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掌心握緊情，他為胞弟女友打造臨終婚禮

“贈人玫瑰，手留余香?！彼浰徒o她的是一場令世人動容的婚禮，為此他奮不顧身。因為他兄長一般地愛這個女孩，希望她幸福地離開；因為他要代替因逃避而遭遇不幸的雙胞胎弟弟實現誓言，希望弟弟從此靈魂安寧……

她還是他掌心里的寶嗎

“草經冬而不枯，花非春而常放?！闭f的是南寧的氣候，說的也是有愛女孩的心境。

常菲看著窗外綠樹成陰的街景，再看看醫院腎病外科病房的白墻，有些落寞。這是2006年4月，25歲的常菲半年來清秀的臉龐突如滿月，腰肢越來越粗，甚至尿血，男友李皓陪她到醫院檢查。

常菲4年前大學畢業后，應聘到南寧一家旅游公司工作。李皓雖只比常菲大3歲，卻已是南寧一家婚紗店的首席造型師，兩人打算2007年“五一”結婚。

常菲自幼父母雙亡，是姑姑常儀把她拉扯大。她入院那天，年近六旬的姑姑從邕寧縣家中趕來了，常菲安慰姑姑：“沒事的，醫生說我是急性腎炎，切除一個腎臟對身體影響不大?！?/p>

4月10日早晨，常菲要進手術室了，突然感到恐懼的她將手伸向李皓，盡可能將自己的小手放在他寬大的手掌里。她伸出食指在他掌心里畫著“心”的符號——這是他倆最愛玩的小動作。她如此熟悉他掌心的每條紋路，曾笑著說他掌心的愛情線枝椏太多顯得凌亂，所以她要每天都畫N遍“心”的形狀修剪它們。

常菲含淚再次問李皓：“如果我好了，我們還是按約定，明年“五一”結婚好嗎？”李皓答非所問：“嗯，我希望你能重新變得苗條、漂亮，穿上我設計的婚紗……”

3個小時后，常菲手術結束。稍后，醫生拿著腫瘤活檢結果來了：“確診是腎上腺皮質癌，發病率大概為五十萬分之一。她壞死的左側腎已切除，但是晚了，右側腎上腺組織也被破壞，癌細胞已轉移到腹主動脈淋巴結?！?/p>

常儀老淚縱橫。李皓跌坐在椅子上，教授的話響在耳邊，卻似乎遙不可及：“臨床上最多還有一年時間，讓她過得愉快些吧。她現在容易遭受各種感染，向心性肥胖，就是腰比臀粗會越來越明顯，肌肉萎縮導致行動不便，眼球疼痛甚至失明，還有，病理性的抑郁煩躁也會非常明顯……”

一周后，常菲出院，姑姑陪她住進了租住屋。常儀原打算接她回邕寧老屋，可常菲不愿意，因為她舍不得李皓。

雖向常菲隱瞞了病情，但李皓明顯心事重重。他還是會隔天來看常菲，只是逗留的時間越來越短。對常菲來說，黑夜漫漫，現在連白天也冗長得沒有邊際……

常菲唯有絮絮地和姑姑說李皓，以此來排遣擔憂與疑惑：

“去年3月我陪朋友去訂婚紗時認識的他，已經一年兩個月了。新娘們都點名請他做造型，據說他能讓女人在那一天最美麗?！?/p>

“他經常夸我像趙飛燕，有盈盈一握的細腰，有白到透明的皮膚，可以在他手心里跳舞。”

……

2006年“五一”，李皓說工作特別忙，這幾天不來看她。常菲無名火起，她“嘩”地將桌上一摞CD摔到地上：“你這是找借口，你走吧，再也不要來了！”

李皓真的走了，一句委婉的道歉一句溫存的安慰都沒有。看著他的背影，常菲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她已看不清他了。她無力地拾起CD，上面有一首《最浪漫的事》，她曾像歌中唱的那樣一次次問他：“你會永遠將我當作掌心里的寶嗎？”而李皓一次次將她的手握緊，掌心相對，似乎要將彼此的命運線緊緊縫合在一起。

如今，她還是他掌心里的寶嗎？

沒想到第二天，常菲看見李皓父母來了，更令她驚喜的是——李皓居然跟在后面。

李皓的父母是南寧一家大型機械廠的高級工程師，他們扶住常菲說：“你做手術這么大的事，李皓居然沒告訴我們。要不是李捷前天從英國回來，我們商量全家聚餐的事，他還不會說?！?/p>

李捷？常菲愣住了。那個走在父母身后的男孩上前一步，微笑著向她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李捷，李皓的雙胞胎哥哥?！?/p>

正當常菲為自己認錯人不好意思時，李捷身后又走出一個女孩，她是李捷留學時認識的女友喬雅。李捷和喬雅學成歸來，正打算自己創業，意向為婚慶禮儀公司，他們還笑著邀請常菲病好后加盟公司。李皓的家人都來探病，這讓常菲和姑姑心里安慰多了。

這天晚上，李皓知道家人去探病后，一臉沉郁：“我打算和她分手。她不是單純的急性腎炎，她得的是絕癥，最多還能活一年?！币晃葑拥娜硕笺读?。

李皓不敢看家人的目光：“我知道你們會罵我沒良心，從小爸媽也教我男子漢要負責任，但你們能不能替我想想？她現在就是一個黑洞，無限地索要我的熱情、我的精力、我的愛情，但她不會回報，也沒辦法回報！還有，我的職業就是發掘美，可你們知道嗎，現在常菲身上到處都是斑，腰粗得跟桶似的，臉胖得像圓盤……”

李捷實在忍不住了：“李皓，別這么刻薄，她是因為生病了才會這樣對不對？再說，如果她真的只有一年時間，你更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離開她！”

李皓瞪了哥哥一眼，沒有說話。李捷看著弟弟，眼中滿是悲憫。雖然只見過一次，但他對常菲滿心同情。

誰來續寫掌心里殘缺的紋路

接下來幾個月時間對大家來說，都像一場拉鋸戰。常菲在與病魔作戰，只要磕著碰著就血流不止；李皓在與良心掙扎，疲憊不堪；而李家父母還有李捷，只要有機會就鼓勵李皓，希望他堅持。

2006年9月的一天，李捷拿起家中電話，只“喂”了一聲，就聽見對方大哭起來，是常菲?！皩Σ黄?，昨天我不該發火。我不吃藥是不想繼續發胖，我知道自己腫的樣子有多難看。李皓，你知道嗎？你已經有半年多沒有抱抱我了……”常菲語速很快，像是拼盡所有勇氣，李捷根本來不及向她解釋。

掛了電話，李捷趕緊給弟弟打電話：“常菲打電話找你，哭得很厲害?！?/p>

李皓煩了：“我為她出了一萬多元手術費，已仁至義盡。每次去都被她責怪，我受夠了！”李捷打斷他：“你人去了，心也要去。不是花錢就叫負責任，你就不能按她的期望，比如說，抱一抱她？”

沉默了5秒鐘后，李皓陰陽怪氣地說：“哥，你好像關心得過分了吧。”

第二天是周末，李皓去郊外秋游了。李捷的心莫明顫抖：常菲怎么辦？她一定還在等李皓去看望她。

夜9點，在常菲家門口徘徊良久，李捷終于鼓起勇氣按了門鈴，他本意是來告訴李皓行蹤的。姑姑開門只說句“來了”就退回房間，李捷硬著頭皮走進常菲的房間。骨質疏松和肌肉萎縮導致常菲現在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沒有開燈，電視熒光閃爍，音樂如悲傷的河流。

常菲睡著了，李捷轉頭看屏幕，居然是常菲跳舞的碟。那時的她腰肢纖細柔軟，姿態曼妙。應該是李皓拍的吧，因為時不時傳來他的聲音：“你真美，古時的趙飛燕不過如此吧?！崩罱輰⒛抗廪D回床上，一個臃腫的病態女子，那一瞬間，他理解了弟弟的痛苦。

伴舞的歌聲如泣如訴，李捷聆聽：“你手中的感情線是不肯泄露的天機？那也許是我一生不能去的禁區。我到底在不在你掌心，還是只在夢境中扎營……”

常菲突然驚醒，看見李捷，她抬了抬手最終自己抱住了自己的肩：“你是同情我才來看我的，是吧？”

李捷張了張嘴，又不知能說什么，只有轉身離開。常菲居然沒有挽留。走到門口，李捷忍不住回頭，常菲低著頭在研究自己的手掌，她的左手食指反復在右手心里劃痕，自言自語：“我的命運線越來越凌亂了，還有愛情線，淡了，淡到沒有了?！?/p>

心，似乎被誰揉得生疼酸澀。走出門，屋外星光依稀朦朧，李捷才想起，沒人問他到底是李皓還是李捷。

“十一”，李皓正式攤牌，他新交了個模特女友。李捷還想做最后的努力：“也許你只需要再堅持幾個月時間，做人不能太自私……” 兄弟倆對峙著，突然李皓的手機響了，傳來常儀焦急的聲音：“常菲大出血了……”

李皓將手機往李捷懷里一丟，同時掏出另一部手機往外走：“從現在開始，這個手機歸你，李皓這個名字也歸你。我走了，新馬泰7日游，女友在機場等我呢。”

李捷追出門，李皓已經走了。

120急救車趕來了，李捷抱著常菲往外沖，她氣息越來越弱，殷紅的血從身下涌出，染紅了長裙。李捷嘶啞著聲音大喊：“菲菲！菲菲！”

奇跡一般，常菲睜開了眼睛，看著李捷，她沒有氣力說話，然而眼中分明寫滿了對生與愛的企盼，對死與痛的恐懼。李捷心亂如麻。

被緊急送往醫院急診科后，常菲的血止住了，醫生說：“身體機能已經紊亂，長時間沒有月經，然后又大出血，凝血功能不足就成了這樣子?！?/p>

深夜，常菲幽幽醒來。

月色下的病房里如煙如霧。李捷聽見動靜，本能地伸手去探常菲的鼻息，心里一驚，原來她滿臉都是淚。李捷唯一能做的是伏下身子，既虛擬又結實地抱了抱常菲。他想將世間所有的憐憫都送給這個女孩，如果可能，他愿意為她付出更多……

常菲含著淚笑了。她伸出手，十指張開在空氣中摸索：“李皓，我知道是你?！崩罱萆矫撕Ｊ囊话汔嵵氐卣f：“是的，我是李皓。”

喬雅站在熟睡著的常菲病床前，落淚了。令李捷欣慰的是，相愛5年的她對自己的決定給予了極大的信任和支持：“既然決定了，就一定做好。雖然她看不見，但你最好還是穿李皓的衣服來，多講笑話，笑起來聲音要高……”李捷深情擁緊了女友。

一周后，李捷接常菲出院。常菲一路都沉默著，李捷怕說錯話，便也無語。將常菲服侍著躺回床上，她突然開口：“你不用騙我了。”李捷心怦怦地快要跳出來：難道露出什么破綻被她發現了？

“我知道自己得的不是一般的腎病，不要瞞我了?！?/p>

李捷想了想回答她：“我承認，我一直在說謊。你的腎病的確非常嚴重，失明是因為右腎也發生功能障礙，唯一的辦法是換腎。所以，你一定要樂觀，只要等到一個健康的腎源做移植手術，你的病就會痊愈。”常菲輕輕說：“真的嗎？你沒有別的什么瞞著我嗎？”

李捷哈哈地笑：“好吧，我坦白還有一件事。前段時間你生病了脾氣不好，我也跟著脾氣不好，原諒我好嗎？我發誓，決不會再離開你?！?/p>

常菲臉生紅暈：“如果我換腎了，病好了，我們還照原計劃，明年‘五一’舉行婚禮好嗎？”

李捷想了想，像真正的愛人似的撫摸了她的臉龐：“好的，我同意。我們將婚禮的事交給我哥，他和喬雅的婚慶禮儀公司開張了，對了，你知道嗎？他們公司名字就叫‘掌中緣’?！?/p>

掌心里的秘密開花了

常菲的病情越來越重，李捷白天再忙再累，晚上都會去陪她一會兒。為了不讓常菲懷疑，元旦和春節小年的白天，李捷都以自己的真實身份前去探病，并送去一些錢。

2007年2月13日，李皓陪新女友回她的湖南老家過年。第二天，噩耗傳來，他們乘坐的長途車發生車禍，三人不幸遇難，其中就有李皓。

李捷連夜趕去處理弟弟的后事。他突然懊悔自己對弟弟太苛刻了，生命如此脆弱，他即使想與弟弟握手言和，甚至想再與他爭吵，卻已陰陽相隔，從此不能了。雖然這幾個月里一直冒充李皓，但事實上他的想法很單純，想替弟弟渡過難關。他堅信弟弟只是一時軟弱，無法面對現實……

3月底，常菲再次昏迷入院。B超與X射線的檢查結果表明她右腎的腺瘤也近100克，必須盡快手術。醫生同時說：“手術后，她活一天算一天了?！?/p>

蘇醒后的常菲聽到的第一句話是：“親愛的，你成功換腎了！現在，你打起精神來，我們說好‘五一’結婚的?！?/p>

常菲體內的癌細胞已血行轉移到肺、肝等處，她隨時有可能離開。李捷將她背回家中，每天替她按摩，給她講笑話，寸步不離地守護她。

這天晚上，喬雅來到租住屋，正碰到李捷提著尿袋走出房門。她目瞪口呆：“你居然……”李捷一臉坦然：“她雙腎壞死，只能插著導尿管，換尿袋很正常啊?！眴萄艔娙套〔粣?，走進了房間。

這時，李捷端著一盆溫水進來了，他的聲音很溫柔：“菲菲，該擦澡了。” 喬雅忍無可忍：“這些事不是姑姑做嗎？”

常菲聲音怯怯的：“姑姑搬不動我，我的身子沉得跟秤砣似的。不是換腎了嗎，怎么這個新腎還不開始工作呀？”

喬雅閉上了嘴。因為她親眼看見李捷輕輕將常菲抱起來，然后從她肩膀開始褪下睡裙。他的動作很熟練，睡裙的開領很大，很容易就褪到了小腿處。李捷說：“其實主要是背部和臀部，醫生說，每隔一小時翻一次身，及時擦汗，就不會長褥瘡。”

喬雅的妒意隨著李捷輕柔的動作，像一點點塵埃一樣被拭去。常菲分明就是一個嬰孩，李捷一臉純凈，他真的毫無邪念。他只是在擦拭紫斑時略用了些勁，徒勞地想抹掉那些病痛的痕跡。

李捷突然回過頭問喬雅：“對了，你和李捷商量好了嗎？我們的婚禮籌備得怎樣了？”

喬雅含著淚說：“都安排好了。我今天就是來通知你們，我已經聯系了區民政局，考慮到常菲走路不方便，他們明天上門給你倆發結婚證。婚禮一切就緒，只有一點，常菲，你要自己挑婚紗哦?！?/p>

第二天，“掌心緣”婚慶禮儀公司的員工假扮成民政局工作人員上門了。他們按程序一步步辦理，最后，將一紙結婚證遞到常菲手中。

常菲撫摸著掌心里的結婚證，聲音透著難以置信的驚喜：“李皓，真的嗎？你告訴我，這結婚證是什么樣的？”

李捷含著淚說：大紅色的，第一頁是我倆的照片，下面寫著我和你的名字、性別、出生日期，還有身份證號碼，最后是今天的日期。

在眾人的掌聲中，李捷擁抱了常菲。他們十指相扣，誓言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常菲幸福得什么都說不出來，很久之后，她突然喃喃說：“是的，我記得，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天，2007年4月31日，謝謝，謝謝你們為我做的一切?！?/p>

2007年5月1日清早，李捷和打扮成伴娘的喬雅前來迎接新娘。喬雅走進房間，用快樂的聲調對常菲說：“我來幫你換衣服吧，然后，讓李皓親自替你化妝。他說，平時他的工作就是替新娘子化妝，但唯有今天最為特殊，因為你會是最美麗的新娘?！?/p>

喬雅替常菲穿上潔白如云的婚紗。

常菲伸出手，喬雅趕緊將自己的手遞給她。只聽見常菲一字一字地說：“謝謝你喬雅姐，還有李捷哥，是你們讓我擁有一個完美的婚禮，我可以沒有遺憾地走了?！?/p>

喬雅一驚：“你說什么呀？”

常菲的嘴角是淡淡的笑：“昨天，昨天我終于握住了他的手，他掌心里的紋路我那么陌生。他不是李皓。”

兩個女孩一動不動地靜立著，喬雅說：“你錯了。你知道嗎？掌紋是在不停地變化著的，而我們能夠做到的，是接受，是握緊那個人的手，并按它的牽引無怨無悔地走下去?！?/p>

李捷進來了，女孩們都沒再說話，這似乎成了她倆之間的秘密。

李捷的手有些笨，喬雅在一旁幫著忙，終于替常菲化了一個完美的新娘妝。李捷久久地凝視著常菲，仰臉向著天空，喃喃地說：“你真美，古時的趙飛燕不過如此吧。”

那一刻，常菲淚如泉涌。

婚禮在 “掌心緣”婚慶禮儀公司的禮堂舉行。李捷的父母忍住熱淚微笑著，喬雅扶著哭得幾乎無法站立的姑姑常儀，還有他們的好友，以及聞訊前來祝賀的人們，除了祝福，還有什么能夠描述這一刻的心情？

李捷背著常菲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讓她坐下。李捷詠誦著婚禮誓辭，常菲柔聲跟著他誦讀：“從今天開始相互擁有、相互扶持，無論是好是壞、富?；蜇毟F、疾病還是健康都彼此相愛、珍惜，只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

主持人喬雅仰臉向著天空，天空湛藍，是否有一雙眼睛正在天堂凝視著這一切，并祝福著這一切？她顫聲問：“李皓，你愿意常菲成為你的妻子嗎？”李捷堅定地回答：“是的，我愿意?！?/p>

那一刻，禮堂里特別播放的歌曲水一般流淌，美好與憂傷在所有人心頭蕩漾：“攤開你的掌心，讓我看看你，不要如此用力，這樣會握痛握碎我的心，也割破你的掌你的心……”

2007年5月1日，常菲在李捷懷抱里走了。她臉龐掛著幸福的微笑，她的掌心輕輕攤開，掌心里雖短暫卻清晰的命運線和愛情線交織在一起，像一朵世間最美的花朵。

（責任編輯/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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