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角色扮演:
戀雪——玄彩蛾
羽落——舞天姬
等待——劍俠客
冷傲——逍遙生
巫鏡——龍?zhí)?/p>
上闕戀雪
我的出生是一個奇跡,似乎從一開始我的一生就注定了與眾不同,注定充滿了驚奇與不羈。
一
人間四月芳菲盡,東海之濱的繁花卻正如女子頰畔妖嬈的暈色,明媚嬌柔,綺麗無邊。
我和羽落就是在這樣無邊的春色里同時降臨人間。
傳說,東海之濱有仙株,每千年一開花,又千年一結(jié)果,再千年果實成熟,便會孕育出一個小小美麗的仙女。
我不知道是傳說出了錯,還是我和羽做錯了什么?我們出生在同一株仙株上,被孕育在同一枚果實中,我們吸雨露,歷風霜,喜悅著同樣的喜悅,憂傷著同樣的憂傷。
雖然,我們因出生特異而被同伴排斥、藐視,然而,我們擁有彼此,這便足以使我們的生命充盈而富足。
當陽光灑滿金色的海灘,我們手牽手在白色的浪花中拾貝殼、捉海龜;夜幕低垂時,我們背靠背坐在廢棄的沉船上,看月娘清澈而皎潔的眼。
我原以為,所謂的一生,就是這樣了,這樣平靜而快樂,無憂無慮。
然而,那一天,夕陽如火,燃燒了整個天空。
夕陽下,羽沉靜的眼眸如一潭幽深的井,如火的夕陽在井底跳躍。她沉靜地望著我,一如多年以來,我們沉靜地望著天邊的月。
她說:“戀雪,我要去學藝。”
笑意從我的唇邊流失,在倒映著夕陽的金色瞳孔中,我清晰地看出我的眷戀,那么明顯。
我問:“你要離開我?”
羽微微一笑,笑容在她那如桃花般的容顏上徐徐綻放。從前,我一直知道她是美麗的,然而,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她不僅美麗,還有著我永不可企及的遠大志向。
她不肯與我一樣,只滿足于捉海龜、殺巨蛙的日子,不肯滿足于東海灣永遠溫暖如春的景致,不肯滿足于身邊只有我相伴。
她說,戀雪,我們不可能永遠只有十歲,我們眼里的風景也不可能永遠只是繁花似錦。難道你不想去看看方寸山的云海?盤絲嶺的桃花?鳳巢的紅楓?女兒村的許愿樹?還有,北懼蘆洲的茫茫白雪?
是呵,白雪!
那時候,當她還是無名無姓的一個小小仙姬,而我,還只是一只愣頭愣腦的傻蛾子時,那個在東海巖洞偶遇的,從遙遠的長安城來的小哥哥告訴我們,世界上還有一種花是在東海灣永遠都不會看到的,那是一種白色的,如羽毛一般,從天際遙遙飄落的晶瑩潔白的花朵,那種花叫做——雪。
那一天,我和羽同時擁有了各自的名字,“羽落”和“戀雪”。
然而,多年以后,當羽那樣堅定地告訴我,她要離開我,只為了遙遠的北方那一場茫茫無涯的白雪之際,我卻只愿,這人間永遠永遠只得東海灣這一處溫暖的風景。
二
羽終于還是離開。
東海灣的風景依然如舊,而我卻再感覺不到溫暖和寧靜。
我知道,終會有一天,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某個人眼里的雪,會一直下在我心里。
我終日游蕩,無所事事。
最大的樂趣是捉弄剛剛從仙株里生長出來的比我更小更小的小仙子,然而,她們都不是羽。
不是羽。
濕潤的海風輕撫著我的眼睛,月娘在夜的天幕上灑下溫暖的銀輝,腳下是碧藍的一望無際的海水。如果羽還不曾離開,那么,在這樣祥和且快樂的東海之濱,我們會是多么幸福!
可是,現(xiàn)在,一切如舊,改變的,只有我,只有我眼角淡淡的不甘和憂愁。
終有一日,那些不勝其擾的仙子們對我說:“戀雪,如果你真的無事可做,你可以去找智者,他會指引你以后的路。”
我知道,她們想趕我走,一個已經(jīng)超過十歲的蛾子,如果還留在東海灣,確實是一件值得驚怪的事情。
但我,并不想破蛹成蝶,我只想做一只無憂無慮的蛾子。
我有鮮麗的花冠,有透明的雙翅,有鵝黃色的軟軟的紗衣,還有一雙純凈無辜的眼,我并不想改變。
然而,我還是到了智者那里。
因為我確實無事可做。
智者叫做牛二,一個很沒有智慧的名字,我并不相信他能改變我的孤寂。
他對我說:“你看見岸邊的那些貝殼沒有?那些美麗的東西都是從海底龍宮飄上岸來的,那里還有瑰麗的珊瑚,明亮的珍珠,金碧輝煌的殿宇。去吧,孩子,你可以在那里找到屬于你的人生?!?/p>
我懷疑羽之前也來找過他,被他那些煽惑的描述給吸引了過去。
于是,我輕蔑地看著他,說:“既然龍宮那么好,為什么你要一直留在這里?”
于是,他微笑著對我說了一番很有智慧的話語:“因為這里還有許許多多像你一樣茫然的孩子。”
可惜,我聽不懂。
我一點也不認為我茫然,而且,我茫然與他有什么相干?
他會為我留在這里?
不!
連與我同根而生的羽都離我而去,我不信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為誰而駐足,誰會為誰而改變。
三
我還是到了龍宮。
因為我肯定羽是聽了智者的話才離開東海灣的,所以,我也聽智者的話來到這里,我希望我可以找到羽。
我希望,我們還可以在一起,一起看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海底的世界是喧囂而寂寞的,那些璀璨的燈火,那些沸騰的人聲,那些忙忙碌碌的身影,各自有各自的歸途,各自有各自的宿命。
我無法理解她們的忙碌。
她們同樣無法理解我的執(zhí)著。
我一如既往地喜歡獨自一人躺在海底望月。
而彼時,我視線所及,已不能看到月娘溫柔沉靜的眼。
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那一片羽,遺落于何處?
時光如水潺潺而過,一切靜止而永恒。
直到那一日,青鳥帶來消息。
十年一度的神人魔三界比武大會即將在戰(zhàn)神山舉行!
霎時,整個龍宮為之沸騰。
我明白他們的欣喜,十年磨一劍,要的,不就是那一剎的鋒芒畢露?只是,我沒有想到,我那顆空落落的心也會突然之間鼓漲豐盈!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見到他的時候我正同老龍王賭氣,老龍王是我的師父,他曾教給我一些花哨的法術(shù),然后讓我自行練習。
然而,那時,我已知羽并不在龍宮,我覺得我上了那個牛二的當,于是我想離開,我要去找他算賬。
走到龍宮門口我才發(fā)現(xiàn),要離開這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
只有術(shù)法修為勝過守衛(wèi)蟹將,我才可以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我打不過他,所以,我只能留下。
但是,這一次,我一定要離開,一定要!
我一定要去戰(zhàn)神山,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在那里見到羽。她曾經(jīng)對我說,她要去學藝,那么,同我的那些瘋狂的師兄師姐們一樣,她一定也為著比武大會熱血沸騰吧?
無論如何,我要去見她!
于是,我去同老龍王理論,我說:“我要去戰(zhàn)神山?!?/p>
老龍王平靜地微笑,“戀雪,你還不能去?!?/p>
“為什么?”我惱怒。這老家伙,為什么總是不肯放過我?
“因為你的術(shù)法還沒有學到家?!?/p>
靠!
“我只是要去戰(zhàn)神山,又不想?yún)⒓颖任浯髸!?/p>
老龍王居然并不生氣,呵呵笑道:“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復雜得多,如果你沒有自保的能力,不如就留在這里繼續(xù)賞月吧。”
賞月?
賞月!
這老家伙居然知道我每天都躺在這暗無天日的海底看月亮?
他知道居然還叫我繼續(xù)看?
我怒,“你沒有資格囚禁我!要看,我也要去海面上看!”
老龍王仍然在笑,“沒有人要囚禁你,你可以一直走,只要門口的蟹將攔不住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狗屁!
我要能打過他我還來求你?
忽然之間我想哭!又想笑!我想哭過再笑!笑完再哭!
但,不管是哭是笑之前,我先想一拳打掉老家伙的牙!
我咬著牙齒捏著手指,估計我的樣子已經(jīng)很難看了,龜丞相忙忙顛顛地跑過來,拉住我的手臂,“來,戀雪,龍王有客人來了,你去幫忙挖些生蠔來待客?!?/p>
客人?
我管他是誰!
今天,我只要出去只要出去!
戰(zhàn)神山!
在我漫長無聊的生命里,終于,又出現(xiàn)了一道曙光,不管在那里我能不能找到羽,那終歸是我前進的又一個方向。
我那么堅決那么激動,以至于,當我已經(jīng)做出決定并且付諸于行動之后,我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我錯了!
來龍宮的客人,原本只有兩種!
一種是鏢師,另一種則是門派與門派之間聯(lián)絡感情、傳遞消息的弟子。
那些弟子,等級只比我高一點點,剛剛能出師門替師傅跑跑腿、送送信。如果我猝起發(fā)難,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或許會為我所擒,淪為人質(zhì)。
老龍王極愛面子,在投鼠忌器之下,說不定我便有機會自由了。
心念才動,我已轉(zhuǎn)身,藏在袖中的金絲魔棒脫手而出,電光石火之間,揮向龜丞相口中所說的那位客人。
我聽到金絲魔棒割裂海水所發(fā)出的“嘩嘩”聲,我在層層分裂的海水之中看到那個人扭曲變形的身影。
近了,再近一點……
然而,我還來不及感受勝利的喜悅,下一瞬,棒尖已被他牢牢夾在兩指之間。
在四周一片不知道是遺憾還是嘲諷的訕笑聲中,我進退不得,漲紅了臉。
激蕩的海水慢慢平靜下來,幾尾小魚歡快地搖著尾巴,無聲無息地在我身邊游來游去。我瞪大了眼睛,用一種絕望而又忿然的目光瞪著那個男人。
是的,他是一個男人!
一個不同于任何仙族男性的人類男子。
他穿白色勁裝,眉目疏朗爽利,見我瞪他,他微微一笑,兩指微張,輕易地松了手。我心頭狂跳,這么近的距離,如果我的手再往前遞半分,只要半分……
見鬼!
驀地,我丟開魔棒,低咒一聲。
“我去挖生蠔!”我說,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被珠光寶氣映照得光亮如晝的水晶宮大殿。
殿內(nèi),笑語喧嘩。
殿外,我獨自一人蹲在海水深處,用力地鏟鏟鏟。每挖到一個生蠔,手指上便多一道傷痕,鮮紅的血珠沁入暗藍色的海水中,不復見。
只有那咸澀的海水淌過我的傷口時,我才能感覺到存在的痛苦。
“喂!”忽然有人輕輕地喚我。
我猛回頭,海水如墨,四面是死一般的冷寂。
沒有人!
我想我應該配合一下,尖叫或者哭泣什么的,但此刻,我只能有氣無力地對她說:“不要煩我?!?/p>
生命太長,每個人的無聊寂寞都值得原諒。只可惜,她出現(xiàn)在我心情最糟糕的時候。
“唉——”隨著一聲輕嘆,凝固的海水之中隱隱約約現(xiàn)出一個人來,仿佛是由萬千滴水緩緩凝聚,幻化出了一個模糊的剪影,手中提一把醒目的鮮紅色長劍。
原來竟是小龍女!
我微微一愣。
如果說,這金碧輝煌的龍宮是一座巨大的牢籠,我是其中一個失去自由的囚犯,那么,她便是那個永世不得超生的死囚!
不,那比死還要殘忍!
生生世世,歲歲年年,她只能站在水晶宮前的廊柱下守護,或者說懺悔!永遠……永遠……
“你……”
“你放心,你看到的只是我在水中的倒影,我還站在水晶宮前。”小龍女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著說不出的蕭索的味道。
我一時無言。
她便又笑了,說:“你知道殿里的那些人在說你什么嗎?”
我聳聳肩,繼續(xù)低下頭去挖生蠔。
她或許是因為很久沒有說話,一開口便有些關(guān)不住,與以往那樣冷漠冰峭的樣子全然不同,“她們說你在發(fā)花癡?!?/p>
“發(fā)花癡?”我不懂。
“她們說你愛上了他。不然,以你那樣魯莽固執(zhí)的脾氣,你不會輕易撤棒?!?/p>
我側(cè)頭想了一想。的確,我本來可以送他去見鬼的,可最后,是我虎口發(fā)麻,不得不撤手,是我見了鬼。
但我不想解釋。
自愿撤手總比被逼撤手要有面子得多。
“那又怎樣呢?愛上他又怎樣呢?”我眨眨眼,一臉無知無畏的天真。
于是,她愣了一下,繼而“格格”地笑了起來,笑得水花四濺,“年少真好呵!”
“是呀,至少不必被罰做大殿的守護神,日日夜夜把自己站成一根木樁。”我假裝沒聽懂她未盡語氣里的潛臺詞。
年少真好?
因為年少才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一個白癡,我知道她其實是想這么說。
小龍女的神情陡然一黯,那雙以水凝成的眸子里,忽然露出了深切的悲傷。
我察覺到自己的殘忍,倏地住了口。
彼此沉默著對視了片刻。她才又道:“其實我知道,真正發(fā)花癡的人是她們,只不過她們都虛偽地不肯承認,所以一致將矛頭指向你。你要小心,這可不是一個挖挖生蠔就能扛過去的罪名?!?/p>
“那又會怎樣呢?老龍王會因此而將我逐出門墻嗎?”我樂了。
小龍女有些無奈地看著我,那神情估計是想再度發(fā)出“年少真好”之類的感嘆了,但,良久之后,她居然只輕輕說了句:“你會變得和我一樣?!?/p>
我微微一怔,在明白了她所說的和她一樣是什么意思之后,忽然笑了起來。不!我永不可能和她一樣!
那樣沉重絕望的人生,無論什么原因,無論是誰,都不能令我陷入那樣的絕境!
不能!
四
我還是決定要走。但這次,我不會跟任何人說,除了——他。
要打聽到他的瑣瑣碎碎,其實很容易,隨便從水晶宮外簇成一堆堆的人群中晃過去,總能聽到那些嬌柔悅耳的嗓聲在絮絮說著關(guān)于他的話題。
“他叫等待?!?/p>
“他是化生寺主持空度大師最得意的俗家弟子?!?/p>
“他武功不錯?!?/p>
“他醫(yī)術(shù)高超?!?/p>
“他手中那把靈犀神劍是第一鑄劍師所鑄的十大神兵之一?!?/p>
“他長得真帥。”
“他很喜歡笑。”
“他脾氣很好?!?/p>
“他……”
對了,他并不是替師傅來跑跑腿送送信的江湖小蝦,而是為戰(zhàn)神山一戰(zhàn)而向其他十一門派示威的門派精英!
瞧,我真小看了他。
不過從現(xiàn)在開始,我決定為我的無知向他道歉。
是夜,水靜無波,珊瑚和瑪瑙將這一片水域照得亮如白晝。其實,夜晚也好,白晝也罷,于我來說根本毫無分別。
深海之底,即便再怎么仰望,也無法看到日升與月落。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與我的同門師兄姐們揮劍比勝。
練武場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人,我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觀。良久,道出一個被大家忽略已久的事實。
“人多欺負人少,就算得勝也不光彩,更何況是落敗?”
全場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向我投注過來,包括他——等待。
那些目光里有不屑,有惱怒,有羞慚,也有沮喪,或者還有一些附和與贊賞。但我眼里只有他。
他看見我,似是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我是誰。
然后收了劍,徑自從比武中心筆直走過來,走到我面前,站定,“把你的手給我看看?!彼⑿χf,白色的發(fā)帶隨水輕飄。
我也微笑起來,但我把手藏到了背后。
“聽說你是個大夫?”
“算是略通醫(yī)術(shù)吧,但治你的手傷應該沒有問題?!?/p>
他還記得曾震裂我的虎口。
我微笑著踮起腳尖,嘴唇幾乎貼著他的耳朵,用低到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調(diào)神秘地說:“我?guī)闳ヒ粋€地方?!?/p>
他雖然驚訝,卻只以眼神詢問我。真是個善良的好人。
“那里有成片成片生長的血珊瑚。”
他果然心動。
血珊瑚是每個醫(yī)者夢寐以求的療傷圣藥。可惜,它只生長在人跡罕至的海底迷宮,那里不只是有兇猛的水怪,更是迷路重重,錯綜復雜。人一旦身陷其中,即便有再高超的武藝,到最后也會脫力而亡,淪為水怪的果腹物。
他一定想去探險,我知道。
我得意的目光掃過他身后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他們一定在猜想,我到底會對他說些什么?
意識到這一點,我忽然興高采烈起來,一把拉住他的手,大聲說:“跟我來!”
他有片刻的疑惑,但轉(zhuǎn)瞬,目光落在我的掌心。
那是一只粗糙的、傷痕遍布的手,除了右手虎口被震裂,露出小兒牙齒般的裂口之外,手心手背手指頭上還布滿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創(chuàng)痕。
我的臉乍紅乍白,心一慌,想把手再度藏起來,卻被他反手握住,“好,走吧。”他爽快地說,笑容清澈得沒有一絲陰影。
我怔怔地看著他,那一剎,心音如鼓,合著背后張開的羽翼急速拍打著沉靜的海水。
那樣一種陌生的,新鮮刺激的感覺,悄然在我心中萌芽。
五
乘風破浪直出東海!
有了小龍女的地圖,再加上等待的靈犀神劍,區(qū)區(qū)海底迷宮又怎能困得住我?
老龍王一定想不到,我會從那一叢叢開滿血珊瑚的死海之地得脫生天。我張開雙翅,一次次沖上云霄,蔚藍色的天幕下,海水吞吐著白色的泡沫,久違的陽光溫柔地鋪灑在我濕潤的長發(fā)上,銀白色的沙灘在眼前鋪展,他站在沙灘之上,與我揮手作別。
“再見,戀雪?!?/p>
我一驚,跌足從云層上栽了下來。
他伸手,只輕輕一托便接住了我。
我安全落地,他的手隨后放開,在手指松開的剎那,我感覺有風從身邊掠過,冷。
“你不去戰(zhàn)神山嗎?”我本以為,這一路,會有他做伴。
說到底,在海底的這些日子,我的確是太寂寞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抬眼望著天邊高渺的云層,眼底有隱約憂郁的神情一閃而過,“不,我要去找一個人?!?/p>
“什么人?”我脫口而出,隱隱覺得不安,但,又說不出來是為了什么?等待于我,不過是一枚棋,一枚能助我逃出樊籠,重獲自由的棋子。
然而,如今,晴空如洗,芳樹歷歷,風從水面上拂過,白云的影子倒映在水里,這是海底所沒有的風景,我卻并不若想象中那般留連。
我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一個朋友。”他說得輕描淡寫。
但我的心卻一下子失落起來,一個朋友,對于他來說,竟比戰(zhàn)神山的比武大會更為重要。那一瞬,我想到了羽。不知道她會不會有一天也如等待這樣,忽然發(fā)覺,我們對于彼此來說,也是至為緊要的呢?
“你,曾經(jīng)遺棄過他嗎?”我咬著嘴唇問他。
是因為先有了分離,才有如今的尋覓吧?是否他也曾經(jīng)為了一些別的追求,而遺棄了他的朋友?
他有些有趣地看著我,“朋友是不必分分秒秒都在一起的,他只會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在你面前?!?/p>
“如果我分分秒秒都需要呢?”
兩個人在一起如果覺得開心,為什么一定要分離?
為什么?
等待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們每個人生下來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生或者死,都是一件必須自己獨自完成的事,只是這人世太過漫長,而我們又太害怕黑暗與孤獨,所以,在那么多擦肩而過的人群之中,我們會選擇一些與自己性情相近或者相吸的人成為朋友,陪伴我們走一段路,然而,到最后,”他抬頭望天,喃喃地說,“到最后,我們還是會分離?!?/p>
我咀嚼著他的話,碧藍長空,流云聚散,他眸中的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從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深奧的話語,雖然我并不明白,為什么到最后,我們還是會分離?但,我的心卻漸漸沉浸在他憂傷的語氣里。
是的,這人世太過漫長,而我們又太害怕黑暗與孤獨。
久久地,我看著眼前這個有著撼天動地的能力的男子。老龍王曾經(jīng)說過,只有當你擁有了足夠傲視群雄的術(shù)法,你才可以在這紛爭亂世里獲得屬于自己的幸福。
我不知道等待的幸福是什么?但我知道,他并不快樂。
這個眉目清淡、氣韻溫和的男人,他的出現(xiàn)曾如煦陽一般照亮我晦暗無望的人生,但這刻,他靜默而立,如月在水中,清冷而孤寒。
我低頭,默然躊躇。他似乎發(fā)覺這個話題對于初出茅廬的我來說太過沉重,于是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別擔心,像你這么可愛又美麗的女孩子,一定會遇到很多很多喜愛你的朋友,未來的日子,你將不會再感到寂寞?!?/p>
我的心弦驀地震動了一下。
原來,他也感受到我的寂寞了嗎?
我猛地抬起頭來,心意已定,“我與你做伴吧。這一生,讓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永遠永遠不分開?!蹦贻p如我,太輕易便能許下永遠永遠的承諾。
他卻一下子怔住了,然后,忽然笑了起來,像看一個孩子似的笑看著我,“戀雪,你有多久沒有出過龍宮了?”
我心下一慌,卻不能讓他看出我的緊張與羞窘,“這與出不出龍宮有什么相干呢?”
“當然,如果你去過塵世,你將不會再說這樣的話語?!彼频L輕地說。
我的心抽搐般地痛了一下,“你不相信我?”
他搖頭,眉目間頗有蒼涼之色,“這非關(guān)信任與否,而是,塵世變換,遠比你想象中要復雜無常得多,我們無法掌握自己的明天,更別說永遠永遠了?!?/p>
塵世塵世,塵世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每個人提到它,都要用那樣一種敬畏無奈的語氣?
師傅告訴我說,只要你擁有了能力,便可以獲得幸福。
而擁有了能力之后的等待卻對我說,塵世變換,遠比你想象中要復雜無常得多。
我不信,沒有什么可以改變我!
我忽然覺得憤怒,胸腔里漲滿了勇氣和力量。我張開雙翅,撲啦啦飛上天空,明凈的天宇之下,我低頭回望著他,神情驕傲而激越,“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無論那塵世里有些什么?
我所說的,都并非只是一句玩笑。
我會讓你知道。
六
我討厭分離,而我卻一直都在分離。
我害怕寂寞,而我卻一直都很寂寞。
那一天,我終于到了長安。
每走一步,每過一秒,我都深深地體會到,師傅所說的,能力是什么。在我的身邊,每時每刻都有紛爭,每時每刻都在流血,都有生命在悄然逝去。
愈近長安,愈近戰(zhàn)神山,那種緊繃的、一觸即發(fā)的危險便愈見清晰。
神、魔、人三界打破了十年來和平共處的局面,為著即將到來的比武大會,為著爭奪三界的統(tǒng)領(lǐng)地位,掀起了漫天的腥風血雨。
幸而,我只是一只看起來比較失敗的蛾子,對于人類毫無威脅,是以才得以在他人漠然忽視的目光之中踟躕獨行,艱難地跋涉到了目的地。
長安城。
繁華塵世之中心。
我終于來了。
巍峨的城門就在眼前,我抬眼,看著城頭上蒼雄有力的三個大字,卻并不覺得歡喜?;蛟S是這一段行走太過疲憊,又或許,我并不是真心想要尋找到羽,而只是為自己索然無味的人生找到一絲固執(zhí)的理由。
然而現(xiàn)在,我有更重要的追求。
我要證明,無論世事如何紛擾,再見到等待時,我一定要跟他說同樣的話語。雖然這個時候,我還并不明白,為何自己一定要跟他一生一世,永遠永遠在一起。
然而,我沒有想到,我會那么快再見到等待,更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會和羽在一起。
那日,我依然游走在長安城的三街六巷,酒肆茶坊里聽一個個關(guān)于英雄的傳奇。那時候,聽得最多的一個名字,是“冷傲”。
聽說,他是人界百年來最出類拔萃,最驍勇無敵的戰(zhàn)將。一柄青龍偃月刀上斬仙,下伏魔,縱橫三界,罕有匹敵。
此次戰(zhàn)神山一役,他是最有望奪取三界之冠,為人類取得統(tǒng)治權(quán)的鏖戰(zhàn)之神!
那人說著這話的時候,露出揚揚得意的表情,一張贅肉橫生的臉上堆滿肥膩的笑容,下巴一抖一抖的,和他嘴中所稱頌的戰(zhàn)神形象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便忍不住地噴笑出來。
這一笑,笑壞了。
座中起碼有三分之一的人霍地站了起來,對我怒目而視。
不必用刀劍拳頭,便是那些凜凜嗜血的目光都足以將我刺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我卻仍然笑著,收不回來。
雖然這一路上我已看過太多因一些微小的爭執(zhí)而丟失性命的例子。
但,我就是這樣一只不知好歹的蛾子。學不會自保的能力,更學不會隱忍吞辱、見風使舵,所以,即便因此而丟掉性命,也是我所必須承擔的一切。
死就死吧,有什么關(guān)系?
雖然人人都知道性命寶貴,但我卻并不在意。此生于我,不過是上帝一個打盹間的疏忽。
沒了便沒了吧。
但,我卻介意,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那雙淌滿汗油、腫如肉包的手上。
于是,我微笑的眼緩緩掠過茶坊里的角角落落。然后,我端起杯子,喝一口熱茶,溫熱的茶汁順著我的喉嚨流入肺腑,通體舒暢。然后,我愉快地大聲地說:“我要和你單挑?!?/p>
那一瞬,時間仿佛靜止了。
窗外秋風中的落葉以緩慢再緩慢的姿勢親吻大地。
角落里那個黑衣的少年驚恐地看著我,半晌,畏懼地說:“我技能不行?!?/p>
我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我還能令別人感到害怕。雖然我選中他并不是他看起來比較好欺負,然而,他這么一說,我連欺負他都覺得是一種罪過。
真無趣。
我懶洋洋地站了起來,肥肉男驚疑不定地看著我,半晌,大喝一聲:“跟她啰嗦什么?大伙兒組隊上啊!仙族的干掉一個是一個。”
話音還未落,我已被五個壯碩的大漢團團包圍起來。
學了功夫又怎么樣呢?就是為了這些無謂的爭執(zhí)?這些逞兇斗狠?這些欺善怕惡?可是,你厲害還會有比你更厲害的人吧?
就像那個黑衣少年,配上再鋒利的長劍,依然還是活在恐懼之中。
我坦然站在人群中央,不做任何抵抗,秋日的陽光是那樣耀眼,我瞇起眼睛,那一剎,眼前閃過等待英挺俊秀的臉,昭昭晴日,他的笑容明朗清淺。
我心口一痛,等待,這就是你說的塵世嗎?浮云滄桑,瞬息變幻,是的,我們無法掌握自己的明天,甚至,無法掌握下一個瞬間。
這樣的復雜無常,這樣的冷漠無情,為何,你的笑容依然還能那樣和煦溫暖?
那一刻,我多么懷念他微笑的眼。
只可惜,他不會知道,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我閉上眼睛,耳邊傳來“鏗鏗”的金鐵交鳴之聲,身體卻并未感覺到任何痛楚。
在我還來不及弄清楚發(fā)生何事之前,身子猛地一顛,被人遠遠拉了開去。
“戀雪!”多么激動而又熟悉的聲音。
我霍然睜眸,羽落?竟然是羽?!
我愣了一下,幾乎是難以置信的,然后,抬起手背狠狠咬了一口。
痛——
不是做夢,真的不是做夢。
我撲過去抱住她,又笑又跳。渾不管此刻,身后有多少雙虎視眈眈的眼。
“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壞羽死羽,你這個壞東西。”
羽安靜地任我抱著,身子因激動而有些微微的顫抖,然而,臉上的笑容卻是溫婉和靜的。她遠比我沉得住氣。
“你的手又流血了?!痹S久,當那些乒乒乓乓的聲響漸漸消散于無形之后,有個聲音在溫和地說。
我身子一震,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他。
狂喜疊著狂喜,便忽然感覺不到喜悅了,只是心一直跳,跳個不停。
大概是羽覺得這樣長久地被我一動不動地抱著,姿勢太過怪異,于是,微笑著執(zhí)起我的手,扳過我的身子,使我正正面對著他。
“他叫等待,是個大夫,他可以治你的手傷?!庇鹈虼蕉?。
又是手傷!
我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那一排清晰的牙印,忽然有些沮喪,為什么每次見到他,受傷的總是我?
七
原來,羽去的那個地方叫做普陀山,是觀音菩薩門下的弟子。難怪我在龍宮附近一直找不到她。聽她說,仙族還可以去天宮拜托塔天王為師。不過,我感興趣的并不是這些。
月明星稀的夜晚,我終于又可以和羽一起談心。
青白色的月光透窗而入,如煙似霧。一晃眼八年光陰似水東流,一去不返。我們都不復當年東海灣那個不通世事不解風情單純透明的自己了。
于我,是八年海底寂然幽禁的時光。
于她,則是驚心動魄相隨天涯的一段尋愛之旅。
我早已忘了,那年那月,我們在東海巖洞迷路時遇到的那個來自長安城的少年,為了安撫驚慌恐懼的我們,他一邊擊退不斷向我們撲涌過來的毒蟲巨蛙,一邊向我們描繪了一幅飛雪漫天、落羽冰綃的世界。
我早已忘了那個人,然而羽卻一直記得。
不只是記得,她還找到他,且與之相愛。
“他就是冷傲?”我訝然驚呼。
當年的身影已經(jīng)模糊成一片黑色的剪影,沒想到,八年時光,他已是名動天下的劍客。而我,依然停留在過去的夢境里,不肯醒來。
羽早已不是當年的羽,就算讓我們再回到東海灣,那又怎樣呢?
當她決定離開的那一刻,我們已經(jīng)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
失望是難免的,奇怪的是卻并不覺得悲傷,甚至隱隱還摻雜著一些如釋重負的輕松感。大概是,我也遠非當年東海灣的模樣了吧?
好在,我們大家都已改變。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天地開闊了起來,不再執(zhí)著于東海灣那一隅微小平靜的幸福,天寬地大,哪里找不到一個相守相伴的人呢?
比如——
等待。
翌日清晨,我見到等待,他正于庭院之中舞劍,海棠樹下,落英繽紛,青光熠熠,身如游龍劍似虹。
我心頭忽然產(chǎn)生一個疑問,等待之于冷傲,到底誰更厲害?
直到他抱劍收勢,對著我微微一笑,我才驀然驚覺,原來那疑問并不只是響在我的心里。
“你聽說過冷傲了?”
我注意到他凈白的衣衫上并未粘上一瓣落花。
“嗯?!?/p>
“她跟你說的?”
“嗯?嗯。”
“那么你覺得我們誰更厲害?”
我偏頭想了一想,在他插劍入鞘的瞬間,說:“你!”
“鏗!”劍身摩擦鞘壁發(fā)出龍吟般的震響。而后,是他的笑聲,那樣爽朗的哈哈大笑,是我以往從未曾在他身上見過的。
“我說錯了嗎?”我也笑了起來。
“告訴你的人難道沒有跟你說過,他的外號叫做戰(zhàn)神?”
“我知道。”我忽然為自己這個獨特的答案而沾沾自喜起來,“他再怎樣神勇也與我無關(guān),而你,卻可以保我平安。”
笑容有一剎那在他的唇邊凝結(jié),他疑惑地看著我,“你說什么?”
“說你呢,你那么厲害,以后我跟著你就再不會有人欺負我了,對不對?”我得意地說。那一刻,我已下定決心,不管他如何再拿塵世的無常來恐嚇我,我也跟定他了,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就像羽和冷傲一樣。
或許,我們還可以四個人在一起,那不是更熱鬧嗎?
這個想法讓我變得興高采烈起來。
“不如我們結(jié)婚吧?!?/p>
聽說,就在我們落腳的酒店前面有一座月老祠,人間的男女如果要成婚,得先去月老祠登記排期,到了選定的那個日子,唐王還會發(fā)出公告,讓所有的人為他們歡慶祝福。
等待的神色瞬息數(shù)變,瞪著我,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良久,笑容慢慢地從我的臉上消散了。
他那樣默不作聲注視著我的表情,讓我忽然就覺得冷,一股涼意襲面而來,我已察覺到一些什么,然而,卻無法動彈,我的反應還沒有那么快。
當我的眼前果然出現(xiàn)一柄長槍時,槍尖離我已不足一寸。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我的臉立時蒼白得毫無血色。
然而,眼前白衣一動,身邊的等待在最后一剎閃電般出手,一封一斫,蕩開那柄破空而至的刑天之逆。
“大師兄……”
“龍宮首席弟子巫鏡率領(lǐng)同門在此捉拿本門逆徒戀雪,其余不相干人等一律回避。”敞開的大門之外,一行龍族緩緩步入,為首之人身穿代表東海王族的紫龍紋袍,臉部線條剛毅明朗,雙眸炯炯有神,透出一股叱咤風云的王者氣度。
他是巫鏡,東海龍王的三太子,是龍族的驕傲,也是整個仙界的驕傲。
在東海之底,那么漫長的歲月里,我從沒有機會與他如此近距離地對視,他總是那么忙碌,那么高高在上。
然而,卻沒料到,在逃出那個金碧輝煌的牢籠之后,反而會在人間相逢,更沒有想到的是,我這么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逃兵,居然會勞動太子大駕。
下意識地,我朝后退了一步,藏在等待清俊而挺直的背影之后。
一個人的時候,我從不畏懼任何挑釁,更不畏懼生與死的交錯更迭。但,這刻,在我憧憬了未來如此美好的景象之后,我不愿赴死,更不愿如小龍女那般,生生世世,被拘禁于海底。更何況,我才剛剛與羽重逢,剛剛弄明白,她當年為何會那樣義無返顧地離開東海灣。并且,我還剛剛做了一個決定,一個連我自己也想不到的老土的決定,我要同眼前的這個人成親。
我還沒有得到他的答復。
生命雖然漫長,但,生命真正的意義于我卻才剛剛開始,我怎能輕言放棄?
于是,我做了一個日后讓自己無比痛悔的事情。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后悔藥,無論付出任何代價我也要拿到它,然而,沒有,做出去的事情、說出來的話語,一如那潑出去的水般,沒有辦法收回。
那個時候,我只知道,我不想死,更不想落在巫鏡手里。
于是,我一把抓住等待的左臂,大聲說:“等待是我老公,你們要抓我,得先問他?!蔽矣行┭笱蟮靡?。
這句話對于我來說,并非是一個謊言,但,我卻沒有料到,等待會因此而認定,我要與他成親只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強而有力的依靠,只是為了有更大的理由操縱他這顆仍有利用價值的棋子。
“成親?你要跟一個凡人成親?”巫鏡的目光帶著震驚與鄙夷。
那樣的目光讓我想到了水晶宮大殿之前的小龍女。
她曾經(jīng)用充滿哀傷的語氣對我說:“你將會變得和我一樣。”
那時候,她已經(jīng)預見了我的命運。
但,我并不是一個信命的人。
“對,我們要在一起, 一生一世?!蔽姨?,看見等待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注視著我,“對吧?等待。”
我感覺到他的手有些冷,或許是因為他握著劍的緣故。
但我并未在意。
心的一角緩緩崩塌,覷見了以往從未曾見過的風景,因為他的出現(xiàn),綻出第一朵花。那個時候,純稚天真如我,并不知道,有些花是在心田里自開自謝,從來無人欣賞的。
巫鏡不再理會于我。
他的目光穿透塵埃,帶著一股高人一等的驕矜之氣,落在等待沉默復雜的臉上,“等待,你要知道,我并不想在此時此刻為難于你,雖然我知道,你是冷傲唯一的朋友,更是他最得力的幫手,除掉你就等于除掉冷傲一條右臂,但是,我卻并不想占你們這么大一個便宜。所以……”
不必說得太明白。我的心到此刻才充滿了恐懼。
原來,并不是我這只微不足道的小蛾子勞動了太子大駕,而是,他們的目的根本只是想除掉等待。
我只不過是給了他們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罷了。
巫鏡要的是師出有名,堂而皇之,而等待,則動則得咎,左右不是。
“不必再說了,我們絕不會丟下戀雪不管。”不知道什么時候,羽落站到了我的身后。
那一剎那,我才覺出了她與八年前的不同。
八年前,她還只是一個對人世充滿了憧憬,對力量充滿了渴望的小小仙姬,而此刻,她手持霞光流轉(zhuǎn)的九天金線,淡然而立,覷望著殺氣騰騰的一眾人等,如此清雅脫俗,風采絕倫。
“是的,我不會丟下她們。”等待微微一笑。
我懷疑,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中注視著的并不是我。
但是,我仍然被感動得濕了眼眶。
是的,他們都不會丟下我,整整八年,我一直沉浸在羽落離去的悲傷之中,感覺自己是個被人遺棄的孩子。
然而,這刻,她終于說絕不會丟下我不管。
還有等待,他也不會丟下我。
自此以后,不管命運如何艱難,我亦將不再感到孤單。
八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慘烈的廝殺。
如果說,獲取力量只是為了奪取他人的性命,那么,我寧可永遠只是做一只無辜無害的蛾子。
然而,這一次,卻是因為我而拖累了他們。
當?shù)却陀鹇湟淮未我蝾櫦拔业陌踩钭约荷砩咸矶嘁粭l條觸目驚心的傷痕時,我的心如撕裂一般的痛楚。
為什么我那么自私?為什么我不聽師父的話語?為什么要離開龍宮?
頓時,我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小龍女明明有海底迷宮的地圖,卻從未想過要離去?離開龍宮的時候,我曾經(jīng)發(fā)誓,再也不會回到那不見天日的深海之底。
但這刻,我卻在刀槍劍戟的砍殺聲中,撕心裂肺地喊:“我回去,我跟你們回去接受處罰!”
“傻瓜。”在一道巨錘落于我頭頂?shù)乃查g,“當”的一聲,紅光一閃,靈犀神劍及時而至,蕩開那把重逾千斤的巨靈神錘。
劍身上沾染的血被震得四濺開來,一滴、兩滴……落在我冰冷的面頰上。我渾身一震,打了個寒顫,“你……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我沒事?!彼穆曇粢廊黄胶蜏仂o,一只手卻驀地把我拖到了身后,“跟在我后面,你不要再亂動,這件事與你無關(guān)。”
“怎么會與我無關(guān)呢?是我的錯,我不該說我們已成親,我不該利用你,想借你的手讓我得到平安。”我咬著嘴唇,眼淚汪汪地說。
“說了與你無關(guān)。你不見這些人并非全是龍宮的嗎?”說話之間,我眼見一道藍色匹練架空而來,想也不想地,我掙出他的鉗控,擋在了他身前。
“刷”的一聲,我的肩頭感覺到抽裂般的痛楚,淚水簌簌直落,然而,心里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安寧與快樂。
原來,我也可以這樣,幫他承擔一些痛苦。
原來,我自己并非一無是處呢。
“天雷斬!她中了天宮的天雷斬。”羽一聲驚呼。
“不要怕,撐住!”等待的聲音近在咫尺。
我扯了扯唇角,想對他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然而,卻發(fā)現(xiàn)只是做這樣簡單的動作都非常困難。
我感覺到生命在體內(nèi)一點一點地流逝。
好了。我有些欣慰地想:如果我就此死去,巫鏡會罷手吧?這一切夢魘,都會消失吧?
我一直是這樣一個天真而單純的人,只愿接受自己心底的想法,而從不管世事如何復雜莫測。
一股熱氣順著我肩頭的傷口緩緩流淌,流入我漸漸冰冷的胸口,流入我逐漸僵硬的四肢百骸,我驀地睜開眼睛,看到等待焦急而關(guān)切的眼。
看我睜眸,他微微松了一口氣,語氣里帶了一絲責備的意味,“不要再亂動,下一次我可不一定來得及救你?!?/p>
我微微扇了扇眼睫,算是回應了他的教訓。
然而,心底卻掠過一陣難言的悸動。
就是這一瞬間的工夫,他的身上又添了幾道新傷,在這樣招招致命生死相搏之際,他還要騰出手來救我,一時之間,我心里不知道是傷感還是甜蜜。
“等待,你帶戀雪走?!比f千道落葉被羽的術(shù)法催起,化為利劍,向巫鏡席卷而去。
“不,要走也是你們走。”他目光如炬,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溫和內(nèi)斂。
“唉?!庇鸷鋈晦D(zhuǎn)過頭來,望著我們婉轉(zhuǎn)一笑,那笑中竟帶著三分無奈,三分雅淡,三分柔媚,還有一分堅定,她笑著說:“你留下來,比我更有用處。”
我還沒有明白過來羽所說的用處是什么意思,卻見她大喝一聲:“巨巖——破!”隨著那一聲破字出口,我感覺一股大力向我和等待推過來,然后,晴天朗日之下,一輪巨大的山影轟然而至,以泰山壓頂之勢急速墜落。
我只覺眼前一黑,頓時失去知覺。(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