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據中國語文雜志登載,在最近舉行的中國語言學發展戰略高級論壇上達成了一項共識,認為語言學應該和文學分開,成為獨立的一級科學,這無疑標志著語言學的新起點。以往的語言學和文學的界限不明,把語言學的研究機構設在文學院系,客觀上促成了文學與語言學不分的局面,其后果是把文學的形象思維方式帶到語言學中來了。所以很多人主張語言學和文學分家。不過語言學要和文學分開也不是一說分就分得了的,這其中自然有思想觀念和思想感情的問題,更有習慣勢力的問題,然而大勢所趨,不分就不能使語言學成為真正的科學。現在我們的做法是把語言和文學合稱為“語言文學”,語言文字只是其二級學科。
語言學從索緒爾開始已經是一門獨立、科學的學科了,這已經是基本的共識,也是客觀的實際。相比于文學,語言學較接近于自然科學,因為語言作為音義結合的層級符號體系,具有自然客體的某些特征,而文學則是審美的社會意識形態。有些人則認為,語言學是研究語言的,是科學;文學是運用語言的,是藝術。二者從來就不是一回事,“分開”之說不過顯得多慮了。所以,文學與語言學的分歧與融合一直存有爭議。
二、文學語言學:文學與語言學的交融
雖然直到20世紀初文學與語言學才互相關聯,但是在中外悠久的文化歷史發展中,文學語言學的思想卻有著豐富的蘊藏。古代許多優秀的文學家、哲學家和語言學家曾以他們各自睿智的見解和獨特的方式為處于萌芽狀態的文學語言學奠定了一定的理論基礎,提供了促其生長的養料。文學語言學經歷了漫長的學科前時期,這一學科前時期又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即前學科形態時期與準學科形態時期,兩者的分界線是20世紀初俄國形式主義文論的興起。中國古代對文學語言的發展也取得了重要成就。老子所謂“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言不辯,辯言不善”,實際上就是中國古代關于語言的真實性與藝術性關系問題的最早論斷之一。孔子認為文章的辭藻不要過于華麗,說:“辭達而已矣。”莊子指出:“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我國古代著名的文論之作在闡述各種文體、詩體時,均從不同角度論及了文體與語體、言與意之間的關系,其中不乏精深之見。我國傳統的語言學最早叫“小學”,是從對文字的學習和研究發展起來的。文字包括形、音、義三個方面,后來,這三個方面的研究逐漸發展成為文字學、音韻學和訓詁學。隋唐以后,小學便成為這三門學科的總稱。在我國傳統的語言學中,小學研究與古代文化藝術有著不解之緣。
不論是文學還是語言學,當雙方的研究涉及到對方的領域時,總是不無裨益。選擇這樣的研究態度對雙方來說都有幫助。但是有一點需要銘記在心:語言學發展到今天,已經成為一門自主學科,但并不是說它的所有分支都是同源的。它包含很多學派、理論和方法論;可以這樣說,沒有哪一個語言學家會精通其中的每一個領域。我們可以這樣設想:不論是哪一種研究方法,只要對文學文本的研究有幫助,那么它就應當被毫無偏見地應用到文學研究中去。從文學的定義來看,文學是語言使用的藝術,但每個文本的創作可能源于各種不同的動因。它可以是突發歷史事件引發的創作;也可能源于一次情感經歷;或者是出于一股發自內心的針砭時弊、改革社會的強烈欲望。文學作品的胚胎也種類繁多:它可以是一首膾炙人口的韻律詩,也可以是一連串的聲音符號;可以是一些不經加工就無法作語言分析的字符配置。也可以是一種視覺意象。不論源于何種形式,當它成為一部“文學作品”的一霎那,就與語言學以及語言研究結下了不解之緣。
三、西方文學研究與語料庫語言學
當代西方文學研究在跨入新世紀門檻后,越來越與相關學科交叉融合,特別是與語言的實證研究聯系緊密,其中與語料庫語言學的關系引起了學界的普遍關注。因為語料庫語言學可以為文學研究提供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及工具,使人們對文學作品可以進行更翔實、更深入、更具體的描述。基于語料庫的文學研究不僅僅可以從個別的現象中歸納出答案,還更重視從眾多的現象和現象之間的聯系中歸納答案。此外,理論的真實性和概括性可以通過實證研究得以驗證。文學批評理論也不例外。
基于語料庫的文學研究是利用文學作品語料庫和語料庫分析工具,以文學語言和文學結構作為研究對象,通過用詞分布分析、文體特征分析、情節分析等計算機統計分析技術,拓展傳統的文學研究,提煉文學修辭、文學敘事的規則,考察作者的寫作風格,甚至鑒別作品的真實作者。基于語料庫的文學研究可以進行詞頻分析、詞匯分布分析、句法分析、關鍵詞分析和以關鍵詞分析為基礎的情節分析(Plot Analysis)。文學作品的關鍵詞分析可以使人們明了作品究竟要表達哪些主題。
以福克納的小說《喧嘩與騷動》的第一章為例,《喧嘩與騷動》的第一章是一個33歲的癡呆者班吉的敘述。王振昌等人對第一章的評論是,“一開始就讓讀者進入由一個白癡所理解的令人困惑、支離破碎的世界”。在班吉語無倫次的言語中,能否找出一條主線?另外,幾乎所有的讀者都認為,凱蒂即使不是小說的主角,也是小說的關鍵人物。她究竟有多么關鍵,是人們關注的問題。此外,人們對《喧嘩與騷動》第一章的語言評價是,語言簡單、句子簡短、詞匯常見。那么,語言有多么簡單,句子有多么簡短,詞匯有多么常見,這些都可以通過語料庫語言學方法進行詳盡的考察和描述。
回答上述問題,可以采用語料庫語言學分析方法。首先建立一個600多萬字符的英語名著語料庫,然后,用語言分析軟件Word-smith制作出這600多萬字符語料庫的詞表和《喧嘩與騷動》第一章的詞表。用名著語料庫的詞表做參考詞表,統計出第一章的關鍵詞。然后,借助關鍵詞表,做出第一章的情節分布圖。
統計結果表明第一章共有236個關鍵詞。盡管凱蒂(Caddy)一詞在第一章中出現的頻數只有280次,低于許多詞,但它的關鍵性卻高居榜首,說明凱蒂確實是關鍵人物。人們還可以進一步利用檢索軟件,檢索和列出所有出現Caddy一詞的語句,研究凱蒂出現的語境,對凱蒂的關鍵性做出描述和解釋。人們可以由此找出班吉的思維模式和作者的意圖。
為了分析第一章的用詞情況,我們可以采用Nation的“詞匯分布分析軟件”。該軟件共有四個詞表,第一個是最常用詞表,第二個是次常用詞表,第三個是學校教育常用詞表,第四個是前三個詞表以外的詞。詞匯分布分析結果顯示,班吉一共用了1020個詞項(Lexeme),其中最常用詞項466個,次常用詞項209個,學校詞項5個,其他詞項340個。詞符(Type)1415個,其中最常用詞符753個,次常用詞符265個,學校詞符5個,其他詞符392個。總共用詞20895個,其中最常用詞17311個,次常用詞1019個,學校用詞5個,其他詞2560個。詞項指一個根詞(Base Word)與它所有曲折形式和派生形式的集合。詞符指文中每一個不重復的詞。
第一章詞匯分布的情況分析表明,班吉的詞法知識比較少,因為每個詞項只對應1.4個詞符。用詞變化很小,重復率很高,1415個詞符使用了20895次。用詞變化小說明班吉的詞匯水平較低,或者解釋為作者希望借班吉之口,反反復復說同樣的事情,以引起讀者的注意和重視。班吉的校園用詞極少,說明班吉可能沒有接受過任何正規的教育,或者他的生活中沒有太多書本上的東西。
人們還可以利用賦碼軟件,對文學作品進行語法標注,研究文學作品的句子結構等眾多語言特征,幫助解讀作品。這里不再做進一步的討論。進入新世紀的西方文學研究借助于語料庫,有助于更理性地觀察、分析、描述和解釋文學作品中的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使得文學研究和欣賞不僅僅局限于“讀者須憑自己獨特的理解能力、情感、價值取向、審美經驗和生活閱歷,積極參與小說的再創造……從書中紛繁雜亂的生活鏡頭和支離破碎的語言片段中挖掘和推測出故事的來龍去脈”。
四、結語
語言學研究與文學研究的關聯在20世紀受到重視,這不僅是因為語言學研究的是文學創造不可缺少的媒介物,更重要的是,20世紀語言學的變革在方法和觀念上為文學研究帶來了一系列啟示,它使文學研究的格局發生了令人矚目的改變。然而,現代語言學在探索文學語言的過程中,過分地看重了語言因素,機械地搬用語言學模式,也帶來了許多弊病。我們應當看到語言學中語用學、文體學、敘事學、篇章語言學、語料庫語言學等學科對于文學的積極作用,同時也要注意文學的審美特征,不能在語言學和文學之間劃等號,把生動的文學作品及其創作過程化成干巴巴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