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1976年10月一舉粉碎“四人幫”為標志,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宣告結束已經三十多年了。每每想起那些看到和聽到的荒唐事、愚蠢事,心中總不是滋味。時不時會發問:人們當時怎么了?為何那么的沖昏了頭腦?為什么如此的不可理喻?歷史已經過去,但歷史無法沖淡記憶。
急風驟雨掃“封資”
“文化革命”剛開始那陣,各地紅衛兵紛紛走上街頭,滿腔熱情又極其憤怒地橫掃“封、資、修”。他們去祠堂搗毀神像,到寺院損壞古跡,上博物館砸爛文物。美其名曰;“革命行動”。我當時就讀高三,在我們學校,一些初二、初三的學生強行干預老師的衣著打扮。他們對穿喇叭褲的青年教師,當眾就拿剪刀從褲管口直剪到大腿根。對穿高跟鞋的,當場扭掉她的鞋后跟。對穿火箭式尖頭皮鞋的,一碰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破尖。對燙了發的立馬剪成光頭。還以革命造反組織“風雷激”司令部的名義,把那些所謂資產階級的牛鬼蛇神、黑幫、學術權威統統趕出學校,遣返農村。
改名成了時尚
“文化革命”狂熱時,改名之風也跟著火了起來。
在北京,長安街被改為“東方紅大街”,外國大使館集中的東交民巷改稱“反帝街”,蘇聯大使館所在的揚威路改成了“反修路”。在上海,最大的老牌游樂場所“大世界”換成了“東方紅劇場”。在天津,有名的“勸業場”被改成“人民市場”,北洋紗廠改名為“四新紗廠”。在廣州,老字號“陶陶居”改成“東風樓”。
公園、幼兒園、學校等也都換為清一色的、革命性極強的新名字。跟著這股風,個人也改起名字來。什么“衛東”、“衛革”、“繼紅”、“永革”一類的名字比比皆是。有的則直接改成。“張文革”、“李學生”、“王捍衛”。
“打砸搶抄”現場掠影
紅衛兵搞打、砸、搶、抄,可以說到了登咯造極、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們所到之處,自己兇神惡煞,對方戰戰兢兢,任其施威。但有一回到一著名相 聲演員家抄家時,卻令他們意外。演員的男孩著一色的黑衫,每人手里還拿了一個面盆,排著小隊迎候他們。問,“你們為啥都穿黑衣”,答,“我們都是黑幫的崽”。“為何敲盆?”答。“為你們的革命行動鳴鑼開道!”眾紅衛兵急了,高呼:“打倒×××!”幾個小子齊刷刷地倒在地上。問,又為什么倒地,答日:“打倒,打倒,不倒不行。”這場近乎戲弄的回應,使得紅衛兵氣也不是,罵也不是。
以“革命”劃線,
兄弟反目父子對壘
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發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億萬群眾以樸素的階級感情積極響應。工廠、農村、機關、學校、街道、部隊……紛紛成立起自己的組織。起初,大家都還能相安無事。但后來隨著運動的深入,人們以“革命”劃線,以“組織”積聚,致使觀點相左。由于各自堅持自己的立場,毫不讓步,結果弄得父子對壘,兄弟反目,夫妻成仇。以至于不能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更為嚴重者,父子、兄弟關系解除,夫妻離異。
“帽子”任意扣
整個“文革”十年,上“綱”上“線”、亂扣帽子的現象也是比比皆是。這里略舉數例:對黨的路線方針政策提過意見的人叫“反黨分子”,從國外回國的人謂“特務”,被捕過的革命者為“叛徒”,舊軍隊起義人員叫“軍閥”,曾經意見一致后來相左的人謂“投降派”,不滿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人為“現行反革命”,紅衛兵、造反派不感冒的人叫“黑秀才”, 收聽外國節目謂“偷聽敵臺”;進口貨物為“洋奴哲學”,出國訪問稱之“里通外國”;將科學技術搞上去誣為“衛星上天、紅旗落地”。保證正常生產謂為“用生產壓革命”,本單位沒有敵人說成是“階級斗爭熄滅論”;努力工作、提前完成任務反說是“唯生產力論”。建立規章制度稱之“管 、卡、壓”……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毛主席像章別進血肉之軀
為了讓毛主席的形象時刻和群眾在一起,更好地表示對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崇敬之情,一個生產毛主席像章的熱潮應運而生。像章的種類有金屬的、瓷質的、有機玻璃的、竹制的……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佩帶方法,一般在上衣左胸位置處,也有別在帽子上的,一些有創意的,則直接別在肉體上。我和幾個同學在外地串連時,就親眼看見有人光著上身,將碗口大的毛主席像章別進血肉之軀的左胸上,引來路人驚嘆的目光。回到學校,我們將這一奇聞告訴給大家時,一個個都目瞪口呆。膽大一點的男生當場就學著試了一下,頓時鮮血流出,嚇得女生尖叫起來。
謹小慎微辦小報
文革初期,紅衛兵報紙滿天飛。當時辦報可真夠認真的了。一版有毛主席照片,背面就不能出現“走資派”、“黑幫”一類的字眼和“×××”的標號。而且,毛主席三個字必須緊靠在一行里,絕不能拆開另起一行。否則就是對毛主席不忠。弄不好還會招來殺身之禍。怎么辦?辦報人員開動腦筋,苦苦尋思。聽說,有一個紅衛兵組織終于想出了一個萬全之策:他們在一個玻璃桌子上安裝了幾個電燈泡,報樣出來后就放在玻璃板上,在下頭開啟電燈進行透視。經嚴格檢查,確認背面沒有“走資派”、“黑幫”的字眼,沒有“×××”的標號,也沒有把毛澤東的名字拆開,才拿出付印。幾乎每期報紙都要這樣做。說實話,到今天我還為他們的這種慎之又慎的作風所折服。
令毛澤東發怒的“百丑圖”
“文革”批斗高潮時,有一張圖幾乎在全國都可以看到,這就是“百丑圖”。那上面,畫了兩頂轎子,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家主席劉少奇和中央書記處總書記、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分別坐在上面。下面抬轎子的,都是被林彪、江青、康生、陳伯達等誣陷打倒的中央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共百來人。畫面上:副總理譚震林雙手沾滿了鮮血,副總理羅瑞卿口里叨著一把刀子,中央政治局常委陶鑄嗚鑼開道……這幅圖,不知怎么到了毛主席辦公室那里。一天,毛主席把“百丑圖”展開,認真地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把煙按滅,非常氣憤地說:“胡來,胡來,簡直是胡來,這是丑化我們共產黨的。”側過身子,當即對秘書交代:“你馬上給陳伯達打電話,告訴他趕快阻止這種東西。不能讓它滿天飛。”可后來,還是撒向了全國。
“文革”的特別通行證
如今50歲左右的人還記憶猶新,“文革”中有一個很特殊的現象,那就是,毛主席像章和毛主席語錄成了當時的特別通行證。人們只要胸佩毛主席像章,手拿毛主席語錄,便可暢通無阻,甚至還能無票乘車。可有一部分人卻例外。我聽幾位串連回來的同學說起的一件事,真叫人揪心。他們在車上看到了這么一幕:一位掛有“資本家”3個字牌子的老人踉踉蹌蹌地上了車,不知是忘了帶錢,還是沒零錢找不開,反正沒有買票。這還了得!被“讓毛澤東思想占領一切陣地”的紅衛兵逮了個正著,他們蜂擁而上,把老人推到車上懸掛的毛主席像前,氣憤地對他說,“你這個剝削分子也敢無票乘車”,硬是要他向毛主席低頭認罪。然后,在“打倒資本家!打倒資本家!”的口號聲中把老人轟下了車。
一份處理寵物的勒令
瘋狂的年代,真是什么事都有。一天,在我就讀的學校的公告欄里貼了一份醒目的、措辭激烈的勒令。說,“喂養寵物是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必須予以蕩滌。所有教職員工務必自勒令貼出3日內,將自己的寵物處理掉。否則,本校紅衛兵總部將派人予以宰殺”。公告一出,誰敢怠慢。紛紛把自己養了多年的心愛的狗呀、貓呀、鳥呀放了,或送到鄉下。沒來得及處理的,硬是給紅衛兵挨家挨戶地捉去了。有的被捆起來打死,有的則扔進臭水溝里淹死。人們背后頗有議論:“文化大革命”真是革得徹底,不但革了人的命,還要革狗、貓的命。
“反修”反到了人家的家門口
我曾在一份紅衛兵報紙的號外里讀到這樣一條消息,1967年,我國駐法國留學生途經莫斯科回國。其中一部分人到紅場高聲朗讀毛主席關于反修防修的語錄,與蘇聯警方發生沖突。沒去的留學生義憤填膺,成立了指揮部,準備再去紅場“血戰到底”!留在巴黎的留學生聽說第一批回國的同學在紅場挨了打,立刻帶上刷子,提上油漆桶,準備到蘇聯駐法國大使館去寫標語。走到半路就被法國警察截住了,雙方發生了沖突,還拘留了一批。后經我駐法大使反復交涉,才放了人。
那個年代流行的口號和歌曲
那時候,常掛在嘴邊喊的口號和唱的歌曲也挺有意思。現把我記得的輯錄出來,難免掛一漏萬。“口號”有:“造反有理”、“把一切封建主義、資產階級的東西砸個稀巴爛”、“打倒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火燒××,油炸××,炮轟××”、“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打倒保皇派”、“把××揪出來示眾”、“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不獲全勝,決不收兵!”、“誓死保衛毛主席!誓死保衛黨中央!誓死保衛中央文革!”、“頭可斷,血可流,毛澤東思想不可丟!海可枯,石可爛,忠于毛主席紅心,永不變!”、“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歌曲有:《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決不能讓他們自由泛濫、《造反有理》、《要斗私批修》、《大海航行靠舵手》、《天大地大》、《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北京的金山上》、《毛主席走遍祖國大地》。
雷打不動的“早請示晚匯報”
1968年2月,我入伍到了部隊。在連隊一年多的時間里,每天都要搞早請示、晚匯報。何謂“早請示晚匯報”呢?就是每天上午訓練或勞動前,以班為單位,十來個人并排站在寢室里懸掛的毛主席像前,手握《毛主席語錄》緊貼心窩,先三鞠躬,再呼“祝毛主席萬壽無疆!”連喊三遍,邊呼邊把《語錄》有節奏的揮向頭頂前。然后,由班長或副班長領念幾段有針對性的語錄,再講當天要做的事。這叫“早請示”。晚上就寢前,目Ⅱ重復早上那套動作,匯報當天的訓練或勞動,并進行簡要的講評。這叫“晚匯報”。這種頂禮膜拜的做法,我記得到1969年8、9月間才停止。
毛主席最新指示慶祝不過夜
我有一個感覺,“文革”事多,毛主席指示也多。到底有多少,本人沒有作過統計。最讓人難以忘記的是,最新指示通過上級傳下來或通過電臺廣播后,不管是白天還是深夜,不論是訓練抑或勞動,都要立即召開大會慶祝,然后舉行游行活動。我們部隊當時駐守在湖南益陽境內的南灣湖。我是連隊文書,只要一接到電話通知,就趕緊找來紙張、墨水,書寫語錄和標語,并讓連部的通訊員、司號員、衛生員準備好毛主席像、橫幅、紅旗和鑼鼓。哪怕夜深人靜,也要在慶祝大會后敲鑼打鼓、高呼口號在大堤上游行。
六億人民一種舞
“忠字舞”是人們發明的一種崇拜毛主席的舞蹈形式。當時,無論男女老少都要跳這種舞。因此。有人戲稱“六億人民一種舞”。跳這種舞時,人們都會胸佩毛主席像章,手握《毛主席語錄》,圍成一個象征忠心的圓圈。一邊唱歌頌毛主席的歌曲,一邊反復轉圈,同時做出與歌詞相仿的手勢、舞步、表情等簡單動作。比如,唱“敬愛的毛主席”時,要手舉語錄本,抬頭望著語錄本上的毛主席像,唱“您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時,便把語錄本收回緊貼自己的心口處,表示毛主席在我心中。接著,兩手分開,有節奏的來回高舉擺動,抬頭仰望天空中的紅太陽。我當時在部隊,因為全是男兵,加上文藝細胞不多,跳得難看極了。正巧,我們部隊負責支左的湘潭地區的一些學校組織中學生到部隊搞軍訓,幾乎每個連隊都安排了二、三十個 學生。于是我們連長、指導員一合計,便請他(她)們當起了老師。不幾天功夫,干部戰士就學會了。后來,參加全團舉行的“忠字舞”比賽,還奪得了名次。
買扒雞對口令
聽聞有一回,一位干部在石家莊出差,慕名去買當地特產“扒雞”,交了錢,眼看著售貨員把那只香噴噴的雞遞了過來,不料對方突然說了句:“翻身不忘共產黨,給你雞。”這老兄垂涎欲滴,只顧伸手去接雞了,那還顧得上對口令。售貨員又把雞給收了回去,再次厲聲吼道:“翻身不忘共產黨!”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吃雞心切,忘了對口令了。趕緊急中生智,喊了一句:“吃雞不忘毛主席,謝謝你。”售貨員這才很鄭重地把雞遞到了顧客手中。這類事,在那個年代里司空見慣。去菜店買菜,也要先喊“要斗私批修。”再回“節約鬧革命。”否則,買賣難以成交。往總機打電話,必先得對上幾句,要不人家拒絕接電話。據說,前蘇聯總理柯西金給周恩來打電話,因柯氏不知當時中國還有這么一套規矩,沒有對口令,硬是沒有通成電話。
司務長妙用“又虧了!”
一次,我下連隊蹲點。在例行的連務會上,連長問及本月的伙食賬目收支情況。不料,司務長開口就來了一句: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唉!又虧了。連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捶了他一下,“你胡說什么呀!毛主席哪有這樣的指示”。司務長忙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袖珍本毛主席著作。翻到第一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讀了起來:“……他們每逢年終結帳一次,就吃驚一次,說,咳,又虧了。”這不是毛主席說的嗎?弄得連長指導員哭笑不得。
聽傳,陳毅元帥在造反派面前也妙用毛主席語錄,以阻止造反派的拳打腳踢。當造反派批斗他時,他拿著自己的語錄本高聲朗讀起來。“毛主席教導我們,‘陳毅是個好同志’,周總理可以作證。”娃娃們翻了半天也沒找著。原來是他自己把毛主席的這句話記到語錄本的最后一頁。此等笑話當時傳遍大江南北。事實上,“文化大革命”中打語錄仗比比皆是,此舉不失為保護自己的一種辦法。
《水滸》與水壺
“文革”后期,有這么一個笑話,大巴山區響應上級號召,舉行了一次批判《水滸》大會。要求人人上陣,個個發言。一位行動不便的 老大爺未能到會,聽了家人含含糊糊的傳達,把《水滸》聽成了水壺。他又急又氣,背上50年代退伍時帶回的那只舊水壺,就匆匆去找公社書記討個說法:“聽說你們要批水壺,我帶來了,不知它犯了哪條法。”說完將水壺摔給了這位公社領導。書記本身就對這種搞法不理解,有抵觸情緒。只得很簡單地作了一下解釋;“老人家,您的水壺沒犯錯,我們要批的是宋朝的,《水滸》,您還是把水壺拿回去吧!”這下老農放心了:“謝天謝地,虧得我家里沒藏有那玩意兒。”
“效忠信”
——政客們玩的把戲
以表示感恩戴德、竭誠盡忠為內容的信,人們稱之為效忠信。寫效忠信,是政客們玩的一種把戲。“文化大革命”中,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運用得 淋漓盡致。這類信中,有對其主子肉麻的吹棒和阿諛奉承,有愿為主子肝腦涂地、永效犬馬之勞的誓言,有向主子卑躬屈膝、搖尾乞憐的請求。充分表現了封建的人身依附關系。“文革”之初,向林彪效忠的吳法憲之流,在寫給林彪的效忠信里表示:“天變地變宇宙變,紅心永不變。”“永生永世,子孫萬代都要做林×的忠誠,戰士。”1976年毛主席逝世后,仍還有一些政治投機者向江青寫效忠信,可惜他們短命的很。才一個多月,這些效忠的和被忠的都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