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共產主義”是二次大戰以后一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共產黨,在新的國際形勢下,為了尋找一種既不同于蘇聯,又不同于社會民主黨的社會主義模式所作的嘗試,在當時不僅得到了歐洲大陸大部分共產黨的支持,也得到了歐洲以外地區一些發達國家共產黨的贊同,影響很大。可是這個嘗試最終沒有成功。大約在1983年以后,這股熱潮就逐漸消退下去。“歐共”消失了,成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上的一段插曲。
形成“歐洲共產主義”的社會背景
多年以來,十月革命的道路,即暴力革命、武裝奪取政權的道路,以及建設社會主義的蘇聯模式被當作唯一的樣板,但許多國家在實踐中卻處處碰壁。特別是一些具有悠久民主傳統和經濟比較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比如像西歐各國,始終沒有一個國家取得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這些國家的共產黨盡管大多數已獲得合法地位,有的在議會中作為一個大黨而存在,有的參了政,在國內有一定影響。但這些國家究竟通過什么樣的革命形式才能走上社會主義道路,這個問題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上始終沒有得到解決。
早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一些共產黨的領導人已經開始覺察到這個問題,提出過應當根據本國的具體情況,采取不同的革命戰略,但這些思想從未能取得主導地位。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進入了一個和平發展時期,情況有了很大不同。這些國家在政治、經濟、社會和思想文化生活上都發生了巨大變化。經濟結構、階級結構以及階級力量對比都相應有了改變。直接影響著國際共運和國內工人運動的發展趨勢。
在經濟上,隨著科技革命和先進科學技術在工農業生產中的廣泛應用,這些國家的生產力普遍高速發展,生產社會化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工人階級日趨白領化和知識化,新的中間階層擴大了,出現了一個在社會上具有重要影響的,包括教授、科學家、工程師、教師、醫生、律師、研究人員、技術人員、各行各業的專門家和管理人員以及其他知識分子的宏大隊伍,西班牙共產黨稱之為“文化力量”。
在政治上,由于戰后西歐壟斷資產階級的力量相對削弱,加上世界經濟危機的沖擊,他們依靠自己的力量已無法控制局面,而在反法西斯斗爭中壯大起來的左翼力量——共產黨和社會民主黨(或稱社會黨、工黨、工人社會黨,下同)的力量則日益增長,為了緩和階級矛盾,穩定政局,維護資本主義制度,有些國家就讓社會民主黨上臺執政,實行改良主義。對共產黨也表現出某種程度的靈活性,加上極端仇視共產黨的希臘、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法西斯政權相繼倒臺,這些都在客觀上為西歐各國共產黨提供了開展合法斗爭和發展力量的有利條件。
在社會思想和生活上,由于歐洲國家的廣大人民都經歷過兩次戰爭的禍害,特別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給他們帶來的苦難,創巨痛深,他們對法西斯的恐怖統治和殘暴蹂躪記憶猶新。因此,人們普遍憎惡獨裁專制,害怕戰爭暴力,向往民主自由。經濟的迅速發展,也帶來了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加上一些國家采取的高工資、高消費、高福利的政策,普遍優裕的物質生活,不可能再產生過去那樣的革命形勢。這些國家又有著比較完善的民主傳統,人民受資產階級民主的影響較深,因而對于暴力革命、無產階級專政一類概念,“談虎色變”,避之惟恐不及,而和平的、獨立的民主道路則對他們具有廣泛的吸引力。
這些年來,歐洲的許多共產黨都開始認識到,不論是進行社會主義革命還是從事社會主義建設,必須充分考慮到本國的實際情況和特點,馬克思主義必須和本國的實際相結合的思想,已經深入人心。而“歐洲共產主義”,正是西歐一些共產黨人經過多年探索和比較研究得出的一個他們認為是可以解決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革命道路和模式的共同答案。他們要求在沒有外來干涉和控制的條件下獨立自主地探索在和平民主中走上社會主義的道路。
“歐洲共產主義”的思想根源
有人把“歐共”的思想淵源追溯到1872年馬克思在荷蘭阿姆斯特丹一次群眾大會上的講演,馬克思當時說過這樣的話:“工人總有一天必須奪取政權……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斷言,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到處都應該采取同樣的手段……必須考慮到各國的制度、風俗和傳統,我們也不可否認,有些國家,像美國、英國——如果我們對你們的制度有更好的了解,也許還可以加上荷蘭,——工人可能用和平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第179頁)
一些歐洲共產主義者也常常引用恩格斯在1895年為馬克思《法蘭西階級斗爭》一書所寫的導言,在這篇被后人稱之為“政治遺囑”中,恩格斯根據當時形勢的發展,提出1848年革命以前少數人革命的形式,筑壘的巷戰形式,已經過時了。他認為資產階級和政府害怕工人政黨的合法活動更甚于害怕它的不合法活動,害怕選舉成就更甚于害怕起義成就;他贊揚了議會和選舉的效果和作用,要求德國社會民主黨充分利用普選權,進行合法斗爭。
意大利共產黨的創始人葛蘭西是歐洲共產主義者推崇的思想先驅。早在30年代初期,葛蘭西在獄中寫的札記和書信中,就提出了一系列他認為適合于歐洲和意大利的獨立思想和主張。他提出由于西歐的上層建筑不同于列寧時代的沙皇國家,“中歐和西歐各國必須有一個不同于俄國十月革命時期的戰略。”“工人階級不僅要取得政治上的領導權,而且必須在事先或同時取得意識形態的領導權,即文化領導權。”他認為,在落后的東方社會,資產階級民主的機構不完善,國家就是進攻的目標,可以用正面進攻的革命方法奪取政權,而在比較發達的社會里,進攻的目標則是市民社會,光奪取國家政權不行,要把意識形態和文化領域的陣地奪過來。要通過多種形式的思想政治工作和道德教育方面的工作,把人民的多數爭取到自己這方面來,才能在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中實現工人階級的領導權。
意共總書記陶里亞蒂在長期探索“走向社會主義的意大利道路”的過程中,是最早提出反對國際共運“世界中心”的思想的。他不同意有什么“統一領導”的指導黨,主張各黨之間應該發展平等互助的關系;他否定蘇聯模式,主張各黨獨立走自己的道路。他提出了“結構改革”的思想,認為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有可能用改革內部結構的方法,通過和平、民主走向社會主義,不必訴諸武力打碎國家機器。他主張階級聯盟,要求廣泛加強和擴大工人階級和其他勞動力量、民主力量的團結。陶里亞蒂的“獨立自主”、“結構改革”和“廣泛聯盟”的政治主張是意共長期貫徹執行的基本路線,也是“歐洲共產主義”理論、戰略的思想基礎。
戰后時期,想通過和平民主的方式走向社會主義并力圖擺脫蘇聯“指揮棒”走獨立發展道路的思想,不僅在西歐各黨普遍存在,在東歐社會主義國家也同樣存在。1945年12月波蘭黨的領導人哥穆爾卡在華沙聲稱:“在人民民主政權下,社會變革可以通過演變的道路進行,向社會主義過渡也可以通過同樣的道路完成。可以用和平的手段使人民民主轉變為社會主義民主。”1946年2月季米特洛夫在索非亞的一次講話中說:“各個民族在向社會主義過渡時不會走預先規定的道路,不會走像蘇聯一樣的道路,而是各按自己的方式行事。這種方式取決于本國的歷史、民族、社會和文化的狀況。”又說要“尋找我們保加利亞自己的社會主義道路。”民主德國黨的領導人安東·阿克曼在《統一》雜志上發表的一篇文章,題目就叫《有沒有一條通向社會主義的獨特的德國道路》,他在文中肯定了和平的社會主義道路,聲稱“沒有人比我們更為殷切地希望避免新的戰爭和新的流血……德國的社會主義道路將不同于俄國和蘇聯的道路。”南斯拉夫則在關于走獨立道路的問題上表現得最為強烈,南共領導人吉拉斯說:“要讓各國人民都按同一方式、同一處方走向社會主義,這種想法的荒謬程度不亞于把社會主義設想為一個兵營,而各國人民都得在其中平行列隊。”
而當時斯大林卻要把東歐國家更緊密地控制起來。1947年9月成立的九國共產黨情報局,就是為了在組織上監控他們。為便于制服南斯拉夫,他有意把總部設在貝爾格萊德。1948年2月,斯大林威逼南斯拉夫和保加利亞合并,結成一個聯邦,遭到南斯拉夫的斷然拒絕。斯大林一直想把東歐國家納入到蘇聯的體系之內,決定分兩個階段實施:先要波蘭和捷克斯洛伐克組成一個聯邦,羅馬尼亞和匈牙利組成另一個聯邦,保加利亞和南斯拉夫組成第三個聯邦,然后這些聯邦,即三個新的國家單位同蘇聯合在一起,成為蘇維埃聯盟的一部分。由于南斯拉夫的堅決抵制,斯大林這個如意算盤無法實現。因而惱怒之極,先對南實行經濟制裁,6月間又把南共開除出情報局。日丹諾夫當時宣布:“我們有材料表明,鐵托是帝國主義的間諜。”接著在東歐,也包括在西歐一些黨內進行了大清洗,并發動了大規模批判和譴責南斯拉夫獨立道路的運動。從此以后,只要一提到獨立的社會主義道路,就被認為是違反“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原則的反革命行為。蘇聯對各國的控制和高壓空前加強了。
但是,以鐵托為首的南斯拉夫共產黨人沒有被壓垮、被征服,他們在幾乎來自全世界鋪天蓋地的攻擊聲中,堅定地宣布了三項原則:一、在全世界共產主義運動中各國共產黨一律平等,反對任何一個領導中心;二、社會主義各國在經濟上和政治上一律平等;三,根據自己的傳統以及文化、政治和經濟條件,有關國家都有權走自己的社會主義道路。南共創立了自己的社會主義模式——自治社會主義。
南斯拉夫的這些思想和行動,受到了歐洲共產主義者的高度贊揚,認為是奠定“歐洲共產主義”的基石。
中國共產黨將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原理和本國實際相結合,領導全國人民通過武裝斗爭在幾億人口的東方大國中取得了革命勝利,開創了一條走向社會主義的中國式道路,這對向往走獨立道路的革命的共產黨人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鼓舞。而差不多與此同時,希臘共產黨領導的武裝斗爭和西班牙共產黨領導的武裝斗爭都失敗了。這也促使歐洲共產黨人進一步思考:工業比較發達的歐洲各國是不是應該走不同的革命道路。
“歐洲共產主義”的產生過程
1953年3月斯大林逝世以后,蘇聯內部發生了一些變化。1955年赫魯曉夫到貝爾格萊德向南斯拉夫領導人公開承認錯誤,蘇南簽署了《貝爾格萊德宣言》。宣言不僅承認通向社會主義存在不同的道路,同時也承認存在不同的社會主義模式。
1956年2月召開的蘇共二十大對“歐洲共產主義”思潮的發展是一個很大的推動。蘇共二十大對斯大林錯誤的揭露,在國際上引起了廣泛的震驚和不安,它不僅證明蘇聯在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制問題上存在著嚴重缺陷,而蘇聯這個“神圣的模式”本身也在世界共產黨人的心目中破產了。
同年4月,共產黨情報局宣告解散。6月,陶里亞蒂發表了著名的“多中心論”的聲明,他第一次把斯大林的錯誤同蘇聯的經濟和政治體制相聯系,指出蘇聯的模式已經“不能也不允許具有約束性了”,“現在正在形成‘多中心體系’,在共產主義運動內部,再也談不上有一個統一領導了”。他還說:“除非改變對克里姆林宮奴顏婢膝的服從,否則西歐共產主義運動注定要滅亡。”
當時在一些國家和共產黨內,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解凍”氣氛和要求改革的呼聲,自由思想的浪潮到處激蕩。這年夏秋,發生了波蘭的波茲南事件和匈牙利的裴多菲俱樂部事件,情況極為復雜。蘇聯對匈牙利進行了武裝干涉,把這一浪潮壓制了下去。一貫堅持民主改革、反對蘇聯控制、深受人民愛戴的匈牙利總理納吉·伊姆雷被處死。
1968年“布拉格之春”的出現,受到大多數歐洲共產黨人的重視和歡迎。以杜布切克為首的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人在這年4月提出了一個系統的行動綱領,經捷共中央全會通過,涉及到社會各個領域的改革,中心是要“建立一個十分民主的、適合捷克斯洛伐克條件的社會主義社會新模式”。這種具有感染力的新思想,在東歐國家,乃至蘇聯國內大有蔓延之勢,使蘇聯領導集團極為擔心也相當惱火,終于在8月悍然武裝入侵,用暴力把它扼殺在搖籃里。
蘇聯侵捷的丑惡行徑,徹底暴露了它的霸主的猙獰面目,激起了歐洲及其他地區許多共產黨的強烈反對。意共、法共和西共發起,動員了西歐十七個黨對蘇共施加強大壓力,力圖阻止對捷的干涉。實際上也是這三個黨作為“歐洲共產主義”的倡導者聯合抗蘇的行動。
羅馬尼亞共產黨在60年代后期,也逐漸傾向這一新的潮流,積極支持西歐這些黨的正義行動。
70年代以來,一些具有類似觀點和傾向的發達國家的共產黨相互接近,加強了聯系和合作。他們通過雙邊會談和其他的形式,不斷交換意見,形成了一些共同的看法和主張。例如,西共代表團和瑞典左翼黨領導人的會晤;以宮本顯治為首的日共代表團和羅共總書記齊奧塞斯庫的會晤;齊奧塞斯庫同希臘共產黨(國內派)領導人的會晤;意共總書記貝林格和英共領導人的會晤;貝林格又同法共總書記喬治·馬歇的會晤等等。一些黨和南共聯盟的接觸就更多了。南共聯盟天然是“歐共”的積極和有力的支持者。
很自然地,大家感到需要有一個名稱來概括和代表這一個新的思想,但一直找不到恰當的用語。曾經有人用“自治主義”或“改良共產主義”來稱呼它,都沒有被接受。
1975年在西歐報刊上出現了“歐洲共產主義”(Eurocommunism)這個詞,立刻被意共和西共首先采納了,盡管它仍然不太確切,因為并不是所有的歐洲共產黨都贊同這種主張,而歐洲以外卻有一些黨贊同,如日共、澳共等。不過主要在歐洲產生的這個新思潮,這個用語還是比較恰當,也比較響亮。這年7月,西共和意共的領導人會談,會后發表了《西班牙——意大利共產黨宣言》,宣稱“兩黨在一切綱領性的主要之點上意見一致”,同時正式把“歐洲共產主義”這個名稱確定下來。接著南共聯盟和其他幾個黨也都確認了它。南共領導人卡德爾認為:“這個名稱肯定反映不出這一運動的更深刻的意義,但至少大致地指明了其所由產生的時間和地域的歷史條件。”
“歐洲共產主義”就這樣作為一種新的社會政治思潮出現在世界人民面前。
“歐洲共產主義”的基本觀點和主張
“歐共”各黨的基本思想觀點和共同主張大致可以歸納為這樣幾個方面:
一、不承認世界共產主義運動有一個“領導中心”或“領導黨”,主張各黨獨立自主、權利平等,互不干涉內部事務;反對必須遵守一個共同的總路線,主張“多樣化中求統一”,反對忠于蘇聯的所謂“無產階級國際主義”。
二、主張通過民主的途徑走向社會主義,認為十月革命式的道路并不是到處都適用,各國走向社會主義應有多種形式,具有民主傳統的發達國家可以不搞暴力革命,而應充分利用現有的民主制度,通過議會選舉,同時和議會外的群眾運動相結合,依靠人民的大多數來取得政權,和平過渡到社會主義。
三、不再提馬克思列寧主義,而以革命的馬克思主義或科學社會主義作為黨的指導思想。認為“列寧主義”這個概念是列寧逝世以后,斯大林和蘇聯的著作家為了“適應當時蘇聯黨內派別斗爭的需要”和“把蘇共的領導權強加給國際共運”而制造出來的,承認列寧對馬克思主義有重大發展,但認為他的許多論點已經過時,再說“列寧主義是當代的馬克思主義”是不恰當的。
四、承認黨是工人階級先進分子的組織,但強調它的民主性和群眾性,認為黨是“新型的群眾性的黨”,不再提黨是無產階級進行階級斗爭的工具,黨應對不同世界觀的人開放,取消無神論的要求,允許教徒入黨。在組織原則上,一般同意民主集中制,但反對蘇聯式的“民主集中制”,因為它實際上是官僚集權制。認為自己并不是國內唯一的工人階級政黨,承認社會民主黨同是工人階級的政黨。并在同其他政黨聯盟中,不要求“領導地位”,而把自己看成是同其他政黨和派別平等的伙伴。
五、主張建立工人階級的領導權,但不贊成用無產階級專政的概念。認為這個概念是同暴力、一黨制、獨裁的概念相聯系的,不符合西歐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實際情況。因為“無產階級”是指工人或工人階級的內核,并不代表整個工人階級,更不代表全體勞動者;“專政”則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希特勒、墨索里尼、佛朗哥等法西斯制度,是對民主的否定。因此,無產階級專政,不論從“無產階級”的概念來說,還是從“專政”的概念來說都是不恰當的。
六、在工人階級取得政權以后,主張采取民主社會主義模式。它的主要特點是生產資料社會所有制同議會民主的政治制度相結合。人民享有最充分的民主自由權利,司法獨立,全體公民通過普選定期行使國家的最高權力;允許反對黨有存在和活動的權利,如果在選舉中反對黨獲得多數票,共產黨遭到失敗,也必須尊重人民的投票結果,放棄執政地位,更換政府,同時努力改進自己的工作,以便東山再起。因為共產黨不是國家的化身,而是社會和國家的一部分,黨和國家不能混為一談。黨政必須分開,一個黨政不分的黨如同政教不分的教會一樣荒唐。
七、在對外關系上,堅持反對戰爭,尤其是反對核戰爭,維護世界和平,反對國際緊張局勢,反對武力威脅、武裝沖突,主張談判、政治解決國際爭端,反對國際軍事集團的對抗,主張對話和合作,贊成不結盟運動。他們把和平的國際環境看作是本國探索在民主自由中走上社會主義的前提。主張與第三世界發展友好關系,建立國際新秩序。
在對我國的關系上,他們的態度始終是友好的,這些年來不少黨都先后同我黨恢復并發展了兩黨關系。
貝林格說過:“歐洲共產主義是一系列的立場,目的在于尋找一條適合歐洲這一部分特定條件、歷史和傳統的通向社會主義的道路。”卡里略也聲明:“我們主張的解決辦法無疑并不適用于全世界,而只適用于我國和發展程度相似或更高的其他國家。”
“歐共”黨和社會民主黨
1977年3月,西共、意共和法共的領導人在馬德里會晤,發表了“在民主和自由中實現社會主義”的聯合聲明。在此前后,這三個黨又分別與荷共、英共、瑞典左翼黨、圣馬力諾共產黨、比共等觀點比較接近的歐洲共產黨,以及南共聯盟、羅共等獨立自主思想比較明確的執政共產黨,加強了聯系和合作。到1978年4月西共“九大”,1979年3月意共“十五大”,1979年5月法共“二十三大”,都將“歐洲共產主義”作為一個政治概念寫進了黨綱或代表大會文件中。
在歐洲,當時屬于“歐共”或基本傾向于“歐共”的黨,除了意共、西共和法共以外,還有英國共產黨、比利時共產黨、荷蘭共產黨、瑞士勞動黨、圣馬力諾共產黨、瑞典左翼黨、芬蘭共產黨、挪威社會主義左翼黨、丹麥社會主義人民黨、希臘共產黨(國內派)、冰島統一社會黨等。亞洲有日本共產黨,不過日共并不把自己納入“歐共”黨的范圍,認為他們是根據自身的條件獨立得出的結論。大洋洲有澳大利亞共產黨,拉丁美洲有墨西哥共產黨和委內瑞拉爭取社會主義運動等。此外,東歐各國和蘇聯某些持不同政見者,也持有“歐共”的立場和觀點。
從表面看,“歐共”黨和社會民主黨有很多相似之處,如前者主張力爭在民主中和平地走上社會主義,而后者也提出用和平的方式建立民主的社會主義。這兩個黨在國內政策和國際戰略及對外關系方面,觀點都很相近。而在歷史上,共產黨和社會民主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有的本來是同一個黨,是后來分裂出去的。因此,很多人就把“歐洲共產主義”看成是社會民主主義的變種,或者說是在向社會民主化發展。
關于這個問題,一些“歐共”黨的領導人一再作出聲明,認為決不能把“歐洲共產主義”和社會民主主義混為一談。他們同社會民主黨的階級合作理論是有原則區別的。“歐共”主張變革資本主義制度,而后者只是改善它,“變革”的目的是要“取代”,“改善”的目的則是“維護”。
但是不能否認,二戰結束這30多年來,社會民主黨在西歐、北歐各國已經取得了極為重要的地位,成為相當強大的政治力量。他們有的早已是執政黨,有的是聯合政府中的重要成員,在提高工人地位、改善公眾的福利待遇和物質條件方面作了很多努力,得到了廣大群眾的擁護,他們也致力于社會內部的改革,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當然這種改革主要是鏟除資本主義一些過分惡劣的弊端,并不觸動社會制度本身。
社會民主黨提出的戰略目標,是建立以精神自由、政治自由為基礎的民主社會主義社會,并強調建立這個社會的目的是使人的個性得到自由和發展。他們不提共產主義,認為共產主義意味著獨裁和極權,民主社會主義是他們的最高目標。而“歐共”黨所提倡的在民主中走上社會主義,是要通過民主的方式,亦即和平變革的途徑用社會主義逐步取代資本主義,以向共產主義過渡,共產主義是“歐共”最終奮斗的目標。
但是多年來的實踐出現了一個鮮明的對比,那就是社會民主黨在這些國家里取得了很大成功,他們固然是代表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利益,而同時又確實代表了工人階級的利益,得到了廣大群眾的信任和擁護,并在許多國家的工人運動中起著重要作用。可是“歐共”的共產黨的處境卻很不同,他們未能認識到資本主義還有很強的生命力,不去利用其有利的一面,在戰后的和平環境下嚴重脫離了實際,在工人群眾中越來越缺乏影響力。
更主要的是,歐洲這些共產黨過去長期從屬于第三國際(共產國際),實際是在蘇聯的控制下成長發展起來的。這些年來,蘇聯和東歐各國的專制政權一直使西歐各國人民深惡痛絕,而這些黨卻始終未能從蘇聯的陰影下擺脫出來,使廣大群眾對他們敬而遠之。這是他們和社會民主黨產生不同命運的另一個根源。因此,他們也必須改弦更張,以改變這一不利局面。
“歐洲共產主義”的遭遇和結局
“歐洲共產主義”一出現,就立即引起國際上各種政治勢力的強烈反響。它首先使西方世界疑懼和不安。美國和西方輿論界,特別是一些資產階級政治家,把它看作是一種不可捉摸的“怪物”,是在歐洲游蕩的新的“共產主義幽靈”,認定它是共產黨人玩弄的大騙局、“一個特洛伊木馬”。美國總統福特和前國務卿基辛格、英國外交大臣戴維·歐文等人都大聲疾呼,警告大家要謹防“歐洲共產主義的陰謀”。他們說,它是“戴著假面具的斯大林主義”,“想以標榜的方式比較容易地上臺,但只要一旦進入政府,就會原形畢露,建立起東歐式的專政,這等于讓披著羊皮的狼鉆進資本主義的民主堡壘,從而摧毀自由世界。”他們認為“這種打著民主招牌、貌似溫和,還似帶有人情味的共產主義比叫喊暴力革命、實行專政的共產主義對西方世界具有更大的威脅性和危害性。”如果聽任其發展下去,那么要不了多久,共產主義這個“一黨統治的裹尸布”就將覆蓋歐洲大陸。前盧森堡首相加斯頓·索恩說:“什么歐洲共產主義,我只曉得一個共產主義,共產黨人終究是共產黨人,他們是不會放棄自己的目標的。”
更加激烈的攻擊更來自蘇聯和東歐一些社會主義國家,他們斥責“歐共”背叛了十月革命,背叛了馬克思列寧主義,背叛了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的原則,公然分裂和破壞世界共產主義運動,是同社會民主黨同流合污。有的甚至認為這是帝國主義暗中策劃的陰謀。不過東歐各國的態度有所不同,堅決反對的是保加利亞、捷克斯洛伐克和民主德國,阿爾巴尼亞的霍查干脆把“歐共”稱作是“赤裸裸的修正主義”。波蘭和匈牙利則比較緩和,卡達爾甚至還說過:“歐洲共產主義可能是在西歐實現社會主義的一條道路。”
當時的蘇聯除了肆意攻擊外,還千方百計地對這些黨進行顛覆破壞,一面在經濟上施加壓力,同時在組織上分化瓦解,特別是利用這些黨內的親蘇派搞分裂活動,制造事端,不少黨都分成“歐式”和“蘇式”兩派,爭論不休。
一些社會民主黨人,包括正在執政的社會民主黨人,經過一度疑慮以后,都傾向于認為“歐洲共產主義是可以有條件接受的東西”,他們分析“歐共”黨“以不同的形式放棄那些屬于鋼鐵一般不可分割的所謂馬克思列寧主義組成部分的政治口號”,這對于社會民主黨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因為“歐共”越來越多地接近民主原則,同時力圖擺脫蘇聯共產黨集權的教條主義,這正是社會民主主義思想強大的標志。
稍后幾年,大約從1977年以后,西方輿論對“歐共”的看法有所改變,美國前總統卡特和國務卿萬斯就與前任福特和基辛格不同,認為:“‘歐共’給蘇聯和東歐帶來的麻煩遠遠超過對北約的威脅”。他們發覺“歐洲共產主義”可能是一個值得歡迎的改良過程,因為“它對東方的官僚獨裁制度比對西方的議會制度具有大得多的危險性。”一些西方學者甚至認為,“‘歐洲共產主義’意味著紅色共產黨變成了白色共產黨,這是大好事。”
那些年,國際上對“歐洲共產主義”的評論,可說是紛至沓來,鋪天蓋地,但出于各自的立場,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而“歐共”各黨之間,由于社會歷史條件、組織狀況、所處環境和經歷等等的不同,存在很多差異,“歐共”黨的一些領導人對“歐共”概念所作的解釋,往往也不太一致,令人一時難以捉摸和接受。
一位社會主義評論家對“歐共”的特點和這幾年的遭遇作過這樣的生動描述:“歐洲共產主義都大概能稱得上‘民主的共產主義者’:就傳統、意識形態和組織原則而言,他們是共產主義者;從他們公布的目標和從他們的努力能在民主工業化國家中起作用這點上來看,他們是民主的。他們遭到蘇聯型的共產黨人的攻擊并不偶然,因為他們太民主了,而遭到民主國家的某些政治力量的攻擊也不偶然,因為他們畢竟還是共產主義者。”
隨著時間不斷向前推移,“歐洲共產主義”始終未能擺脫這種矛盾的困擾。人們寧愿信奉已站穩腳跟并給他們帶來實際利益的“社會民主主義”,而不愿相信這個新出現的即使是相當溫和的“共產主義”。這就注定了“歐洲共產主義”曇花一現的結局。
法共最先放棄了這個名稱,馬歇說:“‘歐共’這個名詞像一件太緊的衣服,已經不合身了。”意共后來也改用“第三條道路”來代替“歐共”的提法。西共則因蘇聯在他們黨內制造了分裂活動,元氣大傷,在西班牙大選中遭到慘敗,卡里略被迫辭職,其他共產黨也先后放棄了使用“歐共”的名稱。這個風行一時的新思潮就這樣慢慢消退了,消失了。
因為這些黨發現,并不是“歐共”的原則和主張錯了,“歐共”思想仍然是他們必須繼續遵循的行動綱領,只是這個名詞已造成了誤解,不合時宜了。“共產主義”在歐洲人民眼中已成了一個貶詞,甚至是個可怕的字眼,一提到“共產主義”,就會使人們聯想到“法西斯專政”。因此他們不得不紛紛放棄“歐洲共產主義”這個名稱。
卡里略在我國北京大學作講演時曾說過:“‘歐洲共產主義’,簡言之,就是要使革命的馬克思主義適用于本國的實際。”這是“歐共”思想的靈魂或內核,盡管外殼消失了,但它的內核并沒有發生變化。
90年代初蘇聯和東歐各國發生的巨變,震撼了整個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它表明蘇聯社會主義模式最終遭到了失敗,已不復存在了。歐洲這些共產黨的處境更為艱難了,但同時也說明他們早就選擇的擺脫蘇聯控制,走獨立自主的道路是完全正確的。
(作者系人民出版社前社長)
(責任編輯 蕭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