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結果加重犯中的基本犯罪行為具有加重結果發生的內在危險性或者說實在可能性;加重結果與基本結果均是同類法益受到損害的表現形式,加重結果表現為基本犯罪法益的上層法益受到了損害;基本犯罪的侵害對象與加重結果的受害對象必須同一;危險犯不能成立結果加重犯;基本犯罪的主觀罪過形式是故意;加重結果的主觀罪過形式是間接故意;結果加重犯存在既遂與未遂形態,成立犯罪既遂的標志是加重結果已經現實發生。
[關鍵詞]結果加重犯;基本犯罪行為;加重結果;犯罪既遂與未遂
[作者簡介]陸詩忠,河南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法學博士,河南新鄉453007
[中圖分類號]D92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4434(2007)11-0141-06
我國刑法學界對結果加重犯的研究并未消除人們對其基本問題認識上的差異。本文試圖對其基本問題進行再研究,以期產生共識。
一、關于基本犯罪行為的性質問題
從客觀方面解剖結果加重犯,其無非有兩個要素:一為基本犯罪行為;一為加重結果。但是基本犯罪行為的性質是什么?這在刑法學界有不同的認識。
第一種是“單一形態論”。該觀點認為,實施基本犯罪行為,只要發生了加重結果,即一概作為結果加重犯論處。這種觀點其實是在主張,只要行為人所實施的危害行為發生了法律所規定的嚴重結果,那么這一危害行為就可以被評價為基本犯罪行為。
第二種是“危險性理論”。該觀點認為,結果加重犯是一種特殊的犯罪類型,立法者只是將那些發生加重結果蓋然性較大的犯罪行為設置為結果加重犯。根據該種觀點,造成加重結果的基本犯罪行為本身必須具有發生加重結果的特別危險性,如果某種犯罪行為沒有發生加重結果的特別危險性,只是由于偶然原因導致所謂加重結果時,該犯罪行為不應設定為結果加重犯。
比較以上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的缺陷是相當明顯的。該觀點不能說明這樣的立法事實:各國刑法中的結果加重犯數量都是比較少的。根據“單一形態論”,結果加重犯的立法規模應當是相當可觀的。質言之,該觀點不能解釋:立法者為什么不設置盜竊、侵占、恐嚇等犯罪的結果加重犯而是有選擇地設置故意傷害、強奸、強盜等犯罪的結果加重犯。我們知道,盜竊、侵占、恐嚇等犯罪也會引起被害人重傷乃至死亡的結果。
我們贊成“危險性理論”。詳言之,作為結果加重犯的基本犯罪行為,它必須是一種類型化的對于加重結果的發生具有本然危險性的行為。我們之所以這樣理解,基本理由有兩點:其一,能夠克服“單一形態論”的上述缺陷。其二,能夠解釋結果加重犯之法定刑極其嚴厲的原因。為什么結果加重犯的法定刑如此嚴厲?這是因為,基本犯罪行為不僅具有引起基本結果發生的內在根據,還具有引起加重結果發生的內在危險性或者說實在可能性。所以,對結果加重犯法定刑的設置,應當高于基本犯罪的法定刑而低于侵犯加重法益之犯罪的法定刑。也就是說,基本犯罪行為所具有的引起加重結果發生的危險性或者說實在可能性是對結果加重犯設置嚴厲刑罰的客觀根據之一。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們應當將結果加重犯中的基本犯罪行為理解為具有引起加重結果發生的內在危險性或者說實在可能性的行為。
二、關于加重結果的性質問題
(一)加重結果的性質與基本結果的性質能否相同
有學者認為,加重結果只是法律因某種犯罪造成嚴重后果而加重法定刑的情形,加重結果的性質與基本犯罪的性質可以相同。持該種觀點的學者舉例說:“結果加重犯只是提高了處罰犯罪的法定刑,并未改變犯罪的性質。例如刑法第134條故意傷害罪實際包括三個罪刑單位:輕傷害的構成、重傷害的構成、傷害致人死亡的構成,后二個構成都屬于結果加重犯。
持否定論的學者指出:“結果加重犯的加重結果,相對于基本犯罪構成而言,在客觀上具有因果性和依附性,沒有基本的犯罪,就沒有加重結果存在的可能性,同時,加重的結果也是與基本犯罪構成的結果性質不同,例如,故意傷害致人死亡,是因為傷害結果而致使死亡結果發生的,傷害的結果與死亡的結果就是性質不同的兩種結果,而且這樣的兩種結果是能夠明確予以區別的。”
我們贊成否定論,其理由在于:其一,結果加重犯是罪數形態。只有當加重結果是它罪之結果時,我們才能將結果加重犯納入罪數理論中去研究。只要我們認為,加重結果是它罪之結果,那么加重結果的性質與基本犯罪的性質就不能相同。其二,結果加重犯的法定刑嚴厲。結果加重犯的加重根據何在?其解釋也許是多方面的,但是法益方面的解釋應是首要的。這是因為,刑法的目的是保護法益,犯罪的本質是侵害法益。由此,刑罰的輕重必須與侵害的法益性質相適應。換言之,之所以對結果加重犯加重處罰,是因為該種犯罪行為侵犯了基本犯罪法益以外的更值得刑法保護的法益。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們也應當將加重結果理解為與基本結果性質不同的結果。
需要指出的是,加重結果的性質與基本結果的性質不能相同,并不意味著加重結果的性質與基本結果的性質毫不相關。事實上,二者應體現為同類法益受到損害的表現形式。我們之所以這樣主張,是考慮到加重結果與基本犯罪行為之間的內在聯系。如前所述,基本犯罪行為具有引起加重結果發生的內在危險性或者說實在可能性,而基本犯罪行為與基本結果又具有同樣的質。這決定了加重結果與基本結果應為同類法益受到損害的表現形式,加重結果應表現為基本罪法益的上層法益受到了損害。
根據以上理解,我們認為,在一個單一的犯罪構成中,即使條文規定性質相同的兩個危害結果,其中加重處罰的結果,并不是“加重結果”。展開來說,我國刑法中有以下幾種表現形式:(1)后果+重后果。例如《刑法》第136條規定:“違反爆炸性、易燃性、毒害性、腐蝕性物品的管理規定,在生產、儲存、運輸、使用中發生重大事故,造成嚴重后果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后果特別嚴重的,處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該條文對特別嚴重的后果,雖然也規定了加重法定刑,但不是“加重結果”。(2)較大數額+巨大數額。例如,《刑法》第264條規定的盜竊罪,條文前段規定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中段規定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中段規定的“數額巨大”,不是“加重結果”。(3)一般傷害+重傷害。例如,《刑法》第234條規定的故意傷害罪,第2款前段“致人重傷”,是故意傷害罪,重傷和一般傷害都是本條傷害罪的結果要件,一般傷害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致人重傷的,法律加重處罰,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但這里的“致人重傷”不是“加重結果”。
(二)基本犯罪的侵害對象與加重結果的受害對象是否必須同一
在我國刑法學界普遍認為“并非所有的結果加
重犯都是基本犯罪的侵害對象與加重結果的受害對象相同一,少數情況下也不一致。于是就有雙重侵害的結果加重犯與同一侵害的結果加重犯的區別”。我們認為,按照通說的理解,結果加重犯這一犯罪形態將與想象競合犯這一犯罪形態將無法區分,正如學者指出:“結果加重犯所處理者,正是想象競合所不能處理的問題。因此,加重結果犯的形態,不但反映在基本行為對結果內含的具體危險上,對于客體同一的情況,更有其不可或缺的效應,此正是加重結果犯與想象競合情況,本質上之差異。”簡言之,為了區分結果加重犯與想象競合犯,我們應當將基本犯罪的侵害對象與加重結果的受害對象理解為必須同一。
(三)“危險犯”是否存在結果加重犯
論者指出:“結果犯的結果加重犯,是指基本犯罪以特定的危害結果發生為構成要件的結果加重犯。例如《刑法》第134條故意傷害罪就是結果犯,故意傷害致死,便是結果犯的結果加重犯……非結果犯的結果加重犯,是指基本犯罪不以特定的危害結果發生為構成要件的結果加重犯。非結果犯的種類較多,我國《刑法》只對危險狀態規定了結果加重犯。例如《刑法》第106條的放火罪是第105條放火罪的結果加重犯……這些基本犯罪都不以發生特定的危害結果為條件,只要足以‘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也構成犯罪。如果造成嚴重后果,便加重法定刑。盡管刑法分兩個條文進行的表述,但仍是同一犯罪之間的結果加重犯。如果割裂了兩個條文之間的聯系是不合適的。”在論者看來,“危險犯”存在結果加重犯。筆者認為,放火、決水、爆炸、破壞交通工具等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發生了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等嚴重結果時不能理解為結果加重犯。這是因為,放火、決水、爆炸、破壞交通工具等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本身就具有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基本性質。否則,這些犯罪行為就不會被規定在“危害公共安全罪”一章之中。如果我們將“放火、決水、爆炸、破壞交通工具等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發生了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等嚴重結果時”理解為結果加重犯,那么放火等基本罪所侵犯的法益又是什么呢?事實上,放火等基本罪所侵犯的法益便是公共安全,具體說來就是不特定人的生命、健康及其重大公私財產的安全。由此,我們認為,當放火、決水、爆炸、破壞交通工具等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發生了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等嚴重結果時不能理解為該犯罪的結果加重犯,應當理解為對“危險犯”既遂形態的規定。
三、關于結果加重犯的主觀罪過形式問題
(一)基本犯罪的主觀罪過形式問題
關于這個問題,目前的理論觀點主要有以下三種:
第一種觀點是肯定說。肯定說的觀點認為,基本犯可以是過失犯。理由是:其一,從基本犯、加重構成、加重構成之邏輯關系看,加重構成前提之基本的犯罪行為,一般具有高度的危險性,此決定了該行為導致或造成的社會危害性大小的層次性。不僅行為出于故意的暴力性或破壞性犯罪會產生不同程度的損害,出于過失的事故型犯罪所造成的社會危害也具有大小層次之分。因此,過失犯也可以是加重構成前提之基本犯。其二,從加重構成的構成特征看,過失犯亦可能成為基本犯。這里的構成特征,除了犯罪構成特征,還包括法定刑等構成特征。一般而言,一個犯罪只要具備基本犯構成、加重要件、加重法定刑,即可認為構成加重構成。因而將過失犯排斥在外是不合理的。其三,從立法目的看,過失犯亦可構成基本犯。雖然加重構成中包括很多不同情況,但是其之所以被單獨規定為一種加重構成,成為一種法定的獨立的犯罪形態卻是基于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即因為某種犯罪行為之危害超出了基本犯的罪質和罪責范圍,為了體現罪刑適應,規定加重構成由此成為必要。基于此,排斥過失犯構成基本犯,顯然也是缺乏立法根據的。
第二種觀點是否定說。它認為基本犯只能是故意犯。其否定基本犯可以是過失犯的理由主要是:其一,基本犯罪為過失的結果加重犯與加重結果的結果犯沒有本質的區別。在基本犯罪為過失的結果加重犯的結構中,行為人對基本罪結果持過失心理狀態,對加重結果亦持過失的心理狀態,罪過形式相同,只是結果不同。因此,將其解釋為重結果的結果犯,當然不會引起理論上的混亂。其二,承認基本罪為過失的結果加重犯,只有在承認對加重結果既無故意、又無過失的偶然的結果加重犯的情況下才有理論意義。因為偶然的結果加重犯,行為人對重結果既無故意、又無過失的心理狀態的情況下亦應負責,與行為人必須在對重結果具有過失的情況下才負責,顯然其理論意義不一樣。然而,在現代刑法注重意思責任的情況下。偶然的結果加重犯就沒有存在的合理性,因此區別過失的結果加重犯與重結果的結果犯就沒有實際意義。其三,在實務上,承認基本罪為過失的結果加重犯,極易擴大被告人負刑事責任的范圍,甚至將本不是被告人行為引起的結果——即與被告人的過失行為無因果關系,僅有偶然聯系的結果也令歸屬于被告人。因此,不承認基本罪為過失犯的結果加重犯在實務上也具有重要的意義。
第三種觀點是折衷說。該觀點認為,結合各國立法對于結果加重犯規定的實踐看,理論上不宜否定基本犯可以是過失犯。基于這樣的認識,論者認為結果加重犯的概念應采取折衷的觀點為宜,即對基本犯不加以限制,但對重結果以主觀上過失的為限。
肯定說的核心根據是不承認基本犯罪為過失犯罪就無法做到罪刑相適應,因為出于過失的事故型犯罪所造成的社會危害也具有大小層次之分。我們并不否認,同一性質的過失犯罪,其危害性是有大小層次之分的。但是,這是不是就意味著,每一種犯罪都應設置結果加重犯呢?因為任何一種犯罪的危害性都有大小層次之分。顯然,這種理解不符合世界各國的立法實際。我們也不否認,同一性質的過失犯罪往往有多層次的法定刑。但是,多層次的法定刑是不是就意味著該種犯罪就存在結果加重犯呢?筆者看,不能這么理解。因為,多層次的法定刑的設置在世界各國刑法中是一普遍現象。按照論者的推理,結果加重犯的數量是相當客觀的。這恐怕是不能為人們所接受的。那么如何看待過失犯罪存在多層次法定刑這一現象呢?正確的理解是:立法者考慮到過失犯罪行為會產生危害程度不同的危害結果,基于罪刑相適應的基本要求有必要區別對待,有必要賦予多層次的法定刑。
由此我們不難發現,第一種觀點和第三種觀點都主張,結果加重犯的基本犯可以為過失犯罪。其區別點僅僅在于,前者并沒有以各國的刑法規定來支撐自己的觀點,而后者則以各國的刑法規定來支撐自己的觀點。我們贊成否定說,不主張基本犯罪可以為過失犯罪。不過,否定說所持的一些理由并不充分。這主要表現在:首先,如果承認基本犯罪為過失犯罪就會違背刑法中的責任主義,就不符合
意思刑法的理論要求。筆者認為,這種邏輯推理是站不住腳的。按照論者的邏輯會得出這樣的錯誤結論:當基本犯罪的主觀罪過形式為故意時,那么行為人對加重結果一定有主觀罪過。實際上,基本犯罪的主觀罪過形式是無法決定行為人對加重結果有無罪過。其次,如果承認基本犯罪為過失犯罪就會極易擴大被告人的刑事責任范圍。這種說法缺乏必要的論證,不能令人信服。
基于否定說的論證不足,我們有必要進一步補充論證。首先,過失犯罪的基本性質具有不確定性。過失犯罪的實行行為性質要比故意犯罪的實行行為性要弱得多,刑法無法嚴格規定過失犯的實行行為。例如,行為人甲由于疏忽將一瓶毒藥放到易被發現的地方,結果被鄰居家的一個小孩喝下。那么甲的行為是屬于過失致人重傷還是過失致人死亡。對此,我們必須借助于小孩的身體是受到傷害還是小孩死亡來認定。質言之,在具體的危害結果沒有發生之前,我們是無法確定過失犯罪行為的基本性質的。既然過失犯罪行為缺乏預定的基本性質,也就無法確定基本結果與加重結果。自然,過失犯罪的結果加重犯也就無從談起。其次,當過失行為發生“加重結果”時,完全可以將其評價為某種具體的過失犯罪,沒有必要將其評價為某種具體過失犯罪的結果加重犯。過失犯罪以發生刑法分則所規定的法定的危害結果為成立要件,嚴重危害結果的發生,是過失犯罪成立的必備條件。這里的“嚴重危害結果”是可以容納“加重結果”的。再次,犯罪過失心理支配支配之下的行為,無法反映出基本行為對于加重結果具有內在的危險性。最后,如果過失犯罪存在結果加重犯,那么基本結果與重結果應該具有本質的不同,然而法律規定并非如此。
(二)加重結果的主觀罪過形式
在我國刑法理論中,沒有人會肯定行為人對加重結果出于偶然的情況,即否定偶然的結果加重犯。但是,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的罪過形式是什么,則有爭議:(1)“過失說”。這種觀點認為,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的主觀罪過形式只能是過失。(2)“過失+間接故意說”。該種觀點認為,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的主觀罪過形式既可以是故意也可以是過失,但不包括直接故意。(3)“兼含故意說”。這種觀點認為,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的主觀罪過形式主要是過失,但是也包括故意。(4)“具體危險故意說”。這是我國刑法學界出現的一種新觀點,它認為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的主觀罪過形式應為“危險故意”。有學者明確指出:“比較以上諸說,‘具體危險故意說理由最充足,因而可取。因為只有這樣來解釋結果加重犯,其刑事責任問題才能得到令人信服的說明。”
筆者認為,將加重結果的罪過形式界定為“過失”是值得商榷的。其一,當行為人認識到基本行為對加重結果的發生具有內在危險性時,就無法說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的主觀罪過是過失。質言之,只要行為人認識到基本行為的性質,那么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的主觀罪過就不能是過失。其二,犯罪過失是對公共生活規則、業務規范的背離。刑法理論認為:“根據違反規范的不同,犯罪過失可以被分為兩大類型:一類是違反公共生活規則,導致發生了自己不希望的危害結果發生的犯罪過失,即一般犯罪過失。如失火、過失爆炸、過失投毒、過失破壞交通工具、過失破壞交通設備等犯罪行為中的過失。一類是從事某項業務的人因疏于業務上的必要注意,導致發生了自己不希望的危害結果的發生,即業務上的犯罪過失。科技革命對犯罪過失的影響,最主要是體現在業務上的犯罪過失方面。”也就是說,犯罪過失的心理要么產生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要么產生在人們所從事的業務之中,它不可能產生在某一種犯罪活動之中。換句話說,過失犯罪要么是違反公共生活規則,要么違反業務規范。如果我們認為加重結果的罪過形式為過失,無疑是在承認犯罪過失的心理可以產生在犯罪活動之中,無疑是在承認過失犯罪并非是對公共生活規則、業務規范的背離。其三,結果加重犯具有嚴厲的法定刑。我們知道,結果加重犯的法定刑是極其嚴厲的。僅以故意傷害致死罪為例,它的法定刑遠遠高于基本犯罪的法定刑,幾乎與故意殺人罪的法定刑持平。如果我們將行為人對被害人的死亡的主觀罪過理解為過失,是無法理解這一事實的:結果加重犯的法定刑遠遠高于基本犯的法定刑與過失犯的法定刑之和。那么我們能否將基本犯罪行為具有引起加重結果內在的危險、發生了加重結果解釋為結果加重犯的加重根據呢?筆者認為,根據主客觀相統一的基本原理,僅以基本犯罪行為具有引起加重結果內在的危險性、發生了加重結果為據,是不夠充分的,因為這僅僅是客觀方面的依據。如果我們再將加重結果的罪過形式理解為故意,就等于為結果加重犯的嚴厲處罰找到了充分的根據。正是行為人明知自己所實施的基本犯行為具有引起加重結果發生的內在危險性或者說實在可能性而且執意實施并發生了加重結果,才讓其承擔相當嚴厲的刑事責任。
那么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的主觀故意是哪種故意形式呢?能否將其理解為“危險故意”呢?在刑法理論中,危險故意與實害故意相對應,“前者,認識侵害一定的法益,并且容認這種侵害是必要的;與此相對應,后者,只要有認識、承認對法益的危險的存在就夠了。危險故意,在具體的危險犯中,以危險性的明確的認識為必要,在抽象的危險犯中,只要有漠然的意識就夠了”。也就是說,危險故意存在于危險犯之中,危險故意的認識對象為構成要件中的“危險”。而在結果加重犯中,作為構成要件的“加重結果”是一種“實害結果”并非“危險”。由此,根據故意的規制機能原理①,“危險”不能成為結果加重中的認識對象。所以我們認為,將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的主觀故意理解為危險故意不夠準確,應當將其理解為間接故意②。
我們注意到,在我國刑法學界有這么一種觀點:“如果認為對加重結果可以出于故意,結果加重犯就難以與結合犯區分開來。”我們認為,結果加重犯與結合犯區別的根本標志是犯罪行為的數目而不是主觀罪過形式。前者,僅有一個犯罪行為,后者有數個犯罪行為。易言之,即便我們將結果加重犯的主觀罪過理解為故意,我們還是可以借助于犯罪行為的數目將它們區分開來的。
四、關于結果加重犯的既遂與未遂問題
關于結果加重犯的既遂與未遂問題,在我國刑法學界是一個頗有爭議的問題:(1)否定說。該觀點認為,結果加重犯只有構成與否的問題,沒有既遂與未遂的問題。(2)肯定說。該觀點認為,結果加重犯的未遂有以下幾種情況:其一,基本犯罪的結果未出現,加重結果犯是未遂。“結果加重犯并未發生犯罪構成的變化,仍然依附于基本犯,而非獨立犯罪。這樣結果加重犯是否存在既遂未遂,必然得依附于基本犯。”其二,對加重結果基于故意的結果加重犯,重結果未發生的就是結果加重犯的未遂。還有論者認為,結果加重犯的未遂僅存在于行為人對加重結果是直接故意情形之中。
我們認為,解決結果加重犯的既遂與未遂問題
離不開犯罪既遂的一般原理。根據通說理論,犯罪既遂與未遂區別的標志,就是犯罪實行行為是否具備了犯罪構成的全部要件。據此,結果加重犯的既遂的標志,應是犯罪行為具備了刑法所規定的全部的構成要件。既然加重結果是結果加重犯的構成要件,那么當加重結果未發生時就不能成立結果加重犯的既遂形態。質言之,認為結果加重犯的既遂與未遂取決于基本犯罪是否既遂的觀點是站不住腳的。
那么,結果加重犯的既遂是否一定要求基本結果必須發生呢?筆者認為,基本結果發生與否不影響結果加重犯的既遂。這是因為,在結果加重犯的構成中,其構成要件是基本犯罪行為而非基本結果。
此外,結果加重犯是否存在未遂呢?筆者認為,當行為人所實施的危害行為符合基本犯罪的構成要件但是沒有發生現實的加重結果時,成立結果加重犯的未遂形態。在我國學界之所以會出現否定結果加重犯存在未遂的觀點,主要是基于以下認識:“結果加重犯是由基本犯罪和加重結果兩部分構成的。這兩部分都是成立結果加重犯不可缺少的要件,由于根本沒有發生加重結果,缺少構成結果加重犯的一個必備條件,無由成立結果加重犯,自然也就無從談及其有無未遂。”在筆者看來,這種認識是把結果加重犯的成立條件與結果加重犯的既遂條件混為一談了。事實上,結果加重犯的成立是以行為符合基本犯罪的構成要件為標志的,加重結果發生與否并不影響結果加重犯的成立,只是影響其既、未遂而已。再者,否認結果加重犯存在未遂形態的觀點與基本的法理相矛盾。否認結果加重犯存在未遂形態,無疑是在承認嚴重的結果犯不存在未遂。按照這種觀點,一般意義上的結果犯更不能存在未遂形態,這應是論者的邏輯結論。但是,他們在相關的論述中又否認了這種邏輯結論。
有學者認為,對加重結果基于故意的結果加重犯,重結果未發生的就是結果加重犯的未遂。這種觀點其實是在說,過失犯罪不存在犯罪既、未遂形態。但如前所述,判斷某種犯罪行為是否既遂,應看該種行為是否具備了犯罪構成的全部要件而不是看該犯罪行為是否屬于故意犯罪。準確說來,過失犯罪僅僅存在既遂形態不存在未遂形態,其成立條件與既遂條件是同一的。至于個別論者主張的“結果加重犯的未遂僅存在于行為人對加重結果是直接故意情形之中”也是值得商榷的。我們認為,當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的主觀罪過為直接故意時,其行為就不再構成結果加重犯,自然談不上結果加重犯的未遂問題。
前文已論及,加重結果的罪過形式應為間接故意。根據刑法通說,間接故意犯罪是不存在未遂形態的。那么筆者所主張的“結果加重犯存在犯罪未遂形態”是否有違這一刑法通說呢?我們認為,這不違背通說觀點。通說之所以認為間接故意犯罪不存在未遂,是因為“其行為的犯罪性質應當根據一定的犯罪結果加以確認。當這種犯罪結果未發生時,其行為即無犯罪性,這就是所謂結果無價值,由此不同于行為無價值的直接故意犯罪”。然而,由于結果加重犯構成結構的特殊性,其成立并不受加重結果的發生所左右。所以說,當加重結果沒有發生時,還是有成立結果加重犯未遂之余地的。綜上分析,我們認為結果加重犯是存在既遂與未遂形態的,成立既遂的標志是加重結果已經現實發生。
責任編輯:戴慶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