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家垴戰斗：百團大戰中極具爭議的一戰

關家垴戰斗后，八路軍野戰政治部主任羅瑞卿(右二)#65380;一二九師三八六旅旅長陳賡(右三)等視察戰場#65377;

抗日戰爭時期，八路軍在華北敵后曾進行過一次震驚中外的百團大戰#65377;此次戰役是一次帶有戰略性的進攻戰役，它沉重地打擊了日軍的囂張氣焰和“囚籠”政策，提高了共產黨和八路軍的聲望，鼓舞了全國軍民抗戰勝利的信心，打擊了一切誘降#65380;勸降的陰謀活動，對抑制國內的投降逆流，促進時局好轉，起了積極的作用#65377;當然，百團大戰也存在一些缺陷和問題，如八路軍當時打了一些與自身裝備不相適應的陣地戰#65380;攻堅戰，導致自身傷亡過大等#65377;對于是否該打這類戰役或戰斗，當年親自參加指揮作戰的一些八路軍高級將領之間曾持有不同意見#65377;關家垴戰斗，就是其中極具爭議的一戰#65377;

日軍報復“掃蕩”手段空前殘酷，八路軍總部欲打殲滅戰挫敵氣焰

1940年8月20日夜，華北各地的八路軍(除一一五師和山東縱隊外)按照八路軍總部的統一部署，在華北敵后向日軍控制的各主要交通線發起了規模空前的破襲戰，即后來震驚中外的百團大戰#65377;至1940年10月初，八路軍參戰各部基本上完成了總部賦予的各項任務，取得了百團大戰前兩個階段作戰的偉大勝利#65377;不過，由于八路軍連續進行進攻作戰，參戰各部都已相當疲勞，加之日軍增援過多，八路軍暫時難以繼續擴大戰果#65377;根據戰場形勢的這一變化，八路軍總部決定結束百團大戰第二階段的作戰，要求各部隊在結束作戰行動后適當集結主力進行休整，補充兵員，鞏固部隊，總結經驗教訓，做好部隊的教育工作，為下一階段的作戰做好準備#65377;

自戰役打響一個半月來，在八路軍連續大規模破襲和攻擊下，華北日軍損失慘重#65377;而心氣正旺#65380;一直想在華北有一番作為的日軍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多田駿接連“出丑”，不禁惱羞成怒，叫嚷著要給八路軍加倍回擊，要活捉正在華北前線指揮作戰的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65380;八路軍副參謀長兼前方總部參謀長左權等領導人，徹底摧毀和消滅八路軍的抗日根據地#65377;

從10月6日起，日軍調動數萬兵力向華北各抗日根據地開始進行報復性“掃蕩”#65377;這實際上是日軍作戰的規律，即每次失敗后，必然出兵報復，失敗得越慘，報復得越兇，而且常常是敗兵剛剛收隊，大隊人馬就立即撲來，妄圖趁八路軍“消化”勝利果實時，打八路軍一個措手不及#65377;對此，彭德懷和左權都很清楚#65377;于是，“掃蕩”與反“掃蕩”便成了百團大戰第三階段的主要形式#65377;

與以往相比，日軍的此次報復性“掃蕩”更加瘋狂，手段更為殘酷#65377;在“掃蕩”過程中，日軍見人即殺，見屋即燒，見牲畜和糧食即搶或焚毀，水井用后則一律封埋或下毒，就連老百姓日常用的鍋碗瓢盆和農具也被砸碎#65380;砸爛#65377;日軍企圖通過此舉，將抗日根據地完全變成焦土，以挽回其慘敗的面子，穩定其業已動搖的軍心#65377;在日軍歇斯底里的摧殘下，一些抗日根據地由于事先沒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反“掃蕩”動員不夠深入，致使民眾受到了很大的損失，許多村莊被日軍放火燒成灰燼，片瓦無存，其狀極慘#65377;

日軍的殘忍與暴虐更加激起了彭德懷與左權等八路軍領導人的憤怒與仇恨，他們準備尋找機會，消滅一兩路進犯的敵人，打擊其囂張氣焰#65377;不過，由于日軍來勢兇猛，為了八路軍總部的安全，彭#65380;左兩人率領總部指揮機關在山西武鄉縣境內不停地轉移#65377;同時，他們又急電在前線作戰的八路軍總部特務團，要其火速趕往武鄉縣東北地區，向總部靠攏#65377;10月19日，彭德懷和左權向八路軍晉察冀軍區#65380;一二○師#65380;一二九師等部隊正式下達了反“掃蕩”作戰的命令#65377;命令要求在敵人對各抗日根據地采取空前毀滅政策的形勢下，各根據地黨政軍民要密切配合，廣泛開展游擊戰，粉碎敵人的“掃蕩”#65377;隨后，彭德懷離開八路軍總部，到晉東南各戰場巡視，了解敵情和戰況#65377;當看到因日軍的“焦土政策”而變成廢墟的一個個村莊時，彭德懷如萬箭穿心，痛楚不堪#65377;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決不能允許日軍如此暴虐下去，一定要打一兩個大的殲滅戰，打退敵人的進攻#65377;

10月下旬，日軍三十六師團岡崎大隊約500人，瞎打亂撞來到了八路軍總部設在遼縣#65380;武鄉縣#65380;黎城縣交界地區的黃崖洞兵工廠#65377;該兵工廠是八路軍總部在華北敵后建立的最大的武器彈藥生產基地，曾被朱德譽為八路軍的“掌上明珠”#65377;接到日軍進犯黃崖洞兵工廠的報告后，彭德懷立即命令一二九師三八六旅趕往黃崖洞打退日軍的進攻#65377;日軍見八路軍大隊人馬來援，在兵工廠內放了一把火后即逃離了此地#65377;隨后，岡崎大隊由黃崖洞西犯，很快就竄到了左會#65380;劉家咀地區#65377;不過，在抗日根據地軍民的襲擾之下，岡崎大隊于10月28日被迫撤到武鄉縣蟠龍鎮關家垴附近，準備奪道武鄉，退回沁縣#65377;恰巧，剛打完榆(社)遼(縣)戰役的八路軍一二九師，此時就在蟠龍鎮附近休整#65377;決不能讓岡崎大隊退回老巢!彭德懷決心消滅這股日軍#65377;隨即，彭德懷趕回八路軍總部，與左權等人研究制訂具體的作戰計劃#65377;

日軍先機而動進占關家垴，左權指揮八路軍總部特務團提前發動夜襲

10月29日下午，彭德懷從黎城火速趕到武鄉縣蟠龍鎮石門村，決定親自坐鎮指揮#65377;左權及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65380;政治委員鄧小平等人也先后趕來#65377;當晚，彭德懷召集一二九師的師#65380;旅干部開會，正式下達八路軍總部的作戰命令:由劉伯承#65380;鄧小平指揮一二九師三八六旅#65380;新編第十旅各一部，三八六旅旅長陳賡指揮一二九師三八五旅一部和決死第一縱隊二十五#65380;三十八團各一部，彭德懷親自指揮總部炮兵團山炮連，于10月30日凌晨4時對日軍岡崎大隊發起攻擊#65377;具體攻擊部署是:三八六旅七七二團和總部特務團為一路，從關家垴東北#65380;東南側攻擊;三八五旅七六九團為一路，從關家垴的西北側與前一路并肩攻擊;決死第一縱隊為一路，由南向北推進，在關家垴南側對日軍的左翼進行牽制;新編第十旅為一路，由西向東封鎖日軍西逃之路#65377;會議結束后，各路參戰部隊迅速向指定的攻擊位置進發#65377;

正當八路軍進行合圍時，日軍岡崎大隊或許是覺察到了即將降臨的厄運，連夜占領了關家垴#65377;關家垴位于太行抗日根據地的腹心地區，在武鄉縣蟠龍鎮磚壁村正北13里處#65377;這一帶山嶺起伏，溝壑縱橫#65377;關家垴是群嶺環抱的一個高高的山崗，山頂是一塊方圓幾百米的平地，很適合排兵布陣#65377;其北面是斷崖陡壁，下面是一條深溝，東西兩側坡度較陡，只有南坡比較平緩，可作進攻路線#65377;因此，關家垴可謂易守難攻之地#65377;關家垴南坡上面原住著50余戶姓關的人家，沿山壁構筑了一孔連一孔的窯洞#65377;此時，村里的人早已轉移出去了#65377;南坡的對面是一個比關家垴更高的叫柳樹垴的山崗，與關家垴互為掎角，從柳樹垴上可以用火力控制通往關家垴的小路#65377;岡崎大隊在占領關家垴的同時，也占領了柳樹垴，并連夜在兩地構筑工事，挖了坑道，拆下當地住戶的門窗架在上面，筑成了隱蔽所#65377;在關家垴山頂的平地上，日軍也架起了幾挺機槍#65377;這樣一來，日軍就在關家垴和柳樹垴布成了一個嚴密的火力網#65377;

10月29日23時左右，左權忽然接到日軍岡崎大隊已占領關家垴和柳樹垴的報告#65377;他看了看表，離預定的總攻時間還有5個小時#65377;敵情的這一變化，對八路軍的攻擊十分不利#65377;原本山路就很狹窄，大部隊難以展開，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進攻關家垴就更加困難了#65377;眼下的這一場戰斗，很可能是一場惡戰#65377;左權不禁有些擔心#65377;改變作戰計劃已不大可能，彭德懷已經下了作戰命令，并且一再強調務必要殲滅這股日軍#65377;所以左權此時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指揮部隊去取得這場作戰的勝利#65377;經過慎重考慮后，左權決定讓八路軍總部特務團利用黑夜提前發起攻擊#65377;

下定決心后，左權把特務團的團#65380;營以上軍事干部召集到指揮所，交代任務:第二營從側后摸到關家垴山頂，30日凌晨3時發起攻擊，除掉山頂上日軍的機槍陣地;第三營從關家垴和柳樹垴中間突擊，斬斷兩股日軍之間的聯系，得手后向西突進，摸黑逐個消滅窯洞里的敵人;其他兩個營從西北嶺插上，防止敵人逃回武鄉#65377;左權特別強調，特務團的總任務是掩護兄弟部隊按時進入陣地，然后來個中間開花，與兄弟部隊配合，一舉殲滅敵人#65377;部署完畢后，左權又解釋道:我們之所以要在3時發起攻擊，是因為敵人在我們的圍困下已經疲憊不堪，特別是他們又剛剛構筑完工事，肯定是累得不行，困得不行，我們就要趁敵人酣睡時進行偷襲#65377;

八路軍總部特務團受領任務后，團長歐致富要各營營長按照左權的部署立即行動#65377;凌晨3時前，特務團各營就已到達預定位置#65377;第二營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關家垴的山頂#65377;隨著寒光一閃，兩個日軍哨兵便悄無聲息地倒下了#65377;接著，第二營的戰士把手中的手榴彈甩了出去，沉悶的黑夜頓時被隆隆的爆炸聲打破#65377;

埋伏在山下的特務團各部隨著團長歐致富一聲令下，迅速向各自的目標沖去#65377;起初，戰斗進展得相當順利，特務團很快占領了關家垴上的一排窯洞#65377;可正當特務團準備繼續向前攻擊時，左側的一間窯洞中突然響起猛烈的機槍聲，把特務團壓得無法展開#65377;特務團警衛連連長唐萬成端起一挺機槍，率領一個班從斜坡上猛壓下去，拼死沖到窯洞前，隨即甩出一批手榴彈#65377;頓時，窯洞里黃煙滾滾#65377;隨后，從里面竄出來20多個日軍#65377;唐萬成端起機槍一陣猛打，10余個日軍立時斃命#65377;他剛要往前沖，窯洞里敵人的機槍又響了起來#65377;唐萬成的一只手臂被子彈擊中，機槍落到了地上#65377;沖在前邊的排長趕緊跑過去，將滾落到日軍前的機槍搶了回來，隨即打出一梭子彈，眾人這才脫險#65377;

原來，日軍將這排窯洞全打通了，每個窯洞都筑有機槍陣地，既可獨立構成一個火力點，又可與其他窯洞互相掩護#65380;互相支援，形成交叉火力網#65377;機槍陣地前還挖有防彈壕，如果手榴彈沒有扔到位，掉到防彈壕里，就難以對日軍構成威脅#65377;窯洞外也挖了工事，構成了里外相連#65380;窯窯相通的循環作戰工事#65377;特務團不知道此中情況，在同日軍爭奪窯洞時，付出了不小的代價#65377;歐致富一看情況不妙，立即命令各營暫停攻擊，待大部隊發起攻擊后，再里應外合殲滅敵人#65377;

八路軍向關家垴日軍發起全面進攻，但因地形不利傷亡較大

10月30日凌晨4時，八路軍總部指揮所發出了總攻擊信號#65377;隨著幾發炮彈準確地落到日軍的前沿陣地，在日軍火力尚未展開之際，八路軍對關家垴和柳樹垴同時發起了攻擊#65377;片刻間，槍聲大作，殺聲震天#65377;

決死第一縱隊三十八團擔任攻打柳樹垴的任務#65377;攻擊發起前，彭德懷親自來到該團陣地前沿進行動員:“同志們，你們決死隊，要向誰決死呀?”“向日本鬼子!”戰士們響亮的回答震蕩山谷#65377;彭德懷滿意地點了點頭#65377;他用手指著日軍的陣地說:“好!前面打仗的地方，有好幾百個日本鬼子被我們包圍了#65377;我們今天要消滅他們，你們就是要向他們去決死#65377;我們抗日根據地有一條規定，凡是沒有帶路條的人，就不能讓他走#65377;”八路軍副總司令親自作戰前動員，這讓決死第一縱隊三十八團的指戰員備受鼓舞，他們的戰斗情緒一下就被調動起來了#65377;“堅決消滅日本鬼子!”當總攻信號發起后，早已鉚足了勁的三十八團指戰員迅速向柳樹垴沖去#65377;雙方隨即在柳樹垴展開了激烈的爭奪和反爭奪#65377;經過兩個小時的激戰，決死第一縱隊三十八團終于在天亮時搶占了柳樹垴#65377;

在決死第一縱隊三十八團攻擊柳樹垴的同時，八路軍其他各部則向關家垴之敵發起了攻擊#65377;由于地形過于復雜險要，日軍武器又精良，八路軍每攻下一個陣地#65380;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65377;日軍雖然傷亡不小，但沒有撤離逃跑的意思#65377;顯然，他們知道，一撤離陣地就必然會遭到數倍于己的八路軍的分割包抄而被殲滅，他們要利用關家垴的有利地形，困守待援#65377;

10月30日上午9時左右，關家垴上空飛來了幾架日軍飛機，并開始對關家垴進行狂轟濫炸#65377;關家垴地方小，八路軍投入進攻的兵力多，日軍飛機的轟炸給八路軍以很大的威脅，八路軍不得不暫時停止進攻#65377;日軍飛機狂轟一番后掉頭而去，八路軍各部繼續向當面之敵展開進攻#65377;就在這時，決死第一縱隊三十八團與二十五團調整部署時，因戰場經驗不足，遭到日軍的猛烈反擊，一度被三十八團攻占的柳樹垴又被日軍奪了回去#65377;戰場形勢的這一變化是彭德懷#65380;左權未曾想到的，也影響了其他部隊對關家垴的進攻#65377;接到報告后，彭德懷#65380;左權立即命令陳賡組織兵力進行反攻#65377;于是，八路軍在進攻關家垴的同時，不得不重新組織三個營的兵力反攻柳樹垴#65377;然而，連續攻擊了四次，其中一個營還加攻了三次，并有兩次攻上了山頭，但由于地形和幾支部隊協同及火力配合欠佳，雖給日軍以很大殺傷，卻未能奪回失去的主陣地，只好與日軍形成對峙#65377;八路軍自身傷亡也較大#65377;

在關家垴，三八六旅七七二團正由東北方向攻擊前進#65377;由于攻擊地形十分不利，能接近敵人陣地的只有一條約0.3米寬的小道，戰斗打得異常殘酷#65377;戰士們一次又一次地攻擊，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往上爬，反復與日軍短兵相接，傷亡極大#65377;戰至中午，七七二團一營原本70多人的一連只剩下3人;50多人的三連只剩下指導員和2名傷員;近70人的四連只剩下10余人#65377;午后，一營剩下的人員在營長蒲大義的帶領下仍繼續配合兄弟部隊向日軍攻擊#65377;14時，當一營參加進攻的部隊被兄弟部隊換下來時，只剩下6人#65377;戰況之慘烈可見一斑#65377;

三八五旅七六九團從西北方向攻擊關家垴#65377;這一面，是一個約20米高的陡崖，快到崖頂的地方，有一個略凸出來的壕坎，上面是30多米長的一個斜坡，一直通到關家垴山頂日軍的前沿陣地#65377;攻擊前，七六九團突擊部隊曾借助攀登工具和陡崖上的野藤爬到壕坎處，但被日軍發覺，日軍隨即用火力封鎖了斜坡#65377;因地形所限，七六九團突擊部隊既無法發起沖鋒，又無法壓制日軍火力，反被日軍壓制在壕坎處無法行動#65377;七六九團的后續部隊也因地形的限制無法投入戰斗#65377;

八路軍總部特務團雖然先于大部隊攻上了關家垴，并在大部隊發起攻擊后繼續向日軍發動攻勢，但因受地形及重武器缺乏的限制，未能給關家垴上的日軍以致命打擊，也無法壓制日軍的火力，自身傷亡也在不斷增加#65377;

八路軍幾路攻擊部隊的進攻行動先后受挫，戰斗一度呈膠著狀態，八路軍的傷亡在不斷增加#65377;一些指戰員見不少戰友先后倒在了自己的面前，不禁怒火中燒，打紅了眼，即使負了重傷也不下火線，要堅持戰斗到底，誓為犧牲的戰友報仇#65377;

對于是否繼續攻打關家垴，八路軍眾將領產生分歧

八路軍進攻受阻，且傷亡較大，這令在前方指揮作戰的陳賡坐立不安#65377;他對是否要繼續攻打關家垴產生了猶豫#65377;隨后，陳賡拿起了電話，向彭德懷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此處的地形對我十分不利，是否可以把岡崎大隊放下山來，另選有利地形打他的伏擊?”“不行，一旦放走日軍，就很難再打著他了，必須在此將其消滅!”彭德懷態度堅決#65377;“這樣打下去，代價太大了!”陳賡想繼續說服彭德懷#65377;彭德懷答道:“就是拼光了，也要拿下關家垴!”“現在拼光了，以后怎么辦?”陳賡問道#65377;“拼光了以后再補充#65377;不能打硬仗的部隊，以后也沒有前途!”彭德懷的語氣仍不容置疑#65377;“這樣打法，我不贊成!”陳賡有些急了#65377;“有意見可以保留，但命令必須執行!”彭德懷隨即放下了電話#65377;陳賡只好繼續組織部隊向前攻擊#65377;

當時，彭德懷和左權的指揮所設在離關家垴有兩三里處的一孔破窯洞中#65377;彭德懷放下電話后，便走出窯洞，舉起望遠鏡向前方看去#65377;只見戰士們奮不顧身地沖上去，然后栽倒#65380;流血，他心中也焦急萬分#65377;他為犧牲的戰士感到痛心，更對目前戰斗的膠著狀態深感不安#65377;彭德懷皺緊了眉頭，沒想到這塊骨頭竟這么難啃!更令他不安的是，據偵察人員報告，數千名日軍已從四面八方向關家垴趕來，如果敵軍援兵一到，后果將不堪設想#65377;彭德懷陷入了沉思#65377;指揮所里的左權則正在和作戰參謀們一起對著地圖研究戰況，商量著如何才能打破目前的這種僵局，盡快解決戰斗#65377;

正在這時，在前方指揮作戰的劉伯承鑒于八路軍各攻擊部隊損失較大，也打來電話，建議部隊暫時撤圍，另尋戰機#65377;對于前方的戰況，彭德懷當然很清楚，也知道進攻部隊打得很苦，傷亡也較大#65377;但一直以來都想消滅一兩路日軍，打一個漂亮的大殲滅戰的彭德懷，怎肯放走這股日軍#65377;

彭德懷為何非要在此時打大的殲滅戰呢?他自然有自己的考慮#65377;在長期的反“掃蕩”中，彭德懷發現了敵人的一個規律，即進行“掃蕩”的一路日軍通常由500人左右的一個大隊組成#65377;他認為，如果八路軍能隨時#65380;乃至在不利的條件下殲滅日軍的一個大隊，敵人就不得不集中更多的兵力組成一路人馬#65377;這樣，敵人“掃蕩”的次數和范圍就會減少，從而為抗日根據地軍民爭得更多的機動時間#65377;因此，他特別重視一次殲滅日軍一個大隊的機會#65377;

而當前就是這樣一個機會#65377;所以，彭德懷在電話中對劉伯承說道:“岡崎大隊所剩人已不多了，我們不能給敵人喘息的機會，應該一鼓作氣堅決消滅他!”劉伯承回道:“我的彭老總啊，這樣打我們賠不起呀!”彭德懷耐著性子說道:“我的老兄，敵人援兵正在逼近，一旦放虎下山，他立刻就會得到援兵的接應#65377;”“那就以后再收拾他!關家垴的地形對我不利，我軍傷亡太大了!”劉伯承回道#65377;但彭德懷仍堅持打下去#65377;最后，劉伯承也有些生氣，對彭德懷說道:“你這是賭氣，蠻干!這一仗，我不同意再打!”彭德懷也終于按捺不住直往上竄的火氣，在電話中發起了犟脾氣:“拿不下關家垴，就撤銷第一二九師的番號，殺頭不論大小!”

電話另一頭的劉伯承#65380;鄧小平等人知道彭德懷又來了倔勁，一時間都有些進退兩難#65377;因為大家都知道彭德懷一旦發起了脾氣，誰也拗不過#65377;“這個彭德懷，真拿他沒辦法!”劉伯承放下了話筒#65377;正在為難之時，鄧小平接過話筒:“彭總，你別急，我們一二九師派偵察員再偵察一下關家垴山頂的情況，或許用別的辦法可以攻上去#65377;”“我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不消滅岡崎大隊我決不答應!”說完，彭德懷將話筒扔在了一邊#65377;

總部指揮所里的左權見彭德懷發如此大的脾氣，趕緊走過去說道:“目前的戰況大家心里都有些急，劉師長作為前線的指揮員對此次作戰提出個人的意見，并無不當之處，再說他也是為部隊著想#65377;即使你不接受他的意見，也不該對人家發那么大的火呀#65377;”彭德懷此時也有些后悔了，用力拍了拍腦袋:“唉，你也知道，我這臭脾氣，一旦來了勁，自己也控制不住#65377;你放心，等打完仗，我親自向劉師長道歉#65377;如果他不原諒，我就學廉頗去給他負荊請罪!”彭德懷的坦誠，令左權等在場的人忍不住笑了起來#65377;

此時，話筒另一頭的鄧小平也放下了電話，用征詢的目光看了看正在生氣的劉伯承，問道:“怎么辦?”“服從命令!”劉伯承嘆了口氣#65377;鄧小平走近劉伯承，冷靜地說道:“我認為，這一仗該打!”劉伯承感到意外，不解地看著鄧小平#65377;“不打這一仗，政治上損失太大!”鄧小平說道#65377;劉伯承扶了扶眼鏡，問道:“政治上?”鄧小平點了點頭:“打仗嘛，說到底，是打政治仗#65377;有些仗，看起來有便宜可討，但政治上不利，有便宜也不能打!有些仗，明知道很難打，傷亡大，要吃虧，但政治上需要打，那也非打不可!我看關家垴戰斗就屬此類的仗#65377;”劉伯承沒再說什么，隨即來到了七六九團指揮所，和該團的幾個團干部商量如何才能攻上關家垴#65377;

在七六九團指揮所，劉伯承拿起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前面的攻擊地形#65377;忽然，連接關家垴陡崖崖頂與壕坎之間的斜坡上隱隱露出的黃土引起了劉伯承的注意#65377;他隨即問道:“壕坎上面的斜坡是土質的嗎?”七六九團團長鄭國仲回答:“是黃土坎#65377;”劉伯承頓時有了主意:“挖暗道，通上去!”鄭國仲一聽，茅塞頓開#65377;于是，他一面組織火力佯攻，以吸引日軍的注意力，一面組織人員從壕坎下面挖通往關家垴山頂的暗道#65377;這樣，七六九團終于找到了解決部隊無法向關家垴進攻的辦法#65377;

戰斗至激烈時分，彭德懷親臨前線觀察敵情

經過10月30日一天的激戰，八路軍雖占領了關家垴和柳樹垴部分日軍陣地，殲滅了不少日軍，但剩下的日軍仍占據著兩地的主要陣地#65377;與此同時，一二九師三八五旅和新編第十旅在外圍的阻擊戰也于同日打響#65377;當分別從武鄉#65380;遼縣出動的2500多名日軍向關家垴增援時，遭到三八五旅和新編第十旅的頑強阻擊#65377;激戰中，新編第十旅旅長范子俠負傷#65377;此外，由黎城等地出動的數千名日軍機動部隊，繼續向關家垴開進#65377;在此情況下，三八六旅又派出一個團前去擔任阻擊任務，八路軍其他各部則于10月31日重新組織兵力對關家垴和柳樹垴的日軍發起了進攻，力爭在日軍援軍到來之前殲滅岡崎大隊，結束戰斗#65377;

盡管八路軍指戰員冒著日軍強大的火力奮不顧身地往前沖，但戰斗進展得仍相當緩慢#65377;總部指揮所里的彭德懷看著戰士們一批批地沖上去，又一批批地倒下，再也坐不住了#65377;他戴上帽子，一貓腰鉆出了指揮所，沿著交通壕直奔前沿陣地#65377;指揮所里的人一下子都驚呆了，誰也想不到身為八路軍副總司令的彭德懷此時會作出這樣的舉動#65377;任憑眾人如何喊其回來，彭德懷也不予理會，仍一個勁地向前跑去#65377;八路軍總部作戰科科長王政柱趕緊給劉伯承#65380;鄧小平的前沿指揮所打電話，報告彭德懷跑向前沿陣地的情況#65377;劉伯承一聽，也急得滿頭冒汗:“亂彈琴!”他趕緊令身邊的一位參謀叫上總部特務團警衛連連長唐萬成，無論如何也要把彭德懷拉回去#65377;

彭德懷一口氣跑到離關家垴只有500米的陣地前，背靠著壕溝的土壁，右腳伸出去，蹬在壕溝前面的土壁上，雙手舉起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日軍陣地，身子幾乎完全暴露在戰壕的外面#65377;這時，《新華日報》的一位隨軍記者見八路軍副統帥在槍林彈雨中親自到前沿陣地察看敵情，便舉起了手中的相機，隨著“咔嚓”一聲，這一令人難忘的歷史瞬間和珍貴的一幀戰斗鏡頭被留了下來#65377;彭德懷雄健的身影，專注的神情，戰士的裝束，背襯著簡陋的工事，為人們留下了八路軍在敵后艱苦卓絕#65380;英勇抗敵的時代寫照#65377;這一照片后來被廣泛地刊登#65380;轉載，成為人們熟悉#65380;珍愛的彭德懷形象#65377;

時間不長，唐萬成和一個參謀跑來了#65377;他們老遠就喊:“彭總，快回去，這里危險!”彭德懷仍舉著望遠鏡觀察:“這里看得清楚，便于指揮!”唐萬成和那位參謀跑到彭德懷的跟前，不由分說硬是將彭德懷給拉回了總部指揮所#65377;此時，總部指揮所里的所有人員都在外面焦急地等著彭德懷的歸來#65377;一見到左權黑著臉站在面前，并用責備的眼光看著自己，彭德懷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兩聲:“我這不平安回來了嘛!”見左權不說話，彭德懷問道:“有什么新情況嗎?”“八路軍的副總司令不見了!”左權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65377;彭德懷憨厚地一笑:“只此一次，下不為例#65377;”左權等人這才隨彭德懷走進指揮所#65377;

不久，彭德懷和左權接到報告，日軍數千名援軍離關家垴越來越近了#65377;如果敵人援兵一到，八路軍的處境將更加不利#65377;于是，彭德懷下令:必須在16時向敵人發起總攻，務必全殲岡崎大隊#65377;同時，彭德懷決定將負責保衛八路軍總部首長安全的特務團警衛連也投入戰斗#65377;左權則向即將出征的警衛連作了戰斗動員:“關家垴戰斗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不能讓敵人死守待援#65377;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要以勇不可當的精神沖上去，與兄弟部隊一起迅速解決戰斗#65377;”警衛連連長唐萬成率領全連戰士領命而去#65377;

16時整，隨著彭德懷一聲令下，總部炮兵陣地上的迫擊炮連續向關家垴轟去#65377;不一會兒，沖鋒號響了，八路軍參戰各部再次向柳樹垴和關家垴之敵發起了攻擊#65377;此時，七六九團已成功地挖通了通往關家垴山頂的暗道#65377;發起沖鋒后，七六九團再次組織火力對日軍進行猛攻，同時派出突擊部隊攀登上陡崖，其中的一部分從暗道里向關家垴山頂爬去，一部分隱蔽在壕坎下面#65377;關家垴山頂的日軍以為八路軍又要從斜坡往上攻，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面的斜坡，沒想到屁股后面突然冒出了八路軍#65377;一陣手榴彈響過之后，關家垴山頂陣地上的日軍頓時陷入混亂之中#65377;隱蔽在壕坎下的七六九團突擊部隊則趁勢迅速沖了上去#65377;雙方隨即在關家垴山頂展開激戰#65377;此后，七六九團后續部隊不斷攻上關家垴山頂，加入戰斗，并最終控制了關家垴的制高點#65377;同時，七七二團和決死第一縱隊二十五團#65380;三十六團等部也先后攻上關家垴#65377;經過激烈的肉搏，日軍大部被殲，殘敵則退到了半山腰村子里的窯洞中，負隅頑抗#65377;

隨后，攻上關家垴的八路軍各部對據守窯洞的日軍繼續進行攻擊#65377;殘敵則依托工事，拼死抵抗，火力仍然很猛#65377;由于八路軍缺少重型武器，圍殲殘敵的戰斗進行得也比較緩慢#65377;直至深夜，仍有數十名日軍據守在窯洞中，未被殲滅#65377;柳樹垴上也有一小股殘余日軍未被殲滅#65377;

11月1日，日軍1500多人的增援部隊，在10余架飛機的掩護下逼近關家垴#65377;鑒于關家垴被圍之敵已基本被殲滅，來援之敵又過多，不便同日軍再戰#65377;為保持主動，彭德懷與左權命令部隊停止攻擊，撤出戰斗#65377;殘敵60余人則在援敵接應下倉皇逃走#65377;

隨著對百團大戰認識的深入，大家提出了不同意見

此次戰斗，八路軍以絕對優勢兵力圍攻日軍一個大隊，激戰兩晝夜，未能全殲敵人，個中有許多教訓值得總結#65377;

幾天后，彭德懷#65380;左權#65380;劉伯承#65380;鄧小平#65380;陳賡等人一齊登上關家垴，仔細查看了日軍的臨時工事#65380;暗堡掩體#65380;火力配置#65377;隨行的參謀人員也將敵人的陣地一一繪制成圖#65377;劉伯承看到日軍挖的眾多“貓耳洞”，人躲藏在里面非常安全，很受啟發#65377;他說:別小看這小小的招式，非常實用，憑我們現有的武器還真難對付#65377;日軍善于利用地形#65380;善于構筑工事#65380;合理配置火力的實例，使身經百戰的八路軍將領很受啟發#65377;

關家垴之戰，八路軍以劣勢裝備對武器精良的日軍實行攻堅戰#65380;陣地戰，共殲滅岡崎大隊400多人，大隊長岡崎歉受也被打死#65377;這次戰斗，沉重打擊了日軍的囂張氣焰，使其受到巨大震撼，從而基本上結束了日軍一個大隊可以在抗日根據地內橫沖直撞的局面，日軍的小股部隊再也不敢輕易出動#65377;陳賡說:“這次勝利告訴敵人，太行山并不是無人之境，可以由他大搖大擺#65380;橫沖直撞的#65377;”不過，八路軍在這次作戰中也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共傷亡600余人#65377;這也是此次戰斗引起爭議的主要原因之一#65377;

有人說，關家垴戰斗，彭老總來了犟勁#65377;在隨后的幾年抗戰中，隨著對百團大戰認識的逐步深入，中共中央及一些八路軍將領從總結教訓的角度，指出了百團大戰中存在的一些缺陷和不足#65377;對于諸如關家垴戰斗之類的作戰到底是否應該打，大家提出了不同意見#65377;

為了表明個人對百團大戰的看法，彭德懷曾親自找到毛澤東就此問題交換意見#65377;他說:我認為，華北抗戰，基本上是執行了中央的正確路線的#65377;毛澤東則說:不，不是什么基本上，而是執行了中央正確路線的#65377;彭德懷又說:百團大戰后期，在反“掃蕩”作戰中，太行區有兩個旅(即參加關家垴戰斗的三八五旅#65380;三八六旅)打得比較艱苦些，傷亡也比較大些#65377;毛澤東則說:戰爭嘛，總是要有傷亡的，最主要的是通過戰爭鍛煉了我們的部隊#65377;

后來，彭德懷在其自述中也談到為什么要打這一仗:“在敵軍‘掃蕩’時，日軍一般的一個加強營附以偽軍為一路，我總想尋機殲滅敵軍一路，使敵下次‘掃蕩’不敢以營為一路，以使其‘掃蕩’的時間間隔擴大，有利于我軍民機動#65377;我這一想法是不符合當時實際情況的#65377;因部隊太疲勞，使戰斗力減弱了，使一二九師傷亡多了一些#65377;”

當年曾參加這次戰斗的八路軍總部特務團團長歐致富回憶說:“彭老總堅持要打關家垴戰斗，還有一個意圖:八路軍是堅持敵后抗戰的主力軍#65380;正規軍，不但要會打游擊;必要時，也得猛攻堅守，頑強拼殺，敢于啃硬骨頭#65377;”

時任決死第一縱隊政治委員的薄一波回憶說:“彭老總向我調決死隊兩個團參加戰斗，我是很積極的#65377;戰斗中損失固然大，但這兩個團也打出來了，成為決死隊戰斗力最強的兩個主力團#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