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前后的中共“特別黨員”和“秘密黨員”

邵飄萍是不是中共“秘密黨員”

首先，應該澄清或者區分一下什么是“特別黨員”#65380;“秘密黨員”和“地下黨員”#65377;

比如說，2006年1月20日《文匯讀書周報》刊登了李慶英就邵飄萍真實身份的商榷短文，她認為:在民主革命期間，由于當時中國共產黨的活動范圍受到限制，即“當時黨處在地下時，一切黨員都是秘密的”，因此，所謂的“地下黨員”或“秘密黨員”其含義都是一樣的，都是普通黨員的通稱;至于所謂“特別黨員”，雖然從屬于以上稱呼的范疇，卻“有著遠比‘地下黨員’或‘秘密黨員’更為豐富的內涵和更具體的規定”#65377;

筆者則認為:“特別黨員”和“秘密黨員”并沒有什么大的區別，“特別黨員”實際上就是“秘密黨員”#65377;具體到當年的京報社社長邵飄萍，方漢奇教授曾認為:“像邵飄萍這樣的已經在社會上嶄露頭角#65380;有一定地位和影響的人，被秘密發展入黨，成為只和黨的個別領導人保持直線聯系，不受地方黨委管轄的特別黨員，是完全可能的，也是有先例的#65377;”這里，就指明了邵飄萍的黨員身份既是“秘密”的，又是“特別”的#65377;

此外，無論是中共早期領導人之一的羅章龍的回憶，還是方漢奇的分析，他們都強調了邵飄萍是中國共產黨的“特別黨員”，即“許多同時期在北京工作的共產黨員，不知道邵飄萍的黨員身份，是因為邵是特別黨員，一般情況下，不參加地方黨的活動#65377;另外，由于黨當時處在幼年時期和地下狀態，發展黨員的手續并不十分完備”#65377;這就很清楚了:對于邵飄萍而言，“特別黨員”就是“秘密黨員”#65377;

然而，在此前很長時間里，人們都認為邵飄萍只不過是一個進步的新聞記者;就連邵飄萍本人，也在其絕筆《飄萍啟事》中說:“鄙人至現在止，尚無黨籍(將來不敢肯定)，既非國民黨，更非共產黨#65377;”那么，邵飄萍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羅章龍晚年在回憶中透露:邵飄萍是中共“秘密黨員”，并且還曾“不斷向我們黨組織提供了關于北洋軍閥政府方面的主要軍事#65380;政治#65380;經濟等一系列情報資料”，以及經常從駐北京的外國通訊社那里取得“特殊重要的新聞消息”……具體說來，就是:“北大新聞學會成立于1918年10月，當時革命報人邵飄萍主動寫信給蔡元培，倡議設立一個新聞學研究會，他以后也成為秘密中共黨員#65377;”

此后，羅章龍在接受方漢奇等人的采訪中，又相繼提出了一些補充，即大體認定:“邵飄萍1922年以后就和黨有聯系，為黨做了不少工作，并表示了入黨的愿望#65377;1924年前后，經我和守常(李大釗)介紹入黨，我和守常認為像他那樣的有社會影響的人，以不暴露黨員身份為好，因此是秘密黨員#65377;發展邵入黨后，曾就此事向上海中央作過報告#65377;我和守常通過北大外文系的一位姓謝的女同志和他保持工作聯系#65377;我當時在北京工作，不久就調至上海中央，仍經常往來于北京#65380;上海，一度負責過北方區委組織部的工作#65377;”他還說:“當時在北方區，是由我負責同《京報》館邵飄萍來往的”，而邵飄萍的入黨，“是我向區委提出，區委會議上討論通過的，旋經中央批準也是肯定的”#65377;

此外，羅章龍在《回憶北京大學馬克思學說研究會》一文中也說:當年北大“新聞學會(即新聞研究會)的領導人是邵振青，又名邵飄萍，浙江東陽人#65377;邵為了宣傳赤化，1926年4月26日被奉系軍閥槍殺了#65377;他是北方新聞界最早和地下黨組織有聯系的人，后來成為中國共產黨黨員”#65377;至于其中的所謂“聯系”，是指“有的是他主動默契的配合，也有是我們去跟他談，交換意見，共同做的”#65377;

由大革命時期的京報社社長邵飄萍這一“個案”，似可以說明:所謂民主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的“特別黨員”，就是“個別由黨的高級領導人直接介紹入黨的同志，一般黨員就不一定知道了”;或者是“只和黨的個別領導人保持直線聯系，不受地方黨委管轄的特別黨員”#65377;因此，“特別黨員”一定就是“秘密黨員”，這又如民主革命時期的國會議員胡鄂公#65380;江浩，以及從前“籌安會六君子”之一的楊度等#65377;

至于邵飄萍是否如羅章龍所回憶的那樣為中共“秘密黨員”，筆者認為還有待于進一步研究和確定，而邵飄萍的真實身份也有待于重新詮釋#65377;

其他“特別黨員”或“秘密黨員”

在大革命時期，除了尚未確知其真實身份的邵飄萍之外，已確知其是中共“特別黨員”或“秘密黨員”的，還有楊度#65380;胡鄂公#65380;江浩等#65377;

楊度(1875—1931)，湖南湘潭人，在中國近代史上聲名顯赫#65377;他曾依附于袁世凱，于1915年8月領銜與孫毓筠#65380;嚴復#65380;劉師培#65380;胡瑛#65380;李燮和等發起組織了所謂“籌安會”，并被推為會長，負責策劃恢復帝制#65377;迨袁世凱死后，楊度受到通緝，遂移居天津外國租界，以習佛度日#65377;但從1922年起，楊度的思想發生了很大轉變，他開始擁護孫中山，擁護“聯俄#65380;聯共#65380;扶助農工”三大政策#65377;1924年國共合作之后，他與李大釗等建立了聯系，并參加了“反帝大聯盟”的活動#65377;1927年李大釗被張作霖逮捕后，他參與了營救活動#65377;1929年，楊度移居上海，參加了“中國互濟會”#65377;同年秋，又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由周恩來負責與其單線聯系#65377;

由于楊度是名人，又是一位大儒，他的入黨，對中共在上海聯系和爭取各類社會賢達#65380;上流人士的支持與同情，以及為中共收集特別情報，有著重要的影響和作用#65377;1931年楊度病逝后，周恩來還派人去楊家進行了吊唁#65377;

1975年10月，病中的周恩來讓工作人員轉告上海辭書出版社《辭海》修訂編輯委員會，在編寫“楊度”這一條目時，要將楊度是中共黨員，為黨做過一些工作這一史實寫入，以免日后湮沒無聞#65377;

胡鄂公(1884—1951)，湖北江陵人#65377;參加過辛亥革命，早年曾是“共和會”的干事長，后是“京津同盟會”的軍事部成員，又曾在天津組建“北方革命協會”，自任會長#65377;

民國成立后，胡鄂公于1912年4月加入共和黨，并在天津創辦《大中華日報》，參加過反對袁世凱的活動#65377;1913年4月，他當選為國會議員，后在議會中與張伯烈等組成新共和黨#65377;1921年，他與熊德山#65380;汪劍農等聯絡湖北青年組織了一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發行《今日》雜志#65377;1922年12月，他出任了北洋政府的教育部次長#65377;由此可見，胡鄂公的政治色彩是十分斑駁的#65377;由于當時他的思想傾向于社會主義(當時作為舶來品的社會主義有著不同的流派)，于是就被批準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65377;

胡鄂公的入黨有一個歷史背景:即當中國共產黨成立后，逐漸從單一的工人運動轉向更加寬廣的政治領域以后，它與上層政界人物的聯系也日漸增多#65377;于是，胡鄂公經李大釗介紹，秘密加入了共產黨，而且由他組織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也集體參加了共產黨#65377;1924年1月，李大釗南下廣州參加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胡鄂公代為主持中共北方地區的工作#65377;他還以議員的公開身份參加了彈劾“二七慘案”兇手#65380;開展勞動立法運動等#65377;1924年7月，他還聯合參#65380;眾兩院的進步議員和進步團體，發起并成立了“反對帝國主義運動大聯盟”，并創辦《反帝國主義運動》旬刊#65377;

1927年11月，胡鄂公一度擔任過中共北京臨時市委宣傳部長，后被捕脫黨#65377;抗日戰爭爆發后，他曾在上海任《時事新報》發行人兼總經理#65377;新中國成立后，他去了臺灣#65377;

江浩(?—1930)，原是同盟會會員，后來成為北洋政府的國會議員，其間秘密加入共產黨，后一直以天津煙酒公賣局局長的公開身份掩護革命工作#65377;據盛忠亮的《莫斯科中山大學和中國革命》記載:在大革命期間，江浩被派赴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1930年，江浩在回國途中患病，死于海參崴#65377;

這里需要提及的另外一個中共“秘密黨員”，則是晚清貢生#65380;民國議員劉少白#65377;當年，北京虎坊橋的劉少白公館，曾是中共的秘密聯絡點#65377;劉少白曾參與營救過多名中共人士，其中就有王若飛#65380;楊獻珍等#65377;

劉少白(1883—1968)，山西興縣人，著名鄉紳#65377;清末，山西省臨時議會成立后，他當選為議員，后加入了共和黨#65377;1919年五四運動后，劉少白開始接觸馬列主義#65377;后來，他的女兒劉亞雄是加入中國共產黨較早的女黨員之一#65377;此時，劉少白任河北省建設廳秘書長#65380;北洋政府國會議員#65377;在白色恐怖的形勢下，他不顧個人安危，冒著生命危險，掩護了許多共產黨員脫離險境#65377;后來，他回憶說:“‘四一二’政變后，白色恐怖甚囂塵上，我雖身處嫌疑，猶自熱情地愛護那些在地下活動和救濟那些身陷囹圄的革命黨人，因此而遭受危害亦不徨顧#65377;”當時，他還負責轉送黨中央寄給中共河北省委的活動經費#65377;

劉少白曾秘密加入中共外圍組織“互濟會”#65377;1937年初，他回到太原，積極投身于山西的抗日救亡運動#65377;當時，他的家是共產黨員聚會之所，并秘密設立有印刷廠#65377;1937年8月，劉少白由王若飛#65380;安子文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65377;不過，此前他實際上已是

“秘密黨員”了#65377;

此后，劉少白擔任第二戰區“民族革命戰爭戰地總動員委員會”興縣分會的經濟部長，負責征集糧草，支援八路軍一二○師開辟晉西北抗日根據地#65377;當時，他創辦了興縣農民銀行(后為西北農民銀行)，對鞏固晉西北抗日根據地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65377;1942年5月，他和牛友蘭率領晉西北士紳參觀團赴延安訪問，受到了毛澤東#65380;朱德等人的接見#65377;此后，他又被選為晉綏邊區臨時參議會副議長#65377;新中國成立后，劉少白當選為全國政協委員#65380;山西省人民政府委員#65380;山西省政協副主席#65380;山西省監察委員會委員等#65377;

海軍中的“秘密黨員”

在北伐革命后期的中共兵運工作中，也活動著一些“秘密黨員”，如當時上海海軍中的共產黨外圍組織“新海軍社”，就是由中共“秘密黨員”郭壽生于1923年在煙臺海校學習時發起成立的，其主要成員還有中共“秘密黨員”曾萬里#65380;陳嘉謨等，當時他們在組織上受王荷波的領導#65377;

1926年10月24日凌晨，上海工人發動了第一次武裝起義#65377;當時原計劃以海軍開炮為信號，上海工人糾察隊和國民黨鈕永建掌握的軍隊聯合攻打北洋軍閥的高昌廟兵工廠和龍華司令部，但艦炮因故未能打響#65377;

起義失敗后，中共上海區委召開重要會議，總結第一次起義失敗的教訓，制訂下一步起義計劃#65377;會上，曾赴蘇聯學習過的羅亦農#65380;汪壽華#65380;王若飛#65380;趙世炎等人很重視十月革命中俄國海軍“阿芙樂爾”號巡洋艦炮轟冬宮的經驗，提出策反北洋海軍，并加強黨的領導，在區委領導下建立海軍支部#65377;

會后，中共在上海的北洋海軍和江南造船所開展工作，發展黨員，建立組織，秘密發行《燈塔》月刊等#65377;11月下旬，周恩來到上海后，郭壽生#65380;王介山等中共“秘密黨員”與周恩來直接聯系#65377;

1927年2月22日，黃浦江上的“建康”#65380;“建威”號軍艦開炮，揭開了上海工人第二次武裝起義的帷幕#65377;雖然這次起義又失敗了，但海軍官兵的行動卻得到了高度評價，如上海總工會在復工命令中說:“革命的海軍，開炮對敵人轟擊，表示革命的工人與兵士聯合的偉大征兆#65377;”羅亦農也在中共上海區委活動分子會議上說:“海軍開炮……在歷史上有很大意義……鈕惕生(即鈕永建)說海軍開炮，是C·P(即中國共產黨)命令，這是不錯的#65377;可以表現我們的力量#65377;”此后，北洋當局懲辦參加起義的海軍官兵，郭壽生等被迫離艦隱蔽#65377;

后來，國民黨實行“清黨”，所有海軍中的中共“秘密黨員”被迫隱蔽起來，直到1949年他們又策動了國民黨海軍的起義#65377;

“特別黨員”或“秘密黨員”的又一層含義

中國共產黨在領導民主革命斗爭的過程中，為了開展黨的秘密工作(如情報工作等)#65380;增強黨在中上層社會中的力量，以及聯系群眾開展合法斗爭等，曾發展過相當數量的“特別黨員”或“秘密黨員”#65377;至于對這些“特別黨員”或“秘密黨員”的解釋，應是:一#65380;凡黨員處于“特別地位”，而不過一般黨的組織生活者，謂之“特別黨員”;二#65380;其“特別”之處還在于其肩負著黨組織分配給的“特別”的工作任務#65377;

所謂“特別黨員”，最早是由張聞天于1938年在中共擴大的六屆六中全會的報告中提出并加以表述的，即:“特別黨員”是指當時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或因擔負特別的工作任務而受到特別管理的黨員#65377;

這也就是說，其所以“特別”:一是根據其具有特別的社會身份，即一般的普通黨員的社會出身是工人#65380;農民及其他小資產階級分子，“特別黨員”則主要是當時社會的中上層(如官吏#65380;軍官#65380;資本家#65380;社團領導人#65380;社會名流)或與中上層有聯系的人員;二是在黨內受到特別的管理，即一般黨員的入黨介紹人，黨章規定只要是正式黨員即可擔任，并沒有要求一定是黨組織的領導人才可擔任#65377;但是由于“特別黨員”的“特別”原因，其入黨介紹人往往由黨的中高級黨組織的領導人來擔任，且須上級組織或中央批準，而一般做法則是由黨的高級組織的領導人代表相應的組織來吸收和批準#65377;至于對其的具體管理，則或不編入支部，不參加支部的組織生活，或由較為高級的負責同志與之個別聯系并進行教育#65377;當然，之所以要采取這種組織管理方式，是為“特別黨員”的黨員身份保密#65377;

因此，只與中共的高層人物保持若干聯系，不公開其中共黨員的身份，以便于其在“特別地區”#65380;“特別領域”，如國統區和國民黨部隊中開展秘密活動，這就是中共“特別黨員”或“秘密黨員”的又一層含義#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