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孟母堂”事件的爭議
上海有一以讀經為主的現代私塾“孟母堂”,就讀此處的少年兒童,平時以記誦中國古代經典和英文經典為主要方式,另外重組教材,編排數理課程,再輔以瑜伽、太極之類修身養性的運動。2006年7月24號,“孟母堂”被上海市教委定性為違法辦學,并責成當地教育行政部門對該學堂緊急叫停。上海市教委發言人指出“孟母堂”的三大問題為:首先,根據相關法律規定,該學堂舉辦者應到所在的地區教育行政部門辦理有關手續,經審批、登記獲得辦學許可證后方可辦學。但該學堂未提交任何辦學申請材料辦理申請,更未獲得辦學許可,屬違法辦學。其次,家長把適齡子女送到該學堂接受教育,而未按規定把子女送到經國家批準的教育機構接受義務教育,屬違法行為。因為根據法律規定,凡具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的適齡兒童、少年,不分性別、民族、種族、家庭財產狀況、宗教信仰等,依法享有平等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并履行接受義務教育的義務。再次,對于孟母堂的讀經教育內容和方式,上海市教委也認為與《義務教育法》相關規定不符。最后,上海市教委認為孟母堂未經有關物價部門審核,擅自向學生家長收取高額費用,屬違規收費。但“孟母堂”則認為“‘孟母堂’不是辦學,只是現代在家學習或在家教育的一種形式。既然不是辦學,也就無所謂違規和違法?!?/p>
筆者以為,教育問題是一種雙向的社會交往活動,有受教育行為,必然就有教育行為,受教育行為是一種受動行為,而教育行為是一種施動行為,兩者是相互辯證統一的,有時也可以合二為一,如自我教育和自學行為。在傳統的憲法制度下,只是注重了公民在憲法上的受教育權,而忽視了與受教育權相對應的教育權。受教育權其實包含了教育權、教育自由等內涵。事實上,教育行為與受教育行為有著明顯的價值區分,但兩者之間是相輔相成的,在某種程度上教育行為與受教育行為存在著辯證互動的關系。
二、 受教育權的性質
從世界教育發展史來看,受教育權性質的變化大致經歷了義務觀階段和權利觀階段。1919年德國魏瑪憲法規定受教育具有權利義務的雙重性開始了受教育的權利義務階段。二戰后,許多國家把人的尊嚴和權利視為國家法律的最高目標。在國際舞臺上,人權之聲高漲,使權利觀念得到進一步張揚。正是在這一國際環境下,1948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的《世界人權宣言》第二十六條第一款寫入了“人人都有受教育的權利”。以后的一系列國際法規進一步確認了“受教育權”,如聯合國大會1966年通過的《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第十三條第一款規定:“本公約締約各國承認,人人有受教育的權利”。[1]人人都有受教育的權利的確認使受教育權的性質是受教育者的權利成為國際大趨勢。
而在我國受教育是權利還是義務,根據我國現行《憲法》第四十六條第一款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受教育的權利和義務”,表明受教育既是權利又是義務。這種受教育既是權利又是義務的立法模式,導致人們對受教育的性質認識模糊。受教育權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變化,法學界普遍認為,受教育權是必須得到尊重的基本人權。“受教育權是國際人權法中一項穩固確定的權利?!睂δ壳拔覈鴳椃ㄖ小笆芙逃仁菣嗬质橇x務”的規定,我們認為將“受教育”理解為一種權利更符合現行憲法的立法精神。
三、 受教育權的自由權內涵
在現代法治社會中,個人自由與政府管理是密不可分的一對管理范疇,兩者是以個人權利的實現作為相互連接的契機的。在教育領域,公民是否應當接受教育、接受什么樣的教育,首先應當是個人自由的內容,也就是說,公民可以有權選擇自己是否接受教育以及接受何種教育。但是,公民的教育自由又是有限制的,因為基礎教育是一個社會文明存在和延續的基礎,任何一個健全的社會形態中,政府都不應該承認公民享有拒絕接受基礎教育的自由。為了保證基礎教育的可靠性,政府有義務來為公民接受基礎性教育提供各種便利條件,也就是說,如果憲法承認公民有受教育的權利,就意味著政府必須為公民接受教育提供充分必要條件。政府如果不能給公民提供接受教育的充分必要條件,那么,在政府責任之外,教育活動就屬于自由范圍的事。
實際上,西方發達國家的憲法中都沒有將教育視為國家職能的一部分,而緊守國家權力不得侵犯教育自由的界限。在主要的大陸法系國家,德國基本法僅僅規定了教育制度應受國家之監督(第7條),而不將教育本身視為一項國家權力;在法國《憲法》第5章《國會與政府之關系》中,明確將教育排除在政府立法權之外,只能由國會進行教育立法;日本《憲法》中沒有任何條文涉及國家的教育目的和教育權力,日本最高法院在旭川學力測驗案件的判決中指出:妨礙兒童自由且獨立人格成長的國家介入,例如強制實施灌輸兒童錯誤知識及片面觀念的教育內容,不為憲法第26、13條所許[2]。而且,日本學界一般認為,滿足以下條件,孩子家長即可拒絕將孩子送到公立或私立學校去接受義務教育:以思想、信教自由等憲法上的權利遭受侵害為理由;家庭教育的內容能使孩子習得將來進入社會的最低限度的生活能力;國家定期檢查家庭教育的實施狀況。
因此,對我國憲法上公民受教育權的理解,在重視其社會權性質的同時,同樣也需要重視其自由權性質。至少,不能使其社會權性質過度國家化,而淹沒了作為自由權的受教育權。政府應該將審核的重點和重心從教學內容的提出轉移到教學內容標準的提出和教學內容的評估上,判斷不同的教學內容是否可以讓孩子達到與普通的全日制教育同樣的教學目的,而不是繼續簡單地指定教學內容。如果“孟母堂”取得了合法的辦學資質,同時能夠在教學內容上達到教育管理部門提出的義務教育標準,那么“孟母堂”的種種另類教育方法和教育內容則同樣也是可取的,符合受教育權的自由權內涵的行為[3]。
四、 受教育權與教育自由之間的關系
在教育問題上,首先是一個自由問題,也就是說,個人的教育問題主要由個人全權決定,但是為了保證一個國家和民族文化的發展,政府需要對基礎性的教育實行義務教育,未成年人由于在接受教育問題上缺少足夠的行為能力,所以,不論是未成年人的父母或監護人,還是未成年人本人,在政府提供了充分必要的接受義務教育的條件下,就必須無條件地接受義務教育。當然,這里接受義務教育的主體還是作為未成年人的父母或監護人,而符合接受義務教育條件的未成年人應當是受義務教育的權利主體。由于未成年人缺少必要的行為能力,因此,政府也好,學校也好,即便是未成年人的父母或監護人也不可能對拒絕接受義務教育的未成年人采取任何法律上的強制性手段來迫使他們接受義務教育。
從教育活動與受教育活動之間的互動關系來看,只有從事教育活動的自由度越大,受教育的可能性和方式才能越大,憲法所規定的受教育權的內容也才能更加充實。從政府在保障公民所享有的憲法上的受教育權實現的責任來看,一方面,政府有責任自己創造條件來為公民實現受教育權提供條件和法律保障;另一方面,當政府能力有限時,政府也可以利用社會力量來增加公民實現受教育權的物質保障[4]。由此可以看到,受教育權作為一項憲法權利,不僅應當受到政府的絕對物質條件和制度條件的保障,而且還應當受到政府最大優惠教育政策的支持。
從受教育權與教育自由之間的關系來看,從事教育活動的自由度越大,受教育者獲得的受教育的機會也就越大,受教育權就越容易實現。僅僅依靠政府承擔絕對的保障責任,受教育權實現的范圍和程度總是有限的。隨著教育市場化的進一步發展,受教育權的實現也會呈現多元化,因此“孟母堂”的出現有其合理性,也恰恰反應出了我國基礎教育中的一些缺陷,在現代法治社會中,政府應當積極地創造條件來推動社會辦學事業的發展,以彌補我國現行教育資源的不足。
五、 結語
教育問題是立國之本,特別是基礎教育,更是一個國家文明延續的保證。所以,在教育領域,公民在很大程度上不能自由地進行選擇,必須服從社會公共利益的要求,政府有義務來承擔保證公民享有一定程度的接受教育的權利。但是,教育活動的范圍是廣泛的,政府不可能也沒有能力向公民承諾接受所有教育形式的保證責任。只要“孟母堂”在辦學目的與辦學宗旨等方面符合我國教育法治的理念,教育行政管理部門就不應該只是簡單地加以禁止,而應該考慮將其納入到現代法治的框架中來加以引導,使其能夠合法地實踐自由教育,以促進我國教育事業的進步。
參考文獻
[1] 北京大學法院人權研究中心.國際人權文件選編.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2] [日]阿部照哉等編著.憲法基本人權篇(下冊).周宗憲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
[3] 張步峰.現代私塾“孟母堂”能否見容于法治.法學,2006(9).
[4] 莫紀宏.受教育權憲法保護的內涵.法學家,2003(3).(責任編輯付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