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廚杜喜蓮

1

杜喜蓮是縣委縣政府領導人的小灶大廚，燴與燉的技藝做得很精到，她做的平橋豆腐，曾經獲得過全省烹飪大賽一等獎。杜喜蓮今晚弄的這四個湯菜，都是她最拿手的絕活兒，可左軍一點胃口也沒有，黑瘦的臉上苦巴巴的，說杜喜蓮，我也從來就沒想過要當這一把手，我恐怕自己沒有能力當好這一把手呢。

年初的時候，左軍的單位跟縣委縣政府簽訂過目標責任狀，如果在12月31日之前，不能完成一個500萬以上的招商引資項目，單位一把手必須主動提請降職處分。原一把手本身年齡也快到線了，他當然不想在快退二線的時候，因為招商引資的事情，弄一個灰溜溜的下場。國慶節前夕，他帶著醫生開的病歷和請求提前退居二線的報告無奈去了組織部。左軍面對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的提拔與重用，心情自然愉快不起來。

杜喜蓮知道左軍這一把手的擔子不好挑，也擔心左軍將來如果完不成招商引資任務，可能慘遭一擼到底的厄運，可對丈夫的提拔，欣喜仍然大于憂患。

杜喜蓮長得很一般，很一般，矮矮的，胖胖的，頭發長，脖子短，眼睛小，鼻子大，年輕的時候，杜喜蓮長得還說得上細皮嫩肉，現在的杜喜蓮，胖得兩條短腿中間都像是夾了什么東西似的并不緊了，走起路來，像一輛破舊的推土機，夫妻生活上也因為她的胖基本上是束之高閣了，杜喜蓮想抓住左軍當上一把手的喜慶之時，好好地跟左軍快活一回，可左軍這愁眉苦臉的表情，像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把杜喜蓮澆了一個透心的涼，好在她還是理解左軍沉重的心理壓力的，不但沒介意左軍無視她的熱情與體貼，還安慰左軍，說你不要緊張，我中午給領導的桌子上端菜的時候，聽他們議論，說凡是九月份之后當上一把手的，完不成招商引資就不追究責任了?？h領導的小灶上的工作人員只有兩三個人，杜喜蓮既是大廚又是服務員，一天三頓頓頓跟領導們見面，時間久了，領導們談論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時，也不怎么回避，杜喜蓮是聽得多也見得多。

翻過年頭，縣委縣政府在招商引資方面，制定了更為嚴厲的考核制度，左軍單位招商引資的任務由去年的500萬增加到1000萬，如果完不成任務，不再是降職，而是就地免職，考核也由過去的一年一次，改為半年一次。左軍上任后，三天兩頭在外地奔波，找戰友找同學，錢和精力都花了不少，結果還是竹籃打水，每次從外面回到家里，左軍總是唉聲嘆氣，叫苦不迭。每聽到丈夫叫苦喊冤，杜喜蓮總會瞇著小眼，舔著嘴唇安慰左軍，說只要你兩條腿不停地在外面跑了，只要你一門心思用到了招商引資工作上了，就是沒弄個三長兩團的，你的心里也不虧，就是到最后讓縣里擼下來了，你到底還拿著公家的錢，在外面玩了幾圈了!

2

左軍連著在外奔波數月，招商引資事情也沒個結果。突然有一天，一個廣東人帶著兩個年輕美貌的女秘書，主動找到左軍的單位，說他們想投資2000萬，建一個汽車配件廠。這可是瞌睡遇到了枕頭的大好事，左軍和他單位的人，全都小心熱情地侍候著三位雪中送炭的客商，安排他們住最好的賓館，請他們喝最好的地產酒，吃最有特色的地方菜，廣東商人和他的兩個女秘書，吃好玩足跟左軍單位簽了一份投資意向書之后，帶著滿滿三大包地方特產，留下一句“半月后過來簽署正式投資合同”的許諾，走了。

接待三位客商之前，左軍就讓單位的人悄悄地按照他們的名片，向對方住地的工商部門打過電話，得到了證實之后，才接待他們的。左軍還自己親自向對方企業辦公室打過電話，每次電話都是通的，對方接電話的也是個女人，她在電話的口氣，比左軍接待的這三個人的口氣還牛氣。倒霉的是，那廣東商人和他的兩個秘書走后就再也沒和左軍聯系過，打電話和他們聯系，對方的手機全部關機，座機更是因欠費停了機，再打電話到對方工商部門了解，回答說這家企業因涉嫌詐騙已經被強行注銷了。

這一次事情對左軍的打擊太大，以至于讓他在醫院里躺了整整十二天，本來就顯得瘦弱的左軍，幾乎成了高粱稈了，出院后的當天晚上，左軍對躺在身邊的杜喜蓮說，他在住院之前，就動起了主動打報告退居二線的心思了。

杜喜蓮的舌頭舔了大半天的嘴唇，說這可不是你這個扛了十幾年槍桿子人說的孬種話。其它單位是不是都完成任務了?

左軍反問杜喜蓮，全縣有部委辦局一百多個，招商引資工作做了五年了，就照一年引進一百多個項目算，你說全縣應該有多少企業了，我轉業回來的那年，縣財政收入是一點七個億，多少年過去，去年財政收入才二點一個億，年年說引進多少項目，那么稅收呢，弄哪里去了?

杜喜蓮黑臉上浮出一層無奈的淺淺的笑，用一種抱怨的口氣說，縣領導哪個不是啞巴吃餃子心里有數，你剛才這屁，只能在我跟前放，既然大伙都給領導上眼藥，你也跟著學，扁擔戳門口三年還會說話呢，你一個大活人能學不會?!

左軍瘦臉的表情很嚴肅，大嘴里吐出來的話，更是充滿了男人的剛強，我從不弄虛作假!

杜喜蓮的手指溫情地點了一下左軍的腦門兒，狗咬呂洞賓，你把手捂在胸口好好想想，我杜喜蓮讓你睜眼說瞎話了嗎?左軍嗓子眼兒像塞進了一團棉花，大嘴張了半天沒說話。杜喜蓮并沒在意丈夫這不愉快的表情，問左軍，你們單位手里不是有一塊地皮嗎?

你問這事干什么?

杜喜蓮把肥胖的身子往左軍跟前挪了挪，說你呀，守著一塊寶地，還怕完成不了任務嗎?

左軍擰著短眉，呆呆地問：光有地皮能解決什么問題，地皮上又不能長出客商來?再說了，規劃部門早就不讓我們用了。

左軍的單位早在左軍轉業之前，曾經買了塊地皮，計劃采用集資的形式，解決干部職工住房問題，因那塊地皮緊挨著一處紅色旅游景區，與國家文物保護法規相抵觸，規劃部門沒有批準，那塊地皮一直空著。

招商引資是壓倒一切的大事情，要是有客商提出要用那塊地，說不定規劃部門就……

杜喜蓮的話，并沒有對左軍起到積極的作用，打報告退居二線的想法，仍然一直活躍在左軍的大腦里，偏偏這時候，縣招商局一天一個電話找左軍，催他匯報單位招商引資工作的進展情況，左軍如實匯報說暫時還沒結果。招商局人說，縣城里誰不曉得你左局剛剛接待過一男兩女三個客商，還跟人家簽了意向書，怎么跟我們說沒結果呢。左軍有苦難言自然也有口難言，支支吾吾打哈哈，招商局人馬上換了一副官事官辦的口氣，說左局長，不用我們提醒你也清楚，招商引資工作可是全縣工作的重中之重，吳縣長一天要到我們招商局來幾次，都快要把他的辦公室搬到我們這里來了，我們也是被他逼上梁山，才打電話給你們這些局長大爺的。吳縣長讓我提醒你們，既然跟人家簽了協議，那你們就應該抓緊和人家聯系，抓緊時間把項目拿下來。

招商局追命似的電話，弄得左軍是苦不堪言又不好解釋，思來想去，心里還真的動起了戰友的主意，杜喜蓮不失時機地幫左軍和楚州的一個叫鄭重的戰友通了電話，請他先在當地創辦一個“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然后再以客商的名義，來跟左軍的單位簽一份投資議定書。

3

因為這份“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投資議定書，左軍受到了縣委縣政府的通報表彰，當天晚上，杜喜蓮特地做了朱元璋的麻湖湯和羅家驢肉羹，給左軍下酒。

三杯酒下肚之后，左軍嘴上就少了把門兒的，平時悶在心里的話也就給杜喜蓮講了……要不是上面領導壓得緊，要不是你在我后面催得急，我哪能做這虧心的事情呢。這次請鄭重幫了忙，算逃過了一關，可我這心里呀，總跟做了賊似的，你說我左軍這么多年，什么時候做過虧心事呀，這一次再弄這么大的虛作這么大的假，我真擔心下一次上面來檢查，我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杜喜蓮坐在左軍的對面，氣憤地用大肚子輕輕地頂了一下桌子，你說這些事情干什么，喝多了是不是?杜喜蓮抱怨左軍：你以為個個屬驢的都好了呀，在官場混事的人，有幾個是直腸的呀。杜喜蓮鼓勵左軍，說你呀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杜喜蓮給左軍出主意，說你現在什么事都不要做了，等上面來檢查，你就讓鄭重到我們這里來一趟，跟你們單位簽個正式合同糊弄一下，上面再來人檢查，你就再讓鄭重過來再糊弄一下，實在被人逼急了，讓鄭重再找個理由，拖，拖上幾次也就是兩年時間，你能干幾年呀!

左軍不理解杜喜蓮這話的意思，問杜喜蓮：假如上面壓得緊了你怎么辦，要是露餡了，那我不是要落一個欺騙組織的罪名!

杜喜蓮抬起身子走到左軍身后，把自己肥胖的大肚子頂住左軍，雙手揉著左軍的肩膀，說你不是問假戲演不下去了怎弄嗎，那我告訴你，在你決定做任何一件事情之前，都得先想著前景和退路。你當一把手，每年工資多拿三千多塊，還有電話補助費，交通補貼費，每年又是幾千，你自己的香煙費，家里的，還有親戚朋友在一起吃和喝的，都能以接待客商的名義報銷，這又是多少錢……

在妻子杜喜蓮的暗中指點和幫助下，左軍不僅一次次成功地躲過了縣領導和相關部門的三次檢查，吳縣長對左軍的工作更是褒獎有加，還要左軍認真準備一下，說全縣下半年招商引資工作促進會，計劃一月后在他們的單位召開，吳縣長要求左軍抓緊和“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協商一下，還要左軍跟“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聯系一下，在會上舉行一個合同簽訂儀式，吳縣長還要左軍在會上做一個典型發言。

左軍心虛的幾乎要病了。

聽說縣里要在左軍單位召開招商引資現場會，杜喜蓮顯得很興奮：這是大好事呀!杜喜蓮說這話的時候，正光著肥大的屁股“打掃衛生”。黑臉上浮著一層暗紅，身體癢癢得像有好多蟲子在爬，她知道自己是想左軍的身子了，這才主動做起了準備。

這還是好事呀!我拿什么給別人看，我講什么給人聽，還有那合同，我找誰來簽，鄭重!他會來嗎，就是他來了，我能跟人家簽嗎?你不覺得我們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你呀!杜喜蓮用大肚子輕輕地頂了一下左軍，你以為那現場會是給你開的呀，那不過是縣領導想借你這地方搭個臺子，對下面人講講大道理，發發沒來頭的火，你頂多也就是一個發言，上面讓你怎么說，你就怎么說，保險沒大事。

左軍瘦臉的肉緊了一下，大嘴張了好幾次，擠出一句話，你是不把我逼到絕路上去不死心呀!

左軍，你這說的哪是人話?你怎么跟驢似的，非得讓人給你套上籠頭才會拉磨。我逼你，我逼得了你嗎?我一個小做飯的，只能擺弄那些湯湯水水的，能逼得了你這大局長?!你如果不怕丟人現眼，你要是想把自己弄得跟一泡狗屎一樣臭，你現在就去找吳縣長，把事情說清楚!杜喜蓮氣憤地把盆里的水弄得很響。

鄭重回家后給我來過幾次電話，每次都說他不想再到我們這里來了，他還多次提醒我，不要把玩笑弄得太大，我不能一錯再錯了。左軍嘴上這么說著，手就開始撥打手機，杜喜蓮眼疾手快，提著褲子，沖到左軍跟前奪下手機：你發什么神經呀，聽見風就下雨呀，這電話是隨便打的嗎!

左軍苦笑著說，總覺得我們這玩笑開得太大了，現在主動跟領導說清楚還好一些，我要是繼續往下滑，恐怕真的要成一泡狗屎了。

杜喜蓮氣得直跺腳，說你呀，真要氣死我呀，既然縣里要在你們單位開現場會，說明縣里還沒發現“稻草人”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你把現場會開好了，縣里肯定要想法子保你，這么天大的好事兒，別人想都想不到的呢。

吳縣長要我跟鄭重在現場會上簽正式合同，可鄭重說他貴賤不到我這里來了，你說這好事我做得了?

我看你呀，眼下最要緊的，是老老實實的聽領導話，拿出吃奶的勁頭把現場會弄好，一定要多花些錢，在你們那塊地上掛出一張項目效果圖出來。

左軍用懷疑的口吻問杜喜蓮，你以為我們縣里的領導全是傻子呀!要是弄一張效果圖在空地里掛著，不是更招人眼目嗎?

杜喜蓮輕輕地點了一下左軍的腦門兒，萬種風情又柔情似水地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又不是驢腦袋，應付這點小事沒問題。還有，假如你把效果圖掛出來，讓老百姓都知道你們單位引進了一個“稻草人”國際公司，不是更好嗎，領導看著心里也舒服呀!

那我也不能這么做，我要是再往前走，那可能真的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眼下你是上了架子下不來了，縣里既然把你當人用了，你想不要臉也不行了，你要是真的把事情抖出來，那等于出了縣領導的洋相了，縣領導臉都沒地方擱了，你還能有好日子過了?杜喜蓮脫了褲子上了床，舔著舌頭說你放心，我杜喜蓮不會扔下你不管的，我杜喜蓮向你保證，我肯定能有辦法幫你弄好。杜喜蓮把自己的大肚皮拍得很響很響。

4

眼看著離開會還有二十來天時間了，急得左軍像進了籠子里的小老鼠。杜喜蓮每天大清早，都得早早的推著她的大肚到招待所給縣領導做飯，只有晚上才能在家里，左軍上床前后都要問一下杜喜蓮想出了應付現場會的辦法了沒有，杜喜蓮總是說等等再說。

左軍心里叫苦不迭，嘴上也連連叫苦，如果不是聽了你的話，也不至于落到現在這么被動的地步，如果當初就不做這一把手，我也不會有這么多煩心的事情。

為了減輕心理壓力，當然也為了減輕組織處罰，左軍背著杜喜蓮，悄悄地寫好了檢查，想著找個適當的時機送給吳縣長，主動把“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的事情說清楚。

這天一大早，天就像漏了似的，雨下個不停，左軍認為這應該是找吳縣長談事情的最好機會，準備早點上班，安排好班上的事務后，就去找吳縣長認錯。沒想到吳縣長一大早竟然把電話打到家里，這可是左軍始料未及的，接電話的時候手略微有點顫抖，話說得更是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他不就是個副縣長嗎，把你嚇成什么樣子了，看看你還像男人嗎!

左軍放下電話，短短的眉毛全都擰了起來：說就你能干，我不像男人，你像男人，你去向吳縣長解釋去呀，你是不把我推到絕路上不死心呀。

吳縣長跟你說什么了?

左軍大嘴張了張，拖著哭泣的腔兒說，吳縣長命令我現在就到他的辦公室去……左軍的話沒說完就要冒雨去見吳縣長，杜喜蓮拉住左軍，說你急什么，吃了早飯再去也不遲，天又沒塌下來，就是天塌下來也砸不死人，你大膽的去，在吳縣長面前要像個男子漢，不要跟孫子似的。敬重領導不等于怕領導，怕領導的男人不是真男人，我今天休班，你早些回來，我給你弄朱元璋麻湖湯和羅家驢肉羹，再陪你好好喝兩杯。

左軍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提醒杜喜蓮，又像是自言自語，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呀!我實在弄不明白，你一個做飯的，怎么對官場上的事情這么熟悉，哪來那么多的鬼點子，哪來的那么大的膽子，我都死到臨頭了，你還嬉皮笑臉幸災樂禍!

望著消失在大雨里的左軍，杜喜蓮輕輕自語：扁擔戳門口三年還會說話呢，我在招待所給領導做了這么多年的飯，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事情沒聽說過，做官的人能耍的，也就那么幾下子，有什么了不起的，還不是和我們做飯的一樣，只要把湯湯水水調和好了，做出的菜燒出來的湯就有味兒。

5

左軍下班到家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像春天里的陽光。杜喜蓮搶在左軍說話之前說了話，出門的時候還跟去哭喪似的，這會兒怎么像拾到金條了，是不是吳縣長不讓“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的項目上馬了?

左軍抖著短眉問，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呀?!

杜喜蓮很平靜舔了兩下嘴唇，問左軍：吳縣長是不是給了一份國家文物管理部門轉給我們縣里的群眾來信?

杜喜蓮的話，無疑是聲驚天響雷，震得左軍耳朵發麻神志發懵。

杜喜蓮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展開來送到左軍面前，說你好好看看，跟吳縣長給你那張的內容是不是一模一樣。

左軍呆呆地看著杜喜蓮，杜喜蓮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你不要盯著我望，我不這么弄，你那招商引資的光屁股不就露出來了嗎。

哪有不透風的墻呀!

你放心，別人不會曉得的，縣里也查不出來。

你還記得你接到吳縣長電話的時候我跟你說的話嗎?

左軍紅著瘦臉，做出一副回憶狀態后說，記得啦，你叫我一定要弄“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項目效果圖，還說……左軍突然轉口問杜喜蓮，原來從那晚上起，你就想著要弄這一手了呀!

杜喜蓮指著桌子上的酒菜，端起酒杯，在左軍眼前晃了一下，仰脖子自己先干了，然后又舔舔嘴唇，得意地說，我這主意呀，在你當上一把手那天就想好了，我叫你弄張圖，有了那圖，走來過去的人才能看得見，規劃部門和老百姓才能指手劃腳，就沒人會懷疑這封群眾來信會是我寫的了。

那我前些日子天天問你想出好法子沒有，你怎么不跟我講?

那時候，我還沒寫信。杜喜蓮又自己干了一杯酒，之后長長地嘆口氣，說那時候沒寫，是因為我的小算盤還沒打好。

你自己的小算盤，什么小算盤?

我想等等，我還在等別的好管閑事的人，或者是規劃部門的人在我前面寫信，說心里話，我真的不想自己寫信毀了你的前程，我也不想……你想想，我做了一大鍋的湯，還沒人喝一口，就叫我自己倒了，我心里會是什么滋味!

你這一招叫什么?叫巧妙搭臺，笨拙唱戲，暗地拆臺，光明收場。左軍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短眉很溜，瘦臉平靜，他真是發自內心的敬佩與嘆服自己的老婆了。

前天下午，我自己打電話給北京，人家說我寫的信已經轉到我們縣里了，吳縣長早晨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我分析可能就是這事。你這下應該曉得我為什么這些天總說你不要慌亂了吧?

你……前天……杜喜蓮的話說得左軍無言以對，愣了半天才說，你呀，早應該到官場里混混了，讓你天天弄那些湯湯水水的，真的委屈你這塊材料了。

杜喜蓮知道左軍的話沒有諷刺她的意思，顯得很得意，嘴上則說你也不要挖空心思地損我臭我，我這么弄，也沒為了別人，我們不這么做，那你這狗頭上的烏紗帽早就沒了。杜喜蓮給左軍倒了杯酒，說：為你逃過招商引資這一難，干杯!心里則在想，要不是我長得不好看，我呀，早當上大官了。

左軍推開酒杯說，你先別忙著慶賀，這事情環沒完呢。

怎么了?

吳縣長說，“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不能繼續建設，是我們縣里單方面違約，怕人家要求賠償經濟損失，說要和我一起去跟人家做做解釋工作，順便征求一下對方意見，問問人家愿不愿意到縣工業園區去投資，如果他們愿意，縣里將會給予最大的優惠政策。

你答應去了嗎?

吳縣長堅持要去，我怎么辦?左軍正說著話，吳縣長打來了電話，說他的車子已來接他了，讓他現在就和他去楚州。

那你跟沒跟鄭重聯系?

聯系不上，您說怎么辦?

這事不要急，下午我來試試，說不定能跟他通上呢。

來不及了，吳縣長一會就到。左軍這里正說著，樓下就傳來了汽車的鳴叫聲，左軍瘦臉的肌肉緊了一下，說吳縣長到了，我現在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杜喜蓮狠狠地瞪了左軍兩眼，抱怨地說，去就去，你怕什么，剛才我看你還像個大男人，屁股一調怎么就悚了?

左軍心想，你杜喜蓮真是躺著不知道站著的苦累，氣呼呼的回了她一句：你以為這是光彩的事情呀，我能有底氣昂首挺胸嗎?要真是為黨和國家，哪怕就是對我們這小小的縣里有貢獻的周正事，要我左軍的命我都不眨一下眼的。

杜喜蓮讓左軍這么一沖，黑臉上也有了些羞愧之氣，說話的口氣也就不再那么自信而又得意了：行了行了，你是男子漢，你是男子漢行了吧，快去吧，吳縣長還在樓下等著呢。杜喜蓮一邊說著，一邊把推土機似的身體挪到左軍跟前，從左軍手里奪過公文包。她這動作把本來就近乎于六神無主的左軍弄得不知所措了，杜喜蓮舔了舔嘴唇，挑了挑稀疏的眉毛，說你下樓，到車上再給我打電話，讓我幫你把包拿下去。說完一把把左軍推到了門外。

左軍不知道杜喜蓮又想搞什么名堂，上車后老老實實地給杜喜蓮打了電話，杜喜蓮肥胖的身子出了樓道后，先是慢慢悠悠地走著，快到車跟前時，連連叫了幾聲吳縣長，推土機向前挪動的速度也突然快了起來，走著走著，突然哇地尖叫了一聲，杜喜蓮這堆肥肉倒在了地上，嘴上和手上都流出了血，吳縣長和左軍幾乎同時下了車，左軍吃力地從地上抱起杜喜蓮，吳縣長立即命令司機：快，快送醫院!

吳縣長要左軍跟他一起去楚州的計劃，因為杜喜蓮的一個跟斗，取消了。

從醫院出來之后，左軍要給他們單位的司機打電話，被杜喜蓮攔住了，你打電話叫車干什么?

送你回家呀!

杜喜蓮在左軍屁股上輕輕地擰了一下，說你真是個大笨驢，還不趕緊去楚州找鄭重，下一次我可不能再演這苦肉計了!

左軍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杜喜蓮的黑臉上，大腦里想的則是，你一個做飯的女人，哪來這么多主意?他嘴上雖然采納了杜喜蓮的建議，人則主動去吳縣長的辦公室，想如實地匯報“引進”“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的所有情況……

責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