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志成
秦始皇在焚書坑儒的同時,下了道命令:“以吏為師!”把這句話通俗地解釋一番,意思無非是:“想成為人才、成為精英嗎?一不要信什么教材,那樣的書被老子燒了!二不要信什么讀書的、教書的人。那樣的儒被老子活埋了!你們老老實實聽著:你們要想成為有出息的人,就只能跟著官吏的屁股后面學樣!學什么?無非是學兩條:一是去學怎樣當成主子,二是去學怎樣當好奴才!”
秦始皇雖然有十分可惡的地方,但卻有一個優點:直率。他將當時的教育方針定得很簡捷:跟官學,學當官。
經過近兩千年之后,那樣的教育方針一經細致化、豐富化、多彩化,在漫長的歲月中就演化成了:除了跟當官的人學、學當官之外,還可以跟發財的人學,學發財;跟名人學,學出名;跟有較高職稱的人學,學如何撈取較高的職稱;跟獲獎者學,跟評委學,學如何獲獎……
由于死得早,沒有來得及罵秦始皇(及其后裔)“混蛋”、“愚蠢”的。是孔子。
我雖然不十分崇拜孔子,有時還對其有些微詞,但對孔子的某些卓越處卻無法不去仰視,這就是:
一,他是第一個將教育當成一種專業的人;二,他是第一個確立了教育大綱(如仁、義、禮、智、信)的人;三,他是第一個將教育內容弄成多元化(包括禮、樂、射、御、書、數)的人;四,他是第一個將教育視為有規律可循(如“學而時習之”、“舉一反三”、“三人行必有我師”等等)的人。而且,他是第一個懂得德育和智育的辯證統一關系,而且恪守“德育第一”的人。
這一點,秦始皇和孔子相比,秦始皇在教育問題上簡直就是個“教盲”!與此同時,他又是個“反教育”的急先鋒。他的“以吏為師”,功利掛帥,既鄙夷德育又漠視智育,是對真正教育功能的野蠻砍伐。后來漢武帝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搞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也是另一種教盲。對百家的各種學問都不學,專一地聽儒師重復那些儒學死教條,主旨還是出于政治功利目的。想培養出真正德才兼備的人才也很難。以吏為師,以儒為師,以富翁為師,以名人為師,都與真正的教育專業無大關系,有時甚而背道而馳。
其實,以誰為師的問題,今天也沒有解決好。
人們常說:“父母是孩子的啟蒙老師”。至于以教育為專業的教師,更應當是“人之師”了。眼下人們互相打招呼,常常習慣于稱對方為“老師”。表面看去,今天真像是敬“師”的年代。然而在實際上,真正有資格當“師”的卻少之又少,近于難尋。父母天天互斗或向他人斗,忙得很。閑下來或取樂時,也無非是打打麻將,說些張家長、李家短的無聊話。即使擺出教育架勢去“訓導”孩子時,也大都以財勢兼備的名人為楷模,很少談到德才兼備的重要性,尤其是很少去談道德品質本身的重要性。
教師們向學生講的也可能是冠冕堂皇的人生大道理,而將嘴一滑,就要求學生以名利雙收的“星”們為榜樣了。更何況教師本身也在爭職稱的事上累得發暈,分不出興趣和精力對學生進行德育,致使德育功能衰退。
不必說這些空話了,眼下真正使人拜之為“師”的有可能是權、財、色諸系人物。孔子那一系的“師”,眼下還有多少?
教育,教育,決不是寫在大綱上的一大片文字所能取代的。沒有優秀的師,豈會有高品位的教育?
原載2007年2月9日《工人日報·家園》