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中國再沒有比“釘子戶”更熱門的話題了。
先有重慶“史上最牛的釘子戶”橫空出世,舉國嘩然;3月29日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賈春旺發表講話,要求嚴肅查辦在征地拆遷等方面嚴重侵害群眾利益的職務犯罪案件,以及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的犯罪等。接著,又是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肖揚發表講話:要最大限度協調處理拆遷問題。建設部要員說,拆遷戶不能無限放大自己的訴求。而央視國際在3月28日發布的消息說,城市拆遷等問題成新時期信訪工作重點。
“最牛釘子戶”成為中國法制的一座紀念碑
2007年3月23日,全中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重慶市“正升百老匯”住宅小區樓盤工地,集中在了這個工地上孤零零的兩層小樓的身上。
因為2007年3月22日24時,是這座命懸一線的小樓生存的最后時限。法院的判決是,這是執行強制拆遷的最后時限。
第二天早上8點,中央電視臺在《新聞聯播》中報道說,這座小樓沒有被拆除。許多人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長長地出了口氣。那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在當天中午12時的又一次《新聞聯播》中,中央電視臺還以“進行中”的“動態新聞”報道說,法院沒有對這座小樓實施強制拆除。
中國的眾多媒體,都在這天的頭版,用超大幅的位置,刊登了這張“史上最牛釘子戶”的照片。在這十多米深、面積超過了1萬平米的大坑中堅守三年,要承受多么大的壓力啊。
它在用一種無聲的語言告訴我們,在拆遷人與被拆遷人兩者之間,進攻者的矛銳與防守者的盾堅,達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一座兩層小樓如同孤立無助的羊,在斷電斷水斷氣斷路的困境中,在隨時都可能垮塌的危境中,巋然不動,孤零零的站立了三年之久。
這張照片告訴我們,盡管開發商用盡了幾乎能動用的一切手段,可就是沒能拔掉這根眼中釘、肉中剌。這個小區的開發商還是守法的。
那么,問題的焦點又在哪里?
3月22日的工地上,小樓的女主人面對蜂涌而至的記者們召開新聞發布會,她說,他們從來沒有提出過要求貨幣安置,他們僅僅要求的是實物安置,要求原地原面積原商用房安置,并且向記者們出示了他們的產權證和土地證,這是毫無疑義的私房。
他們的要求并不過分,他們所要求的,不過是“拆一還一”,他們所要求的,不過是拆遷中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中的公平原則,這有什么錯兒?因為你要人家從自己居住多年的老宅搬走,勢必給人家帶來財產及心理上的傷害,當然應該賠償撫恤。即使沒有此種傷害,土地的增值所帶來的受益,也理所當然地該有原土地使用權的擁有人一份。
我的建議是,千萬不要拆掉這座樓,讓這座樓成為國家保護公民私權的紀念碑。就像發生在德國的,家喻戶曉的故事《皇帝與磨房》中的磨房一樣, 讓它成為皇權尊重民權的紀念碑。讓它成為公權力與私權力平等保護的紀念碑。讓這座樓成為中國法制史上的一座劃時代紀念碑。
2007年3月16日,恰逢第十屆第五次全國人大會議通過了《物權法》,這部最新版的《物權法》最大的亮點,便是國家財產與私有財產的平等保護,就讓這座樓成為像征《物權法》的紀念碑,讓“最牛釘子戶”成為中國法制的一座紀念碑。
全世界最牛的釘子戶和它的命運
多年前,我曾看到過一個故事,極其感動,讀后久久難以忘記。
德國皇帝威廉一世曾在波茨坦建立了一座離宮。
一次,他來到這里巡視,住進了離宮。登上高處遠眺波茨坦市的全景,但他的視線卻被一座磨坊擋住了,皇帝大為掃興,這座磨坊“有礙觀瞻”。(按說,這個理由是一個可以成立的正當理由。就是按照我國現行的法律,也在應拆除之列。)
皇帝派人與磨坊主去協商,打算買下這座磨坊,以便拆除。
應當說,皇帝的作法是相當文明的,他并沒有仗勢欺人。他并不認為自己與一個普通老百姓是管轄與被管轄的,統治與被統治的,兩個不平等的法律主體。
作為一個封建制度下的皇帝,他并未運用他手中至高無上的王權,命令磨房主無條件地搬遷,征用磨房主的磨房,以服從國家建設的需要。他給予磨房主的,也不是想怎么給就怎么給的“補償”,威廉一世用的是一種公平交易的買賣手段,甚至符合我國《民法》中的自愿、公平、等價有償、誠實信用的原則。
不想,磨坊主堅決不賣,理由很簡單:這是我祖上世代留下來的,不能敗在我手里,敝帚自珍,它就是我的命,就像我的老婆孩子一樣,無論多少錢,我都不賣!
用我們的新名詞說,“釘子戶”一個。
天下的土地都是皇帝的土地, 天下的人都是皇帝的臣民。皇帝的命令豈是可以違抗的?就是中國的皇帝常說的那句話:你敢抗旨嗎?
威廉一世皇帝大怒派出衛隊,強行將磨房拆除了。
倔犟的磨坊主提起了訴訟。
有意思的是,歐洲的封建制度與中國的封建制度,在這一點上并不相同,在一個帝制的國家,居然有“法院”的設置。
有法院就必然有法律,竟可以告至高無上的皇帝。這表明,并非皇帝管轄之下的“刑部”。
在同是封建制的德國,還有可以告皇帝的法律條款,皇帝也會以被告的身分,出現在被告席上。這真是讓人不可思議,并瞠目結舌了。
而且更讓人驚訝的是,法院居然判皇帝敗訴,并判決要皇帝在原地按原貌,重建這座磨坊,并賠償磨坊主的經濟損失。
在封建帝制年代,這樣的判決能不讓人熱淚盈眶,感慨萬千嗎?可以肯定,那時的皇帝就己經沒有了對法院的管轄權,否則,這樣的判決,可能嗎?
皇帝順從地執行了法院的判決,修復如舊,按原樣兒重建了這座磨坊。
即便是在那個時代,人們就已經意識到,不能容忍不受監督的權力的存在。包括國家最高權力在內。國家權力必需依法行政。
而且,權力的大小應當與監督的嚴厲程度成正比。不受監督的權力只能是滋生腐敗的病灶,并且會生產許多錯誤的決策,是使國家和民族蒙受慘痛損失的根源。在物權上,皇帝與一芥草民是完全平等的。
數十年后,威廉一世與老磨房主都已相繼去世。磨房主的兒子因經營不善,而瀕臨破產,他寫信給當時的皇帝威廉二世,自愿將磨坊出賣給威廉二世。
威廉二世接到這封信后,感慨萬千。他認為磨坊之事與國家關系重大,因為它關系到國家的司法獨立和審判公正的形象,它是一座豐碑,應當永遠保留。便親筆回信,勸其保留這座磨坊,以傳子孫。并贈給了他6000元,以償還其所欠債務。
如此看來,皇帝并不以自已的敗訴為恥,反而認為這是一種文明與進步,因為它體現了一種公平與公正,皇帝誠懇地希望這座記載自己敗訴的紀念碑永存。
小磨坊主收到回信后,十分感動。決定不再出售這座磨坊,以銘記這段往事。
為“最牛釘子戶”設計一個另類結局
2007年3月30日,法院下達的又一個“強制拆遷的最后時限”,又一次平安渡過,重慶市“正升百老匯”住宅小區樓盤工地上,“史上最牛的釘子戶”依然屹立不動。舉國關注的,我們最擔心的事,依舊沒有發生。
3月31日,法院又一次下達“強制拆遷的最后時限”,為4月10日。
那么,4月10日就一定強制拆遷得了嗎?法院還會下達的幾個“強制拆遷的最后時限”? 依然屹立不動的孤島和它的手持雙節棍的主人,像是在嘲笑法院的欺軟怕硬。
從表面上看,開發商對“最牛釘子戶”作出了最大的讓步,“最牛釘子戶”占了大便宜。其實,受益與受害的結果恰恰相反。此作法讓“最牛釘子戶”啞吧吃黃蓮,有苦說不出。說白了,“最牛釘子戶”是想搬的,這是一座商業用房,他原地不動,這座樓的商業價值會大大貶值。你只要看看“最牛釘子戶”所開出的索賠單,你就會明白,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實際上是在謀求其利益的最大化,從搬遷中發一筆財。
在他所開出的賠單中,最大的一塊是從1994到2007年,這十多年間,因該地區被城市規劃局劃定為搬遷區,使該地區商業價值下滑,給他的飯店帶來損失。而這一筆損失是憑著豐富的想像力和很大的主觀隨意性勾畫出來的,沒有可供查證的依據和計量的衡器。
他想將這一塊損失納入他自己的口袋,顯然是有失公允的。因為這一地段有上千戶人家,給了你,不給別人,妥當嗎? 而這一筆賠單便多達400多萬元,獅子大張口了,是得不到法律的支持和輿論的同情的。
我以為,搬遷戶從搬遷中適當獲利(比如,市場價的10~15%)是合理并可以接受的,但獲取暴利是不合理不可以接受的。那將會大大的提高搬遷成本而抬高房價,并損害公共利益。所以,盡管我們對他表示同情,但也不是可以不兼顧社會公平。
于是,讓他駐留原地,會讓他所有的計劃竹籃打水一場空。也許會讓他重新考慮自己的賠單?坐下來,有話好好兒說。
最不可取的、最失敗的莫過于動用警力強制搬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