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他時,已經隔著楚河漢界了。
西裝筆挺,目光沉穩,我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自己深藍色的學生服,心就仿佛被繩索勒住了,越勒越緊,讓我無法呼吸,我還來不及向他道別,那么迫切,他就已經離開了我的世界。原來他真的早已長大,成為戴王冠、與日月同輝的國王,只有我還固執地認為,他依舊是當年面容蒼白的小王子。
他伸手撫平風中吹亂的我齊肩的短發,親昵地喊我“丫頭”,一切仿佛依然如前,我抬頭,陽光刺痛了眼,耳畔有東西從高空落下的聲音,碎得一片雍容。
那一刻,終于看清楚我們之間的距離,隔著七年的時光。
開始
“錯了。”他皺著眉看著我,我將筆一甩,“不寫了,不會不會。”
他不說話,只是將筆拾起來,遞到我面前。我有些憤怒地看著他,再次將筆扔掉。他依舊不說話,將筆撿起,遞到我面前,這樣反復了幾次,我終于妥協,拿起筆在紙上重重地劃,一筆一筆。留下破碎的痕跡。
“我來教你,”他握住我的手,態度溫和。我轉頭,看見他明朗的笑意,于是,不再別扭。
那是第一次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所以難忘,他那時的微笑,從此狠狠記住。
那一年,12歲的他對5歲的我說。你要聽話,我是你的哥哥。
懷念我們的時光
我們招搖地穿過大街小巷,風吹起我的裙角,他的發絲肆意張揚,空氣中有甜甜的味道,像極了路邊老奶奶賣的五角錢一根的棉花糖,絲絲沁人心肺。
我仰面望見頭頂的天空,湛藍湛藍的。我記住了。那是幸福的顏色。
我們就這樣揮霍著我們的時光,公園最西面的老槐樹見證了我們的無憂歲月,在它的背后,躲著我們曾經的單純歡笑,還有夢想。
玩過家家的時候,我是他的新娘,他摘下狗尾草繞在我的指上,我笑得肆無忌憚,然后抬頭,“長大以后,你會娶我嗎?”他皺了皺眉,“不會,你太小了,你是我妹妹。”我扯掉指間的狗尾草,坐在地上哭泣。那時候,我一哭,他就什么都依我,如果我還是哭,他就會陪我哭。我擦干了眼淚,看陽光照在我們身上,有種不可思議的溫柔。那一年,15歲的他對8歲的我說,等你頭發長了,垂到腰際了,你就長大了。
遙望遠方的幸福
那些舊時光,靜靜地注視著我們的成長,沒有任何約定,我們就這樣各自散落,在人海茫茫之中。
高考之后,他毅然選擇了北方,那片有雪的土地,我在明白過來這次分別的嚴重性后,開始放肆地哭泣,沾濕了他潔白的襯衣。他撫著我齊耳的短發,“不哭,我給你帶棉花糖,還有你最喜歡的連衣裙。”我越發不可收拾地哭鬧,弄得他手足無措,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再哭,頭發就長不長。”我突然止住了哭泣。淚眼朦朧中,原來他還記得。
長長的車鳴聲在吵鬧的車站的襯托下,無比寂寞,像另一個人無法到達無法進入的世界,我揮揮手告別了他,告別了一起陪我們長大的機器貓,告別了我們草長鶯飛的時光。我站在午后無人的公園里,仿佛看見北方大片大片的雪地,他在遠處朝我笑。一直笑成我記憶中最完美的模樣。
那一年,19歲的他對12歲的我說,不許再哭,要好好照顧自己。
遺忘那時的來路
時光埋沒了書的詩意,訣別了茂盛多時的節奏,它們曾經曖昧,它們幾時曖昧。
大學畢業,他回來,帶著精致的糖果和漂亮的連衣裙,同時,還帶回一個女子,眉清目秀,她的頭發剛剛垂到腰際,或者是巧合,或者不是。
他一如從前地對我笑。對著她說,我的妹妹。她也笑,糯米小牙,很美。我叫她姐姐,伸手摸了她的秀發,垂到腰際印頭發,哥哥喜歡。
我在他早就遺忘的世界里繼續著孤單的歲月,閉著眼蒙著耳含著眼淚歡呼雀躍。
所有成長都像是過眼云煙,飄過每個孩子的面前,清淡到沒有感覺。等一切都過去了才發現,心中多了一條模糊不清的傷痕,傷過痛過,然后,就長大了,一瞬間的事。
那一年,24歲的他對17歲的我說,丫頭,好久不見,長大了。
最后
原諒被他帶走的年華。微笑著過每一天,有時候抬頭望向天空時,就會想起他,已經沒有以前那么濃烈了,是淡淡的想念,帶著輕描淡寫的悲傷。
其實從我揮手告別他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也許再也回不到那些舊時光了吧。巨大的絕望沖淡了分離時的痛苦,所以這些思念,就如同是童年減弱的季風。
這一年,19歲的我對26歲的他說,你過得好嗎,哥哥?
那些和年華一起懸空的記憶在不經意間幻成壯麗的玫瑰紋身,那是成長的印記,我要帶著它們上路。只能走,不能丟。
編 輯 苗 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