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娃娃

垃圾堆上擱置著一個小丑娃娃，骯臟的笑臉上，三條彎曲的弧線依舊清晰可見。它默默地坐著，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永遠笑看著這個世界……

他是這個城市的小丑，他的臉被白色紅色的顏料明顯地分為三塊，他的鼻子上總是套著個大紅鼻子，他的手里總是抱著個和他幾乎相同的小丑模樣的娃娃。

他被馬戲團的人叫小丑，被小朋友們叫小丑，被喝彩的人們叫小丑，以至于他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他是有名字的——樂樂，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卻再也沒有人這么叫過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忘，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但是，他會永遠記得手中娃娃的名字。

對了，它就叫小丑娃娃。

小丑娃娃曾是很漂亮的。它被老板放在櫥窗最打眼的位置。

一天，一對很年輕恩愛的夫妻來到了店里，他們不約而同地看中了這個娃娃，理由很簡單，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娃娃一樣，永遠笑并快樂著。就這樣，它被他們給買了回去。

一年后，它親眼見證了兩個小生命的誕生，男孩就叫樂樂，女孩就叫歡歡。

“小丑！還不上臺！你再給我磨磨蹭蹭的，今晚的晚飯就別吃了！”

團主揮著鞭子，催促著演員們上臺。小丑怯怯地套好帽子，滑稽的笑臉掩蓋了他真正的表情。他的嘴角一勾，一個完美的小丑踱著小跨步上場了，人們哈哈大笑，沒有人知道，在那張滑稽的笑臉后，是一張恐懼的、慌張少年的臉。

漸漸地，男孩與女孩長大了。可那個家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失去了和睦。要么，是為了男人的賭博，要么是為了些瑣碎的小事。每次吵架，樂樂總是抱著歡歡與娃娃怔怔地看著，雙眼因恐懼而圓睜。有時吵得厲害，樂樂的身上總會多出一道道的鞭痕。因為樂樂會護著歡歡，咬著由于疼痛而不斷顫抖的牙齒?？蓾u漸地，他不哭了，只是拼命咬著下嘴唇，哪怕鮮紅的液體滴落到手中緊抓的娃娃臉上。

小丑娃娃的眼角，仿佛落下鮮紅的淚水。

“小丑！小丑！小丑！”

他的表演贏得了全場的喝彩，他從大圓滾球上跳下來，向小朋友們拋著糖果。

剎那，他在觀眾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個女人正在同一個男人交談，她的身邊坐著一個可愛的少女。女人與少女的面孔，他是多么熟悉呀！熟悉的他都呆住了，禁不住，潸然淚下。

“混帳！你還愣著干嘛？快回來！你砸我場子是不！”

小丑慌張地退下，余光仍不住地往觀眾席瞄。兇狠的團長的清脆鞭聲已被前臺的喝彩聲所掩蓋，他顧不上身體的疼痛，目光透過帷幕，仍在搜索。

10歲那年，那個家就破碎了。

那天上午，男人酒氣熏天地回來，一進家門，就翻箱倒柜地找著什么。他在箱子里翻出了存折，又帶了一些首飾，飛速離去。此時，女人恰好回來了。

“你要干嗎？放下！放下我的存款……回來！回來啊！”

她追了出去，但男人已經騎著摩托車走了，身影越來越遠。女人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喊：“錢……我的錢……”

從頭到末，樂樂一手抱著妹妹，一手拿著娃娃，一句話也未說。

第二天，要債的人來了，但屋內只剩下了10歲的樂樂與娃娃。媽媽已經帶著所有的東西走了，包括妹妹。她說，她再也不是樂樂的媽媽。樂樂抱著小丑娃娃，孤零零地站在屋里。他就那么笑啊，笑的那么燦爛，笑的那么開心，“呵呵……呵……”

笑聲，在空屋里回蕩。

樂樂和小丑娃娃被徹底遺棄了。

他被用來抵債，賣到了馬戲團……

表演終于完了。謝幕后，他帽子也沒脫，手里抱著小丑娃娃追趕著散了的人潮。人們見到這個可笑的小丑，都爭先恐后圍著他，摸著他的頭，扯著他的大紅假鼻子，甚至，有淘氣的小孩要搶他的小丑娃娃。

他憤怒地奪過娃娃，掙扎著逃出了人流，焦急的目光，搜尋著那兩個熟悉的身影——那個拋下他的母親的身影，那個他總是護著的妹妹的身影。

他，恨他們嗎？

無數個夜晚，他流著淚，抱著娃娃問自己。因為她們的拋棄，他幾年來一直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隨著馬戲團，到處漂泊流浪，遭受團長的毒打，有時連飯也沒得吃……

但是，他恨他們嗎？

“你應該恨他們的。”

樂樂舞著小丑娃娃的頭。

不，我真的沒恨過他們。

?。≌业搅?！

他找到她們了！

小丑狂跑著追了上去。他該怎么說呢？他只是想告訴妹妹，自己是她哥哥；他只是想告訴媽媽，自己真的沒恨她；他只想說，自己真的過得很好……很好……

快了，就快了！

“媽——”

忽然，一聲車笛。他見到了司機因驚恐而不斷放大的眼球，那模樣，一如幾年前被打時的自己。他聽見周圍人們的尖叫，還有自己胸膛發出的沉悶聲響。他覺得今天的太陽好大，天氣很熱，自己似乎好久沒上過街了，對啊，因為一般很累的?？諝饫餂]有一絲風，但他卻發現手中的娃娃脫離了掌心，合著紅色的液體一起飛了出去。他想張嘴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什么也說不出。

為什么，什么都還沒做，就已經結束？

警察來了，現場被封鎖。人們在一旁嘖嘖議論。小丑娃娃被染成了紅色，依舊笑著滾到了一個女生的腳邊。女孩蹲了下來，她看著這個娃娃，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歡歡，快過來！叔叔問你要哪種冰淇淋？”前面的女人在遠處叫她過去。

“哦，我要草莓！”

女孩不再管那個染血的娃娃，像一只蝴蝶般，奔向了媽媽的身邊。

小丑娃娃依舊躺在路邊，嘴角上揚的弧線似乎依舊“咯咯”地笑……

編輯/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