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說醫療體制改革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隨機地抽樣一個英國人,一個美國人或者一個加拿大人,問他們對自己國家的醫療體系滿意不滿意,我相信(這不是我捏造的,這是有真實調查的,但是我一下找不到原始數據了)超過一半的人對自己國家的醫療體系不滿意。但是,你如果問他們下面一個問題:在英美加三國中,有沒有比你們國家更差的醫療體系,同樣超過一半的人會認為這三個國家中還有比自己國家更差的醫療體系。具體一點:英國和加拿大的認為美國的更差,美國人認為英國和加拿大的更差。這三個國家中,美國的市場化成分最重,英國是國家醫療體系為主體,但是有比較昂貴的私人保險和私人診所,加拿大是一個清一色的國家主導的體系。
這學期,和我一起做助教的,有一位是來自牛津大學的肯尼迪學者伊麗莎白·芙茨小姐。有一天我們閑聊就聊起了美國的醫療體系,她問我覺得美國的醫療體系如何?我說,我沒有感受過美國其他地方的醫療系統,但哈佛給其學生提供的醫療保險是相當好的,相當好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幾乎所有的病都覆蓋。二是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醫院。這位芙茨小姐覺得不是很同意,她說:凱,你知道我是來自英國的,我們那里看病排隊排個幾個月,甚至幾年都很正常。我到了這里以后,發現哈佛校醫院的專科門診隊也非常長,我都在懷疑,我是不是在美國。我的回應很簡單:你說的沒錯,但哈佛校醫院的服務模式就是英國的服務模式。學校出錢為全體學生提供基本的醫療服務,醫生是領工資的,跟自己看的病人多少沒有關系,專科醫生學校又雇得很少,排長隊是自然的。如果你的問題比較大,轉到別的醫院,你就會發現那里的專科門診隊很短。
說完這些,我再說說過去的中國和現在的古巴。過去的中國和現在的古巴采用的是赤腳醫生的醫療保健模式。用受過最簡單訓練的醫生以及大規模的群眾衛生運動,就可以大幅度地提高人民的健康水平。我不想否認過去的中國和古巴在醫療衛生領域取得的成就,的確,赤腳醫生的模式用很少的錢就非常顯著地改善了整體的健康水平。但,我也想說,數字表現出來的不是全部,說中國用赤腳醫生的方法就把人均壽命從三十幾歲提高到了六十幾歲是個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因此認為赤腳醫生是個很好的模式,也有點言過其實。因為,生命不是線性的。
現在我們的人口都很健康了,30歲的時候正是生命旺盛的時候,不可能想到那個時候會死。在60年前的時候,30歲的人也是生命旺盛的時候,也不會死。那為什么那時人均預期壽命只有三十幾歲呢?讓我告訴你:1.嬰兒夭折。在算預期壽命的時候.只要一個孩子出生了,就算一個人。一個孩子如果在3個月的時候夭折了,那他的壽命就是3個月。因為較高的嬰兒死亡率使很多發展中國家的預期壽命看上去比發達國家低很多,過去的中國也是這樣。2.婦女生產死亡。直到今天,你看很多發展中國家的“生命表格”,25歲左右對于婦女還是一道重要的坎。25歲之前婦女的平均壽命會低于25歲之后婦女的平均壽命。原因很簡單,就是很多婦女會死于生孩子。3.營養不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福格爾教授在很多年前就教會我們,人群的身高,預期壽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來的是這個人群的營養水平(卡路里攝入量)。換句話說,在一個發展中國家,即使一個醫生都沒有,讓人們吃得好一些.人們就能活得更長。4.大范圍的流行性疾病。這種疾病很多,但對付流行性疾病在很多時候不需要很好的醫生,只需要有基本的公共衛生控制就行。要控制艾滋病,教會人們使用避孕套就可以抑制很多傳播,這個過程并不需要醫生。控制痢疾,能讓人喝上清潔的飲用水就可以了,也不需要醫生。
我說上面這些的意思是,中國的赤腳醫生模式確實對應著預期壽命的大幅度提高,但這提高的背后很大程度上不是因為“赤腳醫生”會治病,而是人本身的生命就不是只有30歲的,只要消除了幾項主要威脅人們生命的疾病或者風險,人均預期壽命就會大幅度提高。
但是,當要把人的預期壽命從70歲提高到78歲的時候,前者是中國的數字,后者是美國的數字,這件事情就不是赤腳醫生能做的了。赤腳醫生看不了那些復雜的老年病,治療老年病的費用也是相當昂貴的。因此,我們不能用把人均壽命從30歲提高到60歲所花的錢,去推斷把人均壽命從70歲提高到78歲的錢,這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問題。
中國面臨的問題是:我們既有把有些人口從30歲提高到60歲的任務(在過去幾年間,中國的嬰兒死亡率不是下降了而是上升了),我們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口希望將自己的壽命從70歲延長到78歲,我相信能看這個博客的人都屬于后面這個群體。這還只是一個靜態的問題,再往后50年,我們的人口會更加富裕,我們會有更多的老年人,因此,我們面臨的70到78歲的任務會越來越重。說了這些,我想指出,現在無論中國要設計一個什么樣的醫療體系,都要有足夠的靈活性,都要有長遠眼光。我們不可以50年后再像今天一樣把舊的醫療體系全面推倒,重頭建一個新的體系。
郭凱的博客http://kaiecon.blog.sohu.com/2006—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