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中國古詩以韻律工整和意境優(yōu)美取勝,尤其是近體詩,更是內(nèi)容與形式的完美結(jié)合。古人善于在古詩中運用意義相對的詞以營造意境,“有”“無”就是一組看似平常實則給古詩增輝不少的詞。這組看似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詞,能在詩人筆下用出無窮魅力。
在寫景抒情詩中,詩人善于將“有”“無”統(tǒng)一于一個完整的自然景觀中以營造完美的意境。如王禹偁《村行》“萬壑有聲含晚籟,數(shù)峰無語立斜陽”,“有聲”“無語”很好地將靜與動結(jié)合起來,達到了以動襯靜的藝術(shù)效果。梅堯臣《東溪》“野鳧眠岸有閑意,老樹著花無丑枝”描繪的“看水”時所見岸旁之景,更是備受贊譽。作者選取了最能代表江南水鄉(xiāng)春色的野鳧,“野鳧眠岸”本是常見現(xiàn)象,但作者卻想象它“有閑意”。第二句寫岸旁老樹,春深著花,此亦鄉(xiāng)村常見之景。“老”者往往“丑”,但作者卻強調(diào)它“無丑枝”。一“有”一“無”不僅給平常村野增添了幾分春色,而且反映出作者的心情。
在一些托物言志詩中,詩人往往有意突出兩物之間的差別,形成強烈的對比,從而抒發(fā)自己強烈的是非感與價值觀。如白居易《云居寺孤桐》“四面無附枝,中心有通理。寄言立身者,孤直當(dāng)如此”,通過塑造“無附枝”而“有通理”的孤桐形象,抒發(fā)對高尚正直者的贊美與對世人的呼吁,同時通過“有”與“無”的對比,更加明確自己的是非觀。呂本中《春日即事》“亂蝶狂蜂俱有意,兔葵燕麥自無知”:虛寫“亂蝶狂蜂”與“兔葵燕麥”“有意”與“無知”,實寫它們都無法理解作者在春日病中的孤寂,渲染作者孤獨無助的心境。
詩人善于將人生的況味用“有”“無”來體現(xiàn)。杜甫《登岳陽樓》“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敘述自己的身世,該有的沒有,而且一無所有,不該有的卻全有,又“老”又“病”;“孤舟”更是代表了他平生所有的家國之思。這“有”“無”的對比,給全詩增加了無窮的張力。又如陸游《夜登白帝城樓懷少陵先生》“升沉自古無窮事,愚智同歸有限年”,表達了自古以來“升沉無窮”,而人生無論“愚智”都是“有限”的。“無窮事”與“有限年”的強烈對比,與陳子昂的“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頗有相似之處。
王維《李陵詠》“深衷欲有報,投軀未能死”,通過“有報”“未能死”的對比,揭示“漢家李將軍,三代將門子”的英雄的悲劇命運,為歷史人物唱悲歌。與此感嘆頗為相似的還有白居易《贈樊著作》“雖有良史才,直筆無所申”,嘆惋人物的有才而無所用。
詩人還善于將情與景對立起來,李商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寫愛情受到了阻隔,愛情雙方并無彩鳳那樣的雙翅,得以飛越而與對方相會,但彼此的心,卻像靈異的犀角一樣,自有一線相通。先抑后揚,“身無”與“心有”相互映照組成一個包蘊豐富的矛盾統(tǒng)一體。相愛的雙方不能會合,本是巨大的痛苦,但身不能接而心卻可通,卻是莫大的慰藉。詩人所要表現(xiàn)的,并不是單純的愛情被阻的苦悶或心靈契合的欣喜,而是間隔中的契合,苦悶中的欣喜,寂寞中的安慰。
白居易《晚春沽酒》寫道:“百花落如雪,兩鬢垂作絲。春去有來日,我老無少時。”自然界春去有來日,但“我”老了卻再無年少時。以自然的永恒反襯人生之短暫及人之渺小。寫出時光無情、年華易逝之感。
一對簡單至極的詞卻能生發(fā)出如此搖曳多姿的含義,我們不能不感嘆古代詩人的妙筆和古典詩詞的無窮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