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在現代漢語中常見的意義是“消息”“信息”,如“新華社訊”“通訊”“音訊”。《桃花源記》中有一句“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有些中學教材將其中的“訊”注釋為“消息”,這樣“問訊”就成了“詢問消息”。高校中比較通行的教材《古代漢語》(郭錫良等編)也作如是解。田美《〈桃花源記〉中的“問訊”》(《語文建設》2005年第7期)一文認為“問訊”一詞為同義連用,意當為“打聽、詢問”。但是謝政偉《也談“問訊”》(《語文建設》2006年第8期)一文則認為“問訊”應作“問候”解,以示村人對漁人的友好。
可見對“訊”的注釋,不僅關系到對《桃花源記》中“問訊”一詞的正確理解,同時也關系到對現代漢語中“訊”常見詞義的進一步理解。因此,有必要對“訊”一詞的源流作一番考釋梳理。
“訊”在甲骨文中寫作、等形,象一人反縛雙手,前有一口,以會執敵而審問之意。“審問”即“訊”的本義,如《周禮·秋官·小司寇》:“以五刑聽萬民之獄訟,附于刑,用情訊之。”《莊子·列御寇》:“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由“審問”義引申出“責問”義,如《國語·吳語》:“吳王還自伐齊,乃訊申胥。”《漢書·列傳第一七》:“哀帝建平中,立復殺人。天子遣廷尉賞、大鴻臚由持節即訊。”由“審問”“責問”義引申出一般的“詢問”義,如《楚辭·九嘆》:“訊九鬿與六神。指列宿以白情兮,訴五帝以置詞。”《詩·小雅·正月》:“召彼故老,訊之占夢。”《漢書·列傳第四七》:“司直陳崇以奏寶,事下三公即訊。”由“詢問”義引申出“消息”義,如《春秋左傳·文公》:“鄭子家使執訊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陸機《贈馮文羆》詩:“愧無雜佩贈,良訊代兼金。”
在“詢問”義上,“訊”與“問”為同義關系,二者連文構成同義復合詞,在漢語從單音節詞向復合詞發展的過程中,同義連用是其主流。“問訊”一詞在先秦文獻中尚未出現,秦漢時期始出現,如《說苑》第十六:“君子不羞學,不羞問。問訊者知之本,念慮者知之道也。”《孔雀東南飛》:“幸可廣問訊,不得便相許。”但為數尚少。“問訊”一詞的大量涌現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如《抱樸子·內篇》卷十一:“有仙人行經過穴,見而哀之,具問訊之。”《六度集經》卷一:“遠國梵志,聞王好施,濟眾生之命,遠來歸窮,于樹下息。俱相問訊,各陳本末。”《搜神記》卷十七:“數里,逢一人,相問訊已,因說向者事變如此,今相得為伴,甚歡。”“詢問”可引申為“問候”義,在魏晉文獻中用例頗多,如《世說新語·容止》:“王敬豫有美形,問訊王公。”《顏氏家訓》卷第二:“裴政出服,問訊武帝,貶瘦枯槁,涕泗滂沱。”《晉書·列傳》第三七:“王獻之兄弟,自超未亡,見愔,常躡履問訊,甚修舅甥之禮。”
綜上所述,“訊”由“審問”義引申出“責問”“詢問”“消息”等一系列意義,到秦漢時期在“詢問”義上與“問”連文構成同義復合詞“問訊”一詞。因此《桃花源記》“咸來問訊”中的“訊”為“詢問”義,有些教材不明“訊”的詞義演變過程,昧于“問訊”之并列結構關系,以現代漢語中“訊”的常用義為解,從而誤釋為“消息”。“問訊”一詞在魏晉時期有“詢問”“問候”兩個意義,后者由前者引申而來,但從《桃花源記》的語境來看,村中從未有外人來過,從心理上來說村人對漁人的到來應該是好奇的,所以都跑來詢問,故有下文“此人(漁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嘆惋”一說,釋為“問候,以示友好”則與文本情景不符。因此,《桃花源記》中的“問訊”當解為“同義復合詞,表詢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