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稅取消以后

近年來，行政攤派之風再度興起，且愈刮愈烈。所謂攤派，就是在國家法律、法規和有關規定之外，利用行政手段，強制單位或個人提供財力、物力和人力的行為。黨中央、國務院曾三令五申制止各種攤派行為。早在1981年就責成有關部門抓這項工作，此后于1988年4月、1990年2月、1990年9月先后以中共中央、國務院的名義下發文件，制止亂攤派。1991年12月，國務院《條例》又進一步規定了“任何行政機關、事業單位在農村設置機構或者配備人員，所需經費不得向農民和集體經濟組織攤派。”中共中央、國務院每次文件下發之后，行政攤派之風都有所收斂。然而，偃旗息鼓一段時間后又卷土重來。

一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歷來是一些地方政府和部門的工作訣竅，攤派也是如此。對于中共中央、國務院禁止攤派的一系列文件，一些地方置若罔聞，千方百計變換花樣，從攤派錢物向其他攤派形式發展，攤派的手段、方法、內容不斷翻新，讓人聞所未聞。畸形的攤派形式令人拍案稱奇。

攤派吃喝，筑起地方保護圍城。干部用公款吃喝玩樂。似乎已司空見慣，但是下發文件攤派吃喝卻是一些地方的創新，政府部門不但要求下屬單位到指定的賓館、酒樓消費，而且要完成指標。湖南省衡南縣委辦公室就下發一個通知，通知要求：“凡由縣財政撥付經費召開的會議，需要就餐、住宿的，一律安排在鑫泉賓館；凡以縣‘兩辦’名義召開的會議和部門召開的全縣性會議。需要安排就餐、住宿的，原則上定在鑫泉賓館；全縣財政撥款單位，除會議外每年按招待費總額的40％確定在鑫泉賓館的消費基數，由縣財政局代扣代付到鑫泉賓館?！焙笔h川市政府辦公室也下發了一份文件，《關于倡導公務接待使用“小糊涂仙(神)”系列酒的通知》，向所屬單位和部門下達了喝酒“任務”。文件倡導在公務招待中使用此酒，并附有任務分解表，包括各局、各鄉鎮在內的105個單位，全年需完成任務200萬元。文件規定，對于完成年度用酒計劃的單位，將按10％獎勵，對未完成計劃的單位通報批評。漢川市為何下發文件布置喝酒任務?原來湖北省云峰酒業公司是漢川市引進的企業，為了優化經濟發展環境，營造“引商、穩商、親商、富商”的發展氛圍，促進招商引進企業更快更好地發展，經市政府同意才下發了這一文件。由此可以看出，下達喝酒任務的初衷實際是實行地方保護。

攤派反腐，強行完成賄賂指標。反腐倡廉應該是各級政府、部門的自覺行動。但有些部門將反腐倡廉與攤派掛上了鉤，這未免有點讓人啼笑皆非。中央啟動治理商業賄賂行動后，收到了明顯成效，尤其是醫藥回扣得到了有效遏制。醫藥回扣涉及面廣，幾乎無處不在，作為醫生似乎人人有份。于是，一些地方在反商業賄賂中開展了一場攤派運動。四川省成都市金堂縣人民醫院在關于治理商業賄賂會議上，領導班子達成了一致意見，在上交受賄款項上作一致要求，普通醫生至少交300元，科室主任至少交500元。上交的去處是成都市衛生系統設立的“治理商業賄賂專項賬戶”。金堂縣人民醫院將賄賂指標分解到醫生的做法還算是輕的，據介紹，在成都市的一些主要醫院，攤派上交款已有約定俗成的價碼，科室主任至少交5000元。普通醫生至少交3000元，而一些二級醫院，科室主任至少交1200元。這種攤派式的反腐，說明商業賄賂之風對醫療戰線危害之深。但是，人們也不否定還有正直清廉的醫生，這些正直清廉的醫生如今卻要被戴上一頂受賄的黑帽子，而且還要主動上交受賄款，豈不比竇娥還要冤。

攤派稅收任務，人造經濟逐年增長。當前，一些地方考核下級政府官員的政績以交納稅收的多少來定，而且年初下達稅收指標，年終進行考核。指標年年翻番，似乎這樣做就可以顯得經濟繁榮、政績顯赫。于是，為了完成上級攤派的稅收指標，一些經濟落后地區紛紛派人到經濟發達地區以回扣的方法買稅回來充賬。由于稅收壓力逐年加大，一些地方政府干部的主要精力用在買稅上，完成稅收任務成為凌駕一切的中心工作。據報道，甘肅省河西走廊一個僅有7000多人的小鄉，2005年上級政府給鄉里下達稅收任務118萬元，年終該鄉超額完成210多萬元。其實鄉里唯一稅源就是工商稅收，一年不到120萬元，這些稅收都是從蘭州、白銀等地買來的。甘肅省一項調查發現，一些鄉鎮實際工商稅源只有800萬元，而上級政府下達的工商稅收任務為4000多萬元，任務與稅源嚴重脫節，導致這些鄉鎮買稅現象愈演愈烈，用于買稅的資金三年累計高達1000多萬元，而且無力消化。有些地方干脆將買稅任務分解到干部個人。湖北省北部地區一個農業鄉，今年初給每個鄉干部下達的買稅任務是：一般干部5000元到1萬元，書記、鄉長要完成10萬元。這個鄉買稅對象主要是外地建筑老板，最遠的要跑到浙江。從外地買稅回來制造地方經濟快速增長的政績，這道風景忒像一個黑色幽默，然而卻是一個真實版的攤派稅收鬧劇。

攤派追星，政治任務不容打折。現在，一些地方政府動不動將其行為冠上政治任務的頭銜，容不得討價還價，強迫下級執行，就連追星也成為政治任務，戲票攤派到基層各單位，命令必須完成。甘肅省漳縣是一個國家級貧困縣，人口將近20萬，年財政收入僅1380萬元。2006年8月，為了宣傳當地的旅游文化資源，縣政府舉全縣之力搞了一場明星演唱會。為了湊人數，強行攤派門票，包括將票攤派到學校。學生票每張48元，老師票每張118元。漳縣一中300人的任務，每個班分有15個同學。大多數學生來自農村貧困家庭，他們舍不得揮霍這48元錢，但政治任務又必須完成，于是，學校便采取抓鬮的辦法來決定誰買票追星。一些抓到鬮的同學十分心疼。48元對靠種幾畝薄田維持生計的農村家庭來說來之不易，他們湊足孩子上高中的錢已東挪西借，況且孩子還要生活費。對農民來說。48元錢能買上100斤糧食，夠一家人吃半個月。誰舍得花這么多錢去追星。老師、學生都被攤派，其他單位自然不能幸免。一時間，漳縣攤派追星搞得民怨沸騰。越是貧困的地方，似乎越搞公款追星、攤派追星，其實，說到底就是為了搞轟動效應，地方政府官員為了搞政績、撈資本。

攤派募捐，貧困居民雪上加霜。募捐本來是干部職工向社會獻愛心的自覺行動，捐獻的錢物用于幫助那些生活特別困難的弱勢群體?？墒?，有些地方連募捐也攤派，干部職工不管愿意與否，統一從工資中扣除，一次數十元乃至上百元。這對工薪階層來說．雖然不是心甘情愿，但還能承受得起。可是對生活貧困的居民來說，強行攤派捐款未免強人所難。而向那些一日三餐不周、靠低保度日的困難戶攤派捐款。對他們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遼寧省沈陽市皇姑區扶貧幫困領導小組印發了一份文件，號召各單位干部及工作人員捐款，為貧困群體獻一份愛心。文件到了汾河社區便走了調，變成了攤派捐款，就連低保戶也一視同仁，每戶交10元。有些低保戶盡管窮得一無所有，也被攤派捐了5元錢。據調查。汾河社區所轄的昆山西路的4戶低保戶都交了捐助費，分別為5元、10元不等。募捐變成了攤派，就連低保戶也不放過，足見攤派風之盛。

攤派死人，完不成任務被罰款。過去錢物一直是攤派的主要標的，而今攤派的外延不斷擴展，就連死人也要攤派數字。這聽起來像天方夜譚，然而卻真實地存在。不僅攤派死人指標，完不成任務還要被罰款。河南省柘城縣推行火葬以來，火化率一直很低。為了提高火化率，縣里出臺了一些意見，如前兩年偷偷土葬的，要起尸火化；當年死亡的必須火化；凡偷埋的要起尸火化，并對喪葬主進行處罰。柘城縣慈圣鎮要求：每個行政村必須完成千分之六的火化指標。若完不成任務，要么受罰，要么村干部辭職。也就是說。每1000人必須死亡6人，而且這6個人死亡后必須火化。因此。很多村干部為完不成火化指標而犯愁。因為有些村死亡率就達不到千分之六。將火化指標進行硬性攤派。顯得荒誕不經；而且將已埋葬兩年的尸體刨出來重新火化，更有悖于情理和道德。

攤派辦案，雇用民工充當嫌犯。人民公安的天職就是維護社會治安，穩定社會秩序，打擊違法犯罪，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出現罪惡，公安人員都要堅決打擊。但是，有些地方年初給公安人員下達辦案指標，并將辦案指標作為年終考核業績的標準，造成了基層公安人員有案的辦案，沒有案的就無緣參加評先爭優。為了完成辦案指標，有些地方就開始造假。吉林省吉林市公安局船營分局清河派出所就上演了一幕花錢雇用民工充當犯罪嫌疑人的鬧劇。2004年初，船營公安分局向清河派出所下達了年度20個治安拘留的指標。但快到年底了，清河派出所才完成7個。派出所所長屈才俊便找來治安員錢大波想辦法。兩人經商量后。錢大波從勞務市場上先后兩次找來13名農民工，讓他們充當嫌疑人，以擾亂社會治安為由關進拘留所。農民工在號子里蹲三天可得到100元的“工資”。中央早已明令禁止各地公安機關下達辦案指標、創收指標，但辦案指標仍被一些地方的公安部門作為考核基層派出所的一項重要尺度，這種攤派辦案的做法只能增加冤假錯案，也是對法律尊嚴的褻瀆。

攤派招商，欺上瞞下制造繁榮。招商引資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尤其對一些資金短缺的欠發達地區，更是一劑良藥。因此，在一些地方，招商引資被看成是地方政府領導人的政績，成為年終考核的硬標準。有些地方政府一不作認真的調查研究，二不作科學規劃設計，也不問當地的自然生態環境和人文狀況。想當然地采取攤派招商的辦法，下達不切實際的招商指標，于是便出現了欺上瞞下制造繁榮的假象。河南省商丘市把2004年的招商引資任務定在310億元，這個數字是2003年的近10倍。任務定下后便分解給了轄區內的處級單位，各單位又上行下效——分解給下屬單位。永城市還下發了《關于分解2004年招商引資任務的通知》，給轄區內所有行政機關和事業單位下達了招商任務，就連文聯、工商聯、殘疾人聯合會、僑聯、婦聯等社會團體也下達了招商引資指標。永城市的下屬部門又將任務分解到個人，全市上上下下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招商運動。據調查，這些只不過是表面文章，是在蒙騙上一級。攤派招商在各地都很盛行。在攤派招商的鼓動下，一些淘汰項目、污染項目等垃圾項目紛紛到經濟欠發達地區落戶，嚴重破壞了當地的生態環境和土地資源，為地方經濟持續發展埋下極大的隱患。

二

經濟學家茅于軾認為，“攤派最大的惡果是降低了政府的威信”，“這些搞攤派的黨政部門，利用本來是維護社會公正的權力去破壞社會的公正。他們在人民群眾的心目中已不再是一支維護正義的力量?！痹谛姓偱芍?，受傷最嚴重的是普通公眾。

濫用公權，下級遭殃。亂攤派首先來自于濫用公權，一些握有權力的部門對下級頤指氣使。他們不作調查研究，三天一個命令，五天一個部署，不是攤派錢物，就是分配任務，搞得基層窮于應付。安徽省黃山市徽州區下發了一個文件，向各鄉鎮、街道、單位的干部職工“借款”。文件規定的借款總額是3000萬元。文件中明確要求，該區機關事業單位在職干部、職工和離崗人員中，處級干部和具有高級職稱者每人借2萬元；科級干部或具有中級職稱者每人借1.5萬元；一般干部和初級職稱者每人借1萬元。借款的用途是公路改建和改善工業園區基礎設施。農村稅費改革前，遇到項目投資不足時，一些地方政府往往向農民集資；稅費改革后，他們不敢掏農民的口袋了，卻轉過臉來掏干部的工資袋。上級濫用職權，下級遭殃，這樣的行政攤派現象在一些地方還很盛行。

亂發文件，基層遭殃。亂攤派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紅頭文件開道。長期以來，人們似乎有一種心理慣性，凡紅頭文件規定的東西，一定會被人們奉若神明，不但普通人存有這種心態，就是一些官員也有這種看法，因而紅頭文件成了一種至高無上的行政權力。一些地方政府也把紅頭文件作為向公眾進行強行攤派的尚方寶劍。這可苦了基層干部，他們一方面要應付上級的紅頭文件攤派，另一方面又防止民怨沸騰，真是老鼠鉆風箱——兩頭受氣。廣東省韶關樂昌市為了完成2006年《韶關日報》征訂任務，規定股級以下干部人手一份《韶關日報》，領取財政工資的市直學校、各鎮中學、中心小學教師人手一份《韶關日報》。上級布置了，下級不完成要挨板子，完成了又怕公眾怨聲載道，鄉鎮和學校領導兩頭難。白石鎮政府便照葫蘆畫瓢，下發了一個攤派征訂《韶關日報》的文件，對報紙征訂作了規定。諸如此類的事情，基層干部實在難辦，對上不討好，對下惹眾怒，兩頭難做人。

違規決策，公眾遭殃。一些地方政府領導人頭腦發熱，隨便拍腦袋作決策，為了營造政績，動輒就是“重點工程”、“亮點工程”、“民心工程”，要花錢了就向公眾攤派，人民成了領導人違法決策的最大受害者。河南省扶溝縣同時新建、改建6條縣城街道，由于資金缺口達6000多萬元，開工不久就大面積窩工。于是，扶溝縣便決定向全縣財政供給人員有償借資，正處級干部3萬元、副處級干部2萬元、科級干部1萬元、股級干部5000元、一般干部3000元。為了完成任務，一些單位甚至提出：“交不上借資款，卷鋪蓋走人。”領導人拍腦袋營造政績，而由普通干部、職工掏錢埋單，這種攤派集資行為明顯是違法行政。

三

終結行政攤派行為，需要中央到地方上下聯動。

禁止行政攤派，中央已三令五申，為什么有些地方仍逆風而動?根本原因在于一些地方官員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必須把亂攤派上升到遵紀守法的高度來認識，明知故犯便是違法亂紀。絕不允許討價還價或陽奉陰違。政府的行為應該是陽光行為，接受廣大人民監督。公眾支持下級政府對上級政府的亂攤派行為，理直氣壯地進行抵制：基層干部、公眾挺起腰桿，抗擊亂攤派的不正之風，讓亂攤派失去市場。上級政府。尤其是中央政府有關部門定期不定期地對下級和地方政府的工作進行監察，發現行政攤派行為立即制止，并嚴肅處理，絕不能心慈手軟，姑息遷就。對亂攤派的部門和干部實行責任追究，直至摘掉主要責任人的烏紗，而不能以集體決策推脫責任。只有實施上下聯動，才能有效地禁絕行政攤派，才能促進經濟健康、有序、快速發展。

(責編：樺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