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過的夏天

一

這個夏天又要過去啦。

張小滿仰著頭憂傷地感嘆，許白白就生氣了：“小滿啊你又發什么神經啊，這個夏天才剛剛開始好不好?這是我最愛的夏天啊!”張小滿轉過頭繼續憂郁地問：“阿白，如果，如果某天我死了，你，會哭嗎?”“呃……”許白白望著張小滿愈加濕潤的眼睛大腦停止轉動。“哈，許白白，沒想到我亂整句對白又把你給騙了!”張小滿在許白白皺眉思索未畢時夸張地叫起來然后跑開，許白白在原地咬牙切齒。張小滿躲在遠處偷笑，嘿嘿，許白白，你生氣時咋總那么可愛呢。

張小滿仰起臉重新享受初夏的陽光，暖暖的，就像許白白給她擦眼淚時手掌傳來的溫度，啊，那是什么時候了呢?應該是十三歲時吧，也是一個夏天。這么想著，張小滿就心滿意足地微笑了，是啊，夏天多好啊，我和許白白還是在夏天走到一起的呢。

二

許白自和張小滿相識的那個夏天，陽光在九月里總是熾烈。頂在熾烈陽光下的是無數個入校新生的腦袋。當然，還有張小滿和許白白。教官的表情是嚴峻的，許啟白的腦袋卻是暈忽忽的，舉手：“報告教官，我頭暈我需要去醫務室!”教官轉過頭看許白白的眼神像在審查一臺機器是否出故障。三秒鐘之后，說：“去吧。”許白白就頂著暈忽忽的腦袋屁顛屁顛搖走了。

張小滿就開始痛恨了，為什么那個女生是站在第二排而我站在第一排呢?害得我都沒看清楚她怎么演戲把教官忽悠掉的。痛恨啊痛恨，汗液掛在臉頰兩邊像蟲子在爬，那個太陽啊它怎么還不掉下去，教官啊為什么要這么嚴厲地監控我們每一個人……正在張小滿拼命地在心里抱怨時，下身一股熱流涌出，張小滿的腦袋就在那一剎那空白了，不會是那個來了吧?雖然剛上初一，但媽媽教過自己生理方面的知識……數秒后，舉手：“老師，噢不教官，我，我要去醫務室。”這聲報告可沒許白白的好收場，同學們都忍不住笑出了聲。教官嚴厲地呵斥：“嚴肅!還有五分鐘，堅持下去!”“不，我……我……我頭暈!”張小滿漲紅了臉。可惡的教官卻只是嚴厲地看著她，并不理會。張小滿那個急啊憤怒啊，開始顧不得軍訓規則大聲嚷：“我就是頭暈，你讓我去醫務室!”“別裝了，真是嬌生慣養，堅持下去!”教官也放大嗓門。人群開始騷動，有目光對著張小滿掃來。張小滿這次真是豁出去了“我‘那個’來了，我必須去醫務室!”吼完迎著無數雙眼睛跑了……

幸虧教官沒來抓她，張小滿一路跑一路哭，褲子越來越濕，張小滿感覺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她當然不會去醫務室，她得趕緊回家把褲子換掉。可是跑到校門門衛又不放她出去，說她沒放行條。任憑張小滿臉上淚水縱橫。這時一雙手拉住了她，是許白白。“門衛叔叔，我是她同學，這是放行條。”許白白說，門衛接過去認真瞅了瞅才打開邊上的小門放了她們，

張小滿依舊低頭狠狠地哭，許白白這才發現她褲子臟了，許白白根本不知道例假這個東西，以為是血，給嚇壞了：“啊啊啊你別哭了啊你怎么了啊，你干嗎不去醫務室啊，”張小滿不理，蹲下身來繼續狠狠哭，覺得自己渾身汗液淚水還有“那個”，臟極了，沒救了……許白白也蹲下來，咬著嘴唇伸手給她擦眼淚：“吶，別哭了啊……別哭了啊……”許白白的手有點點嬰兒肥，軟軟的嫩嫩的，張小滿覺得這撫摩真舒服啊，抬起頭來，就看到許白白干凈的臉龐……

三

張小滿現在回憶起來都覺得這相識注定了她和許白白一個是丑小鴨一個是白天鵝，當然，那個夏天許白白的漂亮和干凈是深深刻在她的腦袋里了，她一閉眼就會看見許自白摸著她的臉自己卻無措的眼神，許白白小心翼翼地說：“你不要哭啊，不要哭啊，我帶你去我家好嗎?”

那天張小滿還是去了許白白家，洗了個澡換上許白白干凈的衣服，許白白再去媽媽的抽屜偷了個衛生棉給她。她的心里漲滿了對許白白的感激。許白白看著她笑：“噢，原來你是來‘那個’了啊，喂，你是幾班的啊?”“一班。”“啊，我們是同一個班噢，你怎么沒去老師那里拿放行條啊?”張小滿這才抬起頭細細觀察許白白，然后她終于醒悟許白白就是那個聲稱頭暈請假回家的女生，就是那個站在她身后舍不得把演技教給她的女生，就是那個害她沒法以同一個理由請假離開的女生!張小滿開始咬牙切齒了，盯著許白白不吭聲，心想，我要恨死你，恨死你!我要用眼神把你千刀萬剮!許白白被盯得渾身發毛，咋剛剛還把自己當恩人現在就把自己當仇人了呢?

后來每當回憶起她們一波三折的相識兩人就笑作一團，許自白說：“張小滿啊你真傻啊，我那么也可以當你仇人，你傻得老可愛老可愛的。”張小滿就說：“許白白啊你夠笨啊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啊，要那天我把你怎么怎么了……你真笨得老可愛老可愛的吶!”許白白繼續說：“張小滿你那時哭得像豬。”張小滿也不示弱：“許白白你那時被豬哭嚇得像豬尾巴!”然后許白白開始掐張小滿的肉臉：“豬尾巴是什么比喻啊!?”張小滿也扯許白白的耳朵：“不管不管你就是豬尾巴!”然后兩人嬉笑著打成一團。

四

張小滿想啊，多么感謝那個夏天啊，那個夏天讓她擁有了許白白這么個優秀的好朋友。

張小滿打小認識的朋友都是再平凡不過的，他們成績平平，相貌平平，好像，連對自己也“平平”。只有許白白對自己好，會把好吃的分一半兒給自己，會在自己哭得傷心時扮笑臉把自己哄笑。許白白成績優異，長得漂亮。真是一朵好花兒啊，啊，自己就做綠葉做護花使者也無怨言。當然那些肉麻麻的話張小滿打死也不會從嘴里冒出來，她只會說：“許白白你這條豬尾巴你看你裙子多漂亮啊，被你那爛身板糟蹋了。”每當這時許白白就會跳過來咬張小滿的耳朵：“你這頭豬你又亂說什么呢你!”張小滿就嘿嘿笑。其實許白白每次都只是輕輕咬她一下，一點也不痛，可她喜歡看許白白生氣，許白白生氣時眼睛會和臉一起鼓起來，通紅通紅的，多可愛啊。

也許是曾經許白白沒教自己演技，張小滿從相識之后就不停以欺騙許白白感情為樂，沒想到屢試不爽。張小滿其實忘記了，許白白那天真的是頭暈吶，上天作證許白白是好姑娘，不會演戲。

許白白知道張小滿常欺騙自己，但是想想又沒什么巨大損失就任其胡作非為了，許白白想能像張小滿成長的女孩子真好啊，悠然自得，真實且快樂。張小滿傻傻的快樂是自己最大的幸福。所以她很喜歡咬張小滿的肉耳朵，心想那是許白白才可以咬的耳朵。

五

知了開始不厭其煩地叫起來，林陰道上響徹一片。張小滿仰起臉又要發表感慨，斑駁的樹影落在她肉肉的娃娃臉上，許白白突然覺得她像個易碎的娃娃，許白自扯張小滿：“走啦走啦，都快中考了還想發表什么感慨啊。”張小滿嘟嘟嘴說：“這些知了真可憐，明明知道自己只能活一個夏天還拼命叫喊。”許白白就掐她的臉哈哈大笑：“這些知了可偉大了，它們等待一個夏天鳴唱最后的生命。”“真抽象，比我還抽象。”張小滿低下了頭，許白白勾著她的手指也開始抬頭望，想，這大概是我和小滿在一起最后一個夏天了呢。而低頭的張小滿剛剛想的也是同一句話，是啊，三年真快，這是最后的夏季了吧。

自習課上有同學小聲講話的聲音，知了在窗外依然如故地鳴叫。張小滿轉過頭看見許白白正在專心致志演算習題。她開始難過起來，什么時候才能真正和許白白并駕齊驅啊，總是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去跟上許白白的步伐，可是總是追不上，好累……窗外的知了叫得更猛了。張小滿心里憤慨極了，自己還抵不上一只知了呢，臨死都不敢鳴唱。愈想愈煩躁，拿起書本砸課桌，教室瞬間安靜，都盯著張小滿看：“張小滿你有病啊!”張小滿扔了書趴桌上睡覺。教室又重新嗡嗡地鬧起來，那些死蚊子!張小滿學語文老師的口氣在心里罵。 “啪。”一個紙條打在張小滿頭上，展開，是許白白，不用猜也知道的。上書：“豬啊，你干嗎啊，吵到我家王子了。”張小滿拿著那紙條有說不出的滋味，她以為許白白會寫些詢問自己的話，會有一點點安慰，至少，也是教育自己要好好學習，可是她說，豬啊，你吵到我家王子了。張小滿回想起來，噢，剛剛砸課桌時“王子”正在專心看書呢，被打擾后轉過頭對自己皺了下眉，張小滿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抽屜。抱歉許白白，我就是不想回紙條了。

六

關于王子，應該怎么說呢?

這是小滿和白白走過三個夏季里若隱若現的一個人。

王子很高，不帥，但干凈。因為許白白像優秀的公主，所以同樣優秀的他就像高貴的王子。噢，忘記說。許白白喜歡他。沒有什么特別的過程，就是在一個班級里，時間久了，公主發現了跟自己能活在同一世界的王子，所以偷偷喜歡了。說是偷偷喜歡，其實全班同學都知道，因為許白白不是那么懂得刻意掩飾的孩子。

許白白心里的花兒就在十三歲末絢爛地開放了，一直開到即將到來的十五歲而張小滿的花兒只悄悄開在心里，小心翼翼地。

許白白會說他今天怎么怎么樣，他穿了什么什么，他鬧了什么什么笑話……種種，都是極小女孩心思的。張小滿每次分享完許白白的“秘密”也跟著傻呵呵地笑：“許白白啊，你這豬尾巴還喜歡豬頭了呢。”許白白就咬張小滿的耳朵：“不許說他豬頭不許說他豬頭。”罷了許白白說：“豬啊講講你的他啊。”張小滿就瞪圓眼珠，轉轉說：“很普通啦，和你的他一樣笨，不過成績沒你的好，”“啊?什么名字啊。”“不告訴你，反正不是咱班的。”“幾班啊，我去幫寶貝兒看下啊。”“我又變寶貝了?說了你也不認識，我不說!”“死小滿!”許白白哈張小滿的癢癢，兩人倒在床上，張小滿那個倔強啊，眼淚都給哈出來了嘴硬：“不說不說就不說。”

放學時許白白又開始嚷嚷他怎么怎么樣，現在不是以前小聲說了，許白白的暗戀開始明目張膽，張小滿似乎也要耀武揚威了，聲音放更大：“啊我的他今天打籃球呢，三分球好帥噢!”“我的他今天做出了三道奧林匹克題，”許白白不甘示弱，于是兩人又爭起來，聲音一層高過一層，直到路上有人關注她們，許白白才扯張小滿衣服：“別吵了別吵了……啊對了，我們天天在教室復習你的他怎么會去打籃球，而你怎么會看到?”張小滿張大的嘴巴閉不住了，這一刻她真想哭出來啊，許白白你真殘忍啊你。許白白望著張小滿顫抖的雙肩一把攬住：“吶吶，開玩笑吶，吃冰淇淋去啊。”“啊，好。”張小滿想，許白白，你最好不要發現我的秘密啊。

七

知了叫得最盛的時候小滿和白白就真的畢業了。

白白和王子去重點，小滿依舊灰姑娘去另一所普通高中。

畢業晚會上張小滿顯得特別情緒高漲，許白白看著臺上活蹦亂跳的她幸福地笑，張小滿你真是我最大的幸福，

“大家靜一靜，主持人要唱首歌送給大家。”張小滿拿著話筒在臺上張牙舞爪，臺下開始善意地哄笑：“張小滿你又當主持又當歌星累不累啊。”許白白轉過頭，看見王子也在笑，他笑起來真好看啊，今晚就結束自己的暗戀吧。

“安靜安靜!要嚴肅!”張小滿清清嗓子道，臺下的同學都假裝收斂笑容，許白白這一刻突然產生幻覺，燈光下的小滿怎么將她的記憶拉回了三年前那個軍訓的夏天呢?從和小滿的相識到相知到互相珍惜……點點滴滴浮現……

張小滿清澈的聲音穿透教室，穿過許白白的耳膜，整個教室都安靜下來，回蕩著那干凈的歌聲：“友情，不曾離去，我想起從前好多美麗，人生不一定一切順利，我卻把你放在心里……今年夏天是個充滿希望的季節，我們就要說再見……曾相處的畫面不停浮現在眼前……今年夏天有種令人不舍的感覺，徘徊在你我之間，抹去彼此留下的淚水，重新展開笑顏，各自踏上錦繡的明天……”不知是不是小滿的聲音太動聽，竟然引起全班共鳴，許白白在心里叫，場面不要太感人好不好，我會哭的我會哭的……而臺上的小滿，已經哭了……

八

分別的時候小滿和白白狠狠擁抱了對方。

直到暑假真的來臨，小滿躺在床上，還會想起許白白的笑，和她柔軟的手掌，她們第一次相識，許白白對陌生的她伸過手來：“不要哭啊，不要哭好嗎?”

小滿從床上翻身爬起，打開上鎖的抽屜，里面厚厚的日記本用了三年，一頁頁翻開，全是張小滿和許白白，當然，留了很小的縫隙寫下那個“他”，那個小滿喜歡的“他”，是許白白的王子。

小滿其實漏講了個細節，就是軍訓時她褲子濕掉，她聽見后排的男生小聲對她說：“自己跑吧。”語氣沒有嘲諷設有玩味。上帝作證小滿那個時候是真的被感動，在終于明白“喜歡”是什么時，他已經是許白白喜歡的他。

不是很好嗎，我那么愛白白，我只有一點點喜歡他，自白是綠葉寵愛的花兒吶!

這時電話響起：“死豬豬張小滿我想死你啦我!”“嘿嘿。”“你還是喜歡豬樣傻笑……呆會過來找你。”“啊好啊我給你切好西瓜。”張小滿開心地掛了電話。她想啊她和許白白的確笨啊，兩家不過相距十分鐘的路程，至于畢業時以為主離死別哭得死去活來的嗎，呵呵?

張小滿抓起筆，趁白白沒趕到之前寫完日記最后段話：“許白白，王子，謝謝你們陪我走過最燦爛的夏天。”

編 輯 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