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當一位女大學生,得知資助自己讀完大學的恩人,竟鋌而走險大肆受賄時,她陷入了困惑的沼澤地。揭發?還是放任自流?
如何面對,感念多年的恩人竟然是貪官
張海燕今年24歲,父親早年患肝癌醫治無效不幸撒手人寰。悲痛中的母親緊接著又查出了乳腺癌,原本幸福的家庭即將“家破人亡”,母女倆陷入了絕望的谷底。就在此時,時任湖北隨州市某區交通局副局長的劉永剛伸出了扶助之手,出資讓張母做了乳房切除手術,并于2001年開始資助張海燕的大學學費。
張海燕母女倆對恩人感激不盡。為報答救命之恩,她每次放假都要在劉永剛家待幾天,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而劉永剛和妻子方莉則發自內心地喜歡這個女孩,逢人就說:“這是我的干女兒,看,多漂亮?!?/p>
劉永剛夫婦有一個兒子叫劉念,2001年去了法國攻讀MBA。兒子不在身邊,有個“干女兒”能定期回來看看,陪著聊聊天,他們心里也感覺很愉悅,認為付出的那些錢和感情都值得,而張海燕也漸漸把這里當作了自己的另一個家。
2005年8月22日,張海燕拿著剛與廣州一家大型IT公司簽訂的聘用合同,高高興興地來到劉永剛家報喜。就在樓梯口,看到劉永剛扶著面色蒼白的妻子,正準備趕往醫院看病。
張海燕趕快走上前,說:“方姨,你怎么了,我扶你。”
“海燕,你不用去了,家里一會兒要來客人,先幫忙招呼一下。你方姨的病不打緊,我陪著她去看看就回來。”劉永剛微笑著說,話語里聽得出早已將張海燕當作了自家人。
半小時后,一對衣著光鮮的夫妻按門鈴,自報家門姓王,聲稱來拜訪劉局長。張海燕做了熱情接待,并告訴他們說,先休息會兒,局長一會兒就回來了。
見劉局長不在家,王姓夫婦稍坐片刻,將一個鼓脹的牛皮紙信封遞到張海燕手上:“你是劉局長的女兒吧,這5萬現金只當我們送給你爸爸的見面禮,麻煩你轉告劉局長,請他在工程招標中多多關照?!?/p>
“這不是向劉叔行賄嗎?”單純的張海燕想把錢還給客人,“哐當”一聲,王老板夫婦關上房門,下樓了。
中午,劉永剛攙著妻子回來,從張海燕手里接過沉甸甸的大信封,臉上掠過難以掩飾的驚喜??吹綇埡Q囿@訝的表情,劉永剛自覺失態:“海燕,你放心,這是贓款,叔叔明天上班把它退回去,你不要對外張揚。”
隨即,劉永剛就開始詢問張海燕畢業后的打算……
晚上,張海燕失眠了:“劉叔要是這樣受賄的話,他不就是個貪官?”剛想到這里,她使勁掐了一下手心,自我安慰說:“劉叔一向對自己那么大方,怎能把他往壞處想呢!”
幾天后,張海燕從本地電視臺新聞頻道中看到,劉永剛出席了一個工程招標簽字儀式,畫面一閃,競標成功方正是那天前來拜訪的王老板!難道是巧合?
一連幾天,張海燕的心里如壘重石,陷入了矛盾中。4年來,劉永剛對她的資助至少在兩萬元以上,這樣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他都能如此慷慨、無私,又怎么可能是一個見錢眼開的貪官呢?況且劉叔又剛被提為正職。
幾天后,張海燕參加了一位親戚的婚禮,新娘正好在交通局上班,交通局的同事差不多到齊了,劉永剛卻因出差未能參加。同事們圍在桌前,話題很自然地轉移到劉永剛身上,談到招標“怪事”,大家低頭私語,認為王老板一定是拿錢鋪平了道路。
幾年來,張海燕對劉永剛始終懷著敬重、感恩之情,暗暗決心將來一定報答他。如今,大家對恩人飛短流長,善良、單純的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幫恩人洗刷清白。她把苦衷告訴了一位在報社供職的同學。這位記者也站到她一邊,認為劉永剛不是貪財之人,決定采訪、宣傳劉永剛拒收紅包的事情助張海燕一臂之力。
第二天,張海燕神神秘秘地將劉永剛約到咖啡廳,一聽說記者的采訪主題,他的臉上寫滿慌張:“這,這……不,退錢是應該的,沒什么好采訪的……” 張海燕急了,抬高語調說:“劉叔,你知道同事怎么說你嗎?說你是個貪官,剛升了局長就急著撈錢……”劉永剛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海燕,不要鬧了,叔叔還有公事要走了,你們在這兒聊……”
晚上,張海燕來到劉永剛家繼續做工作。劉永剛見她執拗的樣子,嘆息一聲后說:“海燕,我一直把你當作女兒看,實話對你說,劉念在國外求學已掏空家庭積蓄,現在他一年得花十余萬,我和你方姨的工資,就是不吃不喝還差一大截,那5萬塊錢我匯給劉念作了學費。”
劉永剛還告訴張海燕,方莉剛檢查出膽囊腫,馬上要動手術。末了,他求張海燕替他保密,不然就會葬送政治生命……
苦勸無果, 一番好意換來一片誤解
晚上,張海燕躺在床上,劉永剛的話語不時在耳邊回蕩,她多想放劉叔叔一馬,可一想到那5萬元錢,她的心就沉重得透不過氣來:“劉叔剛當上局長,就為兒子鋌而走險,貪欲的閘門一旦打開,肯定會在犯罪道路上越滑越遠……”
時光轉眼臨近2006年春節。春節前夕,正是登門送禮、行賄受賄的高峰期,為了幫助劉永剛暗地拒禮,張海燕就以母親回老家過年、自己膽小害怕為由,住到了劉永剛家。
果不如所料,單位剛放假,就有三位科長來到劉永剛家“搓兩把”。他們都帶上了幾千塊錢的賭資,兩盤下來,500塊錢立馬流進了劉永剛腰包。“這不明擺著向劉叔送錢嗎?” 張海燕識出他們的行賄“高招”,假裝下樓買東西,不一會兒慌慌張張地跑上樓:“剛才看到五六個警察在小區轉悠,你們趕緊拆了牌局!”因剛剛有規定,發現領導干部打牌賭博一律免職,幾個人聽張海燕一說,如驚弓之鳥,趕緊收場離去。
第二天,在劉永剛和方莉外出之際,又有兩人各自提著價值千余元的名煙名酒上門,張海燕見狀,趕緊把禮物提起送到客人手中:“不行呀,幾天前紀委的人到家中調查劉叔的情況,說有人舉報他受賄,落實情況后再作處理,劉叔這幾天正為此事茶飯不思呢!你們還是把禮品提回去,不然劉叔覺得你們是在害他!”看到張海燕認真的樣子,他們無奈地把東西拎了回去。
幾天后,一位鄭姓包工頭想同劉永剛攀關系,為來年承包工程做好鋪墊,就在本地有名的“三五酒店”款待劉永剛夫婦。晚上回來時,兩人喝得歪歪扭扭,方莉神志不清,從坤包里拿出了厚厚一沓現金,讓忙著倒茶的張海燕數下錢。
足足3萬元之多呀!張海燕捏著沉甸甸的現金,一種恐懼之感攫住她的心,她扶著劉永剛說:“劉叔,你們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銘記于心。自從你們上次受賄后,有個想法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你們帶著這些贓款去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吧!”
劉永剛和方莉頓時酒醒大半,想不到張海燕會念念不忘他受賄的事兒。他們趕緊采取懷柔戰術“封口”:“海燕,我們已走投無路,明知這是贓款也得收。念念是我們的希望,就像當初不愿看到你失學一樣,我們也不愿意他的學業半途而廢。再說,這些錢對開發商而言,只算是毛毛雨……”
張海燕迎著他們的目光,鼓起勇氣說:“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你收了錢,就要為人家辦事。如果念念知道學費不干不凈會怎么想?沒有錢,我們可以借、貸,我愿意把工資拿出來共渡難關!”
劉永剛夫妻神色黯然,沉默片刻借口喝醉了進臥室休息。第二天張海燕剛起床,發現兩人穿戴一新,方莉把一個紅皮箱拎到客廳門口告訴她:“你劉叔最近身體不好,我們打算到海南過年,今早旅行社正好有團去那兒,我們得馬上出發。你就在這兒看門好不好?”
主人外出,她留在家像什么呢?張海燕趕緊說:“算了,我還是回去跟媽媽一起過年熱鬧些。”
雖然離開了劉永剛,張海燕卻始終想著讓他早日醒悟。她堅持每天給他發一條從網上下載的廉政短信勸說,劉永剛卻始終置之不理。除夕夜,張海燕放棄期待已久的春節聯歡晚會,提筆給劉永剛寫了封信:
“劉叔叔,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個好人,一個有能力改變自己命運的人。當初,是你的善心改變了一個貧窮女孩的命運,每當相處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一個無私欲無貪念的好人。好人會有好報,我相信你的困難和困惑只是暫時的……如果有一天,我必須要到監獄里看你,你一定要相信,你仍然是我心目中那個有責任感、有良知的劉叔,永遠都是……”
可是,春節結束開始上班了,張海燕依然沒收到劉永剛的只言片語,撥他手機始終無人接聽。為了表示自己的一片真心,張海燕取出上班5個月來省下的3000元錢,寄給了劉永剛。
半個月后,這張匯款單又退回張海燕手里。附言欄上只有簡短的一句話:“如果真心謝恩,就請守口如瓶。”
我心大喜,恩人自首被從輕處理
2006年4月,張海燕從在交通局上班的那位親戚口中得知,交通局將建新辦公樓,連同附屬工程,總造價800萬元。許多包工頭都盯上了這塊肥肉,招標卻遲遲未能揭開紅蓋頭。
劉叔會不會借機斂財呢?想到這里,張海燕非常不安,她立即給劉永剛發了一封郵件:
“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或許我這種報恩的方式很特別,你不能理解。但你知道嗎?我已經失去父親,這對我的打擊很大?,F在,我把你和方姨當作親生爹娘,你們平日總教我堂堂正正、規規矩矩做人,可是,到了你們頭上,怎么犯了糊涂呢?劉叔,你應該懂得溫水煮青蛙的道理,許多行賄者正是用小恩小惠,一步一步敲開官員的防腐大門。俗話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拒賄,就從興建辦公樓開始吧……”
張海燕還特意把報刊上看到的高官墮落的文章,拿到街頭復印店掃描下來,再以附件的形式一同發給劉永剛。
劉永剛回復很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劉叔會把握分寸。當初我資助你的錢,都是干凈的,這次為了念念冒險,是我的私事,請你不要干預。”
劉永剛的固執,讓張海燕感到絕望。她想了幾天,決定從方莉入手——在家里,劉永剛一向對方莉言聽計從,而且,方莉比較膽小怕事,如果先說服她,再讓她做劉永剛的工作,或許事半功倍。
從此,張海燕主動利用雙休日,到方莉家做家務。她絕口不提自首的事情,暗中卻采取行動,從地攤上租下有關反腐案例的雜志,放在客廳顯眼位置,趁方莉在場時,推薦給她看。她還租回反腐影碟片,在方莉面前裝著看得津津有味,還主動同方莉討論一個個貪官家破人亡的根源。方莉猛然意識到張海燕的一番用心很氣憤,張海燕卻“撲通”跪在地上,聲情并茂地說:“方姨,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些貪官哪個不是抱著僥幸心理受賄,最終東窗事發的?前車之鑒難道還不能讓你們警醒嗎?我知道你很愛劉叔,只有你能救劉叔,讓我們共同努力吧!”
張海燕的話,讓方莉陷入了沉思。仿佛是機緣巧合,幾天后,區局機關一位副局長在監獄里自殺,鬧得滿城沸沸揚揚。這個副局長貪污入獄后不久,妻子拋棄他改嫁,兒子受不了打擊精神失常。臨死前,他聲淚俱下地寫下了一封懺悔書,敘述了他如何一步一步奮力拼搏走上領導崗位,接下來又如何受不住金錢誘惑,從收受一條項鏈、一塊手表開始,最終走向貪污受賄的死胡同。張海燕通過記者朋友幫忙,弄到這封懺悔書后,乘閑暇時拿給方莉看,方莉大受震驚,一想到丈夫也在受賄,心里七上八下,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隨后,在一位律師朋友的“客串”下,張海燕又拉出方莉,在酒店里演一出勸諫戲。席間,律師故意把話題扯到自殺的副局長身上,口口聲聲說副局長的悲劇,與妻子有著重要關系,如果妻子是個廉內助,就會幫他守好拒腐大門;如果妻子勸丈夫投案自首,就會從輕處理,這個悲劇或許不會上演,孩子也不會精神失?!?/p>
回來的路上,方莉惘然若失,她對張海燕說:“海燕,方姨終于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我知道該怎么做了?!?/p>
幾天后,方莉下班一回家,就愁眉不展地把一封信遞到劉永剛手上:“今天剛上班,就收到一封匿名信,依次列出你收受的幾個包工頭的紅包,非要我們拿50萬消災。”這封打印的信件劉永剛看了一半,額頭上就冒出冷汗:“我受賄的事,誰知道得這么清楚?我們趕緊報警!”方莉故作緊張地說:“不行,對方對收受的每一筆賄賂都了如指掌,肯定有備而來,我們一報警就會翻船,不如花錢消災?!笨墒牵岬藉X,劉永剛傻眼了:“收受的賄賂不到20萬元,差不多快用光了,到哪里弄50萬元呢!“
看到丈夫寢食難安的樣子,方莉暗暗竊笑,表面上還是裝著愁云密布的樣子對丈夫說:“與其受人恐嚇、擺布,不如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p>
劉永剛條件反射般地拒絕了:“不行,自首了,什么都沒有了,甚至連孩子也不會認我了?!狈嚼蚓o緊抱住丈夫說:“不管怎么樣,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你,念念也會理解你的?!?/p>
劉永剛仍然猶豫不絕。第三天上午,他也收到同樣的郵件,末尾對方警告他說:“給你24小時準備和考慮時間,不然,我就報警!”
劉永剛再也坐不住了。方莉趁熱打鐵:“老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就算我們籌夠了50萬,對方再要50萬怎么辦?萬一紀委查下來,你的罪就大了,不如去自首,爭取寬大處理吧,我和念念通了電話,他說會永遠等你……”
經過一夜的慎重思考,第二天早上,劉永剛對方莉說:“為了你和念念的將來,我現在就去自首?!碑斕?,在方莉的陪伴下,他走進了檢察院反貪局的大門。
2007年5月20日,張海燕懷著忐忑的心情,來看羈押在看守所的劉永剛。出乎意料的是,劉叔并沒有責怪她,反而動情地說:“海燕,你方姨告訴了我一切。你知道嗎,在我自首前,紀委已根據舉報在暗中調查我了。由于我主動投案、退回贓款,他們表示從輕處理,你現在成了我的大恩人呀……”
看到劉永剛釋然的樣子,張海燕的心里寬慰許多。她打算再找份兼職幫劉念湊學費……
(因為涉及個人隱私,文中人物為化名)
(責任編輯/豫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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