在延續、發展)。這樣的話,不但保存了中華武術的文化精粹,暢通了與歷史文化的主脈聯系,同時,還可以為理性繼承傳統提供一個實踐平臺,以此檢驗諸多傳統武術的理論價值。這一傳承群體人數不多,但能“吾道不窮”而薪火綿延。眼下各地開展的傳統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申報工作,固然能引起社會的一定重視,但如沒有基本載體的實踐傳承,可以肯定說,難以改變它在文化全球化浪潮下被蕩滌和吞噬的瀕危厄運!5結論在當代國際社會競爭中,文化已成為衡量一個民族、國家綜合實力的一竿重要標尺,保持與弘揚傳統文化的民族性與繼承性,對維護國家安全具有獨到的、不可替代的作用。[74]有人預言說: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然而,我們有了這樣一種文化準備嗎?黨的“十六”大報告中明確提出:“必須把弘揚和培育民族精神作為文化建設極為重要的任務。”隨著全球化進程的腳步,中華民族必將在國際舞臺上扮演一個引人注目的角色,而只有加強自己的文化建設,夯實自己的文化基礎,才能堅定信心、重新恢復民族自尊,才能煥發出中華民族的卓越創造力,贏得世界的普遍尊重,去構建起維護本民族利益的文化長堤,參與國際間的文化競爭。

在全球化進程中中華武術所映顯出來的自覺以西方體育文化為參照的發展趨勢,與其說這是傳承中的代際斷裂,不如說是種深刻的文化嬗變。必須指出:這種嬗變決非是“一方面吸收輸入外來之學說,一方面不忘本來民族之地位”的“中西會通”,而是種喪失了文化自信的自我殖民心態,它不可能成為中華武術走向世界、走向未來的一條康莊坦途!

素以“悠久、博大、深邃”著稱的中華武術其綿延的文化生命一如流水,擁有“統之有宗,會之有元”的歷史傳統,擁有屬于自己的文化理念與價值信仰,擁有巨大的文化融攝力與歷史適時性,正唯如此,方才形成自身的文化傳承脈絡和精神家園。當代世界競技體育的大觀園,是一個充分展現西方體育場景的舞臺,這一場景的文化標準并不是我們評價有著獨特歷史背景、審美情趣及價值體系的中華武術文化的絕對尺度。中華武術走向世界需要有“全球視野”,但不能因此失去具有自身“華彩樂章”的文化傳統。民族文化一旦失去了傳統的滋養,如同嬰兒沒有了母親的乳汁哺育一樣,難以健康生長。新世紀之初的《聯合國科教文組織文化多樣性宣言》第一條指出:“文化在不同的時代和不同的地方采取了多樣化的表現形式。這種文化多樣性體現在組成人類的群體和社會的特征的獨特性和多元性……文化多樣性對于人類就像生物多樣性對于自然界一樣是必不可少的。在這個意義上說,文化多樣性是人類的共同遺產,應當成為當今和未來時代的人類的利益而予以承認和肯定。”

一個不屬于西方文化體系的東方傳統體育——武術,應當并可以按照自身的文化邏輯,在全球化的洶涌浪潮中堅持“和而不同”的中華精神,通過其智慧與實踐,繼往開來,與西方體育一起搭建起一座平等交流的文化立交橋,為提升中華民族在當今世界文化競爭中的綜合實力,發揮積極作用,成為構建我國文化安全屏障的一塊重要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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