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喊我“親愛的”,親是親人的親,愛是最愛的愛,我這個被叫做“親愛的”女人,應(yīng)該是他最愛的親人。可是,不是。這個人喊我“親愛的”,卻一直在追尋著那個他心中的伊莎貝拉,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
遇見
2006年的夏天,我遇見聶磊,是在周莊貞豐人家客棧的拐彎處。他穿著白色的休閑上衣、牛仔褲,像個憨憨的大男生,彼時他已經(jīng)跟蹤我3個小時了。我進商店他便等在門口,我坐公交車,他也跟我在同一站下車,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直到我站住,轉(zhuǎn)身盯著他。他愣在街角的拐彎處,有些慌,語無倫次,他說:“你長得和我一個朋友真像呢。”午后的陽光里,聽到這么蹩腳的借口從他口里說出來,我燦爛地笑了。
那天我們過得很愉快,我來周莊是旅游。城市里的繁華和忙碌讓我無法呼吸,每年的夏天,我會休7天的年假,逃一樣去很多陌生的城市“吸氧”。聶磊不同,他說他是“奔奔族”,四處奔走是他的生活方式。“奔奔族”,我聽說過的,據(jù)說,這種新的生活方式來源于80后,他們生活在空前的壓力下,工作難、買房難、結(jié)婚難、養(yǎng)孩子難,卻野心勃發(fā)。他們從不甘于在某個地方平凡一生,所以選擇游走于繁華的城市,在其中尋找最適合自己的機會,然后,不斷地累積,直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開始享受生活。可是,聶磊已經(jīng)近30歲,難得還能保持這樣的心態(tài)。
那幾天,聶磊一直陪著我,他本來就是導(dǎo)游,從周莊的三味圓、萬三蹄的小吃到“船從自家過”的張廳,他都熟悉得很。他一路陪著我,竟使得這個靜謐的小城在我眼里有了喜氣洋洋的味道。城市里的喧囂和繁華仿佛遠在千里之外,我竟然希望,時光就此停留。無論是在客棧酒樓,還是其他的地方,聶磊總是長久地盯著我,眼神專注熱烈得讓我緋紅了臉。他還說:“你真得很像一個人,也有光潔的額頭和幕布一樣黑的睫毛。”看我滿眼的疑問,他又說:“是我心中的伊莎貝拉。”
第六天的夜晚,我和聶磊走過架在箸涇之上的廊棚,看河中的船,那些古老的民居、門窗和梁檁籠罩著歲月的煙塵,讓我們有些塵世里暖暖的醉,后來便真的醉了。風(fēng)吹得緊,盛夏的夜晚有些冷,聶磊忽然低頭問我:“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所說的所做的,接近愛情?”我的心轟然而響,點點頭,再點點頭。
有些時候,有些人,注定只能是過客;有些時候,有些人,卻注定是生命中的主角,從最初到最后。我寧愿聶磊沒有說過,那樣,我們分手后或者只有短短的遺憾,然后各自好好地生活。可是,愛已經(jīng)說出口,便有了糾纏的不舍。那夜,聶磊留在了我的房間,我們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滿心的好奇去探索未知的世界。我柔軟的長發(fā)在他的身下散開,纖細的身體炙熱飽滿,房間始終是沉默的,充斥著男人女人自古便有的欲望,亙古久遠。他的進攻與我的抵御都是在無聲中進行,夜很黑,愛做得激烈。黑暗里,他說:“小影,你別走。”
過后,他解釋說:“我喜歡叫你這個名字,小影,小影,我身體的影子,我在,你便在。”我也著實喜歡了他這樣叫我,能夠有一個名字只被最愛的人叫,何嘗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我跟單位續(xù)了假,我們白日里去富安橋、雙橋、沈廳游逛,賞小船輕搖、綠影婆娑的美景。江南的風(fēng),從水上走過,仿佛沾染了我們遮不住的喜悅而蕩起層層漣漪。夜晚,我們便將彼此交付于對方的身體,輾轉(zhuǎn)纏綿,欲望像黑暗中盛開的罌粟,無法自控,好似要把一生過成二世,纏纏綿綿。
終于到了最后的歸期,聶磊幫我收拾行李,拿出來放進去,我盤腿坐在床上,看著他的背影,每次迎到他的眼神,眼睛里便有霧氣上來。我裝做輕松地笑,周莊的一場艷遇,一生一次便夠了。
終于到了第二日的凌晨,我決定坐最早的一班車離開,我沒有叫醒聶磊,輕輕關(guān)了房門,走掉了。走出去很遠,也沒敢回頭去看,我怕,這一望,便讓我萬劫不復(fù)。我明白,我是遇到了愛情,而且這份愛情也許會是我一生的致命傷。可是,哪一個遇見愛情的人,會因此懼怕愛情呢?
劫戀
離開聶磊,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揪心的思念,每一次想起,這個名字便會重重地襲擊我,讓我疼痛得無法呼吸。在上班的路上,在打文件的時候,在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在很多我無法預(yù)料的時刻,思念便洶涌而至。我的手機始終開機,聶磊卻沒有一點消息。我想,男人和女人總是有些區(qū)別的,比如我和他,或者,他把那些身體的癡纏和歡愛的時光僅僅當作艷遇而已。
7天之后,下班時,我剛剛走出寫字間,便看到聶磊站在那里,像第一次遇見他一樣意外。他手里捧著一束白色的玫瑰,他說:“小影,我想了7天,還是覺得無法離開你。”巨大的欣喜襲擊了我,我站在那兒任淚水肆意地流,要知道周莊距離我的城市有足足一千里。聶磊說:“這才是千萬里追尋著你。”我們長久地擁吻,周圍有很多同事,還有人好事地尖叫。我們卻無所顧忌,似乎這樣才可以撫平我們7天的思念。
聶磊說要在這個城市里安居,他說如果你覺得可以,我就放棄奔奔族的生活,踏實地攢錢買房。我說,沒有什么不可以。當愛情不期而至,當我以為永遠錯失了的男人回來了,我還有什么不可以。就這樣,聶磊留在了這個城市,他應(yīng)聘到一家旅行社,做了導(dǎo)游。那段時光,真是奢侈的快樂,我們每天清晨吻別,每個日暮回家,相依相伴,仿佛幸福就此凝固。我甚至開始幻想我們今后安定的生活。
幾個月之后,我發(fā)覺聶磊越來越不快樂,他的身上仿佛有著巨大的秘密。比如他始終喜歡叫我“小影”,比如他的手機號碼始終沒有換過,比如他常常看著我走神,比如我們的身體已經(jīng)熟悉了對方的一絲一毫,由激情走向溫暖,我能以一個女人的敏感察覺到他的游離。他常常去網(wǎng)上看奔奔族社區(qū)的論壇,知曉他們的新動向,關(guān)心他們的每一點新聞,密切保持著同奔友們的聯(lián)系,我知道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當我決定辭職跟他走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認為我瘋了。我最好的朋友說,臨近30歲的女人,需要的是每天吃維生素、練瑜伽,減掉偷偷長出的贅肉,而不是去狂熱地追隨愛情這種東西。是的,這些我都懂,我也知道如果沒有碰到聶磊,我可能按部就班地生活,遇到一個同樣生活方式的男人,做一對被人羨慕的白領(lǐng)。同大多數(shù)的年輕人一樣,克制地談戀愛,一起供房子,買車子,每周一次的做愛,朝九晚五,拿青春置換金錢。可是,遇到聶磊,一切便不同了,我渴望跟他在一起的生活,我以為,有些事情錯過了可以幾百次彌補,有些人一旦錯過將永遠不在。我想,這一生,我只要有他,便足夠了。
我告訴了聶磊我的決定,那晚,他給了我那樣濃重的愛戀,他吻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帶著巨大的癡迷,他的指尖溫潤,一次次帶我飛向云端,他伏在我的身上像個忠誠的使者,他說:“小影,我會待你好。”
踏上列車的時候,我在心里對母親說對不起,我知道這次狠狠傷了母親的心,那樣堅強的女人在父親去世的時候都沒有倒下,這次卻是臥床不起了。當她兩天之后坐最晚的一班火車來找我時,卻只看到空空的宿舍和滿地的凌亂,她在我的宿舍門前坐了一夜,只一夜,便白了頭發(fā)。
在上海,我們住在按月付租的房子里,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床似乎總能引發(fā)我們無限的激情。很多個夜里,我們的態(tài)度不像情侶般的溫存細膩,卻仿佛享用一夜情的浪子,極盡狂野和放肆地對待彼此。我在當?shù)卣伊艘粋€銷售代表的工作,閑余時間碼字賣給當?shù)氐膱罂B櫪诿咳绽飵F,領(lǐng)取酬金,不用負擔(dān)房子、車子、孩子,沒有任何的壓力,生活倒是別有一番滋味。聶磊每天晚上會上網(wǎng),有時候我掃一眼,他會匆忙地亂點鼠標,有時候干脆等我睡了他再起床,在網(wǎng)上待到很晚。
失愛
我和聶磊像吉卜賽人一樣流浪,從上海到杭州,從武漢到江蘇,一年的時間,居無定所。我漸漸感到了疲憊,中秋、春節(jié)很多節(jié)日,我們都在異鄉(xiāng)租住的房子里度過。沒有親人的團聚,沒有朋友的祝福,我們住在各種各樣的旅館里,里面所有的擺設(shè)、家具,沒有一樣是屬于我們自己的。我常常感到不安和惶恐,29歲的年齡,我開始為不能擁有一張屬于自己的床而充滿缺憾,這些陌生的房子不是我的家,不能給我歸依感和溫暖,我感覺晚上睡覺都不踏實。我越來越想要一間房子,一個穩(wěn)定的生活。
愛情在這樣的奔波里遠離了我的初衷,我像是掉進了一個旋渦里,身不由己。有時候,我會問聶磊愛我嗎,我常常期冀著他給我一個答案,可以支撐自己一路愛下去。每每此時,聶磊總會覺察我的不快樂,把我摟在懷里,說:“小影,你有著瓷器般光潔的額頭和幕布一樣黑的睫毛,這些都讓我著迷。”僅僅是這些嗎?我開始困惑,我跟著一個30歲的男人從一個城市流浪到一個城市,沒有任何的承諾和未來,甚至沒有一句我愛你,僅僅是為了成全他特立獨行的奔奔族生活方式?我開始感覺迷惘,如果看不到結(jié)果,就不再有走下去的勇氣。當最初的激情消失之后,我十幾年所受過的教育開始不時地提醒我,如果生活沒有希望,終歸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有幾個夜晚,聶磊常常不回家,他說他要帶團去附近的城市。那晚我發(fā)燒了,一個人去打吊針,人生地不熟,我甚至聽不懂他們的方言。我自己一手拿著吊瓶,一手去倒水,不小心便回了血,起了大大的包。聶磊的電話始終處在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我的手機沒有電了,一個人在醫(yī)院走廊的大廳里不停地流淚,那么強烈地想念媽媽和我的城市。
踉蹌地回了家,我打開電腦,想看看小妹是否在線,我那么渴望她說:“姐姐,你回家吧,我們都等著你。”上了線,我的QQ好友全都不在線。百無聊賴的我,點開了聶磊上過的論壇,論壇的名稱便是“我們都是奔奔族”。那是怎樣一群狂熱的人,不喜歡責(zé)任,甘當草根,為網(wǎng)絡(luò)而生,提前預(yù)支享受生活,期待著像二月丫頭、芙蓉姐姐那樣一夜成名,這便是聶磊所追求的生活嗎?我忽然感到無比的荒涼,鼠標一頁頁亂點下去,便看到了聶磊的帖子,被很多人頂。
之所以那么篤定是他,是因為他的名字,他用了一個“尋找小影”的網(wǎng)名,他的簽名便是:如果你們見到她,請告訴她我在等她。我在那個帖子里看到了小影的照片,她果真有著瓷器般光潔的額頭和幕布一樣黑的睫毛,似曾相識的面容,讓我想了好久才覺得是自己和她長得如此相像。從聶磊的帖子里,我知道這個女孩是他的初戀,同樣是個奔奔族,聶磊便追尋著她的足跡,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他不換手機號碼,等待著她隨時回來尋找他,他說她永遠是他的伊莎貝拉,他坦言每每遇到有這種特征的女孩子都會動心,他幻想每個人都是她。他叫他所有的女伴都是“小影”,他把這些女孩子幻想成小影,同她們談情說愛。他不拒絕一夜情,甚至是在我陪伴他的這一年的時間里,他把那些邂逅和艷遇都當做慰藉,毫不避諱地寫在網(wǎng)絡(luò)上。我尋找著關(guān)于我的描述,沒有。
床頭有聶磊的酒,我統(tǒng)統(tǒng)喝光,哭得一塌糊涂,酒醉真好,讓人可以軟弱得不講道理。我仔細地想,從頭到尾,聶磊都沒有說過愛我,說過的只是,我會好好待你。
不做伊莎貝拉
一場自以為是的戀愛,竟然只是別人的替身,一廂情愿成全的,卻是別人的愛情。而我,丟下了那么多,甚至苦苦奮斗了那么多年、已經(jīng)趨向于穩(wěn)定的生活。這些先前我毫不猶豫丟棄的,竟然是我一直渴望的,我承認我是凡俗女子,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叫我名字、給我純粹愛情的男子。
聶磊回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清晨。他說:“親愛的,昨天我沒聽到你的電話。“他還是喊我親—愛—的,親是親人的親,愛是最愛的愛,我這個被叫做親愛的人,應(yīng)該是他最愛的親人。可是,不是。這個人喊我“親愛的”,卻一直在追尋著他心中的伊莎貝拉,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他在找尋與她相似的女子,同她們發(fā)生一夜情,然后慢慢冷卻,慢慢離開。而我,不過是因為太相像太執(zhí)著,不過是因為愛他愛得太深,愿意以愛情的名義陪他四處流浪而已。我對聶磊說,一個人的一生中,萬水千山地跟隨著愛情奮不顧身,僅一次便足夠了。
聶磊在電話那端沉默著,很久之后,他說:“阿雅,對不起。”這是我們相守以來,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卻是跟我說對不起。他還說:“你陪了我這樣久,謝謝你。”這就是我們的結(jié)局。有時候感情是可以等來的,比如從一朵花蕾開到荼蘼;但有時,感情是無法等待的,比如一只飛蛾撲向火焰,而我就是那只撲火的飛蛾。一年多的時間,我終于看清了愛情奔波在旅途中的真相。
后來才知道,Isabbella的西班牙原文是“對上帝的承諾”,這樣美麗的名字,這樣美好的寓意,被聶磊和我們這些相信愛情的女子演繹得百般拙劣。再后來,便收到了聶磊的短信,他說愛情不期而至,你走了,我才開始思念你。我回他:“我再不要做你的伊莎貝拉。”
我問母親,什么是真正的愛情。她說,一間房,一個男人,一個孩子,一輩子。關(guān)于愛情,母親給了我最經(jīng)典的答案。她還說,總會遇到愿意給你承諾,能夠說“我愛你”的男人。
“這個世界很大,兩個人分手之后,可能永遠都不會遇見;這個世界很小,這條街分手,很可能下條街就遇到。”這話我已經(jīng)忘記是在哪部影片中看到的,但是,我知道,此生即使再次遇到聶磊,我也可以云淡風(fēng)清地說一句:我不做你的伊莎貝拉。
(責(zé)任編輯/玄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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